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頻繁地寫到兔子,為何它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這麼重要?

《詩經》頻繁地寫到兔子,為何它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這麼重要?

《詩經》頻繁地寫到兔子,為何它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這麼重要?

《詩經》頻繁地寫到兔子,為何它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這麼重要?

從前有人說,詩是一種用暴力形式組織起來的語言。

和其他文體不同,詩的語言為詩律所限,往往不能苛求語法。比如溫庭筠的名句“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商山山行》),這六個名詞串成兩行,全不見主謂賓的語法組織,但它的表意卻是完整的。

甚至比起那些主謂賓樣樣齊全的句子來,溫庭筠的這兩句詩所表達的意思還要更富豐,更深透。就連梅堯臣都不禁發出了“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現於言外”的歎賞。

只不過,類似《商山山行》這樣非常規的詩歌語言給我們留下了太多太深刻的印象之後,我們可能會有意無意地忽略了詩歌當中語法的作用和意義,以至在解詩的時候信馬由韁,走得太遠而不自知

前幾天讀到《詩經·兔爰》。詩云:

有兔爰爰,雉離於羅。

我生之初,尚無為;

我生之後,逢此百罹。尚寐無吪!

有兔爰爰,雉離於罦。

我生之初,尚無造;

我生之後,逢此百憂。尚寐無覺!

有兔爰爰,雉離於罿。

我生之初,尚無庸;

我生之後,逢此百兇。尚寐無聰!

《先秦詩鑑賞辭典》翻譯這首詩的第一章,是這樣寫的:

有兔爰爰——野兔往來任逍遙

雉離於羅——山雞落網慘悽悽

我生之初——在我幼年那時候

尚無為——人們不用服兵役

我生之後——在我成年這歲月

逢此百罹——各種苦難竟齊集

尚寐無吪——長睡但把嘴閉起

《兔爰》這首詩,通常被認為是一首反映時代苦難的寫實之作。追本溯源,這種理解乃自《毛詩傳》中來。《毛傳》說:

《兔爰》,閔周也。桓王失信,諸侯背叛,構怨連禍,王師傷敗,君子不樂其生焉。

——《毛詩正義》

《詩經》頻繁地寫到兔子,為何它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這麼重要?

照《毛詩傳》所言,《兔爰》描寫的是周王室權威崩潰,中原大地戰亂頻仍的時代大變局。具體地說,就是指周桓王(東周的第二代天子)執政的那二十幾年(BC720-BC697)的光景。

詩文所謂“我生之初”、“我生之後”云云,是詩人回顧他自和平年代走入戰火硝煙的人生經歷後寫下的自述。上文所引《先秦詩鑑賞辭典》中對《兔爰》的一段白話翻譯,基本上就是照這個理解思路寫出來的。

如果從語法的角度去分析這段翻譯,其中有一點技術性的問題恐怕不好解釋

:“我生之初,尚無為”和“我生之後,逢此百罹,尚寐無吪”這兩句,從句式上看高度相似,都是以“我”字領銜全句,故而兩句的主語都該是“我”才對。

《先秦詩鑑賞辭典》做翻譯的時候,“尚無為”的主語被明指為“人們”,而“逢此百罹,尚寐無吪”的主語,揆諸文意,又似乎是“我”。“人們”這個主語是打哪兒來的?

如果我們不做詩外功夫,不先入為主地接受《毛傳》對這首詩的苦難史詩的理解,單在詩歌文字之中,怕是找不到以“人們”為主語的內證何在。

“人們”還是“我”,究竟哪一個才是“尚無為”的主語呢?不要小看了這個問題。“尚無為”的主語一旦換成了“我”,那詩意可就跟《毛傳》所說的大不一樣了,它得翻譯做:

我小的時候,無憂無慮;長大以後,卻百憂糜集……

這樣一來,《兔爰》可就不再是什麼“苦難史詩”,而變身為“成長的煩惱”了

《詩經》頻繁地寫到兔子,為何它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這麼重要?

《詩經》頻繁地寫到兔子,為何它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這麼重要?

如果我們照“成長的煩惱”這個思路去解釋《兔爰》,那我們還差一塊拼圖才能把這首詩解釋完整,這塊拼圖就是“有兔爰爰,雉離於羅”。

這兩句中的興象又該怎麼解釋呢?

作為《詩經》中一種常見的興象,兔子不止出現於《兔爰》。《小雅》當中還有三篇作品寫到了兔子,分別是:

《小雅·瓠葉》: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獻之。

《小雅·巧言》:躍躍毚兔,遇犬獲之。

《小雅·小弁》:相彼投兔,尚或先之。

話說到這兒,恐怕會引來質疑的吧:難道《周南·兔罝》一篇就沒有寫到兔子嗎?實話實說,我不確定它寫的是不是兔子。

因為有學者指出“兔罝”之“兔”該是“於菟”的簡稱,而“於菟”在楚語中是“虎”的意思。我個人其實更傾向於“兔罝”捕虎的觀點。因為捕兔的話,“赳赳武夫”就真是大材小用了。

《詩經》頻繁地寫到兔子,為何它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這麼重要?

讓我們再回到先前的話題。像《詩經》這類古代民歌,即事為喻,洋溢著淳樸的生活的氣息。

以故兔子作為古代先民經常狩獵的物件,才會在《詩經》中頻繁出現。而與兔子一同寫進《兔爰》的雉雞,恐怕也是這一類生活中的常物。

所以《孟子》說:

文王之囿,方七十里,芻蕘者往焉,雉兔者往焉,與民同之。

——《孟子·梁惠王下》

兔子給狩獵者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跑得快。兵法說“夫始如處女適人開戸,後如脫兎適不及距”(《史記·田單列傳》)正是從此取譬。

兔子縱趯如飛,靠人的一雙腿自然是追不上,所以古人捕兔,往往假手於獵犬。

李斯腰斬前給兒子留下的臨終遺言說“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史記·李斯列傳》)便是一證;而韓信被劉邦廢除楚王爵位後感嘆“狡兔死,良狗亨;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史記·淮陰侯列傳》)又是一證。

兔子以迅捷求生。可要是不幸跛了一足,成為“蹇兔”,那隻好任人宰割了。

因此范雎才說“夫以秦卒之勇,車騎之,以治諸侯,

譬若馳韓盧而搏蹇兔也

”(《史記·范雎蔡澤列傳》)——在韓盧這樣的名犬面前,跛足的兔子實在只有坐以待斃的份兒。

《詩經》頻繁地寫到兔子,為何它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這麼重要?

《兔爰》開篇便寫到“有兔爰爰”。“爰”即是緩。一隻兔子慢悠悠地走著,或許因為年幼,或許因為跛足,可它竟安然無恙。

不幸的是,同樣善走的雉雞卻讓一支網給捉了去。這兩個興象並在一塊兒,似乎是要暗示下面的意思:

跑不快的小兔子就像無憂無慮的孩子。他能力雖然弱小,但那些屬於成年人的負擔卻也找他不上。

等他成年了,身強力壯,如雉雞般健步如飛,生活的壓力卻如排山倒海般傾瀉而下,以至不堪重負,連聲哀嘆:長大後的生活,反不如嬰兒天天睡覺來得輕鬆!

我想,《兔爰》照這樣去讀,應該也說得通的。

— THE END —

文字|晉公子

排版|奶油小肚肚

圖片|網路

《詩經》頻繁地寫到兔子,為何它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這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