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妹妹的生離死別(紀實作品)

與妹妹的生離死別(紀實作品)

與妹妹的生離死別

(紀實體)

幾天來的感冒,似乎在清晨有所緩解。

我下了床,去了衛生間。擼掉堵在鼻子裡的鼻涕。鼻涕明顯沒有昨天黃了。

拉開紗窗,外面晨光熹微。

今天,該是一個晴好天氣吧!

今天是2022年3月8日,是廣大婦女們的節日。

我早早洗嗽著,準備早點去上班。

還沒出家門,弟弟的電話就來了。

弟弟哭著說:哥——四姐她走了。天快亮的時候走的……

我呆呆地站在客廳裡,然後“嗚”地一聲衝進衛生間。

我蹲在裡面,雙手扶著蹲便器的水箱,嗚嗚地哭起來。

妹啊,你怎麼就走了呢?天氣剛剛放晴,氣溫剛剛回升,故鄉的杜鵑花還沒開放,你怎麼就走了呢?下雪那段日子,我還為你寫了《期待妹妹有個溫暖花開的春天》。我向蒼天祈禱過,祈禱給你一個溫暖花開的春天!可你還是等不了,或許,你等得太痛苦、太無助了吧?

今天,天下婦女們都在自己的節日裡出行。你也出行了,可你卻永不回來了!

娘無力地向我哭訴說:你妹妹是今天早晨六點多走的。她走的時候,眼睛瞪得很大,像是有什麼放不下啊!你妹妹她太痛苦了,昨晚一直都在喊,喊累了,就靜一靜,等有點力氣了,又繼續喊。天亮的時候,就沒聲音了。一看,她走了……

我的妹妹,叫楊崇梅。

是個很有個性、很傲氣的名字。妹妹這個好聽的名字,如果不是我給她取的,可能就是她後來學著我的名字自己給取的。

反正,這個名字不是父母取給她的。

父母給她取的名字,叫“蛇崽”。熟悉我妹妹的人,都會喊她“蛇崽”。我也習慣於叫她“蛇崽妹妹”。

妹妹是2021年11月2日,在懷化醫院被檢查出有癌症的。

第二天,家人們就把她帶到了長沙。

在湖南省腫瘤醫院,我想給妹妹做了PET-CT檢查。

妹妹有言在先,她對我說:哥,檢查可以,但檢查的結果,你必須告訴我,千萬不要瞞著我。

妹妹還說:我知道,我得的是癌症,是一種無法治的惱火病。

妹妹的檢查結果卻是:膽管細胞癌。

醫院那幾個教授,都說這病已處在晚晚期,只能做保守治療,最大限度地延長病人的存活期。

妹妹只有小學文化,可她曾在醫院做過護工,她知道肝癌、細胞癌是癌中之王。

妹妹得知是細胞癌時,就撕掉了接下來要做的所有檢查單。

妹妹要回懷化。她說不治了,浪費錢。

我們哭著,挽留著這個倔犟的妹妹,在省腫瘤醫院做化療、做臨床介入。

兩個多月時間,妹妹先後三次往返於省腫瘤醫院。

然而,妹妹身上的病變指標,卻讓醫生不敢繼續為她做臨床治療。

除夕那一週,妹妹從長沙回到了懷化。

妹妹說:還有幾天,就要過年了,醫院不敢接受我做臨床介入治療,我也要回去了,能夠和大家過個年,也是前世修來的福。

除夕日是2022年1月31日。大家都在過年,妹妹勉強讓自己喝了幾口菜湯。

從此以後,妹妹就再也不能進口人間美味了。哪怕是一小口溫水,她都要毫不保留地嘔出來。

妹妹知道自己無可救藥。她以不吃不喝不睡、時痛時喊時嘔的痛苦方式,一分一秒地享受著人間這種“幸福”生活。

除夕的晚上,18點55分,妹妹在我們“和睦家庭”微信群,發了一條微信:祝大家新年快樂,身體健康,萬事如意,年年發財。

18點57分,妹妹又在群裡發了一條微信,內容是:我給大家發個紅包,都來搶,明年我就發不了。

家人們看了,都很傷心。

妹妹發了三個大紅包,每個紅包,都有三四百元。

家人們流著淚,“搶”著妹妹給大家發的新年紅包。

2022年2月9日,農曆正月初九。

呆在懷化高樓裡的妹妹,實在熬不住了。

親人們只能眼睜睜地望著她,卻無法為她分擔一絲的痛苦。

於是,只得強行送妹妹去懷化二醫院。

二醫院的靶向藥,難以壓住妹妹身上的痛。

口服用的止痛藥,也越來越不見效果。只得打杜冷丁。

幾項重要的檢查指標一出來,主治醫生也無助了,對我的家人說:她這個病,已到了晚晚期,我們也沒什麼可行的治療辦法了。她這種情況,隨時都會走的。如果你們擔心她回不了故鄉,就早點出院為好。

家人們試著問妹妹:你想不想回到老家去?

妹妹說:我不去!我就死在懷化。我死了,把我往火葬場一拖,燒掉,什麼東西都不要!

陪護的家人們個個掉眼淚。

娘哭著說:遭孽啊,蛇崽!你雖然只有54歲,可你也是做奶奶的人,在銅灣老家,你也有自己的房子,你就忍心連自己的屋都不進了嗎?

在懷化二醫院的9天裡,妹妹的病情沒有得到緩和,痛苦卻在日復一日地加劇。

2月18日,元宵節剛過的第三天,妹妹卻一下子要求出院了。

誰也勸不了她繼續住院。

妹妹似乎很清醒,說:反正治不好了,反正要死了,再住也沒有用!

從懷化的高樓房裡出去,再回來,前後9天時間。

住院的妹妹變得更瘦了。

誰也沒想到,剛回到懷化高樓之家的妹妹,在自己這個辛苦打拼買來的高樓房裡,只住了一個晚上,卻又突然要求回她的老家——中方縣銅灣鎮麻溪江村下麻溪江。

家人們都有些措手不及。

妹妹的銅灣老家,雖然有棟木房,但那裡已幾十年沒人住。一下子,回去一夥人,總得要收拾收拾,打掃打掃,要能開伙,還能入住。

這天是正月十九,星期六。

懷化的親人們,都想一起送妹妹回老家。

離開這棟高樓房時,妹妹眼裡是多麼捨不得啊!

妹妹被人拖著,去了每一個房間。

在每間房裡,妹妹不坐。妹妹只是用她枯瘦的手去摸。從床頭摸到床尾,摸被子,摸枕頭,摸抽屜,摸衣櫃。被子疊得不整齊,她就用手去扯。

女兒和孫女睡的那張高低床,妹妹也要攀上去看一看。

妹妹的女兒正在讀高一,人在學校。妹妹見不到女兒,就去幫女兒整理一下她那堆書。

來到衛生間,反反覆覆地望。出來,再進廚房。再轉到陽臺上,站在防盜窗邊,注視了一下對面的懷化城。

出門的時候,妹妹手扶著門,痴痴打量著這個家。

這是第十層。

要下電梯了。

妹妹眼裡的淚水,一顆一顆地往下掉。

護送妹妹的人都哭了。

娘說:蛇崽,你就好好再看一眼你這套懷化的房子吧,它是你辛辛苦苦攢來的啊!

妹妹沒有再出電梯。

她抹了一把淚,靠在電梯裡。

電梯在下沉。妹妹的心,可能一直在那套房裡遊走。沒辦法呀,得了這種病,只能且戰且退了。

送妹妹回家的車,開到新建鎮那條分岔路時,妹妹閉著眼睛說:快到衝裡了嗎?

開車的弟弟說:是的,前面就是衝裡。

妹妹突然要求去她的孃家——窮天。

本來,前面的分岔道上,一條路直走妹妹的家銅灣鎮,另一條則是去我的故鄉窮天。

妹妹說:我要去窮天,我要去看一看爹啊!

爹兩年前就離開了我們,妹妹現在卻要拖著病危的身體去看爹。

娘一下子就哭了。

隨行的姊妹們,全都哭了。

車開到了窮天。

父親的墳,就在我家老屋的斜對面。

妹妹要去爹的墳上看爹。

弟弟勸她說:你身體這麼虛弱,就坐在老屋門檻上,望一望爹算了,爹不會怪你的。

妹妹堅決要去。

妹妹說:這是我最後一次回窮天,是我最後一次來看爹了!難道要死的人,連這個心願都不能滿足嗎?

弟弟扶著妹妹到了爹的墳頭。

妹妹重重地跪了下去,她把因化療而脫得精光的頭顱,磕在爹的墳腳下。

妹妹哭著說:爹啊,蛇崽現在來看你來了!爹啊,我現在真的是好痛苦啊!爹啊,你就早點把我帶走算了!爹啊!你要幫幫我啊!

爹沉默在黃土裡。

只有妹妹的哭喊聲。

如果我們的爹還在世的話,他願意死上百次千次,也不願讓自己的女兒受如此的痛苦!

妹妹回到了她的婆家銅灣鎮麻溪江村。

在那間久違的木屋裡,我們六姊妹陪著這個可憐的妹妹。

住到第四天,也就是2022年2月22日,天地間迎來一場大雪。這是大家非常擔心的壞天氣。

外面,雪花紛紛。

屋裡,妹妹痛苦不堪:不停地呻吟,不停地嘔吐。

妹妹的痛苦,只有靠杜冷丁來短暫應付了。

所以,每天只得派人去銅灣鎮醫院買杜冷丁。打上一針,妹妹能有半個多小時的安靜。

妹妹似乎是在睡。

然而,她根本就睡不著。她清醒得很。她要妹夫把木炭燒足一些,妹妹怕我們冷著感冒。

那兩天,妹妹死活要喝冷水。她嫌礦泉水不夠冷,要人到外面抓雪球來吃。

誰勸她也沒有用。

妹妹說:我現在肚裡有一團炭火,裡面全被燒焦了,我要吃冰的東西!

誰也沒料到,妹妹自己移到屋外,從外面捏了一把雪。

妹妹大口大口地吃雪。

妹妹說:這才有味道呀!好久沒吃東西了!

我們都感到奇怪:妹妹連一小口水喝下去,都會嘔十幾分鍾,她吃了那些雪,反倒不怎麼嘔呢?

妹妹已經一個多月不進任何食了。

妹妹應該是飢腸轆轆了,可她卻吃不下任何東西。

在這裡,她吃了四五把雪!

雪停了,雪融了,妹妹就無食可吃。

痛疼,嘔吐,加重份量地折磨著妹妹。

我耐心地勸著妹妹:現在呆在家裡,還不如呆在銅灣鎮醫院。至少,醫院有醫生、有護士,痛了可以打針。陪護的人,也能隨時用上熱水,也不用自己做飯。

妹妹不願再進醫院。

2月23日,我們強行抱著妹妹,去了銅灣鎮醫院。

住了6天。

妹妹的病情,卻每況愈下。

一次長時間的嘔吐,差點把妹妹那兩隻枯萎眼珠都快要嘔出來了。

妹妹呻吟著要回家。不能再住了,一定要回家。

3月1日,妹妹最後回家了。

妹妹在自己家中,度過了她人生的最後8天。

娘放心不下這個妹妹,後來一直守在妹妹身邊。

妹妹的呻吟聲,隨著天氣的變暖,也慢慢變得沒了力氣。

今天早晨,娘去聽妹妹的聲音。

妹妹沒了聲音。

妹妹走了。

娘哭了。

我可憐的妹妹啊!

來世,我們再做姊妹吧!

蛇崽妹妹,你好走!

走了就沒痛苦,走了就沒牽掛……

(說明:本文系紀實作品,無任何虛構。該文來自於本人的微信公眾號《崇德隨筆》裡的作品。以上附有本人的微信公眾號,歡迎關注,以閱讀到更多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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