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有影帝和天后參演,這仍是導演關錦鵬的“遺憾”之作

關錦鵬與影帝、天后合作,會不會是1+1=2?

有人說,最會拍文藝電影的導演,除了王家衛,就屬關錦鵬。

自處女作《女人心》起,關錦鵬的作品就以其鮮明的個人特點引發關注。1988年,電影《胭脂扣》上映,不僅使張國榮回媚一笑百媚生與梅豔芳的痴情絕對成為銀幕經典,也讓關錦鵬贏下了第8屆香港金像獎最佳導演獎。

即使有影帝和天后參演,這仍是導演關錦鵬的“遺憾”之作

張國榮、梅豔芳、關錦鵬

另一方面,觀眾也逐漸認識並承認了關錦鵬作品的特色——善於表露“情”,訴說愛與欲。如果說王家衛電影裡的情總是悶沉沉的,像《花樣年華》似的,人物只好悶著訴別情,那麼關錦鵬則不同,他的鏡頭下情是“妖冶”的,為愛的人也是敢冒險的。

如此說來,讓關錦鵬來講一個女人與多個男人之間的情感故事,理應不會差。可為什麼人們對這部電影的評價會褒貶不一?

2005年,有一部電影由關錦鵬擔任指導,聚集影帝

梁家輝

、天后

鄭秀文

吳彥祖

吳軍

黃覺

等人參演,可謂眾星捧月般捧出了一段舊上海女人的命運傳奇故事。

這部電影即是由王安憶的同名小說改編而成的《長恨歌》

《長恨歌》出爐後,女主演鄭秀文和男主演梁家輝,包括男配胡軍等雖都得了金像獎的提名,可惜皆是“陪跑”,關錦鵬也未能如願在威尼斯電影節上將金獅獎收入囊中。直到今天,電影《長恨歌》在豆瓣的評分也只是剛過及格線——六分,算不上佳。

即使有影帝和天后參演,這仍是導演關錦鵬的“遺憾”之作

正面與反面聲音

認可它的人,認可了它在講述一個女人的“情史”時既活色生香又哀婉悽楚。而說不好的人,列出它毛病明顯。

其一,選角問題

。誠然鄭秀文是很會演戲的歌唱天后,可她化身為上海弄堂裡走出來的小女人時,顯得“水土不服”。小說《長恨歌》裡的王琦瑤自然該講一口吳儂軟語,可飾演王琦瑤的鄭秀文講出來的卻是港普口音,難免叫人齣戲。其實,鄭秀文很適合出演港土背景下的現代女士,《瘦身男女》裡可以飾“傻大姐”,《盲探》中可以飾精明女警。然而,鄭秀文穿上旗袍實在不像摩登至極的舊上海女子。

即使有影帝和天后參演,這仍是導演關錦鵬的“遺憾”之作

鄭秀文是盡了力想演好,但在某些細節場面上努力過勁了。比如,當得知李主任棄她而去的那一場戲,以哭天搶地趴在地上的姿態來表達內心痛苦,使足了勁,卻成了被人詬病的“槽點”。因為,上海女子是精明的,王琦瑤依附權勢之主李主任是選擇,可她真的會趴在地上哭嚎嗎?精明的背後是講究體面啊,她們懂得“隱忍”,像鴿子一樣將翅膀收在屋簷下,才是於亂世中安身立命之本。何況,那時的王琦瑤才19歲,還是孩子一般的年紀,情是痴的,卻斷不至於像中年喪夫般聲嘶力竭。

其二,浮光掠影的鏡頭與剪輯,道不盡城與人的牽連。

用1小時44分鐘來描繪一個女人的一生起伏,說長也長,說短也短。長,是因為單從兒女私情的角度看,鏡頭訴諸情與欲,眼神、動作、畫面足以表現男女之情的濃烈與欲的渴求。說短,對於李主任、康明遜、老克,這些不同時期出現在王琦瑤身邊又相繼離去的男子,他們來也熱烈去也匆匆的心理依據和動因交待得不足,剪輯顯得零散,造成故事的合理完整性欠缺,使觀眾對《長恨歌》內容理解產生困惑。

難道《長恨歌》從頭至尾就是一個女子的悲情史嗎?單單只是為了演繹多情總被無情傷的失意故事嗎?

其實,觀眾不滿意的是這段發生在舊上海女兒身上的故事,卻缺失了舊上海的底蘊。

即使有影帝和天后參演,這仍是導演關錦鵬的“遺憾”之作

儘管影片中出現了舞廳、咖啡館、照相館的場景,試圖擺置出上海灘的模樣,可就實際效果來看,人物與場景關係的證據寥寥淡弱。淡化了上海在故事裡的地標性,也就錯失了長恨歌的獨特性。

曾有評論家這樣說,“《長恨歌》裡的王琦瑤是上海弄堂裡走出來的典型的上海小姐,她似乎被動地被上海所塑造,所接納,自然而然地、按部就班地走著上海女性走過的或期望走過的路,而在這漫長的路上,她領略並儲存著這城市的精華。她的存在是一個城市的存在,她時時提醒人們回望日益闌珊的舊時燈火,即使當王琦瑤飄零為一個街道護士時,她依然能復活人們的城市記憶。”

說到底,《長恨歌》是上海的滄海桑田。王琦瑤是上海的王琦瑤,她是上海的選美小姐,是土生土長的弄堂女兒,她的愛恨痴纏必然與上海這座城市的變遷血肉相連。

所以,倘若不能讓人物與城市面貌緊緊擁抱,就會導致情節“懸浮”,與故事背景隔著一段間隙,而隔開城市演變的腳步去堆悲歡,無意間就也使一個女人的命運背影顯得單薄了些。

即使有影帝和天后參演,這仍是導演關錦鵬的“遺憾”之作

原著小說的魅與魂

關錦鵬的作品有“上海情結”。在他執導過的電影中,有不少與上海有關。有《阮玲玉》,有《白玫瑰與紅玫瑰》,改編過《長恨歌》,亦有以製作人身份參與的作品《做頭》。這些電影中的主人公都是女子,都是生活在上海這座城的女子。

關於電影《白玫瑰與紅玫瑰》,有人評價說這是最接近張愛玲文字的影視化呈現。的確,關錦鵬似乎最擅長再現張氏文字的導演,可這不代表所有“上海情感故事”都能以張愛玲風格套用。

張愛玲和王安憶是兩個不同的作家。儘管外界總給王安憶貼上“張愛玲接班人”的標籤,但王安憶本人卻未必接受這種設定。畢竟沒有兩片樹葉完全相同,對兩個作家而言,誰能是誰的復刻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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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王安憶

王安憶的祖籍不是上海,也非生在貴族府邸。一歲時,她隨父母移居到淮海路附近。如果說張愛玲是在家族榮華中長大,孤冷高貴的貴小姐。而王安憶本身的成長經歷則像《長恨歌》裡的王琦瑤,是住在石庫門那類弄堂裡,浸染了世間煙火的小家碧玉。

穿過淮海路,與小姐妹牽著手去上學。親見過舊上海物質茂盛的景象與摩登男女,可將這個城市美好一面深存心底,日後由筆尖流出。在代表作《長恨歌》中,王安憶不僅描寫了上海灘紙醉金迷亂人眼的一面,也用了大量篇幅細數普通人家屋簷下的平凡光景。

例如,在小說《長恨歌》開篇,有很長一段散文式文字描繪寄居在弄堂裡的流言與鴿子,這是背於熱鬧外灘的瑣粹,卻也是真正瞭解上海人茶米油鹽的觀察。舊上海的風貌何止是“百樂門”與咖啡館,它是外露奢華的,也是日常隱秘的。

更重要的一點,張愛玲在動盪中離開了上海,書寫無奈別愁的多;而王安憶則堅持留在上海,她的人物離不開上海。

即使有影帝和天后參演,這仍是導演關錦鵬的“遺憾”之作

在小說《傾城之戀》裡,白流蘇於不安局勢下告別了上海這座城,把生存寄予他鄉。現實中,的張愛玲也帶著回憶遠走。而王安憶雖在文革中離開上海,卻又靠文學力量回到了上海。這段經歷自然造成她的“上海記憶”與張愛玲有很大不同,親歷過歷史的變革後,她與城市一起感受安定並見證浦江新輝煌。

《長恨歌》中的王琦瑤也是這樣,不得已短暫告別後,終究回到上海,努力在上海紮下根,即便苦難重重,卻從未想過離開上海。王琦瑤死於上海,可她何曾對這個城市死心過,彷彿她在上海一日,就總能遇見十九歲的好光景。白流蘇走了,可王琦瑤不會走。王琦瑤是這片土地上選出來的“三小姐”,離開上海,她便不能是王琦瑤了。

因此

,就《長恨歌》而言,王安憶用愛情故事表露的是一顆女人心的“魅”,而關於上海這個城市曲折起伏的史詩才是整個作品的“魂”

。無魅的女人不風情,而失去魂的城市故事就難動人。得意失意是感情的事,誰來誰去一座城不動搖。

即使有影帝和天后參演,這仍是導演關錦鵬的“遺憾”之作

《長恨歌》究竟“恨”的是什麼?

在閱讀原著小說和觀看電影時,我都在思考一個問題,《長恨歌》裡的王琦瑤恨的是誰,她的恨指的是誰?

按原著小說內容概括來說,四十年代末,照相師傅程先生髮現了弄堂女兒王琦瑤的美麗,但王琦瑤並未愛上程先生。天生麗質的王琦瑤參選“上海小姐”,得來第三名,被喚以“三小姐”。於十裡洋場,她認識了軍政大員李主任。李主任將王琦瑤收為金絲雀,可在李主任自身難保時只留下一箱金條便消失不見。王琦瑤的少女時代結束,第一段情感經歷不明不白地結束。

即使有影帝和天后參演,這仍是導演關錦鵬的“遺憾”之作

建國初期,王琦瑤蝸居在上海箱子裡,以替人打針為生。在麻將桌上,王琦瑤與富家子弟康明遜情愫漸生,後又懷上了康明遜的孩子。然而康明遜不敢娶王琦瑤為妻。為了掩人耳目,王琦瑤與混血兒搭伴,艱難產下一女。這是王琦瑤第二人生階段。

即使有影帝和天后參演,這仍是導演關錦鵬的“遺憾”之作

六七十年代,幸而有老朋友程先生幫襯,王琦瑤守著清貧養活了女兒,程先生卻在文革中鬱憤自殺。這是王琦瑤第三人生階段。

改革開放後,風韻猶存的王琦瑤與鍾情舊上海腔調的年輕人“老克臘”發生了一段畸戀,後又倉皇收場。因為綽號“長腳”的小年輕一時貪念,偷盜金條,王琦瑤一命歸西。

原著中的程先生雖說是最長情,卻不是陪伴王琦瑤走到最後的人。小說裡說的明白,王琦瑤本就不想耽誤程先生一生,程先生也清楚他與王琦瑤終究是無法“再往前邁一步”。而在關錦鵬執導的改編電影中,敘事視角發生了轉變,讓程先生從頭至尾承擔起“串講人”角色,眼睜睜看著所愛的女人一遍遍為他人愛了、痛了。如此一來,王琦瑤的恨似乎轉嫁到了程先生身上,更使得觀眾必須隔著程先生的心境再去體味王琦瑤的恨。

即使有影帝和天后參演,這仍是導演關錦鵬的“遺憾”之作

此外,原著中幾個重要人物面貌也被明顯的戲劇性“整容”。以康明遜為例,“沒擔當”的公子哥在原生家庭中本就是個可憐蟲,他是二房生的兒子卻不得不喊大太太為娘。幼時撞見親媽委屈的淚水,給他留下心理創傷。他很清楚,他不可能娶王琦瑤當正房太太,反而只能把王琦瑤推到如他親媽一樣的境地。何苦奔向沒有未來的明天呢?

王琦瑤當然也有自知之明,只不過是愛了就認了。可電影改編硬給康明遜安排了妻子,還安排王琦瑤、康明遜、康妻,“和和氣氣”一桌吃飯,這種安排且不談常理和合理性,生生突顯康王兩人關係不恥性,情淡了,惡重了。

即使有影帝和天后參演,這仍是導演關錦鵬的“遺憾”之作

再來說王琦瑤的死。在原著中,“長腳”與老克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在電影中,兩人被捏合成一個殺人犯。“老克臘”只不過是太年輕,擔不起王琦瑤的風燭殘年而逃跑。“長腳”的貪念是生活所迫,鬼迷心竅,卻與王琦瑤談不上情感糾葛。而電影改編將這兩個人捏合在一起無形中就讓王琦瑤跳入“畸戀沒有好下場”的因果論。

王琦瑤這輩子,用情不止一個人,受過不止一次傷。終其一生,她的經歷只為證明一個多情的女子終究毀在寡情的男子手中嗎?

即使有影帝和天后參演,這仍是導演關錦鵬的“遺憾”之作

不,王琦瑤恨得不是某一個男人。她恨的是,一段情難以天長地久;她恨得是生不逢時,舊時代的上海淑媛的虛華被歷史前進的車輪所遺忘。她耀眼的很短暫,孤獨的很悲涼。一個城市永遠不會蒼老,而一個女人抵不過歲月磨礪。所以,這恨綿綿無絕期。

王琦瑤是時代浪淘下的小人物,她的經歷與生活有著時代的烙印,她的每一次人生選擇也脫不開當時歷史背景下人們所特有的一些價值觀念,她的“命運傳奇”能幫我們理解過往,更能提醒我們把握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