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六日(第一日)

故鄉六日(第一日)

故鄉六日

(紀實作品)

楊崇德

第一日

1

2022年10月2日,我乘坐長沙南至懷化南的第一班高鐵,清晨6點15出發,7點37回到懷化。

我85歲的老母親,早就在懷化城裡,對我望眼欲穿了。

7點40,弟弟開著車,載著母親,來懷化南站迎接我。母親見了我,高興得露出了她那口假牙,笑得直襬頭。爾後,我們驅車直奔三姐那間租居屋,一起去吃早飯。

在三姐簡陋的租居屋過道里,正坐著她的小兒子方群,還有我故鄉窮天的鄉人友良老弟。我把買給三姐的那箱酸奶,提進租居屋時,一轉身,又在廚房的當口,碰到了故鄉窮天的鄉人友鬍子。

友鬍子和我是同年,兒時要好的玩伴之一。他現在在懷化城裡當保安。此時,友鬍子蹲正在鍋子旁邊,幫我三姐在炒魚。

友鬍子見了我,嘴巴裂得比天還要寬,他興奮地說:“崇德啊,你來得可真早!在外面稍坐一會兒,馬上就要呷飯了!呷完早飯,我們今天一起回窮天去!”

母親正在給我二姐打電話。母親有點耳背,說話聲音像是在喊。她用她的老年機喊道:“花肚肚啊,代果從長沙來了,今天,你去不去窮天啊?”

花肚肚是我二姐的名字,起得古里古怪。據說,二姐小時候,不小心被米湯燙到肚子,燙花了肚皮,就叫成了花肚肚。我為二姐這個醜名字,一直感到很可惜,因為她畢竟是個女人,名字上含了身體的某一個部位,也就太不雅緻了。好在她後來身份證上的名字,改成了叫楊長香。可能是她自己改的。

二姐在電話裡詢問著大姐是否去。

母親告訴她說:“你大姐一下子又改變主意了,她也去!正在整理東西!”母親的口氣似乎更加興奮了,因為大姐原來說她離不開身,去不了。這多少讓母親有些失望。

這樣,我們六姊妹,除了小妹崇香今天要到長沙給她女兒進新屋點灶火外,其他五個,都願意陪著母親,在這美好的國慶假日裡,一起回到故鄉窮天小住幾天。如果我的大妹今年三月沒死的話,我相信,她今天一定也會在同行之中!

窮天,是我們土生土長的地方。

窮天,埋著我們至愛的老父親。

回窮天小住幾天,一直是母親期盼和高興的事情。更何況,現在正是國慶假期,大家都可以丟開城裡的繁忙事,不再去管孫兒孫女,給自己爭得了絕對自由的時間!

跟著母親回窮天,彷彿我們一下子又回到了曾經的兒女時代!

2

友良開著他那輛銀灰色皮卡車,老弟和大舅的滿兒子春連,也都開著各自的私家小車,載著我們一大家人,以及在懷化過生活的窮天鄉親,頂著這個比六月裡還酷熱的大太陽,一起回故鄉去。

我、友鬍子、外甥方群以及他那個肥胖小兒,同坐在友良的皮卡車上,我們在前面開路。

友良把他的皮卡車開得比小車還要快。兩邊的樹木把眼睛都閃花了。

車子快到我們四臥龍村時,友良對我說:“代果哥,我們要不要到竹沿頭那條旅遊路上去轉一下?那條路正在修,我們可以從竹沿頭村,一直開到我們窮天屋對面的白洲坡山頂上!站在山頂上,可以好生看一看我們窮天呢!”

友良比我小七歲,按照我們窮天的輩分,我應該叫他叔叔。可他現在卻叫我哥。顯然,這是亂了輩分的一種尊重叫法,我有點擔當不起。

我說:“那也好,反正我有四十多年沒到那個山頂了。再說,我弟弟他們的車,還在後面,估計還沒過新建呢!”

新建,是我故鄉窮天所在的鎮名。而四臥龍呢,則是我故鄉窮天所在的村名。

新建鎮上的公路,四十多年前就修通了,現在更寬更直了;四臥龍村的公路,也於十多年前修好了,一修就是高等級。車子跑在鎮上和村上,可以開得像子彈一樣快。

唯獨我們窮天(生產隊),處在高山之巔,懸崖峭壁的。一直以來,我們走的,卻是一條用鋤頭挖出來的岩土路,兩邊茅草叢生,樹木林立,道路坑坑窪窪。春天一下雨,岩土路上就會現出大大小小的渠溝,裡面可以養魚。

為了窮天這條3。4公里的顛簸岩土路,兩年前,我們多次向中方縣政府反映情況。領導先是很重視,但又惋惜地說,哎呀呀,只是太可惜了,你們所在四臥龍村,又不是貧困村!要不,你們窮天這條路,政府早就安排扶貧資金給解決了!

所以,我故鄉窮天的路,也就成了中方縣最後的攻堅之路!

國慶前夕,縣政府終於將我們窮天這條路的道路硬化方案批下來了!

政府的主管部門同意:國慶期間,窮天的路,可以動工了!

這難道不是我們窮天人民迎接國慶的最大福利嗎?

3

友良的皮卡車,刷哪刷哪地碾在比鄰的竹沿頭村那條新開的旅遊路上,不多功夫,皮卡車就爬到了白洲坡山頂。

下了車,友良指著山下面的村子說:“代果哥,你好生看一看,下面就是我們窮天!”

我瞪著眼睛,仔細看了看,好久才認我的故鄉窮天來。自從1986年參加工作,這個山頭我就從來沒來過了,樹長高了,草長深了,從前砍柴的那條小路,已無跡可尋了。

故鄉的房屋,零零散散地立在太陽坡的青山腳下。

太陽坡看上去像一頭臥睡的黑熊。進村的拐彎處,高高家的房子格外顯眼,主要是他家門口有個寬敞的水泥坪,太陽照射下,閃閃發亮。還有就是,高高家的屋門前,立了一根高高聳立的旗杆,旗杆頂上飄揚著一面鮮豔的五星紅旗。突然之間,讓我覺得我們窮天有了革命的味道。

然而,站在白洲坡的山頂上,我卻看不到一個行走的故鄉人。甚至,也看不到一縷炊煙,故鄉又彷彿徹底失去了往日的人氣。

稻田大都處在荒蕪之中,能夠繼續當作稻田的,分明已經都收完了中稻。田裡的禾墩,泛黃泛黃的,有人甚至在一些收割完的稻田裡放過火,留下了一團一團的黑色,與這大山的金秋顏色,有些不對稱了。

我也分辨不出我腳下這塊土地了,這裡,已變成了公路的雛形。挖土機正在前面挖山,碎石機正在後面隆隆地碎石。

友良告訴我說:“這裡是我們白洲坡的正山頭,那個豐水坡水庫,就在前面那個山頭的下面。你好生看看,左邊這個頂上長著幾棵死松樹的山頂,就是我們的九坡坳上了。”

我望著左邊這個尖尖的山頂,驚歎不已,因為,它是我們窮天標誌性的山頭,它像個幾千年的老佛爺,一直坐在我們屋對面,審視著我們這些子孫。它的延伸處,又像一道屏障,把我們窮天與鄰村的半坡田生產隊隔開,它的胸前是窮天,它的背部是半坡田。它高聳著,直衝雲天,它的頂峰上面那幾棵千年松,如果不是半坡田的人燒田坎失了火,燒到這裡,估計還會鬱鬱蔥蔥。只可惜,那幾棵長不高的千年松死了,卻七八年不倒。反正,在我穿開襠褲的時候,九坡坳上就是這個神奇的樣子!

4

皮卡車返回下到比鄰的竹沿頭村,再返回到我們四臥龍村。順著那條雜草叢生的坑窪岩土路,我們一路顛簸地來到故鄉。

故鄉靜寂寂的。

下車時,崩檀叔光著上半身,從屋子的後門鑽出來,他笑嘻嘻地和我打招呼。他說:“崇德啊,你今天來窮天了?你來得正是時候,你老弟那個魚塘裡的水,都快乾完了,正好可以捉魚呢!”

大舅的兒子春連已經來了。他正坐在我們屋腳下友明叔的房子旁邊。春連沒有我家的鑰匙,他只能坐在友明叔的屋邊休息。

弟弟的車還沒來。

春連說:“崇喜哥他們,可能還在新建街上賣東西呢。”

我也沒帶屋裡的鑰匙。

鑰匙在娘手上。娘和大姐、二姐、三姐以及弟弟還在新建買菜和生活用品。這麼多人回來小住,家裡什麼都沒有,吃的用的,都需要買。

我也走到友明叔的屋腳邊。友明叔見我大老遠從長沙來了,急忙搬出一張高腳凳,要我坐下來休息休息。

友良卻坐不住,跑到友明叔屋下面的水井裡,喝了幾口井水,他抹著嘴巴對我說:“哎呀呀,窮天雖然窮,但這口井水,又冰又甜!喝上幾口,肚子裡真是涼快休了!”

我也跑下去喝井水。只見水井旁邊,放著兩個帶把的小竹筒。我舀了一筒井水,咕咚咕咚地喝起來。故鄉的水,一流進我的腸胃,就覺得故鄉一下子鑽到了我的心底,涼涼爽爽,痛痛快快。

友良一聽說我弟弟的那個魚塘快乾了,立馬就從友明叔家裡找出一把撈魚的網兜,徑直去了友明叔家的茅廁旁邊,逃過那個水溝,站在了我弟的魚塘壩上。

我順著友明叔的屋腳走了過去。弟弟那口魚塘,水乾得只剩一窪小池了,水黃黃的,像是一塘金子。魚塘四周已經露出了一大片淤泥,早被太陽曬成了灰白色。

三姐那個胖孫子,也飛快地奔了過去。他靠在友明叔家的茅廁門板邊,興奮地叫了起來。我要他別靠著茅廁門板,髒死了,他卻不怎麼聽。一股陳年的大糞味,從茅廁裡飄了出來。

我立刻退了回來,站在了友明叔屋邊的空隙處。我的老家與友明叔是上下鄰居。這時,我看到了我家那幢被桐油油得黑漆漆的老屋。那是父親留給我們的財富。父親走了,這老屋也就長年鎖著。

此時,友良已經網到了一條草魚。巴掌寬,頭很大,身子較小,尾巴叉尖。草魚長成了雄魚樣,看來,這條魚一定是在這裡忍飢挨餓久了。弟弟常年生活在城裡,老屋沒有人住,魚塘沒有看管,這魚怎麼不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友良將那條可憐的草魚,網到水井下面那口菜井裡。魚得了清澈的井水,頓時就變得歡快起來,它張合著嘴,靜靜地浮在菜水井中。

5

弟弟的車終於來了。

一撥人從車裡出來,然後,提的提,扛的扛,大包小包,大袋小袋,直往屋裡去。

開啟我家的老屋中堂門,裡面滿是灰塵。再開房門,房裡也是一股久違的陳味。父親的遺像,就掛在房門旁邊,他慈祥地注視著我們,似乎在說:你們今天也回窮天來看一看啊?

開啟灶屋後門,屋後的水溝旁邊,全都長滿了雜草。它們經歷了這特別的幹秋,過早地枯萎了。

擰一下水溝邊那個用布包著的白色塑膠水龍頭,一股清澈的山間水,嘩嘩地流了出來。還好,這麼幹的天氣,這條山間自來水,竟然還沒有斷流。

大家分頭行動了,打水的打水,掃地的掃地,拖的拖,抹的抹。我們要把故鄉的老屋,打理得充滿人氣、充滿光輝來!

我家屋門口的過道上,坐著從懷化一道而來的鄉人友良、友鬍子、西瓜、報童,還有大舅的兒子春連、友明叔的兒子金龍。大家都在議論著今天的晚餐。主要是請四臥龍村的書記和剝落形的王子過來吃晚飯,商量我們窮天明天開工修路的事。

我們窮天這條路,是從四臥龍村剝落形生產隊透過來的。

要落實縣政府的施工方案,必須由現在的狹小岩土路,擴大成五米寬的水泥路,路面總體寬度要達到八米。

這就要多少佔用剝落形一些村民的山和地。

剝落形有幾個人,以為我們窮天挖到了金礦,紛紛獅子大開口,巴掌寬的一塊荒地,要幾萬,幾棵小樹木,要幾十萬。

他們或許不知道,我們窮天這條路,政府只管路面補償,五米寬的水泥路面,每公里,補三十八萬,而且要到施工驗收以後。政府主管部門不管改道的路基,改道所產生的一切糾紛,由我們窮天人自己來協商解決。

說實話,為了這條近3。4公里的山路硬化,政府已經是相當支援了,我們窮天人也已經是用盡了心了。前期修路的所有資金,都是我們窮天人墊支的,甚至連窮天嫁出去的女兒,也在捐助。現在,同村異組的剝落形人,卻要喊高價,這無異於讓我們這條艱難之路,更加更加難於上青天了!

所以,請村書記和王子過來呷飯喝酒,也是相當重要且必不可少的事。

村書記是一個村的最高長官,而且他又是剝落形生產隊的人。為什麼非要請王子呢?王子年紀比村支書大許多,也是剝落形的人。關鍵是,王子一直在新建鎮畜牧站工作,見世面的時間長,嘴巴子會講,邏輯還清晰,他在剝落形的威望,簡直要蓋過村書記。

請他們來窮天呷飯喝酒,聽一聽我們窮天人的艱難困苦,聽一聽我們窮天人對這條路的無限期望,然後,再請他們跟剝落形那幾個“要高價”的父老鄉親們解釋解釋,別要價太高,別雁過拔毛,也要體量體量我們窮天人的難,放我們窮天人一條生路。都是一個村的人,為什麼不高抬貴手呢?

6

我們決定,宴請就放在高高家裡進行。友良領著我去高高家先看一看。

半路上,友良從皮卡車上卸下一個嶄新的大鼓,說:“這是春喜贊助的,為我們院子買了個新鼓。”我知道,這是死人時專用的,以前生產隊那個鼓已經打破了,也不知道送走了多少父老鄉親。

我想幫友良抬鼓。他說:“這鼓看起來很大,很輕的,我一個人就行了,不用幫忙。”友良把那個大鼓高高地舉起來,放在了春喜爹的豬欄樓上。

高高家門口紅旗飄揚。

喊了幾聲“高高”,沒有人應。卻躥出來一條黑狗,脖子上還有稻草,可能是從田裡玩耍過。

狗對著我叫,我後退了幾步。嘴裡仍在喊:高高、高高——

……

為了表示我們窮天人的最大真誠,我們打算用窮天水庫裡最新鮮、最乾淨的魚,來好好招待一下我們的鎮領導和村領導。

窮天只有兩座山間水庫,都是我父親當隊長時修築的。一座叫豐水坡水庫,那裡面的水太冷,長不大什麼魚;另一座叫寨家坪水庫,就在我們生產隊的老曬穀坪下面。我們窮天田壠裡的水,都往這座水庫裡流,衝下去的泥草較多,適合養魚。這水庫現在由賢庭叔、賢爭叔、崩檀叔三家共同承包,據說養了些魚。由於去寨家坪的那條路,多年沒人行走,已經荒蕪了,三戶養魚人養了四年多的魚,一直沒有捕撈過。

我們一夥人又去高高家,落實晚餐的事。這回,高高出來了,他在房裡看電視。

高高是我小學到初中的同學,當過兵,後來在鐵路上工作。退休兩年多了,一直捨不得我們窮天老家,於是將城裡人不要的沙發、凳子、席夢思、瓷磚、鋁合金欄干等物件,一車一車地遠到窮天,他已經把他的木屋,打造成了一棟別樣的別墅來了。

更讓人敬仰的是,高高還花了八百六十塊錢,買了一根十幾米長的鋁合金旗杆,上面掛了一面鮮豔的五星紅旗。高高說他是軍人,他對五星紅旗有一種本能的熱愛,重要節日,他和他老婆還要出來升國旗呢!

真讓人感動!

賢庭叔的小兒子報童說:“今晚要呷魚,就乾脆到寨家坪水庫裡去撈!反正,我爹也是其中一個承包人,我為我爹作了這個主。”

友良說:“那是不是也要徵求一下賢爭和崩檀哥他們的意見呢?他們兩個,也是水庫的合夥承包人。”

高高說:“賢爭叔不在家,他去了懷化。崩檀叔也很好說話,到時候我跟他們兩個說一說,都是為了修路的事,他們一定會沒什麼意見的。”

太陽越過亭午的時候,我們八個窮天男人,手持柴刀和魚網,為了今天的晚宴,一起到寨家坪水庫撈魚去了。

路過生產隊時期的曬穀坪,這裡已經荒得不成樣子。到處是茅草,到處是小樹,到處是藤蔓。順著曬穀坪下面那條昔日的土路,我們向寨家坪水庫一步一步摸下去。

一邊慢慢停停地往下面伸腳,一邊都在感嘆這歲月的驟變。兒時,這裡的路雖然小,但路上的岩石都被踩得光溜溜的。夏日裡,男孩子們幾乎要在這條路上踩過幾個來回。砍柴時,踩個來回;晚上到水庫裡洗澡,又踩個來回。然而現在,我們卻在高深茂密的芭茅叢裡鑽移,像在山上尋覓野豬的腳印一樣。

終於看到寨家坪水庫了,它看上去,就像一塊長長的鞋墊,兩邊的樹木和雜草,侵蝕著水面。

來到水庫堤壩上,我驚訝不已:這哪像過去那個土石緊築的堤壩呀?這分明就是一塊葛藤纏繞的荒蕪地!如果不是下面那泓黑綠綠的水平布著,我真不敢相信,這就是我魂牽夢縈的寨家坪水庫了!

站在水庫的出水口,八個大男人紛紛脫光了衣服。報童開始下水,友良和友鬍子扯著那張大魚網,開始放線。

我試探性地踩著那些堅硬的石子,搖搖擺擺地走過去。少有的乾旱,已經讓這座水庫消瘦荒涼得難以想象了。

我“噗”地一下,鑽入水中。只覺得腳板冰涼冰涼的,這還是兒時的味道。水齊到了我的脖子上,我嘴裡吐著齊臉的水,踩著,浮著,慢慢向中心遊去。

金龍在岸上告訴我們說:“四年前,這水庫放水時,他爹在這裡摸到四百多斤田螺,董董摸到五百多斤。那一次,大家一共從這裡摸出來一千多斤田螺!”

金龍的意思很分明,這裡不僅有大魚,還有很多大田螺呢。

於是,大家開始往水庫周邊靠,慢慢地摸。

真的有田螺呢!

已經有人摸到了田螺,把手舉得高高的。

我急忙遊向堤壩,踩穩腳,俯下身,就開始摸。

我也迅速地摸到了兩個田螺,而且是一手摸到的。看來,這裡真的是田螺們的故鄉了。老弟游過來,就開始發塑膠袋,每人一個,大家放肆摸。說不定,今晚大家還有一餐田螺吃呢!

越來越多的人宣佈自己摸的戰績。

友鬍子攀著對面的石頭在罵:媽媽的X,我只摸到兩個!看來,這裡的田螺肯定被人摸過了!

我們八個大男人,一共摸到七八斤田螺。

上了岸,休息一陣後,崇華宣佈收魚網了。

崇華是我們這夥人當中最沾魚腥味的人了。有崇華在,不愁今天網不到魚!

網收到了一半,水面仍是靜悄悄的。

報童說:“崇華,今天如果弄不到魚,你就自己到董董的魚塘裡去弄魚吧!反正,今天晚上的主菜,就是魚!”

正說著,收網的友良開始報料了,他說:“網很重了,估計前面有魚!”

話音剛落,水面“啪”地響了一聲。是條大魚!

終於拉出來一條,是條大頭雄魚,足有六七斤重!

慢慢再拉,又拉出來一條,同樣是條大頭雄魚,七八斤重!

網收完了,一共拉出來三條大頭雄魚,足有二十來斤。

今天的晚宴,咱們足足有“魚”了!

7

6點多鐘,負責開車接領導的人來電話說:村書記臨時有事,不來了;王子他要來,半小時就到!

殺了兩隻鴨,煮了一大鍋子雄魚,炒了幾碗蛋辣椒,又弄了兩個小菜。忙得高高夫妻倆滿頭是汗。

我們今天沒回窮天時,窮天一共只有11個人住在故鄉。我們的到來,帶來了國慶的喜慶,也帶來了走向富裕之路的希望。

鍋子裡的魚正在咕咕地冒油泡。晚餐應該就快了。

老弟派人把院子裡的賢來叔倆口子、賢庭叔倆口子都請過來。擺了兩個大大桌,一個桌子坐呷飯的,一個桌子坐喝酒的。

我們的宴請晚餐正式開始了!

春喜、友鬍子、友良、高高他們幾個,稍微有點酒量,就重點陪鎮幹部王子喝酒。

王子大名叫楊賢偉,也不知道怎麼叫王子,估計小時候調皮,和王子狗一樣吧。王子與我和高高都是小學同學。他見了我們,甚是高興。幾杯酒落肚,王子昔日的同學情也就出來了。

王子裂著他的寬厚嘴巴說:“崇德啊,你小時候,悶聲悶氣的,可一旦把你惹毛了,你比惡狗還要兇!”

酒還沒喝幾杯,王子就揭起我的短來了。我敬了這個鎮幹部老同學一杯。

王子補充說:“你還記得嗎?有一次放學,我不許你從我們剝落形路過。我在路上攔著你,你急了,拿起一塊巖坨,崩的一下,就砸在我的腳指娘上。我摟著腳,只喊哎喲。”

我大吃一驚,小學時候的事,我多半都記得,尤其是做過傷害人的事。我記得似乎隱隱約約了。我端著一杯井水,當作是酒,我又敬了我的老同學王子一杯。

我說:“老同學,往日的事,都是小孩子行為,千萬別記在心上,這杯酒,就當作陪當年魯莽行為的不是吧!”

王子哈哈大笑。

緊接著,王子又說起高高的事情來了,他說:“高高啊,當年,我也做過一件傷害你的事,你媽媽後來一看到我,就開罵。”

高高說:“是什麼事?我可記不起了。”

王子主動喝了口酒,笑嘻嘻地說:“那時,我們都在四臥龍讀小學,你坐在我前面。你老是把頭昂在我課桌上面。我很煩。有一次,我就找了根鐵絲,在桌子上使勁地掏,等把鐵絲掏熱了,趕緊將它貼在你後腦殼的脖子上。你哎喲哎喲地叫。後來一看,那根滾熱的鐵絲,把你的脖子都燒紅了,就差點沒有冒煙霧呢!哈哈!哈哈!後來,你媽一碰到我,就罵,把我罵得半死!”

高高笑了笑,也不計較什麼,就和王子來了一杯。

春喜的酒量,是屬於跑世界的量。這全得益於春喜是個石油公司的副老總,他的酒量,真是一年一個樣。春喜代表我們窮天人,重重地敬了王子三杯。

賢庭叔代表窮天的長者,也開始說話了,他說:“王子老弟啊,明天,我們窮天的公路就要動工了,你們剝落形的人,還有那麼幾個,想趁機發點財,這就太不給村裡人面子了。”

王子張著嘴在聽。

賢庭叔繼續說:“能夠適當補償一點的,我們會盡量考慮,但錢也很有限啊!畢竟,修這條路的錢,是先由我們窮天人自己墊付,政府一分錢也沒下來。政府等工程完工後,也只按很低的標準補償一點。希望你們那裡的人,也要多多理解,多多支援。都是一個村的人,總不能讓我們窮天人苦一輩子吧?你們剝落形離大隊近,早就享受到了交通便利的實惠了,也希望你王子老弟,多跟你們剝落形的人勸導勸導,千萬不要牙齒根根長得太長了,要價太高了。”

賢庭叔差不多已經把今天的晚宴主題給揭明瞭。

王子不愧是在畜牧站工作三十多年的王子,雖然喝了六七杯酒,但他心裡相當清楚。他表示:窮天修路,是件利在子孫、功在千秋的大事。既然縣政府的修路方案,都已經批下來了,我作為鎮幹部,將全力支援,擁護政府的決定,做好解釋和勸導工作。

賢庭叔雖然有點口吃,但決不影響他的口才。更讓人佩服的是,賢庭叔已經出口成詩了,他不緊不慢地說:“王子老弟啊,老古套裡有句話,說——行短虧心自思平,休生心機害他人。只覺便宜自隨心,天公自有安排處。十分真心是五分,留與五分給兒孫。若是十分都失信,後代子孫不如人!”

賢庭叔又將他的古詩解釋了一番,大意是:做人不能太虧心,不能害人弄人。

王子作為鎮幹部,自然很讚賞古人之言了,他說:“窮天修路的事,對於剝落形極個別思想有問題、兩眼只看錢的人,他們理解不了賢庭哥說出的這句古訓,還是要對極個別的人單獨登門解釋。我相信,我們剝落形的人,腦殼一定不是岩石,解釋清楚了,他們也是會服從大局的。再說,誰又敢阻撓政府的決定呢?是不是?”

與王子一同上來的那位風水愛好者,仔細地看了看日期,說:“明天的日子,很好,可以破土!最好的時辰,我仔細地看了看,應該是在上午九點之後!”

此時,路邊那幾盞太陽能路燈,一下子亮了起來。

半邊月亮也高高地掛在我們窮天的夜空。

屋對面那一座座山峰,隱隱約約地臥在夜幕裡,似醉漢,似貴妃……

高高屋前的酒桌上,仍在不時地傳出陣陣笑聲。

山間的夜鳥,怕是被我們給驚醒了。它們清脆地叫了幾聲。似在夜歌,也似在祝福。

壹點號 崇德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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