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肖復興筆下的虎坊橋:南城交通要道,更是美味聚集地

虎坊橋是南城老街,明朝就有。虎坊的“坊”,是“房”字的演繹。在虎坊橋附近,原來還有喂鷹衚衕和象來街,明朝那時,這一帶,養虎、養鷹、養象,是皇家的飼養園,很有些威武呢。如今殘破卻依然還在的鐵門衚衕,就在虎坊橋西邊一點兒,是當年皇家飼養園的大門。

如今的虎坊橋,是東西南北皆可通行的十字大道,只是見不到橋了。但是,地名中既有“橋”字,說明這裡以前曾經有水。明清兩代確實有河從北向南流來,河水是從皇城裡來的,透過護城河,流到宣武門的響閘處,再向東到西琉璃廠和東琉璃廠之間而南折,一直流過虎坊橋,再到天橋,流到先農壇附近的葦塘中。當時,這一帶有好幾座橋,東西琉璃廠之間有橋,虎坊橋北還有條臧家橋衚衕。據說,2000年修兩廣大街,在虎坊橋這裡曾挖出過一座石橋,虎坊橋並非名實不符。只是到了清晚期,這些水流都變成了暗溝,橋才漸漸退出歷史,只成為了遙遠的記憶。北京的許多老地名,都是這樣含有歷史與地理的元素,每一個都如虎坊橋,娓娓道來,可以是一本書。

知道河水流淌城西南這段悠久的歷史,便明白為什麼至今會有陶然亭那一片開闊的湖水了。水流,當初就是從虎坊橋往南流過來,在這樣一片開窪地裡,漫成積水的荒水野湖。清末民初的文人願意到這裡聚集,吟詩作畫,讓這裡的蕭瑟逐漸而成了一處遊覽之地。新中國成立伊始,陶然亭湖畔依舊是蘆葦叢生。那時候,出城到虎坊橋再往南走,就已經是有些荒涼的郊外了。虎坊橋,曾經是往南城鄉交界的一道明顯地標。

這裡所說的虎坊橋,在如今兩廣大街位置上。看民國時期的北平地圖,和平門打通之後,新華街南修到如今虎坊橋的十字路口,當時東西的馬路在騾馬市大街位置上。再往南,並沒有什麼路,是一片荒地,只有一些零散的淺屋子破房。也就是說,虎坊橋當時位置是在丁字路口上。打通往南的道路,是北平和平解放後的事情了。如今,說起虎坊橋,已經南擴至南北緯路之間了。路兩旁新建起很多建築,路西最醒目的是北京市工人俱樂部,路東則是前門建國飯店。城市化建設飛速,虎坊橋是時代的見證。

作家肖復興筆下的虎坊橋:南城交通要道,更是美味聚集地

上個世紀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初,我家住洋橋,23路和343路終點站,在虎坊橋南端,北緯路之西。出門或回家,這兩趟公交車是必須要坐的,因此便常來虎坊橋,對這裡很熟。這裡是個丁字路口,往西是窄小的衚衕,往東是比較寬敞的馬路,可通北緯路和永安路,前面有新中國成立後建的虎坊路百貨商店,往東有友誼醫院,這一帶也是原來城南遊藝場之地。這條往東的馬路,新中國成立後重修,在一定程度上方便了虎坊橋的交通。只是往南走幾十米,再往東拐了一個胳膊肘彎,才會出現往南通向二環的路口。這裡的路比較窄,常會堵車。路口西南角,是新建成不久的中央芭蕾舞團,再往南便是陶然亭公園。虎坊橋,已經成為南城的交通要道。

80年初,我在中央戲劇學院戲文系讀書,曾經和導演系的同學張辛欣一起,來到中央芭蕾舞團,劇院的宿舍也在這裡。我們在宿舍裡採訪剛剛復出的演員陳愛蓮。那時,她和與她共同度過艱辛歲月的工人丈夫,接待了我們。正是嚴冬剛逝,春暖花開時節,他們兩口子談得那樣真誠感人,讓窄小的房間裡如同春水盪漾,令我記憶猶新。並感慨芭蕾舞團的建得,讓一批如陳愛蓮一樣的藝術家居住於此,使虎坊橋這一南城昔日貧寒荒僻之地,也得領了藝術風氣之先。

70年代末,百廢待興,這裡很是興旺,人氣鼎盛。每天黃昏,總會有很多小攤,熱氣騰騰地擺在公交車站旁邊,等候人們下班後光顧,這裡幾乎成了小小的集市。記得那時賣得最火的,是個羊頭肉的小攤,兼賣剛出鍋的滷牛肉,每天黃昏時分,都是蒸汽瀰漫。傳統的小吃剛剛恢復,舊時的味道和舊時的記憶,重新迴歸於人們的味蕾和腦海。如今,這裡依然是南城美味聚集之地,只不過,又湧現出路西京天紅的炸糕,路東阡兒衚衕裡烤肉劉的烤肉,一批新店是後來者居上了。

作家肖復興筆下的虎坊橋:南城交通要道,更是美味聚集地

作家肖復興筆下的虎坊橋:南城交通要道,更是美味聚集地

那時對於我,更熟悉且更感興趣的,是那裡的光明日報社(原址)和前門飯店。那時的前門飯店裡,開始悄悄地演舊京戲裡的摺子戲了,曾經被批判的才子佳人的老戲,像經霜不死的老樹回黃轉綠。光明日報社門前,有一長排玻璃窗報欄,裡面貼著每天出版的各種報紙。那時,我在一所中學裡教書,每天下班後要到這裡倒車,坐343路公交車回家。進不去前門飯店聽戲,我總要貼在玻璃窗前,把各種報紙瀏覽一遍。報社在路東,報欄朝北,黃昏時分,夕陽的光線正好從西邊射過來,輝映在報欄的玻璃窗上,閃爍著金子般的光斑,那是一天最美好的時光。無疑,芭蕾舞團和光明日報社大樓的相繼建成,再加上市工人俱樂部曾經的一度輝煌,是虎坊橋文化藝術的高光時刻。

《詩刊》編輯部,當時也在虎坊橋。編輯部的門旁,也有一塊大玻璃窗,每一期新發表的詩,他們都選出一些,用毛筆手抄在紙上,貼在玻璃窗裡,供過往的行人觀看。毛筆字寫得很大,也很好看,墨汁淋漓,像新出鍋的包子,還蒸騰著熱氣,很是吸引人。人們既能看到詩歌,又能看到書法。這種為讀者服務與讀者溝通的別緻法子,我以後再未見過。

1978年初,我曾經給《詩刊》投過一次稿,是兩首兒童詩。虎坊橋公交車站前的便道上,有一個信筒,綠色老式的,圓圓的有半人高,很親切地蹲在那裡。以前,我曾經不止一次往裡面投寄信件,都是貼郵票的,這一次是投寄稿件,不用貼郵票,就在信封上剪下一個三角口。有意思的是,那裡離《詩刊》編輯部近在咫尺,等於在他們家門前呢。

一天,從學校下班,經虎坊橋倒車回家,看過了光明日報的報欄,走到《詩刊》編輯部,看見玻璃窗前圍著好多的人在看,我也擠過去看,忽然覺得那上面的詩句怎麼那麼像我寫的呢?原來我的那兩首兒童詩,居然墨汁淋漓地抄寫在玻璃窗裡,題目改成了“春姑娘見雪爺爺(外一首)”。題目下面就是我的名字。最後一行,寫著“選自《詩刊》1978年第6期”。我的心跳都加快了,玻璃窗裡那些幼稚的詩句,好像都長上了眼睛,把所有目光如聚光燈般打在我的身上。

這是我第一次發表的詩,也是唯一的一次,更是以這樣大字濃墨手抄的形式,發表在街頭的唯一一篇稿子。這個街頭,就在虎坊橋。

44年過去了,一直到現在,始終不知道發表我詩的編輯是誰,用毛筆墨汁抄寫我的詩的,又是哪位前輩。

而今,虎年之春,想起虎坊橋,舉頭已是千山綠,不覺已過許多年。

虎坊橋!

圖片來源:北晚新視覺

【來源:北京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