對話“大衛·史文森門徒”泰德·西德斯:我一直在買入持續調整的價值股,主流外資並沒有大規模撤出中國

紅週刊 本刊編輯部 | 李健

編者按

作為投資大師大衛·史文森的門徒,門徒合夥基金公司總裁泰德·西德斯在過去25年的投資歷程中秉持了史文森偏重權益、全球化、多樣化和資產配置的理念,而這種理念在當下的全球主要市場中顯得十分珍貴。

對話“大衛·史文森門徒”泰德·西德斯:我一直在買入持續調整的價值股,主流外資並沒有大規模撤出中國

西德斯在中美兩個市場均有“下注”,在他看來,全球經濟一體化未來依然值得期待。在今年以來的中美兩大市場調整過程中,西德斯持續買入美股小盤股,儘管小盤股表現不佳,但他仍堅持買入策略,也堅信小盤股是一個充滿吸引力的領域。

對於中國市場,西德斯建議投資人買入一隻低成本的指數型基金,也即整體買入A股。

至於市場擔憂的外資撤離A股市場,根據他的觀察,大資金其實沒什麼動靜,中國的管理模式非常奏效。他提醒說,還是要堅持長期投資,就像經營一門好生意,只有充滿興趣、熱情且敢於不懈追求,那麼變得富有的機率就很大。“投資者需要有長遠眼光,投資最重要的原則並未真正改變。”

泰德·西德斯還是應戰巴菲特“十年賭約”的基金經理,曾與巴菲特有連續多年的互動。他發現,優秀基金經理在遭遇業績不佳的時候有一種類似的素質,就是在“困境時間”的黑色幽默,“如果你無法開懷大笑,那就太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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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大衛·史文森門徒”:我一直在買入持續調整的價值股

30年前結緣大衛·史文森

史文森若面對今天的市場,會採取積極平衡配置的策略

《紅週刊》:我們從您的投資生涯開始談起吧。您是什麼時候對投資產生興趣的?

泰德·西德斯

:我父親是一位醫生,他閒暇的時候經常在電視上看滾動的股票價格,我當時還不知道投資是怎麼回事,但電視主持人和我父親都對一條彎彎曲曲的曲線極度感興趣,這一幕引起了我的注意。

直到在耶魯上大學,我開始接觸投資知識,興趣也越來越濃,後來被大衛·史文森選到耶魯投資辦公室,在那裡工作了5年。這成為我投資工作的起點。

《紅週刊》:1992年您從耶魯畢業,然後順利地加入了耶魯投資辦公室。我們知道,大衛·史文森和迪安·高橋非常善於挑選人才,而且每年只聘用一個畢業生。當初為什麼選中您?

泰德·西德斯

: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1992年大學畢業,被大衛選到耶魯投資辦公室,在今天聽起來,這好像是一個過五關斬六將的故事。但坦白地說,1992年他剛進耶魯7年左右,沒有人知道大衛·史文森是誰,也沒有人知道他在做什麼。

我認為,他給我這個機會,更多是因為性格和文化背景相契合,這也是他招募耶魯大學學生的原因,因為大家在學術技能、聰明程度、性格和內驅力方面有一些共性。

此外,大衛採取的是一種家族辦公室模式的投資機構,那裡是一個既友善且有趣的地方,我們為了獲得長期成功而共同奮鬥。對於為何能夠面試成功,實話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面試時覺得我相比其他人更有眼緣。

《紅週刊》:您那幾年最大的收穫是什麼?

泰德·西德斯

:我在耶魯投資辦公室工作了5年,當時在投資委員會辦公室工作,那是一個決策小組。我加入的時候,大衛為我辦了一個有趣的歡迎會,很像讀書時我們常舉行的派對,沒什麼拘束感,我們玩得很開心。

而就在這場歡迎會進入尾聲,大衛給我列出了所有投資備忘錄的清單,我當時被這幾十頁的清單驚呆了。這是一篇5年(期)投資建議,但這一兩千字的文章只是目錄,我需要把所有這些材料收集起來。

當時我還是個大三學生,我想要認真工作,全力支援他們的投資決策。所以我努力完成這些材料的蒐集整理,而這個蒐集材料的過程給予我深刻的學習體驗。

《紅週刊》:耶魯投資辦公室的工作方法非常嚴格,同時也非常寶貴。

泰德·西德斯

:作為投資者,大衛非常有天分,其中之一就是獨創了一套哲學體系,這是一套關於他如何看待投資世界執行的看法與準則,而且需要相當嚴謹的態度去執行這套準則。

它包括了各項資產和各個市場間的動態平衡,投資人需要關注市場波動,並逼迫自己在獲得高收益的資產上減倉,在還沒有表現的資產上加倉,以保證每項資產在組合中的佔比是恆定的。由於這樣的操作並不容易做到,所以它看上去異常苛刻。

當然,這並不是意味著我們每天在嚴苛且艱難的環境中工作,耶魯投資辦公室的氛圍是很開放而且協調的。

《紅週刊》:就耶魯投資辦公室對價值型基金的一些偏見,可否舉個例子?

泰德·西德斯

:這種偏見存在了10年,尤其在最近幾年表現尤為明顯。在美國市場上,我們將股票劃分為不同風格,比如價值股、小盤股和高質量股。很多基金專注於價值股,而另一些專注於小盤股。

早在30年前,大衛就思考過這些不同的風格,只是當時並未將這些做明確劃分。如果你關注行為金融學的研究就會知道,某些風格表現出色是由投資者的行為偏差引起的,行為金融學告訴我們,成長股表現好背後是有合理原因的。

大衛的另一個驚人天賦是,他每天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思考,思考的是一個長達數百年的投資週期。所以當某一天市場下跌5%、10%甚至20%,他並不在意,因為這不會影響長達數百年的投資。

小盤股在過去一段時間內表現出色,耶魯大學也投資了小盤股上百年(編者注:與美國市值領先的網際網路科技公司相比,美國小盤股中大部分是價值股,某種程度可代指價值股)。

因此,耶魯實際上對於成長股(以及上漲的合理性)的偏見持續了很長時間。但耶魯不會改變。即便某一天有一份研究證明,目前漲勢良好的價值風格將會發生切換,耶魯最好改變他們的投資組合,但他們仍會數十年如一日的選擇堅守。

《紅週刊》:今年以來,美股市場出現大跌,隨後出現一波強勁反彈。如果是大衛,他會做怎樣的應對?

泰德·西德斯

:在耶魯時我們常拷問自己,如果是大衛,他會說什麼,他會做什麼?

他去年(5月5日)不幸離開人世,所以這個問題不再有標準答案了。但我相信,他還會遵循一直以來制定的嚴格規則,在相關性極弱的不同市場,如美股與國際股票,或者中國股票與國際股票之間,購買大量的低估值資產,同時出售快速上漲的資產。

在市場發生變化的時候,他會積極地尋找平衡的配置,以實現長期目標。

與巴菲特“十年賭約”反思

對沖基金輸在超低利率環境

《紅週刊》:2005年巴菲特發出一個關於“主動管理和被動管理”的賭約(後在2007年底公佈賭約內容,即2008年1月1日~2017年12月31日的十年間,若以費後收益作為衡量標準,標準普爾500指數的表現將超過對沖基金的基金組合表現,賭注50萬美元)後,一年多時間裡無人應戰,直到2007年《財富》雜誌公佈了您的名字。當時。您認為主動管理能夠勝出是因為“經濟不景氣,市場會下行”。這個判斷沒有錯,因為2008年金融市場發生了什麼我們都知道了,但在十年賭約中,你輸掉了比賽。願意再聊聊這場賭約嗎?

泰德·西德斯

:當然,賭約是個有趣的話題。尤其在目前的環境下,主動和被動的選擇,是市場中至關重要的問題。沃倫的觀點是,由於人們向基金經理支付了昂貴的費用,所以當許多這樣的基金經理組合在一起,在一段較長的時間內,他們會輸給市場。

實際上,對沖基金和股票市場是完全不同的兩樣東西,這就像是把蘋果和橘子放在一起做比較。沃倫沒有注意到其中的微妙差異,他認為,在管理費較高的情況下,持有市場的整體指數就會獲勝。我的觀點與他不同,我認為這個差別不僅在於費用,而在於基金經理和市場是完全不同的,基金經理有決策、體系和風格等一系列科學和藝術相融合的操作。

我應戰沃倫的賭約時已經是2007年,當時市場價格很高,我認為,對沖基金應該做得更好。就像您提到的,我的預測在短期內是正確的,但在整個2008~2017年的10年間,情況不總像開始時那樣。隨著金融危機的爆發,美聯儲發揮了作用,為了挽救金融體系和實體經濟,他們啟動量化寬鬆,釋放了天量流動性。所以在後面八年半的時間裡,美國成為全球表現最好的主要經濟體之一,可以說,在那10年裡,市場從平穩走向了繁榮。

對沖基金經理做了他們應該做的,只是他們做的比我想象的糟糕一點。因為對於對沖基金的回報率來說,名義利率至關重要。如果利率是6%,那麼投資人會獲得4%~5%的賣空返還,但當利率是零時,收益率就跟隨利率降為了零。所以超出預期的低利率環境,是對沖基金經理回報跑輸市場的一個主要原因。

《紅週刊》:巴菲特曾多次提到這場賭約,似乎他從中得到了很多樂趣。您一共見過幾次巴菲特?

泰德·西德斯

:我幾乎每年都會和沃倫共進一次晚餐,他始終堅持他的判斷,然而在最終結果出來之前,我也並不認為自己一定會輸。

我們這樣的討論大概進行了8次、9次或是10次。沃倫是個絕頂聰明的人,他在飯局上談生意,談內布拉斯加州的足球隊,談撲克,他什麼都談,和他一起吃晚餐非常有趣。

每一次和沃倫吃飯,我都會帶一位我覺得他可能會感興趣的朋友一起參加。有一年,我和沃倫、沃倫的助理託德·庫姆斯(Todd Combs)和泰德·韋斯勒(Ted Weschler)約好一起共進晚餐。赴約之前,我邀請了我的好朋友史蒂夫·加爾佈雷斯(Steve Galbraith)一起參加,他曾經是摩根士丹利全球戰略投資主管。

由於史蒂夫與先鋒領航的創始人約翰·博格是好友,所以席間沃倫和史蒂夫聊起了約翰和先鋒領航,並問史蒂夫,可否邀請約翰來參加一次伯克希爾股東會?

後來史蒂夫告訴約翰和約翰的妻子,沃倫邀請他們。他們本來要參加一個飯局,但聽到是沃倫的邀請,於是推了飯局,飛去了奧馬哈。這是在約翰去世前一年發生的事,而且在那年的伯克希爾股東會上,約翰的魅力吸引了數以萬計的參會者。沃倫後來說,約翰是個非常有趣的人。

《紅週刊》:他每天跳著踢踏舞去上班嗎?

泰德·西德斯

:是的。他仍然每天堅持工作,他說工作就像打開了跳舞開關,他熱愛他所做的一切,我認為,他一定每天都待在他的辦公室裡。

A股市場對主動管理資金友好

主流外資並未撤出中國市場

《紅週刊》:如果這個賭約發生在A股市場,我想主動管理應該能夠勝出,因為從2008年到2017年A股整體下跌了37%。這是否表明主動管理很適合A股市場?您怎麼看A股市場的機會?

泰德·西德斯

:我不熟悉A股的結構,或許買一隻A股指數基金是一個不錯的選擇。我覺得,巴菲特也會給出同樣的建議。他會說,如果A股市場有很多充滿智慧的玩家,你可以買入一隻低成本的指數基金,做一個市場的整體買入。

由於不同的指數編制方式有很大不同,以標普500指數為例,五大科技股佔指數份額的30%~40%。所以當你研究在美股市場中如何戰勝指數時,你要考慮能否選出打敗那五家科技公司的股票。

大部分新興市場和美股的這個特徵相似,由於市場體量較小,所以股票指數可能由極少數公司主導。不過,中國市場的體量比一般新興市場大得多,這也就意味著,主動管理可能有很多的機會,當研究清楚行業的集中度等問題後,基金經理有機會獲得超越指數基金的收益。

《紅週刊》:大衛·史文森在《機構投資的創新之路》這本書中引用了一個數據:20世紀初的36個證券交易所中,有一多半股市遭受過嚴重的交易中斷——多半因為國有化和戰爭。而且在100年後,有15個市場仍然是新興市場。您怎麼看新興市場的配置價值?

泰德·西德斯

:我們必須關注歷史,因為歷史告訴我們,在一個長週期內,許多國家的資本市場都出現了一段動盪時期。對於我們這些美國投資者來說,尤其需要保持謹慎,因為美國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這種情況了。

新興市場發生這種風險的機率更高,補償風險也需要更高的回報。不過,與發達國家的成熟市場相比,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沒有在新興市場看到更高的回報率了。因此,除了中國這樣的大市場外,機構還應該做一些前瞻性思考,是否需要投資其他新興市場?在那裡,災難性損失的風險看起來更高,而且尚不明晰。

其實,這些都是投資者經常遇到的問題。我目前的觀點是,投資要有長遠眼光。我持有中國和其他新興市場的資產,因為我堅信多樣化可以帶來優勢和收益。

投資者發出這樣的質疑,通常是在新興市場表現不佳的時候,但從長期角度看,這是更好機會即將出現的時候。

《紅週刊》:市場有觀點認為,有很多資金正在從中國市場撤離,中國資本市場的估值也回落到歷史低位。這會是一個較好的佈局機會嗎?

泰德·西德斯

:當然不排除這樣一種可能性。我的意思是,那些正在考慮減少中國資產風險敞口的投資者,應該把更多擔憂放在地緣政治風險上,而不是企業經營的風險。

在中國,過去20年間,其獨特的管理模式非常有效。但當一年前政府監管課外培訓行業,或對網際網路公司進行監管時,對於西方投資者來說,這些是令人擔憂的事情,因為股東的收益存在不確定性。中國一直以來都採用這樣的方式,所以其實這些都是老生常談。但當這些事情發生時,它們會提高人們對風險的關注,有人會說,“哇,這些風險比我想象的更高。”

只是,對於機構來說,它們需要調整之前的投資方式,因為當一個市場變成高風險市場之後,它有潛力提供更高的回報。所以雖然我們看到很多新聞報道說有投資者離開中國市場,但大量資金仍沒什麼動靜。

美國小盤股估值非常低

或是增加投資的絕好機會

《紅週刊》:今年以來,全球經濟和金融市場出現了巨震。在這種環境下,如何構建一個投資組合,能夠在長期內獲得成功?

泰德·西德斯

:我們也正在尋找這個問題的答案,希望構建一個全新、有價值的投資組合,能夠在未來取得勝利。

雖然這件事情看起來很複雜,但在長期與企業打交道的過程中,我們學到的一點是,投資最重要的原則並未真正改變。我們永遠需要考量多元化並重視長期性,這在面向未來的投資組合中必須佔有一席之地。

《紅週刊》:隨著全球經濟融合,使得各國股市、各項資產的回報率逐漸趨同。所以分散化的作用是否在打折扣?

泰德·西德斯

:是的,我們看到各國之間的聯絡越來越緊密,金融資產的相關性變得越來越強。在多元化的收益公式中,長期來看,確實呈現出各國回報率逐漸趨同的走勢。

在過去10年中,從一級市場到二級市場,從與公司基本面相關的資產到公司的其他資產,都呈現出收益率逐漸趨同的走勢。能源能否走出一個完全不同的獨立行情,目前還是未知數,但從過去幾十年森林資源的投資回報率走勢來看,自然資源的回報最終也會趨於平均值。

不過,這個過程相當漫長,雖然相關係數越小在多元化中的獲益越多,但只要係數小於1,我們仍然可以從多樣化中獲益。

《紅週刊》:美國正在面臨一場罕見的通脹和經濟衰退,對於美股市場,您目前的觀點是什麼?

泰德·西德斯

:美股市場在過去一段時間以來估值昂貴,今年我們做了調整,降低了部分成長股和科技股的配置比例。對我來說,美股是我的主戰場,我的大部分資金配置在這裡。所以我並沒有從根本上改變我的分配策略,我需要做的是,在美股市場上尋找機會。

過去一段時間,價值投資經歷了一段低谷期,而且我確實認為,美國小盤股目前的估值非常低,或是增加投資的絕好機會。

我一直在進行價值股的投資,隨著這些股票的下跌,我不斷追加投資,而它們卻越跌越多。有時,你可能過早進入了一個領域,但這就是未來長期獲得收益的一個方法。

成為優秀基金經理的機率是1%

投資的藝術性源自天生,無法培養

《紅週刊》:作為資產配置者,您的日常工作是篩選優秀的基金經理。在您看來,資產配置者和基金經理之間是什麼關係?

泰德·西德斯

:我在耶魯大學為大衛工作時,首先學到的方法就是,如果你在全球範圍內投資不同資產,那麼要讓各種資產都產生出色的回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們可以採取的策略是,選出在各領域中做得最出色的行家,讓他們來代替管理資產。在過去的25年、30年裡,我的很多投資都是這樣做的。

但做到這一點並非易事,這是一個非常殘酷的競技場,基金經理想獲得優秀的回報並不容易。在我的職業生涯中,我大概遇到過8000~10000名基金經理,我選擇了其中的200名。

可以說,我們都喜歡聰明人,從他們如何形成一套自己獨立的想法,到如何進行研究、如何構建自己的投資組合,再到如何管理風險,基金經理需要展現出豐富的經驗、良好的投資程式。

然後,我們還需要了解企業文化,確保企業文化能夠幫助基金經理走向成功。記錄完所有這些資訊,真正的考察才剛剛開始,因為與基金產品相比,符合這些標準的基金經理要多得多。而最終的優勝者是關乎判斷力、品格、競爭力和驅動力等多方面因素的,正是由於這些因素綜合在一起,讓一個人的投資結構看起來比其他人的更好。

以沃倫·巴菲特為例,他惟一關心的就是投資。這樣的生活看起來非常不平衡。但這並不意味著我的生活也要如此不平衡。他有敏銳的洞察力,懂得企業經營的本質,並且,他能夠把各方因素有序地聯絡起來,同時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不會因為市場上漲、下跌或橫盤就輕易改變自己的投資原則。當市場下跌的時候,他反而很高興,因為這意味著更容易找到便宜、低估的優質股票。此外,他不會因為市場上發生的事情而產生劇烈的情緒波動。綜上而言,這些就是較難定義的那部分的成功例子。

《紅週刊》:馬特·惠內雷在你的播客中說,“優秀的投資經理是罕見的,提前識別非常困難。”您的工作是從大量基金經理中篩選出優秀的人,選擇過程中,您最看重什麼?

泰德·西德斯

:在通常情況下,選擇基金經理要考慮許多方面,有些與個人有關,有些與機構或投資策略有關。在每一個方面都有一套標準,而且,不同的資產配置者也會有不同的標準。

不過我覺得,重要的地方在於,你需要一位能夠思考世界的基金經理,這意味著他需要擅長收集資訊,或者處理資訊的方式與其他人不同。而這些資訊可能與市場結構或市場上正在發生的變化有關,也可能與公司的潛在發展有關。

每家機構獲取競爭優勢的方式不一樣,有些歷史方法在市場競爭中逐漸被淘汰了。所以過去幾年,我一直在思考機構如何做出出色的決策過程,而不在於哪些是優勢型別。作為一個機構,當基於所做的全部研究,他們是如何做出決策的?他們如何確保始終做出正確的決策?

對於基金經理來說,獲得成功的因素包括具有競爭性的自我驅動力、有獲勝的渴望和有努力拼搏的職業道德。所有這些因素都會影響最終的決策。

舉個例子,我曾採訪過一位叫莎拉·塞繆爾的女士,她是NEPC公司的研究主管。NEPC是一家位於波士頓的諮詢公司,管理著1萬億美元的資產。他們為他們的基金經理建立了一份決策檢查表,其中大約包含280個指標。從這份檢查表可以看出,我們很難清楚說出如何正確做決策,因為280個指標中的某些可能會影響決策中的某一個細節,而另一些又會影響另外的細節。

《紅週刊》:280條指標很難全都說清,但失敗案例可以提供重要價值。在您的工作經歷中,曾見到過哪些典型問題,最終導致了失敗?

泰德·西德斯

:在這280個指標中,很多地方都容易出現問題,在業績表現出色或非常糟糕的時候,往往最容易出現問題。

有些問題源自於基金經理的傲慢,他們並未意識到在自己的投資中可能出現的問題,他們對自己的研究、自己的能力過於自信。

有些問題源自於機構內部的變動,員工們相處得不好,有人離開,有新員工加入,處理不當會造成內部分歧。

有些問題源自於風險管理的缺失,當某一年的業績表現出色,基金經理們就決定去冒更大的風險。

有些可以從市場本質出發,資金會追逐出色的業績,包括業績高增的股票和收益率優秀的基金經理。資金規模的快速攀升,也是出現問題的一個源頭。

以今年的美股市場為例,很多經理承擔著科技股的巨大風險,部分原因是他們過去投資於這個領域。所以,“戰略是什麼?如何構建投資組合?團隊如何共事?”這些指標非常複雜,有些例子能說明何時可能出現問題。

《紅週刊》:優秀的基金經理在性格上有什麼共性嗎?

泰德·西德斯

:有很多不同型別的投資文化,不是隻有一種投資文化有效。有些只靠一名投資組合經理,如美國的潘興廣場資本管理公司,靈魂人物是比爾·阿克曼。他是投資組合經理,每個決策都由他來做,完全是一個人做主。在他背後,有一個支撐他做決策的了不起的研究團隊。

還有其他投資文化也很有效,如千禧年管理公司,這是美國的一家大型對沖基金,由兩三百名個人投資組合經理組成,所以,這家基金更加分散。

因此,我們不能說,“嗯,這種性格是正確的。”因為不存在所謂正確的性格,只是有一些性情更有利於獲得成功。

《紅週刊》:在如今年這樣的較差年景中,您會觀察基金經理的哪些素質?

泰德·西德斯

:任何時候都是一樣的,這是紀律,也是性格。在形勢不穩定的時候,更要真正地堅持紀律。

《紅週刊》:在您看來,出色的基金經理是天生的嗎?

泰德·西德斯

:投資是藝術和科學的結合,其中的科學部分可以加以訓練。例如,可以訓練員工如何分析財務報表,如何分析推動股價上漲的因素。也可以訓練員工理解如何構建投資組合,如何正確地等待機會。

投資的一部分屬於科學,還有很大一部分屬於藝術,我認為這極難訓練。人們確實可以學習一些學徒式的基本原理,但針對藝術部分展開訓練,難度很大。

最優秀的投資人也只有55%-60%的正確率

學會在面對困難時開懷大笑

《紅週刊》:您一直認為,隨著基金經理技能的增長,運氣會在結果中起到越來越大的作用。當您考察一個基金經理的時候,怎麼區分他的好成績是來自實力還是運氣?

泰德·西德斯

:邁克爾·莫布森是一位出色的戰略家,他說,“在一個遊戲中,如果參與者能夠故意輸掉比賽的話,就可以判斷出他其他的勝利是源自於技術,而不是運氣。”

在投資遊戲中,除非你只是為了獲取佣金不停地做交易,完全不考慮標的股票的收益,不然,你很難挑選出一堆一定會表現不佳的股票。所以,由於這個原因,投資中存在很多的運氣成分。

作為投資者,你能做的是使用資料,對業績記錄進行分解,瞭解是什麼在驅動業績。舉個簡單例子,假如一位美國的基金經理,他持有的股票正趕超標普500指數的表現。那你可以提出問題,“挑選股票的範圍是什麼?與標準普爾500指數中的股票相同嗎?他是否持有行業偏見?他如何做買入決定?如何做賣出決定?等等。”你擁有的資料越多,就越容易對某人的技術做出貼切的評估。

《紅週刊》:就以巴菲特為例,他說自己中了卵巢彩票。他的成績更多來自於技能還是運氣呢?

泰德·西德斯

:我認為,他顯然是靠技術。如果你回顧他早年的業績,會發現表現遠遠超過如今,因為他目前管理的資金規模太大了,規模越大,可投資的標的範圍就越窄,要跑贏市場也就越難。

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據過往資料,沃倫也是一個傑出的投資人,很多人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購買了伯克希爾·哈撒韋公司的股票,這隻股票仍在持續地上漲。

《紅週刊》:您曾經說,投資要有幽默感,不能釋放緊張感覺的經理只能是曇花一現。怎麼理解這句話?

泰德·西德斯

:令人慚愧的是,即使是優秀的投資者,也只有55%或60%的時間是正確的。如果有人無法在另外40%或45%的時間——在困境時開懷大笑,那就太艱難了。投資裡沒有成功的公式,人們需要有能力,依靠自己的品格,渡過那些困難時期。

《紅週刊》:如何處理偏見?

泰德·西德斯

:偏見可能來自於某種壓力。作為人類,我們大腦的運作方式,很大程度上不利於做投資決策。

這是由史前時代的天性形成的。如果你看到一隻老虎在灌木叢中準備撲向你,你最好趕緊逃跑,而不是走過去研究,試著判斷“那是不是老虎?”因為當你知道那是老虎時,你已經被吃掉了。

我們大腦已經發展到這樣一種程度,當我們聽見什麼,我們就相信它是真的。這對野外生存很有幫助。但是,當你試著做出決定(如投資決定)時,就沒有太大用處了。

我們大腦的構造並不是真的有利於做出明智的決定。很多事情都與情緒的波動有關。有些事情讓你難受,你想盡快擺脫它,想盡快採取一些行動,但這很可能出於情緒的影響。所以,讓情緒平復下來,一段時間後,你就能做出明智的決定了。

《紅週刊》:給中國的基金經理們一些建議吧。

泰德·西德斯

:我認為,長期投資是一項具有盈利價值的事,因此它吸引了一些對管理資金感興趣的人,而不是想要獲得巨大回報的人。

這兩個方向各有利弊,想要成為優秀的投資者,你需要像經營一門好生意一樣努力。對於喜歡分析企業和挑選股票的人來說,投資是個理想的職業,即便最後你沒有成為億萬富翁。

而對於一個擅長募資但其實不喜歡這項工作的人來說,他們可能無法取得成功。儘管這個職業可能會讓人變得富有。

我認為,人們應該努力追求真正喜歡的東西。投資很難,它不是體力上的艱難,而是要面對巨大的心理和繁重的學習挑戰。而且與許多其他職業相比,它成功的機率微乎其微。你可以做30年或40年,但這不代表30年後,你的投資成功率比30年前更高。

醫生、律師或老師等職業則不同,隨著時間的流逝,他們會越做越好。所以,這可能使人覺得卑微沮喪。但對真正熱愛投資的人來說,很少有職業能夠如此有趣,並且可以有趣這麼久。

《紅週刊》:您會一直做下去嗎?

泰德·西德斯

:我告訴妻子我打算活到104歲。期間我可能會請一兩年假,我不確定。但我熱愛現在的工作。我的工作是投資和採訪投資人士,我希望自己能堅持做下去。

(文中觀點僅代表嘉賓個人,不代表《紅週刊》立場,提及個股僅為舉例分析,不做買賣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