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容整成錐子臉,年輕男性以女性化為美……張雙南:美學教育缺失,讓我們漸失審美力

整容整成錐子臉,年輕男性以女性化為美……張雙南:美學教育缺失,讓我們漸失審美力

嘉賓:張雙南(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員)

採訪:姜 澎 (本報記者)

整容整成錐子臉,一些年輕男性以“女性化”傾向為美,這些近年來在部分年輕人中流行的“時尚形象”,在不少學者眼中,則離美有著千里之遙。

“正如畫家吳冠中先生所說,‘今天中國的文盲已經不多了,但是美盲很多。’美學教育的缺失,使得我們漸漸失去了審美力。”在中國科學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員張雙南看來,現代人對美的麻木、對實用性的追求,導致審美偏差,審美教育勢在必行。

作為“慧眼”天文衛星的首席科學家,張雙南在科學界以研究黑洞而聞名。在藝術界,他也有著同樣的影響力——在中國科學院大學開設通識課程《科學方法與美學》被學生捧為網紅,在中央美術學院開設的美學講座也是一座難求。日前,他在敦煌研究院的知識共生課堂開講,並接受了本報記者專訪。

文匯報:

您在中國科學院大學與中央美術學院開課時,學生的反應一樣嗎?身為科學家,您為什麼要給大學生講授美學?

張雙南:

審美是一個非常認真的問題,可以說是人類在過去幾千年中,一直追問的問題。可對於審美標準,至今沒有很精確的答案。

有網站曾舉辦過一次人工智慧選美大賽,即由人工智慧評委從參賽者照片中選出男神、女神各兩位。結果大部分人都認為,人工智慧評委選出的人不夠美。這說明,在審美這件事上,技術的發展取代不了人。

人類從追問“美是什麼”出發,但一直沒有結果。因此,大家不再關心那個終極的、永恆的美本身,而是關心如何審美。之所以為學生開講《科學方法與美學》,是因為審美是以自我為中心的感性行為,讓年輕人具備正確的審美觀太重要了。長久以來,科學與文化太割裂,而科學與美學的密切關係,恰恰說明了科學與藝術心靈相通。

說實話,在中國科學院大學和中央美術學院講課的感受完全不同。中央美術學院學生相對來說思維更活躍、思想更開放。而中國科學院大學學生一路考上來,應試的痕跡比較嚴重,思維活躍性確實不如中央美術學院的學生。

就本質而言,審美就是價值觀的判斷標準。確立正確的審美觀,其實也需要科學精神。當一個社會的年輕人都具備科學精神,並且對美有著極高追求,那麼,這個世界應該也壞不到哪裡去了。

文匯報:

在大多數人看來,科學是理性的存在,而美學是感性的存在。作為物理學家,您眼中的美學與科學是什麼樣的?

張雙南:

我是上世紀80年代開始關注美學的。作為研究天文學的人,天天都和美麗的星空打交道。一千多年前古人對星空的研究,就是從最初的感受其美麗轉向科學認知,這使我開始關注科學與美學的關係。

誰都知道,藝術來源於生活但高於生活,藝術是對生活的審美;而科學來源於自然,是人們對自然的觀察、理解,進而提升之後所得到的規律,因此科學可以說是對自然的審美髮現。

在我看來,科學與藝術的共同本質都是審美。當西方人文學者對美的探索進入絕境的時候,科學卻找到了美的另一種標準。比如,哲學家曾認為,美術、音樂和自然帶來的審美感受完全不同,但是科學家發現,這些都與人腦同一部位,所謂的“情緒大腦”相關。當人面對這些審美物件時,這一腦區出現了快樂、獎賞和開心的反應。

菲爾茲獎得主、英國數學家阿提亞茲曾聯合物理學家和腦神經科學家,寫過一篇在全球科學界影響力排名前1%的論文,研究的就是數學與美的關係。現在微信刷屏的最美公式、最美數學、最美方程,就是論文的測試工具。他們發現,數學家在面對這些方程時,他們大腦中的活躍區域仍是情緒大腦,這意味著數學和音樂等藝術帶給人的感受均由同一腦區所控制。

所以,不論是科學還是藝術,都是情感活動。以前西方美學家認為,審美是非常高尚的活動,與情感無關。朱光潛也說過,美和快樂無關。但這些結論如今都被腦科學證偽。能夠給人帶來快樂和獎賞的感覺的事物才是美麗的,這和物件是數學、物理學、美術,還是音樂無關。

文匯報:

您在很多場合都說過,美的判斷標準是“沒缺陷,不常見”。美學研究者質疑過您的看法嗎?

張雙南:

數學家研究問題時首先問,解是否存在?物理學家研究問題時,關心的是這個問題的解是什麼?審美也是如此。什麼是美?存在判斷標準嗎?如果有,判斷標準是什麼?當代腦科學的發展,使得美的判斷標準有了可描述性,根據它帶給大腦的感受,我認為美的兩個要素就是“沒缺陷”和“不常見”。

如果審美物件沒缺陷、不常見,就是美;沒缺陷、但常見,就是俗;有缺陷、且常見,就是醜;有缺陷、不常見,則是醜哭的感覺;完全沒缺陷、極端不常見,第一次看到,就會被人驚呼“美哭”。

曾有學生跟我辯論,斷臂維納斯就不符合“沒缺陷,不常見”的審美標準,因為她有缺陷。但斷臂維納斯並不是因為少了胳膊才美,而是她本身就美,如果她的胳膊恢復了,也一樣美。雕塑的斷臂不是缺陷,因為雕塑沒有實用功能。

也有人說距離產生美,其實是距離掩蓋了缺陷,但有些審美物件不論站多遠都不會讓人覺得美。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也是缺陷被距離和感情掩蓋了。比如,自己的孩子剛學會走路,你會覺得很可愛,樣子挺美,是因為孩子第一次做這些事,愛使你忽略了缺陷,發現了其中的不常見。

科學界和藝術界很多人都和我討論過這一標準,有人不同意、甚至強烈反對。中央美術學院實驗藝術學院院長邱志傑比較同意我的看法,但也提出了一個反例,對我啟發很大。我花了很長時間終於找到問題所在,並把它吸納進了《科學方法與美學》課程之中。

作者:姜澎

編輯:儲舒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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