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棣的奇幻漂流|百家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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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棣的奇幻漂流|百家故事

夏天過去,《蒼蘭訣》也結束了,少年王鶴棣突然成了「流量」,奇幻漂流開始了。

文、採訪|

亦歡

編輯|

槐楊

攝影|

Oliver June

化妝師|

巴特

造型師|

another d

轉折

24歲的王鶴棣至今經歷過三次轉折,前兩次,都是他自行選擇。他本應是小城大院內的普通少年,在讀了幾年不太長進的書之後,繼承家裡的炸串店,與油煙為伴。但是,14歲那年,他從樂山去往成都,成了一名空乘學員;19歲,他從成都去往長沙,坐的飛機,參加湖南臺的一檔選秀。他想,大不了回來還做空乘,反正這是一份他喜歡的、可以飛來飛去的工作。這趟旅行讓他上了綜藝,成了演員。從煙火氣到明星,生活於他,是一重接一重的奇幻漂流。

第三次轉折,於2022年夏天發生。在《蒼蘭訣》裡,他飾演東方青蒼。這是近來最紅火的一部古偶劇,每個人都在其中看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劇情的外衣是個「霸道總裁愛上小嬌妻」的俗套故事,但很多人都提到,自己帶著「羞恥心」沉迷了。普通人在這裡被爽到,男主東方青蒼武力最強,從來不把任何規則放在眼裡;獨立女性在其中看到了一個人格健全的女性角色;強大的特效則收買了一波號稱從來不看偶像劇的「直男」;也有人覺得,它破除了關於「強」的迷思,正視人們的孤獨,重新召喚愛與連線的可能。在這些層次裡,一位傳播學教員看到了東方青蒼的「可愛」,稱他是一個去掉「爹腥味」的「進步霸總」。

這個討喜而被多層解讀的角色,為王鶴棣加了很多分,他由此成為《蒼蘭訣》最大的獲益者。而一年前,他曾是最大的「受害者」。

一位不願具名的製片人說,「他今天有多火,當年的滑鐵盧就有多嚴重。所有人都當笑話了你知道嗎?那個太嚴重了。這是個同等量級的事情,那個摧毀也是特別大的。」

「滑鐵盧」指的是2021年播出的《遇龍》,王鶴棣飾演的「龍王」遭到了「鋪天蓋地的否定」,網友說他是「AI演技」,是「人形立牌模特」,劇中,他頂著一頭枯草般的白髮,面無表情,被群嘲為「古偶醜男」。

《遇龍》帶來的否定與摧毀是持續性的。《理智派生活》製片人王柔媗問過圈內的一些人:如果是當時,你們是不是就不同意我讓王鶴棣演《理智派生活》的祁曉了?答案是當然的。

可是,你們都那麼喜歡他演的祁曉,她說。對方說,那也沒用。

《遇龍》播出的第一天,王鶴棣正在拍攝《蒼蘭訣》。之前,飾演東方青蒼副手殤闕的林柏叡經常和王鶴棣在拍戲的空檔一起玩,但那段時間,王鶴棣總是一個人默默抱著手機,刷關於《遇龍》的評論。那種低落不強烈,不會影響別人,但在一貫輕快的王鶴棣身上,已經足夠沉重了。

《蒼蘭訣》的導演伊崢發了一條微博力挺王鶴棣,被群嘲。有人在評論中問,現在換人還來得及嗎?「連導演都一塊捎進去了,說導演就是迷之自信什麼的。」王鶴棣回憶。他的老闆呂小佳問,要不要轉發伊崢的微博,迴應一下,王鶴棣拒絕了。他知道,那時所有的迴應都是蒼白無力的。

他必須用演技證明。飾演東方青蒼過程中,他為這個角色琢磨了很多。他看了很多關於獅子的紀錄片,觀察和模仿雄獅的狀態,體會「王者」身上的那種慵懶感;會在家裡聽一些低沉的音樂,邊聽邊對著鏡子演練眼神。不同於大多數劇集中招式越厲害,動作越複雜,東方青蒼大多數的打戲或者「大招」,只需要抬一下手或者打個響指,他跟武行和導演溝通,提出「東方青蒼不需要複雜的動作呈現他的武力值,越簡單的動作其實越能反映他的這種強大和厲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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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蒼蘭訣》劇照

時隔一年,今年8月21日,《蒼蘭訣》在愛奇藝熱度值破萬,成為第四部熱度破萬的電視劇,前三部是《贅婿》《人世間》和《延禧攻略》。王鶴棣正在錄節目,他躲在排練室裡,給導演伊崢打了個影片電話,他攥著拳頭,流下了眼淚。在微博上,他寫了一篇「小作文」,說,《蒼蘭訣》是自己的救贖。

有一天,王鶴棣到王傳君家,拉著他和他媳婦兒齊溪一起看這部劇。王傳君和齊溪在旁邊吃吃喝喝,王鶴棣收起了平日的玩鬧,盯著螢幕,給王傳君講述某一場戲現場是什麼樣的,他是怎麼想的,是不是還有別的可能,他們聊到了凌晨兩點半。

王傳君用「穩定」來形容王鶴棣在《蒼蘭訣》中的表演。「沒有什麼那些特別浮誇的、一些不合適的表演,全都碼得剛剛好。」

《蒼蘭訣》是王鶴棣的第三次轉折。起碼,他可以令人信服地說,他是個演員了。更重要的是,他在這裡收穫了一幫兄弟,一幫和他一樣中二、熱血的人。

導演伊崢拒絕了《人物》的採訪邀請,但關於他的講述出現在諸多演員口中。王鶴棣告訴呂小佳,圍讀劇本的時候,導演就把所有重場戲的分鏡頭全都畫了出來,還配上了非常精準的音樂,給演員看。他當時就被那種認真、熱情震動了。李熹子在劇中飾演北幽王,他說,伊崢導演粗剪完東方青蒼跳入水中去救小蘭花那場戲,興奮地發給他們看,「我跟你們說,太牛逼了,剪這一段我燃了兩天,兩天兩夜沒怎麼睡……」

林柏叡也對伊崢的「燃」印象深刻。開機大概一禮拜時,王鶴棣演了一場霜鹽釘在身上、劇烈疼痛的戲,演完,伊崢說,來,全場所有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一起為棣棣鼓掌。林柏叡拍了三四年的戲,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片場。

在這個完全架空的古偶世界裡,一幫年輕人投入了真實的熱情。劇集用了大量特效,但很多景,包括東方青蒼的王宮,是真實的。第一天進組,李熹子就感受到了那種氣場。從王座到下面的雕像,大樓梯,長廊,他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旁邊就是女主角小蘭花的司命殿,飛船一樣地擺在那兒。他們相信,自己就是東方青蒼,就是觴闕,至今,他們還用劇裡的名字稱呼彼此。

林柏叡說,看到王鶴棣因為《遇龍》的評論低落時,兄弟們也不多說,「哎呀,不要想了,打球去啊!」打了幾天籃球之後,王鶴棣因為別的工作,離開了橫店幾天,回來後,他們又一塊去打籃球,他感受到,王鶴棣「沒事了」。

出道五年來,最大的跌宕,在王鶴棣那裡似乎就這樣平淡地過去了。

但外界的喧囂超過他和他的團隊的預期。《蒼蘭訣》開播之前,呂小佳給公司宣傳的KPI只有一個:讓大家接受王鶴棣的演技有進步。沒想到的是,《蒼蘭訣》的熱播把他不斷拱上熱搜。最多的一天,在中午12點之前,他已經上了13個熱搜,在前10裡佔了7個:王鶴棣工作室連夜招聘、王鶴棣漲粉近百萬……「以前大家乾的事是想著上熱搜,現在想的是怎麼少上熱搜。」王鶴棣說,那段時間,他每天早上都被電話叫醒,工作人員要跟他溝通宣傳的事情。他以前參加綜藝節目的片段被挖掘出來,廣泛傳播。在機場,他被粉絲包圍了;他出去吃了碗蘭州拉麵,如此平常的事,被拍了。

夏天過去,《蒼蘭訣》也結束了,少年王鶴棣突然成了「流量」,奇幻漂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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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的天分

這個八月,每一個試圖從王鶴棣身上尋找「東方青蒼」的人,都感受到了一種巨大的割裂。在《蒼蘭訣》裡,王鶴棣扮演的東方青蒼是三界第一大強者,為了變強不惜「拔情絕愛」。但現實生活中的王鶴棣,就像一隻「猴子」,是朋友裡上躥下跳、咋咋呼呼的存在。

製片人王柔媗說,在片場,王鶴棣經常追逐打鬧,有一次把她的羽絨服帽子都給揪掉了。他們一起去錄《快樂大本營》,有個道具是小孩的玩具車,成年人坐上去會完全覆蓋它,王鶴棣「可算找到玩具了」,他坐上小車,一會兒轉到這兒,一會兒轉到那兒,所有人都很無奈,但你會發覺,「他有一個自己能夠快樂的世界」。

好友李熹子熟知王鶴棣這種沒心沒肺的快樂。他曾經和王鶴棣在阿那亞度假,在超市裡,他們看到了水槍,王鶴棣舉著水槍比劃,問他,帥不帥?在任何地方耍帥,這是王鶴棣的風格。他們買下了兩把水槍,之後再次出門,李熹子把自己打扮得「有模有樣」,計劃拍些美美的照片。剛走到門口,王鶴棣的水槍正對著他,滋了他一臉。他們還曾一起去開卡丁車,開到第三圈,李熹子累了,王鶴棣還在一圈又一圈地飆。李熹子讓他慢點,注意安全,話音未落,王鶴棣已經飆到他前面。

那是一種全然投入的、認真的快樂,李熹子總結,「他射箭的時候,真的會把自己當后羿。」

演員林柏叡也提到了這種快樂。拍《蒼蘭訣》時,他和王鶴棣正坐著等戲,突然,王鶴棣說,我要拔你腿毛。語氣非常堅定。林柏叡說,那猜拳。果然,林柏叡輸了,王鶴棣立刻跑去向場務要了一片大力膠,刺啦一下,林柏叡一半的腿毛沒了。林柏叡要再來一局,但王鶴棣說什麼都不玩了。

林柏叡在電話裡大笑,「太好笑了這個人!」王鶴棣總是想贏,哪怕這種贏在外界看來太微不足道。因為都喜歡籃球,喜歡hiphop,在《蒼蘭訣》劇組,王鶴棣和林柏叡很快成了朋友,片場化妝時,他們就在遊戲裡單挑,誰要是輸了,一整天都揪著心,想找對方贏回來。有時候收工早,他們趕緊上車卸妝,拿著衣服就去球場。在籃球場上,王鶴棣「總是喜歡自己來」。即使兩個人是同隊,王鶴棣也喜歡自己投球,「別人守他守得很死。就要證明給對方看的那種慾望,就很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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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劇《蒼蘭訣》工作照

在一個綜藝裡,王鶴棣曾經把自己化妝成一個西瓜頭,也是為了要贏。NBA籃球巨星詹姆斯、孫悟空和《海賊王》裡的路飛,構成了這個少年的精神世界。這三個人,都指向了同樣的熱血且中二。快樂與中二在王鶴棣身上是渾然一體的。

有時,這種快樂甚至能使他衝破表面的限制,收穫意想不到的友誼。

在演藝圈,演員王傳君顯得有點孤僻,綜藝《五十公里桃花塢》的導演池源第一次見到王傳君,擔心他太有個性,群居的時候會刺傷別人或者被大家疏遠。來參加節目前,王傳君也打算自己待著,賴在那兒不動,看看大海,顧顧菜地。但第二天,他就開始被王鶴棣叫著一塊玩。

王傳君發現自己陷入「老父親的慣性」裡。王鶴棣老拽著他打籃球,特別像在家裡,女兒拉著他要他讀繪本的樣子。「我女兒一直爸爸、爸爸,他就是君哥、君哥,兩個調是一樣的。」他有一種自己在帶兒子的感覺。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拒絕過王鶴棣。

有一天,下起大雨,大家都在屋裡待著,王鶴棣提出出去玩,王傳君和武大靖答應了。在狂風暴雨中,三個人玩飛盤,踢足球。

池源在監控房看到了這一幕,一開始感覺「匪夷所思」、「莫名其妙」,但導演組趕緊把被雨淋溼的攝像頭擦乾淨,記錄下來,這段畫面成為了節目的意外之喜。在跟《人物》的通話裡,池源評價王鶴棣,「以一己之力讓整個節目的方向變得特別的荒誕」。必須要非常「傻」、非常小孩兒的心境,才能做到。

王傳君回想那次雨中飛盤,「荒唐到你覺得只有在那兒才有機會幹這件事,你的意識可能還在跟你說,天哪,別鬧了,溼噠噠的,太難受了,萬一感冒了……但你的內心忍不住說,我也想去試一下那種感覺,然後我就出去了,感受很好。」王傳君說,「我有很多快樂,全是因為這個人。」

王傳君在節目裡總是頂著油頭,不顧T恤前的幾灘汗漬,埋頭耕耘著地裡的一蔬一菜,常常跑到鏡頭外面去。他看起來非常鬆弛,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但他還是會回到人群。他認為,王鶴棣才是那個真正自在的人,有一種「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自由。

比如,王鶴棣想衝浪就跑去衝浪了,「王八蛋衝一次浪要200貢獻值,我們要吭哧吭哧為了這個貢獻值去幹好多活。」他笑著抱怨。有一次,王傳君和武大靖把貢獻值卡藏起來,王鶴棣怎麼都找不到,「給他急得呦」,完了自己出主意,直接刷臉衝浪吧,王傳君和武大靖只好又把卡給他。回來之後,王鶴棣拉著王傳君說,哇,好爽,真的好爽,哥,我們今天吃什麼?之前的「急」像完全沒有發生過。「你說他多自在。他不會在乎你們怎麼看的。」

這種程度的自我「剛剛好」,真實,不招人煩,反而讓人覺得放鬆。這讓他在《桃花塢》交到了另一位朋友,李雪琴。他們是用一種傳統的方式結交的:喝過一次酒,「互相見過對方的醜態」,就熟了。李雪琴只比王鶴棣大三歲,但她說自己從小早熟,心事重,被大家稱為「27歲的肉體,40歲的靈魂」。她喜歡王鶴棣身上「年輕的氛圍感」,因為王鶴棣從不苦大仇深,「他說話的勁兒,就能讓人覺得,我先不用那麼苦了」。

李雪琴經常發emo朋友圈,半夜的時候更新得特別勤。她說,人難受的時候發朋友圈,不一定是要解決問題,而是希望有人可以關注自己。那些emo,可能別人看到就刷過去了,但王鶴棣看到了,會當回事,特意過來問她,怎麼了,是不是有啥事了?次數多了,王鶴棣也能準確分辨什麼時候她是無病呻吟,什麼時候是真鬧心。李雪琴覺得,王鶴棣有敏感、細膩的那一面。

《桃花塢》的導演池源也記得,一次錄製,宋丹丹提到自己被網友說「令人窒息」,王鶴棣突然跑到宋丹丹面前,掐著自己的脖子,說「我要窒息了」,「一下把尷尬的場面破解了」。還有一次,有人情緒不好,王鶴棣拎了一瓶啤酒過去,「他能感受到別人的狀態,他知道要怎麼去安慰別人,這個讓我覺得他既是一個傻直男,但是內心又特別的細膩和敏感」。

他也並非只知快樂。《桃花塢》有一個超時空對話的環節,這是一場行為藝術,所有人穿著白色的衣服,圍在海邊,輪流走上白色天梯,和某一個人進行超越時空的對話。其餘的人在下邊用耳機聽著。

錄製之前,大家都在互相問,你寫了嗎,你寫了嗎?然後,「大家就不怎麼聊這個了,好像就怕刨了自己的活」。讓王傳君驚訝的是,天天瘋玩的王鶴棣居然在屋裡偷偷地寫稿子。下雨了,王鶴棣的稿子不見了,他特別著急,原來是被雨浸溼了,貼在了牆上。

夕陽裡,反戴著紅色棒球帽的王鶴棣一步步走向那個天梯。在他之前,大家在跟未來的自己對話,在跟媽媽、外婆對話,很多人都掉了眼淚。

站在天梯上,王鶴棣咳了一下,拿起稿子,對著話筒張口了:哈嘍啊,路飛。

耳機裡聽到這一句,王傳君張嘴大笑了三聲。果然是王鶴棣。

而在天梯上,王鶴棣對著眼前的寬闊海域說,「希望我自己也可以在自己的航海路上,能成為一個像你一樣的人……」他衝著話筒大喊著:「永遠熱血,永遠真誠,永遠熱愛。」

在這些時刻,王鶴棣是一個能讓人看透的人,沒有太多的企圖心,言行合一,王傳君說,「他就是很放得開。對他來說那是工作,他不會覺得在什麼平臺上他要輸出一個什麼東西,也說不了漂亮的話,他就是特別中二地,在那兒做個笨蛋帥哥。」

但後來看節目,王傳君看到了另一面的王鶴棣。在其他人與家人對話的時候,王鶴棣拔掉了耳機,節目問他原因,很難得的,王鶴棣的眼眶紅了,但又「死憋著在那兒」。他說,親情是他不願意在節目裡觸及的話題,他一個人花了很長時間消化。他沒有說的是,出道的這五年,他的外婆和爺爺相繼離開。外婆去世的時候,因為在拍《流星花園》,他沒能見到最後一面。

在一眼望見的中二、熱血之外,在這樣一個短暫縫隙裡,人們得以窺見王鶴棣的另外一面。池源說,「他就用這種樂觀的外表去讓別人覺得他很快樂,其實他的不快樂,他只會讓自己知道。他只是掩飾得很好,假裝樂觀,他不想讓別人對他擔心。他自己消解了。」

李雪琴覺得,王鶴棣有一種純粹的天真,跟王鶴棣當朋友,有一個好處是,你覺得好笑的,他都能覺得好笑。不管你說什麼,王鶴棣一定會捧場,跟你一起點頭、大笑。「你跟這種人做朋友,你會非常快樂。」快樂好像是簡單的,不需要動腦筋的,尤其對李雪琴這種讀過太多書、容易悲觀的人來說。但這兩年,李雪琴開始覺得,快樂比悲傷高階。「悲傷很容易,快樂很難。但他快樂,所以我覺得他很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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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青年

導演楊陽在為《將夜2》男主角寧缺選角的時候,希望可以找一個硬朗的小生,一個演員,而不只是一個「漂亮的臉蛋」。寧缺出身苦寒,不優越,身上有一種「靠拼命才能夠爭取自己活路」的氣質,這是王鶴棣身上有的潛質。那時候王鶴棣還算是新人,楊陽說,「我覺得他的本色很純樸,跟寧缺很相似。」

王鶴棣從不隱藏他的小城出身:四川樂山,一個普通的、在上世紀90年代下崗的家庭,開炸串店維生。他想喝瓶可樂,要在家裡穿串兒來換。

在這裡,美貌不是必須的,但幾乎是從幼兒園開始,王鶴棣就知道自己好看,他喜歡照鏡子,研究自己哪兒更美,有一陣子介意自己「大小眼」,聽慣了誇讚,從小,爸媽就說他「自戀」,他也很自得,「我喜歡自己的全部。」

這樣的美貌是命運的偏愛,但當時,他還不知它有多大的力量。每到寒暑假,他就守在自家串店,這裡像是小城版「深夜食堂」,他從小就能看到許多煙火氣的人間故事。一個店裡,有人慶祝生日,有人請客吃飯,也有傷心、疲憊的人,來這兒只是為了填飽肚子。熱鬧與落魄在炸串店共存。還有醉酒的、賴賬的、唱歌賺錢的、要飯的……那時候,即使身上只有1塊5,他也會給對方5毛。

一個晚上,很晚了,一對老夫妻突然出現在店裡,要了一碗麵條。正是炸串店熱火朝天的時候,大人們顧不上這一碗麵條,只有剛上小學三年級的王鶴棣注意著他們。他看到老夫妻就坐在那兒,桌上沒有任何食物。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做點什麼。蛋炒飯比麵條快,他上前去問,爺爺奶奶,如果你們餓的話,改成吃蛋炒飯可以嗎?他去炒熱了一碗蛋炒飯,給他們盛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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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王鶴棣

成為演員之後,這些故事作為某種痕跡留存在他身上,成為了他關於表演的啟蒙。王鶴棣沒有受過科班的表演教育,朋友賀開朗從北京電影學院畢業,他認為王鶴棣在炸串店的經歷,其實很像學校裡觀察人物的課程。王鶴棣從小被動地見識了各種人,炸串店給了他很多關於世界的認知,王鶴棣說,他是「用一顆小朋友最乾淨、最乾淨的心去看待這些所有的問題的」。

9月初的北京郊區,《人物》的採訪在傍晚開始,王鶴棣結束了拍攝,換上了自己的白T恤和牛仔褲,鬆弛下來。熱意散去了,他吃著餅乾,嘴角留著餅乾屑,熟門熟路地回到一個小城少年的狀態裡。很少有明星願意把自己作為普通人的過往講得那麼細,但王鶴棣不拒絕任何問題,他的話語裡有一種輕快的坦誠,好像對什麼都無所顧慮。

小城生活於他而言是種滋養。開炸串店之前,他的父母在長征製藥廠工作,當地人稱為長藥社群,這是一個濃縮版的城市,幾乎能滿足生活的全部所需,人在其中出生、工作與生活,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也簡單、緊密,他回憶起放學回家那一路,要打上一路的招呼,聞得到每家每戶做飯的香味。

童年好友振宇比王鶴棣小一歲,家就住在隔壁棟。他們是社群裡遠近聞名的「放養」野孩子。不放養的孩子是出不了家門的,要麼在練琴要麼在學習,但王鶴棣即使被父母送去城裡唸書,每天晚上回家還是要和振宇混在一起,他們有六七個人,樂山話叫「兄弟夥」,因為打籃球厲害,家裡有炸串店可以請大家喝飲料,王鶴棣成了老大,他們打籃球,滑滑板,偶爾打打架。「兄弟夥」們很有原則——不欺負小的。大孩子來搶籃球,搶卡片,他們就扔石子、吐口水。王鶴棣是衝在前面的那一個,他不是小心翼翼的性格。

等到天完全黑了,籃筐也看不見了,王鶴棣和振宇一個一個把大家挨著送回家。大院裡有不少坡,他們滑著滑板從坡上衝下來,大吼大叫。

少年長大了,長藥社群也沒落了。他逐漸感受到小城安逸,也閉塞。「我就覺得自己好像不屬於那兒,好像我是會離開這兒的。」

如果不離開,未來是可見的:一個炸串店的繼承人。每天熬到凌晨一兩點關門,睡到中午,吃個午飯,開始備菜,一穿就是一下午,客人來了,開始忙碌,又熬到了凌晨一兩點。第二天醒來,午飯,穿串,晚飯,幹活,睡覺,週而復始。一個迴圈。

那時王鶴棣初中畢業,如果繼續在樂山上學,只能去個職校。他知道那會是比之前的玩鬧更誇張的生活。他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時,成都的一所航空學校給他發來了招生的訊息。14歲,王鶴棣擺脫了迴圈,也擺脫了小城生活,一個人去成都念書。

不可否認王鶴棣生命中的某些運氣,在他想要改變的時候,會有機遇來到他的面前,五年後去往長沙也是如此——《超次元偶像》的PD在微博上發現了他,給他私信,他以為是騙子,但一千多塊錢的機票已經買好了,他想,那就去看看。那時,他以為成為明星就是快樂地上綜藝玩遊戲,還能掙很多錢。

後來王鶴棣跟李雪琴第一次喝酒,「互訴衷腸」,說的就是14歲離開家的故事。他們是在相同年紀離開家鄉的:李雪琴初中畢業,離開老家鐵嶺,一個人去本溪念高中。

李雪琴感覺,他們其實是一個世界的人。那是一個屬於小城青年的世界。他們在很小的時候就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身上都帶著一種「市井感」,有很強的生活氣息,親緣關係也特別重。來到大城市,李雪琴發現,很多人管自己的姑姑、叔叔、舅舅叫親戚,但她一直認為,這不叫「親戚」,這叫「家人」。她和王鶴棣之間最大的共同點是,「都非常想讓父母、家人過得好。有些時候在取捨上都會以家人為重,特別希望家裡人能過上好日子」。

而帶著勇氣去外面的世界,在孤獨裡,他們也需要建立新的關係,依賴朋友,也對朋友仗義。很多接受《人物》採訪的人都提到了王鶴棣的重情義。湖南衛視的監製夏青在9月初去探了王鶴棣的班。那是一個助力新人創業的節目,當天直播,嘉賓要在鏡頭前坐6個小時。節目臨時給王鶴棣發去了邀約,夏青沒想到,王鶴棣答應得很爽快。這個節目的製作人陳歆宇和夏青一樣,都給過他上大型綜藝的機會,「他說因為陳導當初看得起他,哪怕是當天往返,他都要來」。

李雪琴說,很多人到了大城市之後,都很想剝離掉自己來自小縣城的那部分人生,讓自己更好地融入新生活,但她和王鶴棣都不是這樣的人。王柔媗說,很多人會把朋友分成「過去的」和「現在的」,但王鶴棣從不這麼區分,對他而言,二者並不割裂。振宇後來成了攝影師,而王鶴棣曾專門邀請他為自己拍照片。王柔媗問過王鶴棣,如果你不做演員了,會怎麼辦?王鶴棣沒有遲疑:那就回樂山啊,跟我那幫兄弟夥在一起。他說,我照樣能在樂山過得很快樂。

夏青去探班那次,王鶴棣提到了老家的炸串店最近來了很多客人,爸爸很忙。夏青問,打算讓爸爸歇會兒,把店關了嗎?他說,那是他們做了一輩子的事情。夏青又說,炸串店的招牌有點醜,打算換嗎?王鶴棣說,爸爸喜歡就好。「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以家人為出發點,他不在乎這些。」

《人物》請王鶴棣向媽媽轉達了採訪需求,但媽媽說,生意忙,拒絕了。呂小佳見過他的親人,有一年王鶴棣生日,她把他的爸媽從樂山接來,走路的時候,媽媽總要挽著他。呂小佳能感受到,王鶴棣在一個充滿愛的環境里長大,「所以他有愛人的能力」。就算如今離開了家鄉,他也讓自己擁有著緊密的、全面的關係,給自己構建了一個完整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他獲得愛,也能夠給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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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持毛邊

王柔媗第一次見到王鶴棣,是為了給現代劇《理智派生活》找男主角。她去攝影棚見王鶴棣,遠遠一看,他穿著LV的衣服,頭髮梳得油光水滑,在拍雜誌封面。她當下就想找個理由溜了,她很明確,不拍偶像劇,她需要一個接地氣的演員。

她沒走成。在咖啡館,他們還是見了一面。王鶴棣換上了自己的衣服,一件老頭汗衫,一條肥肥的褲子和一雙夾腳拖。髮型全亂了,東炸一塊西炸一塊,他聊了很多小時候在樂山的生活。她很少看到一個演員在製片人面前展露這樣的原生態。

「用普通人來演普通人,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王柔媗見過一些從小就演戲的人,「頭頂有光」,長期浸在劇組,演員的身份多過生活裡的其他身份。但王鶴棣,他就是一個普通人。「作為普通人的王鶴棣,在他的心裡是根深蒂固的,是需要保護的。」

在娛樂圈,很多人都顯得緊繃、如履薄冰、害怕犯錯。王鶴棣不同。他並不怯於展露自己的毛邊。這也使得比起精心打造的人設,他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讓人感到親近。

最初,這種毛邊可能是一種無意識的莽撞和無知無畏。19歲,王鶴棣參加選秀節目《超次元偶像》。李熹子是在那檔節目裡認識他的,在機場,他們第一次見面,「互相沒看上對方」,正值春夏之交,李熹子還穿著風衣,王鶴棣已經穿上了短袖。他們逐漸熟悉起來,後來,他們索性住進一個房間。嘉賓來了,大部分人去跟嘉賓打招呼,介紹自己,但他倆躲在房間,一人躺在一張床上,要出去嗎?別了,躺著吧。王鶴棣說。直到導演把他們趕出來。

錄到第一期的一半,他們才知道節目不是「好看的小男生一起玩」,而是要淘汰。李熹子「收回來的心全部一下揪住了」。他問王鶴棣,如果我被淘汰了,你怎麼辦?王鶴棣回答:那我們就離開這個鬼地方。

比賽之中,幾乎沒有才藝可言的王鶴棣毫無優勢,到了淘汰的邊緣。何炅用自己的經驗保住了他,他說,王鶴棣有一張觀眾會喜歡的臉。

美貌的力量顯現了。雖然節目的另一位主持人何冰對王鶴棣很不滿意,節目組還是沒有淘汰他,但是要給他戴上一個面具。等他什麼時候拿到當期第一名,才可以摘下面具。

面具拿到王鶴棣面前,他氣得一把摔在了地上。

李熹子坐在一旁,哭了起來,他替王鶴棣不值。而後,何炅安撫了王鶴棣,王鶴棣道了歉,留在節目裡。李熹子和另一個選手賀開朗為了幫王鶴棣拿到單期第一名,努力彩排,第三期節目,他們的表演效果不錯,但在快公佈成績的時候,遭到了其他選手的質疑,王鶴棣衝上前去,現場亂成一團。何炅生氣了,取消了當期第一名的成績。

從導演那裡得知王鶴棣是當期第一名時,李熹子「又崩潰了」。他衝到王鶴棣面前,甩了他兩耳光,我們沒日沒夜地熬,都是因為你,跟你說過不要過激……他以為王鶴棣會還手,但王鶴棣頭歪著,戴著面具,一句話也沒說。

李熹子跑開了,過了一會兒,王鶴棣走過來,撞了他一下,說,你吃飯嗎?吃完飯,兩人就和好了。

「現在回想一下很非主流,就一個人仰望天空,想到那些事就很生氣。」五年後,坐在公司的沙發上,李熹子跟《人物》說起在《超次元》的那三個月,記憶猶新。「他是我到現在唯一一個在利益上我覺得沒有私心的朋友。因為《超次元》對於我們來說經歷太多事情,一路上都是我倆真槍實彈地扛過來的。」

作為比王鶴棣早兩年進入圈子裡的人,李熹子總是「像老母親一樣揪著他」。《超次元》時期,一趟航班上,他一定要挨著王鶴棣坐。上了飛機,王鶴棣馬上睡著了,「他這個沒心沒肺的」,頭有時往李熹子肩上偏,有時就會往旁邊的女生那兒偏,李熹子時刻保持清醒,王鶴棣稍微偏一下,就一下把他拽回來。

但在節目錄制到第七八期的時候,李熹子意識到,即使作為節目裡唯一一個素人,王鶴棣也完全可以應對,「他真的能知道,在面對重要的選擇時,他應該做什麼事情,而他的方式都是對的。」

2017年,呂小佳正在為柴智屏挑選內地版《流星花園》的演員,當時她是這部戲的製片人。《超次元偶像》節目組給她發來資料,她一眼看到了王鶴棣的照片,他穿著天藍色小西裝,戴著飛行員墨鏡,梳個小油頭,在飛機前擺拍。「那張照片第一眼看很普通」,呂小佳說,但是,「你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很帥」。

呂小佳說服柴智屏去上了一期《超次元偶像》,但從節目回來,柴智屏說,她沒有挑中任何人。有前一版輝煌的《流星花園》打底,王鶴棣離她想象中的道明寺還很遠。但呂小佳堅持認為,新的《流星花園》需要王鶴棣這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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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貌再次顯現出力量。呂小佳分析過王鶴棣的臉,眼睛和鼻子最讓呂小佳滿意,眼睛很大,鼻子很挺,但鼻尖是圓的。整個臉有很多面,可以可愛,也可以霸道,可以正,也可以邪,它幾乎可以毫無阻礙地匹配少女漫畫中男主的形象。

她飛去長沙,見了王鶴棣一面,呂小佳告訴他,你可以進入我們F4的訓練備選裡。王鶴棣問,我能不能演道明寺?

你只想演道明寺嗎?呂小佳問。那種莽撞又出現了。王鶴棣回答,「當然了,我要當老大。」

對很多人來說,2001年臺灣版《流星花園》是青春的深刻記憶。也正因此,2018版《流星花園》試圖講述一個新的故事。當時,內地影視劇開始受到發行市場的影響,發行方認為,要拍一部00後看的《流星花園》,這使得這部劇的一些情節顯得低幼。主角之間巨大的貧富差距在內地版無法呈現,也抹去了很多張力。

這部劇播出後,被廣泛揶揄,這也部分決定了飾演道明寺的王鶴棣無法被打造成一個傳統的、毫無瑕疵的偶像。此後,呂小佳和王鶴棣簽了約,成為他的經紀人和老闆,她決定,不刻意迴避他的缺點,比如唱歌走調、普通話不標準、英語講得蹩腳……通通不要遮羞。這與團隊的考量有關,「誰會想要看一個沒有缺點的人呢」。

這也與王鶴棣自己有關。在對娛樂圈無知無覺的19歲,他懂得某些本質的邏輯,他對呂小佳說,我是個有缺點的人,把我搞得太完美,就會被打垮,會翻車的。

他仍然不在乎演藝圈的繁文縟節。呂小佳告訴他,作為一個演員,你不能吃太辣,不能吃太鹹,不能喝酒,你的每一根睫毛、頭髮,都是你的工具……王鶴棣的反應是,「他覺得我很荒謬」。但是,如果說誰是公司最聽話的藝人,呂小佳會毫不猶豫地說,王鶴棣。「我跟他說過,自律帶來自由。他就覺得我在胡言亂語,但其實他聽進去了。後來他慢慢調整狀態,如果第二天有工作,他真的會注意飲食保持狀態。」他總是能挑最關鍵的話聽。

他的交際也是聽從自我的。拍完《將夜2》,王鶴棣一直和導演楊陽有聯絡,聽說楊陽到了橫店拍《夢華錄》,他立刻給她發微信,帶著水果去見她。楊陽說,這種聯絡是容易的,但連續好幾年始終如一,是少有的。

如今,李熹子毫不擔心王鶴棣能夠應對「紅」之後的生活,「我太瞭解他是什麼樣的人了,他永遠不會去做讓你出乎意料的事情,他心裡特別清楚他要做的每一件事情,後果是什麼,他很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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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眼但不扎眼

新版《流星花園》播出後,王鶴棣被稱為「史上最寒酸道明寺」。那時候李熹子是這樣安慰他的——不怕被人罵,就怕沒人理。李熹子說起自己的第一部戲,演一個小配角,跟在女主後面。「我說,你要想,你第一部戲就是道明寺,你是F4道明寺!」

他們一起面對演藝圈的跌宕。在一段不太順遂的時光之後,李熹子想過,要不要離開?他覺得自己與這個行業格格不入。上綜藝的時候,他不願意用標籤和人設來做自我介紹,他的話被剪掉了。他容易情緒化,會因為情緒低落就不去工作。一個好的工作機會到他面前,他第一反應是,我配嗎?到了拍戲現場,因為太想把它做好,監視屏裡會看到他緊張得左臉的肌肉在跳。在跟王鶴棣合作的《浮圖緣》殺青後,導演告訴王鶴棣,「你幫我轉達給你那個好朋友,他其實很OK,但就是想太多了。」

李熹子也來自小城:神農架,從上初中開始,他就堅信,自己以後絕對不會待在神農架。他先做了時尚編輯,後成為藝人的工作人員,又被經紀公司看中,成了藝人。他說,自己也有過像王鶴棣那樣的時光,心裡有股勁兒,能撒了潑地玩。但在競爭激烈的演藝圈待得越久,他愈發在自信與不自信之間浮沉。

這種內耗是一種時代病,但王鶴棣出道五年,沒有被外界磨損。李熹子說,面對同一件事,他可能會鑽進去,想這件事為什麼會發生,想出八件事,而王鶴棣就是要幹,幹完了,累了,咱就放鬆,腦子裡就這麼一二三,完。

「他真的是很有能量的人,有時候我遇到不開心的事,他說有啥呢,對吧?他沒覺得這些事能造成多大的困擾,有事就解決唄,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咱們就在那個環節上解決掉,下次再遇到,就能避開了,他就是這種。」

現在他們還是經常見面。外出工作回到北京,王鶴棣一定要告訴李熹子,他回來了。在更深層次的關係裡,李熹子覺得,王鶴棣從那個一直問他要意見的人,變成了給他力量的人。「有時候沒心沒肺挺好的,一直是有棣棣的存在,我才會找回來一些自信,」李熹子說,「還是得朝氣一些。」

這五年,李熹子覺得,王鶴棣好像還是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在《超次元偶像》的時候,王鶴棣道歉,站在臺上,閉著眼睛,對著天,大喊:兩位何老師,對不起!回憶起這個畫面,李熹子笑了,他覺得,王鶴棣還是那個王鶴棣。

池源說,一般藝人的自我保護意識都很強,有什麼任務,會先明確自己要說什麼、準備什麼,但王鶴棣完全沒有這些,他不太考慮自己藝人的身份。今年年初,他成了《你好,星期六》的常駐嘉賓。他會把場面搞得像自己家。總導演付家鵬說,王鶴棣很像一杯氣泡冰美式,總是很來勁,很提神。

《蒼蘭訣》熱播的時候,池源去了一趟宋丹丹家,告訴她,棣棣最近可火了。宋丹丹給王鶴棣打了影片電話,叮囑了一番。池源記得王鶴棣回答,丹姐放心,我絕對身心健康!

李雪琴用「耀眼但不扎眼」來形容王鶴棣,「他耀眼,他光芒四射,但是他讓你感覺到是很舒適的,溫暖的。他不會刺傷你,不扎眼睛。」

這樣的朋友,「你很難去嫉妒他。你就一心希望他好,這個人他值得好。他討人喜歡,你看他紅了之後,這麼頂,他也不會變或者怎麼著,他依然那麼熱情,不端著。作為朋友你會堅信,他再怎麼好,你倆距離再遠,也不會對這段友情產生影響」,李雪琴說,「所以他得好,他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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製造安靜

離開《桃花塢》,王鶴棣經歷了人生中最熱鬧的一個八月。《你好星期六》後臺,李雪琴見到他,調侃道,哎喲,頂流來了。王鶴棣說,少來。

所謂「流量」,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挺焦慮的,挺害怕的,挺害怕的。」王鶴棣說。

《蒼蘭訣》正火的時候,王鶴棣想過,以後是不是不能這麼中二了,不能這麼跳脫了,「我得像東方青蒼一樣端著點,這樣大家才會喜歡我?」

很快他打消了這個念頭,「我還是要做一個鮮活的我自己。東方青蒼是我的角色,那個故事是在《蒼蘭訣》裡面的,但是我自己的故事還有很多。」

9月的一個傍晚,呂小佳去王鶴棣的家,看見落地窗前,夕陽照了進來,王鶴棣套了件黑色背心,坐在懶人沙發上,髮圈框住了垂髮,低頭看著手裡的書。

呂小佳的第一反應是:你在演給我看嗎?兩個月前,錄製完《桃花塢》,王鶴棣告訴呂小佳,他交到了王傳君和李雪琴兩個朋友。他還說,以後一定要好好看書。但全公司沒人信,大家都以為他在開玩笑。

但改變已經發生了。錄《桃花塢》時,一次,王傳君、王鶴棣和徐志勝一起回房間,王傳君和徐志勝在看同一本書,路上他們閒聊起來,王鶴棣說不上話,「顯得我很沒文化」。回到房間,王傳君給王鶴棣打開了一期《十三邀》,是許倬雲的訪談。王鶴棣看了5分鐘,幾乎睡著。王傳君在旁邊不停地「渲染」:你耐心地聽一聽,你感受一下老人家的想法和智慧,「逼著他看了10分鐘」,還是看不下去。

但是那天晚上,兩人都準備睡了,王鶴棣突然說,哥,中午給我看那東西,你再讓我看一下。夜裡,王鶴棣一個人看完了那期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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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跡象或許是從這裡開始的。後來,他們經常大半夜去海灘看星星。星星底下,聊的都是家人。還有一次掏心窩的談話,在凌晨,沒有PD,沒有戴麥,安裝的固定機位只捕捉到兩個人在喝酒。王傳君用一個舉動形容那晚的氛圍,「兩個男人手牽手在那兒衝著沙灘上的影子拍照」。王傳君希望王鶴棣可以安靜下來一些,做這行,「能一個人沉下來待一會兒,是很養自己的事情」。

還記得那句嗎?在《超次元偶像》裡,王鶴棣對李熹子說,走,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回想當年,這其實是兄弟間的一句玩笑。那時,他還不知道做明星意味著什麼,現在,他清晰地認知到了,「尤其是經歷過這個月之後,更能清晰地認知到了」。

真的嗎?你可能再也沒辦法像以前那樣自由自在,你要讓渡很多權利。

「我覺得這些是我該的,好像就是一個

字,就是這份行業給你帶來的,那你勢必要付出對等的東西。就像做穿串兒的時候,也熬大夜,每天迴圈,沒有覺睡,它付出的是這個。我們這個行業特殊一些,付出的會更多一些,但這就是我這個職業要去面對的。」王鶴棣說。

簡單的中二少年要開始面對複雜,那家他被拍到的蘭州拉麵館是他和朋友經常的據點,但被拍到之後,他再也不去了。他看得到工作人員在為他忙碌,「保不齊你會遇到什麼,會被說成什麼。我覺得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他說,「所以我不能太自我」。

這些,呂小佳跟他談過,過去你做一件事只要考慮喜歡不喜歡,現在你要考慮到人情世故,考慮到粉絲,考慮到合作伙伴,考慮到平臺,考慮如何平衡……「那怎麼辦呢?成長必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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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人物》對王鶴棣的採訪也進入尾聲。還有很多問題,他還在思考,他沒有答案。

答案是什麼並不重要。在當下越發緊繃的娛樂圈,王鶴棣難得地保持了自己的本能與直覺,面對周遭,他仍舊帶著懵懂的興奮與好奇,顯現出一種飽滿的、元氣淋漓的面貌。他提供了明星的一種新可能。也許他終將有所改變,但起碼這一刻,他是真實的,也是珍貴的。

朋友們倒都是想得簡單,他們希望王鶴棣能夠快樂和鬆弛。蘭州拉麵的故事到了王傳君這裡,有了另外的解讀。跟《人物》通完電話,他說要跟這位年輕的朋友打一個電話,這在他看來,往自己身上攬責任是沒必要的,「他身上的東西壓太多之後,他就長不出新的東西了。」

不管是作為一個演員,還是一個少年,「他應該繼續自在地生活,才能讓他自己長得更好」。

在近日的喧囂與糾結尚未發生的時候,在桃花塢,又是一場暴雨,王傳君坐在走廊的榻榻米上看雨。王鶴棣走過來,令人意外的是,他沒有拉著王傳君去做些什麼,而是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眼前的天特別有意思,左邊是大烏雲、閃電,還下著雨,但是雲走得特別快,右邊的天空,太陽慢慢出來了,光照了下來。王鶴棣坐著,在那兒看了半小時天空。

到了呂小佳去王鶴棣家裡的這一天,在落地窗前,手裡這本王傳君推薦的加繆的《局外人》,他已經讀完了一大半。這一天下午,王鶴棣剛從長沙錄完節目回京,用一晚上處理工作,第二天又要飛去上海參加一個活動,幾乎沒有能停下來的時候。安靜是這個時代的奢侈品,對於他來說更甚。在最繁忙的時候,他在緊張與焦慮之間,為自己製造了一份安靜。

安靜下來,嘗試理解更復雜的世界。這個夏天,對於王鶴棣來說,不自覺中,他已經改變了很多。但提起名利場的規則,提起楚門的世界,這個剛剛得其門而入的年輕人,像他熱愛的孫悟空一樣,對未來既懵懂又驕傲,他又開始撓耳朵,「那我嘗試對抗對抗?」

(感謝張宸逍、梁巍對本文的幫助。實習生王映涵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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