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我與孔子

圖文/空瞳

我的學生時代，對孔子的認知除了來自歷史課本里的“思想家、教育家、政治家、歷史學家”…之類空洞的各種“家”之外，就是語文課本里摘錄的幾篇《論語》古文、從列子裡摘錄的《兩小兒辯日》的寓言，那時覺得《論語》裡摘的課文，詞句古奧，頗多費解，含義也是些半大孩子難以理解的：隱君子的出世入世、諸侯家臣的陰謀陽謀…唯獨《兩小兒辯日》能看懂大半，意思也能理解，不過，孔夫子在其中被列禦寇安排成了個符號化配角——兩個小孩子的“邏輯圈套”就把至聖先師裝了進去，實在令我提不起對夫子他老人家的敬意。

真正令我對孔子產生濃厚興趣的是高二那次不成功的“愛情”表白。班裡有個一上高中就心儀的女生。給自己打了一年多的氣兒，終於在高二壯起賊膽給女孩兒寫了紙條。很快就收到“回信”，女孩在紙條下面簡潔地回覆：“你怎麼不去照照鏡子？”我琢磨了一會兒才明白，人家的意思是：你沒點數嗎？長成這樣還有臉來追姐？整個下午的課間，她和她的“死黨”們都湊成一堆，一邊看向我，一邊爆發出陣陣訕笑…

第二天，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新聞便風靡全班，我成了公共笑料。這波打擊搞得我幾乎“社死”。蔫頭耷拉腦了兩天，我的假小子同桌，終於看不下去了，她以特有的神奇角度找到切入點安慰我：“其實，人長得醜不是缺點！孔子長得比你還醜！”我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說得很真誠，沒有消遣我的意思。我沒好氣地問：“你怎麼知道孔子長得醜？你見過他？”“沒見過孔子，難道沒看過《史記》，史記裡說，孔子頭頂是凹進去的，四周卻很高，跟盆地似的，你的腦袋起碼沒長成這樣吧！長這麼醜，也不影響他的偉大啊！所以你也別灰心喪氣！”我的假小子同桌這一番“低情商”開解，叫我哭笑不得，心情倒也好了不少。同時，我對孔子也有了濃厚興趣：這個萬世師表難道真的像“假小子”說的，是個醜八怪？去新華書店翻看了《史記·孔子世家》、《歷代名人畫像集》——假小子說得沒錯，孔子長得真的比我還醜啊！

從此我的閱讀書目裡就多了《論語》——我想了解這位醜醜的聖賢的一生：他是那個禮崩樂壞、生民塗炭時代的“孤勇者”，他傾盡一生重建那亂世的道德框架、價值體系，仁與義卻又怎會是鐵和血的對手；克己復禮到頭來不過是給自己的慾望加一重枷鎖，怎比以軍功封爵賜田的殺戮來得痛快寫意？他不是心智如磐石堅的鐵腕政客，卻是內心敏感的文人，因而他受不得君主的臉色、不恭敬言語（賢者…其次避色、其次避言），如此的烏托邦般的“亂世解決方案”、如此恃才傲物的個性，註定了他的顛沛。後世的我們應該感謝上天給他近乎苛刻的試煉，正是貫穿一生的流浪，他理想社會的底色“仁義”、理想社會的秩序“禮”才如星火般燎起那黑暗時代莽原的人文之火；別以為他外表醜陋、力大無窮（孔子能輕鬆舉起城門幾十斤的木閂）就性情嚴厲，其實他內心寬厚幽默或許還有點小浪漫：在匡地被人圍困，全員斷糧，大家都站不起來時，他卻在和老天爺對賭，“老天爺您要斷送文王以來人文興盛的契機就讓我死在這兒吧！如果您要放這世界一馬，匡人又能算個毛！（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他擺爛擺得都這麼清新脫俗！在鄭國，弟子聽到別人議論他——頭像皋陶、腰像大禹…之類聖人，但整體氣質卻像條喪家之犬…子路很生氣要跟那人算賬，他卻說：說我像聖人倒未必，說我是喪家之犬到真是說對了！曾晳曾經說：他的人生志向就是在春天沂水中和小夥伴們游泳，然後在舞雩臺吹吹風，多麼安逸、多麼浪漫、多麼“不務正業”，但做為老師的他卻拍案擊節讚賞：我與點也（我和曾皙是一個理想啊！）…那個曾平躺在教科書紙面上，這個“家”、那個“家”的孔丘，至此活生生站在了我面前——容貌醜陋、高大威猛，卻又謙謙蘊藉，幽默和善裡，還帶著點“軸”（北方方言固執）。看完半部《論語》，想起之前《史記》裡描述的子路之死：為了系帽繩，而被敵人砍死——從之前對他迂腐的譏笑變作了感動，他何嘗不知在生死懸一線的戰場，拋下武器去系帽纓是自殺？但夫子教導，君子不戴冠，是不合禮儀的，他捨棄生命不負夫子教誨，是對禮用生命的捍衛，也是對禮崩樂壞時代用生命投出的絕命一擊！為人師表，能令學生如此，夫復何求？

讀罷《論語》，以孔子百世私淑弟子自況。便報考師範，立志將來也做個教師。把從曲阜求來的一面銅牌，掛在臥室日夕焚香祝禱，求祖師保佑。結果還是高考失利，與師範無緣。高考落榜之後，假小子來找我玩，看到我的孔子像和半爐香灰，打趣我：“子不語，怪力論神。孔子自己都不信有神有鬼，你拿他當神拜，他會保佑你？”我瞬間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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