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開水”的季節,我走上海拔三千米處,來到野人的家》

高溫、大雨,武漢活生生地在“下開水”,夏季的潮溼悶熱宛如早點時一碗紅油熱乾麵,帶著鹹辣,蒸汽騰騰。

望著窗外滾滾熱浪,又看著眼前解暑的菊花茶,腦海裡不由得產生返自然的念頭。

天氣已經入伏,出門必定避暑。耳機裡放著《心要野》,決心去拜訪野人的居所,遠離鋼筋水泥的樊籠。

怎麼去?從武漢出發到神農架方式多樣。高鐵太無聊,大巴週轉折騰,自駕自由但是過於疲乏。更何況途中還有三峽風光,不去領略一番實在可惜。

秭歸通遠徼,巫峽注驚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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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峽怎麼遊?當然是輪渡。等待著我啟程的新高湖遊輪,在暴雨之中靜靜停靠在銀杏沱滾裝碼頭,秭歸境內。

“秭歸,蓋楚子熊繹之始國,而屈原之鄉里也。”這裡是中國浪漫主義文學的源頭,楚三閭大夫的家園。

當宜昌還叫作丹陽,秭歸便處處溢滿柑橘甜香。“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屈原《橘樹》)

如今丹陽一名沉寂於歷史鮮被提及,戰國時茂密的橘樹林成為中國臍橙之鄉,可屈原故里依舊被稱作秭歸,亙古不變。

“沒有三峽工程就沒有這個景區,”下游輪,在乘去神女溪的小船上,導遊土家族妹子介紹著當地,“我們原來的村子,原來的家,都在水下面。”

峽谷兩岸靠近江水的部分,風力侵蝕和流水侵蝕的痕跡訴說著漲水和洩洪的季節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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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地勢險峻幽深,神女溪得以最大程度保留原始狀態。這裡無法修路,仰仗人力,土壤稀薄,山地面積廣,多蟲蛇,也多草藥。

“這上面有大大小小几十個村莊,最大的一個村子兩百多戶,人們都很長壽”

“高處有懸有兩個石棺,裡面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如何將笨重的棺材掛上去,這是全世界還未破解的謎。”

“當地生產廟黨、血靈芝等多種草藥,血靈芝可根治鼻炎。”

……

真是靈得多寶物。

世人來到神女溪多抬頭望兩岸,江山如畫。水面由寬進窄,由緩入急。兩岸山石愈發逼近,看得清裸露峭壁上因江水漲跌而形成的自然根雕,視線上移又是層層青翠,界限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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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久久凝視因汛期泛黃的江面。

三峽大移民,有人去往異鄉投親靠友,有人在原住址高處重建家園。然後為了世界上最大的水力發電工程,在淚眼中看著故鄉一點點沉入幾十米的江底。

這裡地勢險峻,生態過分原始,人也過分長壽。導遊說,這裡有一處老人村,最年長者今年105歲,他們當中絕大部分人沒走出過這裡。

其實當地很多人一生都沒有走出過這裡,即使在大移民時期,也情願駐守在更高的地方,緊緊挨著故土。

導遊說,當地人大多文化水平不高。但是在二三十年前,文化水平受限的他們模糊地理解著政府部門所規劃的宏偉藍圖,又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如溪流潺潺的生活即將迎來波濤滾滾。

江上是前來賞景遊客,江下是原住民成片被淹沒的房屋,土家族人用來招待客人一摞一摞的碗碟,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商販們悠揚的叫賣曲調,和導遊祖父做縴夫時為養家餬口拉過的船。

有人厭倦了平淡風景,千里迢迢趕往奇山異水,有人常年身處奇山異水,只想看看往日平淡風景。

右手對著官帽山比劃祈福,左手拿著掰開的臍橙。導遊說的沒錯,當季的橙子是夏橙,不是很甜,帶著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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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高湖遊輪可實現人車同行,車直接開到船上,隨著遊輪穩穩當當在江面疾馳。

經過瞿塘峽,停靠港口後,坐在車上下船,向著坪阡鎮進發。途中,結結實實地領教了一番山路十八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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坪阡鎮位於大九湖邊緣,平均海拔1700米。遠處是昏暗黛色的群山,近處是霓虹輝煌被住宿餐飲業壟斷的小鎮,為遊客提供尋找遠方的臨時庇護所。

空山新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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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黑水河皆山也。水平如鏡,重巒疊嶂。雖經歷舟車勞頓,翌日清晨,河邊沙石灘上隨處可見自駕車和釣友揮杆。

隨著大巴沿山路盤旋而上,終於到達高原景群——大九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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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海拔1700米的高原溼地,夏季二十多度的氣溫和大面積的水域,迎面而來的山風拍打身軀,清冽柔和如毛玻璃。

立於水岸,在細雨中遙望群山,遊客嘈雜聲和雨點落地聲逐漸在半山居霧若帶然中消解,只覺自身脈搏也在同濃霧緩緩呼吸,獨念天地之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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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上黑天鵝和水中群雲倒影交相輝映,在湖面上肆意塗抹自然山水圖景。水旁的平原奔跑著靈動的鹿、原住民散養的發著腥羶的羊群、還有景點圈養的幾匹馬。

鹿群也不怕人,拿著玉米飼料靠近,便自覺將嘴湊過來大口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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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車繼續向更高海拔賓士,又是一陣山路後,入伏的夏季,穿著長外套,卻迎面而來一陣寒意。應該就是了,燙金的大字以及裹著房車被子就下車的彪悍大哥直觀地表明,這裡海拔3000米,這裡是華中屋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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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雲層高不可攀,如今雲浪卻在我腳下。忽然理解了下凡的神女,隔著白茫茫一片滿眼皆翠色,時間久了果然好奇人間煙火。

三省交界太子埡,唐中宗李顯還未登基時遊歷過的地方。湖北、陝西、四川三省齊聚於此,共享一片淨土。突然好奇,若有人長居此地,戶籍應該歸哪裡?說自己是哪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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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海拔地區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隨處可見壽齡三百餘年的冷杉。

在遊客棧道上,深深呼吸,沁涼溫潤,緩緩吐出,只覺五臟六肺都仔細清理個遍。高直樹木源源不斷地散發負離子,竟使人恍惚有些醉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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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步從高處往下返回,來到海拔2590米的板壁巖。山上石林是天然的界兵,守衛一方水土植被。這裡傳說有“野人”出沒,也是靈長

類動物的天堂。

看來我同野人的距離逐步拉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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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處雲霧順風下沉,四散在人群周圍,絲絲冰涼,緩緩疏離。遊客三三兩兩,一時間,飄飄欲仙人。

野人的家好大,天為被地為床,三千多平方公里的神農架,都是野人的領土。

還好有官門山國家地質公園。人類文明建立起的博物館,讓我不必在深山老林獨自摸索野人的蹤跡。

深山尋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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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文明的發展,現代科技的應用,讓原先同自然難捨難分的動植物逐漸和人類群體合理共生。可能大多數狂熱分子都衝著野人之謎洶湧而來,但未曾想這裡還生存者國寶。高海拔,地勢落差大的天然環境,使得多種植物能生長在這片原始地域,其中就有大熊貓最愛的植物——冷箭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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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大熊貓基地緊挨著的是科普展覽館。放置著仿生動物的森林模型和標本展覽。遊人只是過客,賽博文明無法被原始狂野取代。這裡有大自然應允的生物鏈和叢林法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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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人類統治世界後,留下的最後幾片淨土之一。生活在原始生態中的獸群,每日只解決基礎的溫飽,歷經千百年,後代的生活軌跡卻和祖先高度趨同。

可人類卻早已擺脫野蠻狀態,成功地從自然中剝離,建立起自身的文明。

走山路口渴,問了問村民有無茶水賣,得知當地將一種樹葉子泡在水裡,這種樹葉子茶夏三日不壞,冬七日不腐。

陸羽《茶經》曰:“茶之為飲,發乎神農氏。”神農嘗百草,神農也發現茶。喝著山下買的茶水,抬頭望,發現高處即是神農祭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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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農氏,炎帝也,上古時期姜姓部落的首領,中華民族的祖先。相傳,炎帝出生時長有牛角,後人便將牛頭人奉為當地圖騰。

神農祭壇以巨型牛首人身雕像為主體,大地為身軀,居於崇山峻嶺間的高臺。

左右兩邊圖騰柱高達十米,大大小小牛首相雕刻其上,寓意子孫興旺。

圖騰柱前方有兩幅巨型浮雕,告知後輩炎帝的豐功偉績。浮雕間設定的九鼎八簋,顯示著神農的至高無上。

上古時期,文字記載還未出現,三皇五帝建立的人類部落,奠定了繁衍至今的華夏文明。

換言之,若不是先祖們敲響了中華文脈,如今的我們便是浪跡山林無根可循的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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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農祭壇旁有一株千年冷杉,相對於人類至高不過百餘年的壽命,它是先祖,但較於上下五千年的華夏文明,它也只是個晚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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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神農發現茶的世紀早在遠古,如今茶園清香遍及山野。

在文明社會浸染已久的人類註定要被未開化的野人所遠離,不想去找這位“祖宗”了,便沿著山路準備返程。

山清水秀,視線一直被窗外景色吸引。忽然,一排人形雕塑閃過,才驚覺竟忘記了這裡曾有位美人,容貌豔絕讓大雁也落下。

於是趕緊驅車前往。漢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這裡是昭君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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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54年,還是宮女的王嬙自請去匈奴和親。自昭君出塞始,中原擁有了長達六十餘年的和平,為進一步鞏固大一統王朝博得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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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區內有仿古的文化表演。衣著、樂器,亭臺樓閣,都儘量和昭君出塞時高度相似。可她們僅僅再現了形似,距離神似還有十萬八千里。

於是遠離遊客群,曲徑幽深處,我終於找到昭君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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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兮母兮,進阻且長,嗚呼哀哉。”這是昭君的《怨詞》。一旦出塞,便是遠離故土,再無歸來時。

守衛故土的方式有很多種。有神農嘗百草為後世解百毒,有屈原投汨羅江和鄉土融為一體。有人每日在山路間艱難前行只因先輩屍骨都在峭壁下的江底。

昭君不願身老異域,但她若不遠離故土,就有幾十萬百姓在戰爭中流離失所,離開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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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漢白玉製的昭君像常駐於故鄉山水之間。“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生前留戀不已的美景,終於死後魂歸,在其間長存。

野人是否存在尚無定論,這裡不一定是野人的家。

但這裡是華夏文明的源頭,屈原的秭歸,昭君的故里。沒有文脈的根基,我們都是在現代文明中茫然生存的“野人”。

杯中還有剩餘的一點葉子茶,猛灌一口,靜靜凝視昭君身後群山。

如今山河無恙。

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