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健翔:建造、生產,以構建一種理想實現

何健翔:建造、生產,以構建一種理想實現

建築師 何健翔

“其實我們在留戀過去,尋找城市失去了的痕跡以及其他東西。建築可以在新與舊之間找到一條路徑,實現與未來生活的對接,但同時與過去連線,讓過去不曾泯滅。時間線在這裡留下了印記。”

變與不變

在不同的城市裡,不同的文化背景下,思考著不同的空間和建造。建築師在做建築的時候,有機會去體會文化的豐富度和多樣性,這是做建築最好玩的地方。

在我們城市發展的歷史裡,能清晰地看到一個地方現代化的歷程,也認識到目前自己的城市和文化也正在經歷這樣的過程。我們需要經歷徹底工業化(與資訊化複合)。在我回國前兩三年,雷姆·庫哈斯的影響力很大,很多建築院校裡的學生,都在熱議他的理論和作品。荷蘭的建築跟傳統的歐洲主流建築是很不一樣的,那幾年學校裡面很多設計開始受荷蘭影響,自己正是在這段時間在歐洲學習和工作。雷姆的理論有悖於傳統建築思考,發現與承認歷史和現實中的不連續、不和諧,將變化或異化作為建築的動力,更改建築學傳統的認知。

在歐洲的語境裡,比較好理解庫哈斯的想法。從歐洲傳統上來說,無論是傳統還是現代主義的討論都是一種精英文化。在那種文化裡,建築學是一個象牙塔,是屬於知識分子的領域,一定要跟世俗與商業劃清界限的。而在庫哈斯眼裡,傳統意義上的建築學早就消失了,現代主義者們追尋的烏托邦也已不復存在,我們需要重新理解建築。這就像在一個相對自足和封閉的狀態裡,突然來了一個強心劑,打開了一扇甚至多扇不同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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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留學觀摩巴塞羅那密斯-凡德羅展廳 攝於2002

去年在我母校華南理工大學評畢業設計,有個學生選擇了半研究半設計的課題,物件是華南的一位老先生做的一個很特別的建築,廣州文化公園裡的水產館。這個學生做了一個考證,根據圖紙對最早的材料進行判斷;另一方面,她也嘗試著重新對建築進行某種修復性的再利用。根據考證建築的一段透光走廊的半透光頂棚採用了木框架加油紙的做法。學生認為這個做法是因為那個年代沒有錢、經濟原因而導致的結果。她的結論是如果當時經濟條件許可建築師應該不會採用這個做法,因此修復是可以改變構造和材料去做出原有的效果。

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可能正是這種無奈之下的低技策略以及材料恰恰最能夠體現當時的狀況,而由此得到當時的現代性。因此我的觀點是當下的時代背景及建築師的狀態和以前不一樣,改變了構造和材料反而失去了保留那個背景之下的現代狀態。具體可研究在同樣的構造下何種具有耐久性的半透明材料能夠重現當時建築師所面對的社會經濟現實以及現場的感受和情景,實際上,建築還不僅是一個感受和情景,它的建造和維護過程就代表一種文化的取向,這裡可以產生出很多有意思的討論。如日本的很多古代建築,每隔一段時間變完全採取最古老的方式重新建造,完全不考慮所謂再利用的問題。有時候我們不能總用“發展“的方式去對抗長久存在的東西。

“一切都在變化,但是無論怎麼變,我們都要保持專業的理性和冷靜,保持清醒。在特定的情況下,我們還需抽離出來,保持一種獨立思考和判斷的能力。”

在峻冷中尋找詩意

剛回國時參與的都是大型的城市發展專案,如廣州大學城專案、白雲國際會議中心等。在這些專案的建造過程中,積累了很多實踐經驗,但同時也讓我意識到了問題。建築的初心和理想在這些大型專案當中往往被繁冗和錯綜的組織和關係消耗殆盡,所有參與的人們都已失去對建築和設計本體的熱情與興趣,最終已沒幾個人還能真正關心這個建築的既定目標。

工作室成立的初期是一個摸索的階段,迫使自己思考新的問題:公司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麼,公司是不是我們想要的?這麼多年過來,我們還算找到了問題的答案。實際上,現實總給大家以無限可能的錯覺,但是抹除錯覺之後,你會發現剩下可能性不多,路向基本是清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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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立個人工作室 攝於2009年

工作室成立初期做了不少競賽和投標,同時有一些做改造專案的機會,這些專案為我們小團隊的成長提供了機會。只有自己親歷,才能真正瞭解和建立應對現有社會現實的方式。建造什麼樣的建築,團隊往哪個方向走,都需在過程總摸索。

我們實踐面對的城市不像一些有序的城市(如北京)那麼規整,所有空間、社會關係都咬合糾纏在一起。任何一件動作,都關係到周邊,都是一個城市問題。第一階段的實踐主要是一些舊工業類的改造,這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自我成長和學習的過程。獨立的建築師比較易於介入這類專案,因為不需要設計院或體制資質等方面的支援,似乎是體制之外的事情。而且,做改造對建築師來說也是一個好的訓練。國內建築教育(至少在我們那個年代),設計題目通常就一塊空地加抽象的功能任務,缺乏周邊環境與歷史背景。而改造舊地,必須面對它所具備的現實條件,不能主管強加,各種決定因素更加複雜,無論對建築的思考還是實際的建造操作,都有很大的幫助。

何健翔:建造、生產,以構建一種理想實現

廣州EMG大石館

2009年改造第一個專案,那時候選擇進駐舊工業場地、希望在荒廢的空間裡做些事情的人都具有某種理想色彩,這與而我們希望在設計中開發歷史空間新的可能性的想法不謀而合。如何產生一種新的公共性、集體性一直是我們嘗試探究的問題。早期的工業改造專案我們常常發現在廢墟里面可以產生非常有意思的藝術活動,從中灌輸藝術交往和文化交往的可能。

何健翔:建造、生產,以構建一種理想實現

何健翔:建造、生產,以構建一種理想實現

廣州EMG大石館

“其實我們有時候在做事時並無十足把握,但往往在專注做的過程中有新的發現。”

做建築的心態,是在峻冷的現實裡發現詩意的東西。正如在炎熱的南方城市中可以看到破損的建築里長出一棵棵優雅的小樹,這便是詩意的狀態。

烏托邦是一個支點

我們現在要思考的問題是,如何在一個快速工業化的年代保持人和城市的創造力。我們不排斥生產,但要追問人如何存在?時間和空間上如何銜接,這是我們在設計上思考的內容。

廣州白雲國際會議中心原來的設計概念很特別,是一個城市和公共的概念。體量上它是一個龐然大物,化整為零,我們把它分成了五棟與生態連橋交織的線性建築。連橋是從老機場(新城市中心區)一直連線到白雲山上的公共綠道。它是一個城市的公共景觀系,我們希望會議中心可以跟市民共融共通。但是建築最終沒有能實現這個想法,過程中它被異化為另外的東西,這對我們的觸動很大。我們現在的想法很簡單,嘗試去做一些獨立的專案,可能是很小的專案,但我們更關注它們是否能夠被最大限度的控制,結果是否可控可實現。

我們沒有專門去區分出實驗性建築和一般性專案,希望每一個專案都帶著社會性的研究話題。

過去兩三年,我們增加了居住性質類的專案,比如萬科松山湖的員工宿舍和他們業態裡的新青年社群專案。我們對此很感興趣,因為這種新型公社渴望重建一種集體精神,一種公共性交往。專案中所倡導和體現的公共性,是建立在當下都市的人口流動性的顯示之下的、一種保持個體獨立而展開的自由交往。在建築上、在空間上如何促成這種交往,是我這幾年一直在做的事情。我把它稱為“新集體主義”。

何健翔:建造、生產,以構建一種理想實現

萬科松山湖住宅產業化研究基地集合宿舍 軸測拉伸圖

何健翔:建造、生產,以構建一種理想實現

何健翔:建造、生產,以構建一種理想實現

萬科松山湖住宅產業化研究基地集合宿舍

在網路盛行的時代,虛擬世界在實體空間上把人們切割得更厲害。更多人習慣在線上進行交往,真實的、面對面的交往少了。“新集體主義“倡導的是包容,包容不同的想法、不同的生活方式,因為我們的城市會聚集越來越多不同背景的人群以及不同背景的文化理念。

我們的建築沒有符號化的語言,每一個專案都是我們一項新的文化任務、都從未知的狀態開始探討未來的空間和建築可能。在這個時代中大家都處於一種未知的狀態,我們不知道十年以後城市會變得怎麼樣。而在當下,我們鼓勵人們的偶遇與交流,讓不期而遇的人們相互學習,在這段偶然相遇的時空裡一起相處。這種“情境主義式“的空間設想,是我所喜歡的。

何健翔:建造、生產,以構建一種理想實現

何健翔:建造、生產,以構建一種理想實現

萬科松山湖住宅產業化研究基地集合宿舍

60年代出生的一代人,內心都有一個烏托邦,會相信並追尋某個終極理想。無論做建築還是社會發展,希望到達某種終極的永恆狀態。而70年代出生的我心中的烏托邦,並不期待永恆不變,而是針對每一個特定的地方。它像一個綠洲,像一個小島,是未來的一個支點。

“在我的內心,是希望能透過設計能給予一些讓大家可以承載理想的空間。”

在我們的建造專案中,空間的生產不可避免,但是除了生產,它還可以容納理想,容納一些看似無用的思考,無用的討論。我們是用我們的行動去定義一個空間。

本文圖片由源計劃工作室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