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從小和母后深居冷宮,一道聖旨下來,我坐上遠嫁大漠的喜轎

故事:從小和母后深居冷宮,一道聖旨下來,我坐上遠嫁大漠的喜轎

我的丈夫,羯碣的休屠王拓錚,不明不白地死了,死在他繼任單于的前一天。

別人都以為他死於意外,可我知道,他是死在那個大晁來的女人手中。

我恨她。

1

我的丈夫拓錚死了。

他身上佈滿刀傷,周身找不到一塊完好的肉。他被歪歪斜斜地放在一塊木板上,血早就把木板滲透,烏暗的血跡在大漠上蜿蜒爬行,像一條好長好長的尾巴。

木板的那一頭拴著繩子,被他從大晁娶回來的小公主李長風緊緊地攥著,粗糙的繩子早就勒進她的肉中,暗紅色的液體順著繩子而下,早就分不清那到底是誰的血。

李長風滿身血汙,瘦小的身子在夜風中搖搖欲墜,好幾次差點摔倒。可她還是咬著牙,把拓錚拖回了部落,拖到我的面前。

我慘叫一聲,撲到拓錚身上,拼了命地喚他。可拓錚早就斷了氣,根本不可能迴應我。李長風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拓錚旁邊,親密地依偎著他。我恨極了,一把將她推開,她被我揮到一旁,也不惱,只是安安靜靜地低喘著氣。

在意識到拓錚永遠不可能迴應我之後,我傷心大哭。我的丈夫,羯碣的休屠王拓錚,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死在他繼任單于的前一天。

白天的時候,我分明還見過他,他教部落中的少年們騎馬射箭,少年們崇拜地看著他,彷彿他是大漠上永不落的太陽。可他一點兒也不在乎那些讚譽,他急著帶李長風出去郊遊。大約是看到我眼中的不滿,他走過來溫柔地擁抱了我,對我說:“我下次帶你去。”

我被他抱在懷裡,感受著他溫暖的體溫,一肚子的火氣就這樣煙消雲散。我悶悶地應了一聲,輕而易舉地原諒了他,卻不忘怨毒地瞪李長風一眼。

李長風遠遠地站著,一如既往地安靜地看著我們,我從她的眼中看不出得意,看不出嫉妒,甚至看不出任何情緒。拓錚小心翼翼地把李長風扶到他剛剛給她做好的馬車上,親自駕著車,駛了出去。

我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忽然想到拓錚從來沒親手給我做過馬車。但我轉念一想,因為我會騎馬啊,我是北涼的女兒,是拓錚的閼氏。我勇敢強大,足以與拓錚並肩。

可到了晚上,我深愛的男人就這樣躺在這裡,遍體鱗傷,死相悽慘。而最令我痛恨的是,就連他死了,陪在他身邊的人都不是我。

摩赫舉著他的大斧頭,就要砍渾邪王都弘。都弘是單于的親兒子,這些年來,為了單于的位置,都弘帶著他的部眾和拓錚明爭暗鬥,更是幾次三番對拓錚下殺手。單于睜隻眼閉隻眼,畢竟拓錚雖然頂著個休屠王的名號,但和他沒什麼關係。是拓錚心懷仁厚,想以理服人,儘可能地消磨各部落之間的紛爭,所以從不讓我們與他起爭執。

可人心哪有拓錚想得那麼簡單,儘管他一再忍讓,都弘還是三不五時來找我們麻煩。到如今,他還把自己的命搭了進去。

都弘一把甩開摩赫,破口大罵:“你休想誣賴我!你們死了頭領難過,我還死了老婆呢!”

羯碣近來正值多事之秋,先是和樓蘭交戰,之後都弘從樓蘭娶回來的公主阿敏勒也以身殉國。現在,拓錚也死了。

而這所有的一切都是李長風嫁來後發生的。聽說她小小年紀就剋死了她的母親,這個女人,一定是個災星!

我恨恨地看著李長風,她正大口大口地喝著別人給她遞過去的水,一副求生欲旺盛的模樣。

我一步跨過去,一掌拍掉她手中的水,厲聲質問道:“拓錚是怎麼死的?”

瘦瘦弱弱的李長風小聲說:“我們走到圖倫河時,遇到刺客襲擊,他雙拳難敵四手,死了。”

圖倫河三字深深刺激了我,我恨得睚眥欲裂,重重地甩了李長風一巴掌,質問:“你說謊!拓錚是大漠上最英勇的男兒,區區幾個刺客怎可能近他的身!”

李長風的嘴角立刻沁出了血,她的眼眶一下子紅了,聲音更小,露出我見猶憐的無助來,“我真的不知道。”

摩赫拉我:“閼氏,你瞧她連只螞蟻都踩不死,這件事應該和她無關。”

我一把甩開摩赫,指著拓錚道:“拓錚身上的傷口是薄刀才能砍出來的!普天之下,只有她們大晁人才會用薄刀!”

經我這麼一提醒,所有人立刻虎視眈眈地看向李長風。一片肅殺中,李長風看起來更加弱小可憐。

她站在拓錚身邊時,也只有小小的一點。拓錚好像生怕她被風沙刮壞,帶她出去時就用厚氈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的。她就淡淡地笑,淡淡地向拓錚表達謝意,然後安靜地靠在他的懷裡,像一塊怎麼捂都捂不熱的萬年大冰塊,令人噁心討厭。

我咬牙又說:“就算真是遭遇刺客,又怎麼可能只有拓錚出事?!她卻有命回來?”

李長風抬起眼睛,一臉受傷地問我:“姐姐,你懷疑是我害死的他?可我為什麼要害他?他是你丈夫,也是我的丈夫。”

我狠狠地啐了一口:“別叫我姐姐!我不是你姐姐!你這副模樣騙得了他們,卻騙不了我。你的國家賊心不死!你嫁來羯碣根本就是一個陰謀!你想裡應外合,殺死拓錚,好一舉殲滅羯碣!”

其實,一開始單于是替都弘求親,指名要的是大晁皇帝最寶貝的和安公主李長意。然而,大晁皇帝卻換了李長風這麼個不為人知的公主替嫁,之後更是乾脆反口,連李長風也不嫁給我們了,還領兵出征,向我們宣戰。

再後來,大晁皇帝中了一箭,沒多久就死了。聽說一個未及弱冠的小屁孩繼了位,願意再議和親之事,與羯碣重修舊好。但送上門的哪裡值錢,單于本想趁著這個機會一舉反攻大晁,拓錚卻建議接受新帝提出的議和條件,化干戈為玉帛。

李長風本就是替嫁,這樣一來都弘更是嫌她晦氣,說什麼也不願意娶一個來自大晁的女人。

拓錚竟在此時向單于請命:“單于,我願意娶她做妻子。”

單于沒有反對。他為什麼要反對呢?有人幫他的兒子解了圍。

而這件事,我是最後才知道的。我氣得又哭又鬧,把整個帳子裡的東西都砸了。一個陶罐還砸到拓錚頭上,他霎時間流出了血。我心疼地停了手,他趁機將我抱住,哄我道:“人人都嫌她晦氣,若是她嫁給其他人,一定會不得善終。我聽說,她和你一樣大,你也不忍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就這麼死掉,是不是?”

我咬牙,不論是大漠還是中原,男人三妻四妾是再平常不過的一件事情。雖然我想要一人一心,但也的確對這樣一個可憐女孩動了惻隱之心。

拓錚又說:“你放心,我不會喜歡她的。我的閼氏只有你一個人。”

我相信了拓錚的話,他從來沒有騙過我。

拓錚的部下卻罵拓錚傻,李長風身份低微又毫無權勢背景,他這麼做無疑會斷了自己的後路。他們越是氣悶,我卻越是覺得拓錚忍辱負重,讓人心疼。

李長風嫁來時,大晁氣數將盡,榮光不復存在。前來送親的隊伍不足百人,個個灰頭土臉,帶來的嫁妝也不過是些種子、綢緞、不值錢的破爛書,寒酸得很,怎麼看怎麼不給我們面子。

她脆弱得像只雛鳥,得被使臣扶著才能從馬車上下來。我翻了個白眼,這高度的車子我只需一跳即可,這樣的女人,拓錚絕不會喜歡。而拓錚也如我所想,一直站在我身邊,冷眼看著那小公主慢慢走到他面前。

可那本來走得十分平穩的李長風不知怎的腳下忽然一軟,直直朝拓錚撲去。拓錚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她的紅蓋頭也因此飄落,露出一雙含著水光的眼睛和驚慌無措的表情。她的面板極為白皙滑膩,總之不像我這種在大漠上待久了,被風沙和太陽吹曬出的麥色。

拓錚低聲道:“小心。”

李長風盈盈一拜,柔聲道:“多謝。”

光是這場面就足夠讓我妒火中燒,我這才發現,我並沒有我想得那麼豁達。從見到李長風的第一眼,我就討厭她。像她這種扮柔弱的女人,最讓人瞧不起。

如今,面對我的指控,李長風的雙眼通紅,像只將要落入虎口的倉皇白兔,她眨了眨眼睛,立刻落下兩行清淚。她捂著自己的肚子,一臉哀怨地看著我,道:“我已經有了拓錚的骨肉,我怎麼可能……讓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沒了父親?”

族人們一片譁然,他們立刻將李長風團團圍住,紛紛關心起她肚裡的孩兒,慶幸這不幸中的萬幸,拓錚還在世上留了一絲血脈。

李長風順勢說,是拓錚拼死保護她的孩子,殺死所有刺客,她才得以留下一命。眾人沉浸在新生命的喜悅中,沒人再去懷疑她的話。

他們的話變成了巴掌,一下一下地抽在我的臉上,提醒著我從來沒為拓錚所出的事實。而李長風這個女人,她不但分走了我的丈夫,還分走了他的血脈。

我憤恨而不甘地恨不得將她瞪穿,卻發現她也越過人群看著我。

那目光疏離、淡然,還帶著一絲嘲弄,和一絲劫後餘生的狡黠。

我就知道,真正的李長風就是這麼一個心機深沉的人。

我恨她。

2

按照羯碣的規矩,拓錚會暫時被放在廬帳中,待到吉日吉時,再行葬儀。

拓錚的臉和身體都被我一點一點地擦拭乾淨,我為他換上平日的盔甲,現在的他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當夜的猙獰,彷彿只是睡著了,下一秒,他就會醒來,喚我蘇珂兒,然後帶我一起去打獵。

我和拓錚就是在獵場上認識的。那是眾國之間的聯合圍獵,大家都想將這場圍獵當成揚威的舞臺。我是北涼唯一的女兒,自幼深受阿達寵愛,我說要上獵場,阿達便把最好的馬和弓箭都給了我。

我是整個獵場上唯一的女子。所有人都來討好我,我也知道他們在想什麼。這些國家的王子只要娶到我,便能得到整個北涼的支援。可他們越是纏著我,我就越嫌煩。

我就是在這時見到拓錚的。

拓錚安靜地站在人群的最後面,幫他的馬刷著毛,然後湊在馬耳邊不知說了什麼,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會和馬說話的人,難道他沒有朋友嗎?我向人打聽他,才知道拓錚很小就死了爹媽,像條小狗一樣被養在羯碣單于身邊。我覺得他有點可憐,瘦胳膊瘦腿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獵到獵物。說不定,他連保住小命都難,畢竟羯碣人都魁梧雄壯,個個高過他一個頭。

我騎著馬追著一頭鹿,一路闖進深林,終於將那鹿堵入窮巷。我得意地挽弓射箭,正中紅心。正當我準備去拿我的獵物時,不知從哪兒竄出一匹眼睛泛著森森綠光的野狼,嘶吼一聲直直朝我撲來!我不是沒見過狼,只是這還是我頭一回單獨面對它。我一緊張,本欲射箭的手一抖,弓和箭就掉在地上。

就在我差點葬入狼腹之時,拓錚騎馬趕到,他拉起韁繩,馬兒嘶鳴一聲,高抬起腿,將狼踹翻。野狼大怒,改變目標朝拓錚衝去。拓錚不疾不徐,他竟拔出佩刀,跳下馬,和狼近身肉搏。

我看傻了眼,我阿達是全北涼最英武的男兒,可和狼肉搏是他都不敢輕易做的事。拓錚小小身板,兩條胳膊加在一起還沒有狼的一條腿粗,竟然如此勇敢。拓錚身上的傷越來越多,我為他擔心,終是忍不住哇哇大哭起來。就在這時,拓錚手起刀落,徹底結果了那畜生。

他渾身是血,滿身是傷地朝我走來,竟還有力氣把他的戰利品狼牙送給我,然後笑著對我說,沒事了。

我握著那顆狼牙,猶如握著我在那一刻劇烈跳動起來的心臟。我再也不能將眼睛從他的臉上移開。我好奇有關他的一切,又想知道他為什麼敢單槍匹馬戰狼。

拓錚告訴我,他母親生他時正值戰亂,他沒汲取足夠的營養,所以才總是矮其他人一截。他自幼跟著羯碣單于做事,可單于並不怎麼喜歡他,大約是覺得他看起來太過瘦弱不堪,難成大器。

按照羯碣的習俗,部落裡所有的兒郎們都要一起被丟到狼群中,接受羯碣男兒必要經歷的成長試煉,他們必須依靠自己的能力活著回來,才有資格在未來爭奪單于的位置。如果被狼群撕碎,那也是他們活該接受的結局。

拓錚說到這裡,笑了笑,道:“還好,我還活著。”

我被他的笑容迷了眼,不可自拔地愛上了他。圍獵之後,我說什麼都要嫁給拓錚,儘管他的身份卑微,一點兒也不尊貴。阿達拿我沒辦法,便主動去向羯碣的單于求親。羯碣單于雖然不樂意,但也拗不過阿達的意思。他封了拓錚做王,我就這樣成了拓錚的閼氏。

而拓錚,不負我的期待,他勇敢無畏,每一天都在慢慢變強,終於靠自己成了人人為之敬畏的休屠王,將單于那不器用的兒子都弘狠狠踩在腳下。在我心中,他就是大漠上最勇敢最有謀略的男人。

只要一想起拓錚在世時的種種,我就忍不住淚流滿面。我在他的靈前對他說了好多好多話,可那個無情無義的李長風,她竟然只是跪坐在一邊,面無表情,半分難過都看不出來。

我又恨又傷心,在心中質問拓錚,要是早知道李長風是這樣一個人,還會不會喜歡上她?拓錚當然沒法回答我,正如同其實我早就已經想明白,為什麼第一眼見她會那麼討厭。因為我知道拓錚一定會愛上她。

拓錚曾經養過一群兔子,因為這個他還被都弘帶著人好一番嘲笑。大漠上從不缺豺狼虎豹,兔子這種動物的存在和螞蟻沒什麼區別,可拓錚偏要養它們。他天生惜弱,李長風太像一隻人畜無害的白兔,她就是他眼中的弱。

她剛嫁來時,日子是不好過的。尤其是送她出嫁的那個名叫江洛白的年輕使臣,只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們倆有一腿。可拓錚好像一點兒都不在意,還警告所有部下不要亂說,更不許嚇到那小公主。

摩赫他們都說,要找到像拓錚這樣心胸廣闊的男人,簡直比摘月亮還難。

那江洛白走時,李長風還特意去送。兩個人在大漠上互訴了很久的衷腸,久到所有人都以為李長風會乾脆跟著江洛白跑路。但沒想到,她竟然回了頭。

而拓錚,一直牽著馬,守在她的身後,在她一轉身就能看見的地方。

我有時想,要是李長風就那麼走了也好,之後所有的事情就都不會發生。

李長風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回拓錚身邊,裙襬在獵獵的風中抖動。大漠的風極大,她走兩步都費勁。拓錚乾脆一把將她抱到馬上,隨後才翻身上馬,擁著她握住了韁繩。

拓錚告訴她,“要是現在想走,還來得及,我還能把你送回他身邊。”

李長風似乎吃了一驚,但是沒有說話。

拓錚溫溫柔柔地笑,道:“你不用怕我,我不是壞人。”

李長風的頭又低了些,才低聲說道:“我爹孃都死了,我已經沒有家,我哪兒都不去了。”

拓錚揉揉她的腦袋,說:“沒關係,以後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後來,我很少見過拓錚騎馬英姿颯爽的模樣,因為他常帶著李長風騎馬,他擔心她會怕,就抓緊韁繩慢慢走。

拓錚怕李長風在大漠上的時光無聊,就問她平時有什麼愛好。那小公主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說她喜歡解謎。拓錚就命人蒐集各地的謎語書送給她;再後來,小公主又說自己喜歡在葉子上寫字。原來她小時候住的小院子裡有棵大樹,她的童年沒什麼玩樂方式,就會每天用毛筆在葉子上練練小楷。可大漠上到哪去找一棵大樹,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

我當然吃醋,當然嫉妒,也不是沒纏著拓錚鬧過,拓錚總會哄我,他給李長風準備一件禮物,就會給我準備十倍。他總有辦法打消我的火氣。我想罷了,誰讓我愛他呢,有些事情我總要忍。

可我絕不能接受李長風愚弄拓錚的感情。如今,她雖然在為拓錚守靈,但看起來毫不走心。我敢保證,她心裡絕對沒有半刻在思念拓錚。

果然,燭火跳動中,她似乎笑了笑。

可惡!她一定是在得意,一定是在暗中嘲笑我們。現在全部落除了我,所有人都認為拓錚的死是被仇家報復,畢竟他征戰沙場,和不少人結過仇怨。李長風成功將自己隱於一切之後。我相信,等拓錚的喪禮結束,她必會向大晁皇帝發出求救訊號,這樣她就可以離開羯碣;又或者是利用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把控休屠王乃至單于的位置。

這該死的女人,我絕對不會讓她如願!

李長風守到半夜便回自己的帳中睡覺,我要讓她血債血償,便趁著夜色摸進她的帳中。我已經做好決定,要一刀扎進她的心臟!既然拓錚喜歡她,那她就該去陪他!

李長風睡著了,眉頭緊蹙,大約是遭到報應在做噩夢。她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又是一副我見猶憐的討厭相。我從腰間摸出我的彎刀,對準她的心臟,狠狠刺了下去!

就在這時,李長風忽然睜眼,她的手從枕頭下抽出來,竟握著一把匕首,她抬手一擋,竟然把我的彎刀打到地上。

我吃驚:“你會武功?!”

李長風放下匕首,道:“只會這一招。我娘教我,保命用的。”

我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屈辱,我蘇珂兒竟然會被李長風打掉武器!這讓我沒有臉面再撿起我的彎刀繼續殺她。

李長風問我:“你殺我,是為了拓錚?”

我冷笑:“明知故問。”

李長風輕嘆道:“在你心中,拓錚一定是這世上最完美無瑕、最重情重義的男人。”

她的語氣雖然是在陳述,但卻充滿嘲弄,讓我很不舒服。

李長風忽然問我:“你就沒想過,也許拓錚根本就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我怔住。

李長風看著我,輕聲笑了起來,她說:“深情如瘴,你太愛一個人,就會被愛矇蔽雙眼,將那人幻想成你心中最好的模樣。但現實和幻想總有差距,有人天生就會演戲,能騙到所有人。”

她說,拓錚就是這樣的人。

李長風頓了頓,又說,我能理解的,沒人願意走出他親手構築的那個夢。

末了,她又補充一句,其實,他會馭狼。

3

李長風人微言輕,大晁又國運將盡,再加上拓錚娶她也是權宜之計。所以,她是沒有婚禮的。

江洛白堅決不同意,他認為這樣做有辱大晁的尊嚴,寸步不讓,差點血濺大帳,最後是拓錚說服了單于,保住了江洛白的命,但婚禮的事還是不了了之。

我當然知道單于為何這麼堅持,除了有意折辱大晁以外,他到底不敢得罪我,不敢得罪北涼。

據李長風說,當時江洛白對她痛哭流涕,說對不起她,讓她受委屈了。李長風嘆了口氣,對我說:“男人有的時候根本不能理解女人的想法,很多事情,都是他們覺得我們會在意,你說是吧?”

我下意識就要點頭,可生生忍住了。開什麼玩笑,我才不會上她有意和我套近乎的當!我可不會忘記,李長風擁有著讓我怎樣嫉妒的一切!

她剛來大漠時,不知道水在這兒的寶貴。大婚當夜,她竟問我哪裡有水能洗澡?我看著白白嫩嫩的李長風,氣不打一處來,洗洗洗,洗什麼洗!她這麼裝模作樣,倒弄得我有多髒似的。

最後,又是拓錚平息了我的怒火,把我哄去睡覺。

我原以為這事就這麼完了,可沒想到拓錚竟然趁大家都睡了,悄悄騎著馬,帶李長風去到偏遠的綠洲。綠洲上有一處水源,我們的日常用水都在那兒打。李長風穿著火紅的嫁衣,被拓錚牢牢抱在懷裡,一路馳騁來到水邊。

拓錚扶她下馬後,先在地上刨了個坑,隨後在坑上架了個木桶。拓錚往坑裡燒柴火,又動作利索往木桶裡倒滿了水。

最後,他看著那站在那兒還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公主說:“我雖然給不了你一場盛大的婚禮,但洗個澡還是可以的,來吧。”

李長風傻傻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似乎壓根沒想到自己還能擁有這些。拓錚又說:“別害怕,我不看你,我在沙丘後等你。”

李長風小心翼翼地洗完了澡,換上了拓錚為她準備的羯碣的衣服。她小小的身板根本頂不起那些厚重的衣物。拓錚看著她笑,扔給她一個酒囊。

李長風捧著酒囊無所適從,拓錚說:“你們大晁,夫妻之間,是要喝交杯酒的,對嗎?”

李長風點點頭,拓錚便勾著她的手,與她在星空下對酌。

一口酒下肚,李長風燒得脖子和臉蛋都跟著發起燙來。

拓錚趁著她頭暈目眩,抱著她在月下旋轉。李長風嚇壞了,她從沒有被捧得這麼高過,她緊張地扶住拓錚的肩膀,一句慢點說得磕磕絆絆。可拓錚並不聽她的,他緊緊地摟著她的腰,仰著頭直直地看著她。

被拓錚那樣看著,李長風莫名地有些醉了,她突然不再害怕,一隻手扶著拓錚的右肩,感受著結實的肌肉和強有力的心跳,另一隻手,則小心翼翼地撫上了他的臉。她想要觸碰一下拓錚眼底的星星,用她的指尖。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自己伸手就能摘到星。

打斷他們的,自然就是姍姍來遲的我和江洛白。我那晚橫豎睡不著,還是忍不住想去拓錚的帳中找麻煩。可到了才發現裡面沒人。我一口咬定是李長風把拓錚拐跑了,把江洛白和摩赫他們都鬧了起來。他們隨著我一路追,好不容易追上了拓錚和李長風,破壞了這場獨處。

李長風對我說:“其實,他一早就知道你會來,還會帶江洛白來。”

我一怔,反問她什麼意思?

李長風笑笑,“給女人燒洗澡水的男人,多體貼入微啊。他只是想讓人看見他情深義重的模樣。那個人是江洛白,也是你。江洛白要相信他的人品,才會帶著大晁和他做朋友。而你,你越是受委屈,北涼王就越是會借力給拓錚,提醒他這個北涼女婿得時刻倚仗著他。”

我啞口無言,事實上,從聽見李長風說拓錚會馭狼後,我的心便七上八下,再難平靜。

“那夜,他教訓你不可這樣任性,還堅持與我圓房,那時你一定恨透了我吧。”

我冷哼一聲,沒說話。

李長風又笑,道:“但其實那晚,我和他什麼都沒做過。”她瞧出我臉上一閃而過的驚喜,又補刀道:“當然,不是因為你。”

我:“……”該死的李長風!

那夜,李長風和拓錚回去後,李長風多少有點緊張,琢磨著該用怎樣的手法解拓錚的扣子才自然點。可指尖才剛一觸到拓錚的領口,手就被他緊緊地攥住。

緊接著,她看到拓錚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拓錚淡淡地笑笑,將她的手鬆開的同時,也把她不著痕跡地推遠了些。李長風微怔,她隱約察覺到了什麼,又覺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拓錚說:“早些休息。”

李長風一驚,下意識問:“你呢?”

拓錚已經起身,他走到窗邊,撩開簾子看了看逐漸安靜下來的大漠,淡淡地答道:“我還有事,就不陪你了。”

李長風追問:“可今晚是我們的大婚之夜,難道不該做點什麼嗎?”

拓錚被她的直球打蒙了,愣了半晌才飛快地回答道:“沒事,來日方長。”

這下,李長風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了,她訥訥地點點頭,目送拓錚掀簾而去。她忍不住回憶自己在晚上的所有言行,是不是哪一句惹了拓錚不高興。不然,他怎麼會和剛才判若兩人。

可是,直覺告訴她,今晚的冷遇也許與她做了什麼根本無關。

李長風講到這裡,看著我歪了歪腦袋,說:“我直覺很準的。”

見我不想理她,李長風補充道:“我八歲那年,娘死了,我被寄養在田妃宮中,最會看人臉色。如若不然,我恐怕也長不大。一個人長了一顆什麼心,我總能看出來的。哦,田妃那個人其實挺好的,就是個暴脾氣。還有我的長姐,她……”

我打斷了她,我可不願意聽她講這些廢話。我不服氣地問:“那你說,拓錚長了什麼心?”

李長風一臉遺憾地說:“他沒有心。”

大婚後不久,江洛白就要走了。李長風說江洛白是她的青梅竹馬,她小時候的確對他動過心。不過,她認為江洛白是和她父親一般的人——眼裡心裡放得下大局和江山,卻放不下一個人。

李長風搖搖頭,道:“我最討厭這種人。”

那日,李長風送江洛白離開,江洛白開始絮絮叨叨地回憶他們的過去,臨到走了才開始於心不忍,最後竟然說要帶她離開,反弄得李長風哭笑不得。她說這些男人有時反倒是最婆媽,他們總會在最後一刻心軟,說出些明知不可能的話,彰顯自己的情深義重,反倒讓拒絕他們的人變得好像不知好歹。

李長風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打斷江洛白翻過來覆過去的話,淡淡地說不用了,你慢走,路上小心,彆著涼。江洛白沒聽出李長風話中的不耐煩,想了想點點頭,道:“你留下也無妨,拓錚是個正人君子,相信他會好好待你。”

李長風話到嘴邊,到底沒把大婚那夜的疏離說出去。畢竟這已經成了她的閨中私事,而她和江洛白也算不上是多親近的朋友,可以交託這些秘密。

江洛白走得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李長風覺得自己就這麼走掉很難讓江洛白完成青梅竹馬悲情離散天涯的戲碼,就掛著笑容,直到徹底看不見江洛白,才揉揉笑僵了的臉,轉身離開。

一回頭,她就發現拓錚牽著馬站在那裡,顯然將剛才的那一幕都落入眼底。李長風心中沒來由的一慌,正想著解釋,卻突然發現拓錚此刻的表情和她記憶中的不太一樣。

她記得第一次見拓錚時,拓錚和煦得像四月的暖陽,溫暖又並不刺眼,他講話總是細聲細氣,臉上總掛著溫和的笑意,彷彿這個人永遠不會生氣,永遠會保持著耐心,聽你說完所有無聊的話。

是拓錚讓李長風覺得,留下也許也不錯,反正她沒爹沒媽,早就沒了家。又或許,和親也沒有那麼可怕,她是幸運的,她真的遇到了一個喜歡她的人。

但眼前的拓錚,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他揹著光,無論如何也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李長風還能從大片的陰影中找到他的眼睛,幽如寒潭,深不見底。他的周身彷彿籠著一層霧,給人一種很不真切的感覺;又彷彿帶著一層霜,能瞬間把大漠凍成冰原。

一如大婚當夜,只有他們兩人時的那個拓錚一樣。

可這樣的拓錚只是持續了短短的一瞬,就隨著他向李長風邁出的一步而煙消雲散。拓錚又揚起了醉人的笑容,用最沒有脾氣的語氣問:要回去嗎?彷彿剛才的一切都只是李長風的錯覺。

李長風又覺得,也許拓錚只是吃醋,畢竟有些男人總有著很強的佔有心,她總能找到一個機會向拓錚解釋清楚。這樣想著的她,在被拓錚扶上馬時,看見藏在角落中的我。

我聽到這裡,再遲鈍的腦子都反應了過來,我大聲道:“你說拓錚是知道我在那兒才裝出來的樣子?你胡扯!這不可能!”

李長風也不著急,慢條斯理地問我:“你是不是曾送過拓錚一張親手織的羊裘?”

我臉上一紅,這她居然也知道!那羊裘是我親手獵來,又找阿媽她們學了幾天幾夜,手指上被扎出無數個洞才織出來的。那是我們的定情之物,他居然告訴了李長風!

李長風指著角落,道:“在那兒,被他當成腳墊了。”

我瞪大眼睛:“你騙我!”

李長風:“我是不是騙你,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我咬牙,幾步走到桌邊,地上的確鋪著一塊皺皺巴巴的布,毛都被踩禿了。上面還有各種各樣的汙漬腳印,猶如破爛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