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那風流和尚忽然不見了,只剩下那個嫩俏的風流小尼姑了

山不在高,有水就有了靈氣,有了秀氣,有了仙氣。那山那泉要是離碧綠瓦藍的大海近近的, 就成了風景優美的蓬萊仙境了。

膠州灣是東海的一顆明珠,又名明珠灣。古輩流傳是玉皇大帝擲下來的一顆鎮海明珠,是那顆明珠發出的藍湛湛亮晶晶的珠光, 幻化成了這個風平浪靜的美麗的大海灣。

膠州灣畔有個白水泉,白水泉旁有座馬王廟,馬王廟旁有座普濟庵。山是花果山,泉是甘水泉,春天櫻桃紅,秋天葡萄紫,蒼松翠竹,花香草綠,真是看花有花,吃果有果,賞景有景,是個神仙居處。

馬王廟的主持雖是個凡僧,卻生得濃眉大眼睛,一臉勃勃英氣, 而且年輕的很,看樣子只有二十多歲。

普濟庵的主持雖不是仙女下凡,卻生得粉丹丹的臉兒彎彎的眉,長得俊俏,要不是一雙水靈靈的眸子裡含著幾分英武,那就要多嫵媚就有多嫵媚了。她比馬王廟的主持還年青,看樣只有十八九歲。

馬王廟和普濟庵都是新建的。而且打破了古老的傳統和佛門的清規戒律,和尚廟和尼姑庵捱得近 近的,只有一牆之隔。僧尼做鄰居,和美又親暱,互不避嫌疑,幫耕換幫織,實屬古今遠近罕見。

更加稀奇的是,那馬王廟蓋得匠心巧運,獨具一格。山門上無匾無字,只在山門裡的大照壁前,豎立著一匹石雕的白馬,昂首嘶風,奮蹄揚鬃,十分神駿。正殿中,主神塑像既不是三隻眼的馬王爺,也不是如來佛祖和笑臉彌勒佛,卻是一位頭戴皇冠,身著大紅龍袍,虎虎生威的神武帝君。

民間故事:那風流和尚忽然不見了,只剩下那個嫩俏的風流小尼姑了

那主持和尚是外鄉人,那主神塑像是陌生的神武帝君,那馬王廟的山門上不懸寺廟匾額,英俊的和尚和秀麗的尼姑處得非常親近,相依為鄰,情同一家人, 處處都透著稀奇古怪,神秘兮兮,叫人心下生疑,莫測高深。

多虧全膠州鄉風淳厚,多是閒事不管吃飯三碗的老實巴交的莊戶人。家家敬神,戶戶禮佛,只顧多燒香,多磕頭,祈求南海觀音菩薩和馬王爺保佑人畜興旺,五穀豐登。世世代代信奉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不喜歡少見多怪,追根盤底,亂嚼舌頭,惹是生非。任由馬王廟再古怪,再神秘,也沒多嘴多舌多管閒事胡亂張揚的。

全膠州的莊戶人再厚道,百人百性,林子深了,什麼樣的鳥兒都有,就難免蹦出個把尾巴上纏鴉雀毛的土撥鼠,不是個正經鳥的潑皮來。

有個油嘴滑舌的饞貓,扒牆頭扒慣了,一見那俏麗的小尼姑,就瞪大了一雙色迷迷帶著鉤兒的眼睛,瞧個不夠,拔不動腿兒,挪不動步兒,恨不得能當場就把她摟過來,親上一親,美上一美。

那潑皮色膽包天,好容易眼巴巴地盼到月上樹梢,就躡手躡腳地去扒普濟庵的牆頭,屏住呼吸溜牆根溜到上房的窗前,伸出中指蘸了點唾沫,潤溼了窗戶紙, 又用小指頭一勾,點出個小洞洞來,便偷眼往屋裡偷窺。月色朦朧,罩在粉壁牆上,罩在錦緞床上。 只見牆上掛著兩口鑲金嵌玉的綠鞘寶劍,映著溶溶銀輝, 發出了瑩瑩玉光。那潑皮不禁暗吃一驚,倒抽了一口冷氣,急將目光移到床前,果然見地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雙僧鞋,一雙尼姑穿的小靴子。那潑皮賊心不死, 壯了壯色膽兒,又將目光移到錦緞床上,只見那個濃眉大眼睛的英俊和尚,正摟著那個臉兒粉嘟嘟的俊尼姑酣暢地呼呼大睡。

那潑皮色迷心竅,越看越愛看, 越看越想入非非,如痴如醉,恨不能破窗而入,騰身上去,推下那個風流和尚,跟那個風流尼姑美美地睡上一睡。

那潑皮越想越美,正心癢難耐之際,一轉眼,床上那個風流和尚忽然不見了,只剩下那個嫩俏的風流小尼姑了。他不禁笑了,心裡想那風流和尚真識趣,還沒等他壯起膽闖進去出手往下推,就趁了他的心,遂他了的意,自動騰出熱被窩兒,讓他進去快活快活,封住他的口,買個兩全其美。

那潑皮色迷迷地盡往美處想,越想色膽越壯,抬腳就想到門前,進去美上一美。誰知他的腳尖剛剛落地,忽覺腰眼一麻,就抬不動胳膊挪不動腿,幹瞪著眼張著嘴,渾身僵硬得像戳在地上的一根棍,動也不會動了。

那潑皮雖然被人點了軟麻穴,渾身麻木僵硬動彈不得,心裡頭還挺明白。緊接著,他忽覺眼前亮光一閃,便有一顆藥丸疾射入口,甜絲絲地溶化在嗓子眼裡了。他正木呆呆地驚疑不定,身子忽然被人高高舉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又被人輕輕往外一拋,就如獅子滾繡球似地騰雲駕霧般把他拋到庵牆外頭,落到荒草坡裡去了。

那人在舉起那潑皮往牆外扔去之際,便趁勢解開了他被封閉的穴道,輕聲怒斥道:“滾吧!永遠閉上你的嘴巴!”

那潑皮還真聽話,連滾帶爬地爬回家去,沒病裝病地躺了半個月,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變成有口吐不出音來的啞巴了。那風流和尚果然封住了他的口,只是不是潑皮識趣,而是給他吃了一丸啞巴藥,讓他永遠守口如瓶。

可惜,那潑皮油嘴滑舌慣了, 肚裡有話憋不住。打情罵俏習慣了,肚裡窩火一心想出氣。俗話說得好,秦檜還有三個朋友,他也有兩個氣味相投,要好不錯的。他好容易咬著牙憋了三個月,忍了三個月,就憋不住忍不住了。潑皮跟兩個潑皮朋友照了面兒,他就以手代口,在地上寫了風流和尚睡風流尼姑九個字。寫了抹,抹了寫,一直寫到他那兩個好朋友明白了他的心意,他才點了點頭兒作罷。

傳言風快。惡作劇得到的惡報應比風言還快。風流和尚和風流尼姑的風流韻事還沒張揚開來, 那兩個潑皮就連連中風不語,跟頭一個潑皮一個樣了,變成有口吐不出音來的啞巴了。而且,報上加報,三個潑皮在一夜之間,都得了雞爪瘋病,右手五指彎彎曲曲,哆哆嗦嗦地劃拉不成字了。

那風流和尚是誰?那風流尼姑是誰? 那虎虎生威的神武帝君塑像又是誰呢? 為什麼馬王廟的山門上不懸馬王廟匾額,卻只在山門裡的大照壁前豎立著一匹神駿的石雕白馬呢?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難道這馬王廟不是真馬王廟?而是在風雲變幻的動亂歲月,有心人隱名埋姓,特意建造的一處藏龍伏鳳的寶剎?

三百年前大動亂,神州風雲多變幻。

一場驚天動地腥風血雨的大鏖戰下來,神州大地就變了顏色了,就由大明大順變成大清皇朝了。月黑風高,一員血染戰袍的驍勇小將,騎在一匹神駿的白龍馬上,懷揣著大順皇帝闖王李自成親手交給他的半枚龍鳳呈祥花紋的銅錢,揮舞著一口寒光森森的青虹寶劍,奮勇殺出重圍,就風馳電掣般地向東南方向跑去,直奔東海嶗山入海處了。

時隔一天,月明星稀,一位姿容豔麗的戎裝妙齡少女,騎在一匹駿美的雪紅桃花斑馬上,懷揣著大順皇后高夫人親手交給她的半枚龍鳳呈祥花紋的銅錢,肩插著一口鑲金嵌玉的綠鞘紫電寶劍, 也沿著那員驍勇小將急騁而去的方向,徑直追下去了。

玉龍山上,白水泉畔,在那兵荒馬亂的歲月,從登州府棲霞縣逃荒逃來一家三口,搭了一座茅舍,撐出一面酒旗,竟藝高膽大地開了一座“好漢醉酒店”來了。

自古以來,英雄海量,山西出了個溫酒斬華雄的虎將關公關雲長,山東出了個打虎好漢武松武二郎。誰不想當英雄?醉漢的名字不大好聽,好漢醉的名字就響亮得多了。因此,這山野酒店雖不十分興隆熱鬧,倒也吸引了不少練武的獵戶樵夫,壯丁漁郎,隔三岔五地到店中切兩盤熟豬頭肉,沾幾碗老燒子酒,喝個雲天霧地,東飄西浮,享一享好漢醉之樂。

店主人於老漢已年過半百,身材魁梧健壯,愛講故事,對打虎好漢武松佩服得很,讚不絕口。常說他給酒店起名叫“好漢醉”,就是想招來武松一樣的好漢進店,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以飽眼福。

他女兒於小鳳,長得俊眉俊眼,秀美靈巧,是他的一個好幫手。他侄兒於小虎,年方十三,就長得濃眉大眼,虎背熊腰,壯實得很。而且天生神力,小小年紀,就鬥敗過大黃牛。這爺兒三個雖未自稱好漢,卻都會使槍弄棒,練過幾手猴拳彈腿鐵砂掌莊戶把式。他們客多時忙店,客稀時就忙地,在房後坡地上種菜種糧,養豬養羊,過著似乎與世無爭的安閒日子。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天,雲暗天低,秋風習習,天剛矇矇亮,就馬蹄聲得得地跑來一夥人,把好漢醉酒店的街門拍得山響。於老漢聞聲急忙披衣下炕,開門迎客。門一開,便像刮旋風似地湧進了八個雄赳赳的佩刀武士,怒眉瞪眼,滿面殺氣。他們一進店,就反客為主,圍著八仙桌團團坐定,其中一個頭領模樣的虯髯橫生的壯漢,把手一招,像主子吩咐奴才般地吩咐道,“店家,快把好酒好肉好菜整出一桌來,讓爺們吃個痛快,喝個痛快,美美地飽餐一頓。只要你把跑了一宿路的爺們侍候舒坦了,咱家重重有賞。”

於老漢一面點頭應是,一面暗自嘀咕:聽話聽音,這傢伙說話怎麼這個味兒?漢話不像漢話,加著外路音兒,十有八九是個入關的清兵頭領?倒要留神,防備著些。

於老漢閃身退進裡間,喚起女兒小鳳和侄兒小虎,便一起忙活了起來。不到半個時辰,就端著大壺酒大盤肉送出來了。

那虯髯壯漢用筷頭點了點酒,先叫店家滿飲了一盅酒,吃下了一塊肉,方壓低嗓音吩咐道:“老頭,實話告訴你,爺們是追捕一個朝廷要犯,追了幾千裡,追到你這裡來的。待會點子進店,你要裝得若無其事,只管燙酒熱菜,閒事少管。爺們事成之後,自然有你的好處,決不會虧待於你。你如多嘴多舌,壞了爺們的大事,爺們決饒不了你!砸斷你的腿! 活扒你的皮!”

於老漢聽了這話,不由得兩道濃眉微微顫抖了一下,急忙退到灶房,悄聲叮囑女兒小鳳和侄兒小虎:“看樣子,今個八成要出事,出人命! 你倆都要多留點神,看我的眼色行事。一旦出了意外,咱們就燒店,給他來個遠走高飛! ”說罷,他心裡還有些戀戀難捨,不禁仰面向天,長長地嘆了一口粗氣。

於老漢端著一海碗清蒸雞出來, 忽見一個彪形大漢飛跑著衝了進來,徑直奔到那虯髯壯漢跟前,神色緊張地低語道:“濟什哈少將軍,點子夜宿白雲洞,從峰頂飄身下來了,好厲害的輕功,就像一朵白雲在半空中飄飄悠悠。只是,只是點子的模樣好像變了。他本來是濃眉大眼,忽然變成秀眉麗眼了。他本來是一臉虎虎英氣,忽然變成一張粉嘟嘟嫩俏俏的長臉兒了。他本來是二十三、四年紀,忽然變成一個十六,七的雛兒了。他本來是……”

“住口。就你話多。囉嗦起來就沒個完。 ”濟什哈只是清軍中的一箇中級頭領,眼下還沒實授將軍銜,但他年輕氣盛,自恃武藝高強,戰功顯赫,早就以將軍自居了。他喜歡戴高帽兒,部下也就樂於爭著巴結他,稱他為少將軍了。

一月前,一場血雨腥風的大鏖戰下來,清軍大獲全勝,闖王義軍慘敗,幾乎全軍覆沒。大順皇帝闖王李自成見大勢已去,不甘失敗,便密派心腹小將侄兒李興順,懷揣半枚龍鳳呈祥花紋的銅錢,和一張藏寶秘圖,趁大戰過後敵軍驕勝鬆懈之隙,單人獨騎,殺出重圍,留下反清興順火種,以圖後舉。清軍統帥大敗闖王義軍之後,務求斬草除根,以免復發,見一驍勇小將乘隙殺出重圍,便密派武藝高強的濟什哈,率其部下八名武士千里追捕。

濟什哈不但武功超群,而且為人機警得很,他輕斥了那彪形大漢後,便一面在心裡暗自思忖, 一面側耳靜聽外邊的動靜。他跟那員異常驍勇的小將交過手,照過面,還險些被他那口寒光疾閃的青虹劍芒,削去右耳耳輪。雖是一場虛驚,但至今想起還心有餘悸。

濟什哈率武士追捕強敵,不敢疏神,忙排除雜念,凝神諦聽,忽覺一陣清風掠過,眼前驟然一亮,竟如玉樹臨風,梨花飄雪, 飄進來一個白衣飄飄,頭戴白方巾,足登粉底鞋,襯著一張粉嘟嘟嫩俏俏的小白臉兒,要多俊美有多俊美的少年書生。

濟什哈一眼就看出,那少年書生雖然文質彬彬,姣美如柔嫩少女,卻身懷絕技,輕功已到了踏雪無痕的上乘境界。更看出那少年書生腋下雖然夾著一個長長的白布包裹,像是一口寶劍,卻絕不會是他跟蹤追捕追到白雲洞外的那員驍勇小將易容喬裝的 。奇怪呀,奇怪!一夜之間,那員驍勇小將怎就忽然變成這位少年書生了呢?

濟什哈儘管心頭狐疑不定,表面上仍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照吃照喝不誤。

那少年書生進得店來,看也不看濟什哈和他率領的八名糾糾武士,徑直飄身到灶房門口, 聲音柔和地問道:“店家,有新鮮豬羊血嗎?來一大碗。 再燙一壺老酒,切一盤五香燒肉,下一碗三鮮水餃。要快。”

於老漢經得多,見得廣,見那少年書生飄飄悠悠,身輕如燕,不敢怠慢,立刻按照吩咐端來一大砂碗生羊血,燙來一壺老酒, 切來一盤五香燒肉。

那少年書生挑了一張小桌款款坐下,把腋下夾的那個長長的白布包裹往桌子上一放,便喝一口酒,吃一塊肉,津津有味地自斟自飲起來了。

濟什哈見那少年書生瀟灑飄逸,旁若無人,不由得心中生疑,心頭有氣,便一努嘴兒,衝那後進來的彪形大漢使了個眼色,叫他出頭變著法兒試探試探,稱一稱那少年書生的斤兩。

那彪形大漢慣做此事,徑直端起一碗老白乾燒酒,似醉非醉地晃了過去,衝那少年書生呲牙一笑,大咧咧地說道:“小老弟,男子漢喝酒,得喝這辣酥酥的,麻乎乎的,進肚就火燒火燎的,才夠勁兒,才能嚐到那騰雲架霧般的醉八仙滋味兒。你喝的這也叫酒?甜絲絲的,苦唧唧的,連點辣味兒都沒有。那是大閨女小媳婦兒喝的,老頭老媽媽兒喝的,正經八百的男子漢,誰稀罕喝那個!來!小老弟,老哥敬你一碗!好漢喝酒圖的就是個醉嘛!”

那少年書生當面受到嘲弄挖苦, 不但沒羞沒惱,還露出細玉般潔白的牙齒一笑, 道:“多謝老哥指教,小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

隨即接過碗來一飲而盡,亮了亮碗底,翻轉手背往桌子上輕輕一扣,就把那隻細瓷白碗生生嵌進木桌面中去了,宛如用手指頭蘸著白漆,在桌面上畫了一個圓圓的白圈兒。

那彪形大漢敬酒敬丟了碗,又沒本事把那隻碗從桌而上吸出來,只好借酒蓋臉,驚愕地吐了吐大舌頭,訕訕地回到座位上去了。 濟什哈自忖也沒那麼高的武功,能柔中帶剛把那隻碗從桌而中完好無損地震飛出來,便假裝視而不見,自管悶頭喝著悶酒。

那少年書生卻未動聲色,一面解那長長的白布包裹,一面哼唱著岳飛的滿江紅詞曲。及至包裹解開,果然露出一把鑲金嵌玉的綠鞘寶劍。濟什哈的眼晴裡,閃射出幾絲惡狼般兇狠狡酷的綠光,似欲發作,卻又強自忍住了。店家於老漢看在眼裡,喜在心裡,眼睛一亮,暗自點了點頭。

那少年書生看似未動聲色,其實,他早已用眼角餘光,把濟什哈一夥武士和店家的神態,盡收眼底了。他漫不經心地伸出拇指一按崩簧,咔巴一聲,便把一柄紫光閃閃的利劍握在手中了。他順手把長劍一圈,便爆起了朵朵劍花,紫電精芒,繽紛飛舞,劍風颯然,只驚得濟什哈和眾武士面色大變,個個手握刀柄,全神戒備防範。

那少年書生藝高膽大,猶如貓狸子戲鼠,又輕鬆,又自如,收發由心。他一面蘸著生羊血,煞有其事地在劍鞘上嚓嚓嚓地磨著劍,一面又自言自語道:“紫電劍,紫電劍,喝了血,快如電,你知我的心,我遂你的願,你想飲韃子血,我怒發要衝冠!”

“好小子!你奶毛沒幹,能有多大本領?竟敢如此目中無人,口出狂言!想是活得不耐煩了,爺爺就打發你回姥姥家去吧!”

話音未落,後窗洞開,一個空中筋斗,翻飛進一個刀疤臉的凶神來。他心狠手辣,突地發出一口柳葉飛刀,疾若閃電般地徑向那少年書生的後心射去。

“哎呀!不好!”於老漢一見那刀疤臉凶神破窗而入,心頭咯噔一下,就知道要壞事,要大禍臨頭了!果不然,那凶神出手就是狠的,飛刀偷襲,腦後傷人,防不勝防,歹毒得很!那少年武藝再高,顧得了眼前,顧不了腦後,只怕要吃個暗虧,凶多吉少了。

於老漢心念電閃,忽聽一聲暴響,那口柳葉飛刀射出的森森寒光,竟跟對面射來的一道閃閃金光,迎頭相撞,被擊落在地了。而那道反彈回來的金光,則被那少年書生突出二指一夾,牢牢地夾在指縫中了。他輕輕一拋,旋又接在掌中,閃動水靈靈的眸子定睛一看,不禁喜出望外,驚叫道:“龍鳳錢呀,龍風錢,千呼萬喚不露面,你害我找得好苦啊!”敢情落在他掌心裡的,竟是半枚鐫著龍鳳呈祥花紋的銅錢。他激情難抑,立即從懷中摸出半枚龍鳳呈樣花紋的銅錢對在一起,竟嚴絲合縫,渾成一體了。

那刀疤臉凶神是個棲霞刀客。他爹是當地一霸,強男霸女,無惡不作。他弟兄三個,一個兇似一個,花花腸子花花心,不知糟踐了多少閨女小媳婦。當地鄉親恨他爺兒四個恨得牙根癢癢的,當面敢怒不敢言,背後則罵他爺兒四個不是人,是一條惡龍生下了三條毒蛇。於老漢的老伴和大女兒,就一先一後,相隔一十五年,被老惡龍和小毒蛇糟踐後,羞憤難當,上吊尋了短見。

於老漢是個練家子,忍無可忍, 便在一個月黑風高夜,放起一把火,燒了老惡龍的家,也燒了自己的家。並趁老惡龍和三條毒蛇睡眼朦朧之際,毀了兩條毒蛇, 給刀疤臉凶神的臉上留下了一道刀疤,便連夜帶上二女兒小鳳和侄兒小虎,逃之夭夭了。

老惡龍霸道慣了,如何咽得下這口惡氣,他白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算定於老漢準是遠走高飛,闖了關東,隱姓埋名,到深山老林避禍去了。就派武功高強心狠手辣的刀疤臉凶神,帶上金子和銀票,漂洋過海去關東查訪仇家報仇。刀疤臉凶神一去兩年, 沒尋到仇家,倒尋到兵強馬壯勢力雄厚的主子了,給滿州韃子當了探子,隨入關的清兵入了關, 給濟什哈當了武士和嚮導,就千里追蹤來到膠州灣畔。

這時,他站在好漢醉酒店窗後,給濟什哈巡風望哨。為討主子的好,他破窗而入,突然發出一口柳葉飛刀,偷襲那口出狂言辱罵主子的少年書生的後心。他滿以為自己武功高強,又是猝然出手偷襲,準能一擊奏效,刀出血迸,博得濟什哈少將軍的歡心和賞識。誰知竟變出意外,迎面射來一道強勁的金光,將他那口柳葉飛刀打落在地了。他吃一驚,不禁愣在當場,幹瞪著眼兒發開了呆。緩過神來,怒從心頭起,惡自膽邊生,掄起金背雁翎刀,徑向那少年書生的腦後劈去。

那少年書生正對著兩個半枚龍鳳呈祥花紋的銅錢怡思遐想,忽覺腦後有金刃劈風之聲,屈指向後一彈,兩聲脆響,便把那口金背雁翎刀震飛了。並借物傳力,借力打力,把那刀疤臉凶神的虎口震得生痛,裂出一道血紅的口子。

濟什哈看在眼裡,驚在心裡,忙給刀疤臉凶神使了個眼色,讓他識相些,暫且忍耐一時,再待機而動。

那少年書生從容不迫,伸出二指一夾,就把那兩個被金背雁翎刀反彈回來的半枚銅錢夾在指縫中,輕輕拋落在桌面上了。

“小兄弟,你年紀輕輕,玩銅錢倒玩得挺溜的,讓我也來試試。”

話出聲落,一個歡眉大眼睛的英氣勃勃的年青壯士,膀不動,肩不晃,便平步凌虛猶如行雲流水般飄到了那少年書生跟前,相對會心一笑,就坐下了。

他伸手拿起那兩個半枚龍鳳星祥花紋的銅錢,細細看了看,順手一合一捏,便把兩個半枚銅錢捏合到一塊去了。又突出中指一彈,那枚合二為一的龍鳳呈祥花紋的銅錢,就在桌而上飛飛旋轉起來了。越旋越快,只旋的那少年書生目不暇接,眼花繚亂,柳眉含春,腮湧桃紅,他才輕輕一拍,把那枚銅錢拍落在桌面上,恰恰露出了龍鳳呈祥花紋的錢面。

“店家,燙一壺老白乾燒酒,切一盤五香醬牛肉來。要快!”

於老漢一眼就認出了那刀疤險凶神,真是冤家路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仇人相遇,膽怯不得!躲躲閃閃,露出怯意,反而會被刀疤臉凶神看出破綻,很快把他認了出來。於老漢一抖精神,便緊忙乎了一陣子,給那濃眉大眼晴的年青壯士,燙來一壺老白乾燒酒,切來一盤五香醬牛肉。只是心慌意亂出了點閃失,拿來筷子,卻忘了拿酒碗。

那年青壯士好說話得很,不但沒見怪,反而樂得哈哈笑了起來。他倏地運起一口真氣,凝聚於右掌掌心,輕輕貼向桌面上那個圓圓的白圖,左旋一週,右旋一週,虛飄飄地往上一提,竟像變戲法兒似的,生生把那隻鑲進木桌面中的細瓷白碗,囫囫圇圇地給吸溜出來了。他用衣袖擦了擦木渣渣,便大碗喝起酒來,大塊吃起肉來了。

民間故事:那風流和尚忽然不見了,只剩下那個嫩俏的風流小尼姑了

濟什哈冷眼旁觀,見那年青壯士的神態,跟那員驍勇小將酷似,就斷定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點子,特意現身露面,要跟他鬥智鬥勇硬打硬拼了。而且先聲奪人,飛錢打落了飛刀,笑口吟吟地露了兩手驚人的絕技,手焊斷錢,掌吸入木三分的細瓷白碗。

濟什哈深知沒有渾厚的內力和精湛的玄功,是決對達不到這般出神入化境界的。而那年青壯士當眾露這兩手驚人絕技,又決不是故意炫耀,其用意顯然是想在動手之前先攻心,驚敵膽,奪敵魂,挫傷強敵的鬥志。這就叫虎跑狼追兩頭怕!他怕什麼?自然是怕好虎架不住一群狼!他一人一柄劍,自然鬥不過他們十人十把刀!故而,他才神龍見首不見尾,一路上躲躲閃閃,不敢跟他們照面兒動真格的。眼下,他為什麼又現身露面想動真格的?自然是找到了強有力的幫手,有恃無恐了。他的強有力的幫手是誰?自然是那個少年書生了。濟什哈心念及此,頭腦愈加冷靜,他要靜觀其變,何機而動,便自管又吃又喝,不睬不理,任由鹹言辣語往耳朵裡灌了。

那少年書生衝那年青壯士抿嘴嫣然一笑,就又嚓嚓嚓地在劍鞘上磨起劍來。磨了片刻,便自來熟地拎起年青壯士的酒壺,斟出一注澄清的瓊漿,澆到劍上,那劍立刻嗤地一聲騰起一縷淡淡的紫煙,原先紫光閃閃的劍鋒,就寒光時隱時顯了。

“好一口斷金削玉的紫電劍!”那年青壯士脫口讚了一句。

那少年書生得意地笑了笑,便一面出指把劍彈得發出悅耳動聽的流水音。一面微啟丹唇,輕歌慢唱道:“龍配鳳,鳳配龍,紫電配青虹,雙劍合璧威力大無窮!任你韃子兇,任你韃子猛,龍鳳呈祥你就要遭殃,雙劍合璧你就難活命!”

“好小子!我叫你狂!”

濟什哈和滿州武上是真韃子,倒不怕罵,強自壓住了火爆的性子沒發作。刀疤臉凶神是假韃子,護主子心切,他倒按捺不住了,又兇心惡發,一面嘴上鬥狠,一面暗中打出一口柳葉飛刀,直取那少年書生的咽喉。

“小心飛刀!”

於老漢冷眼緊盯著仇人,看得格外真切,情急之下,不禁脫口喊出了聲。

那少年書生聽風辨器,伸出二指一夾,便將那電射而來的柳葉飛刀夾住,隨即橫劍輕輕一揮,就像削韭菜似地把那口柳葉飛刀削得寸斷。

刀疤臉凶神怕硬欺軟,手底黑得很,動不動就驟下殺手,冷刀子傷人!他一聽店家出聲怪耳熟的,又膽敢護客管閒事,不禁心頭起疑,瞪著賊眼珠子細細一瞅摸,就認出是血仇老冤家了。咬人的狗不叫。他瞅準於老漢貪看那少年書生劍削柳葉飛刀走了神兒的一霎間,掄起金背雁翎刀,照著於老漢的後腦勺,便摟頭蓋腦地劈了下去!

那少年書生和年青壯士,雖然武功奇高,又都外鬆內緊,暗中全神戒備著,卻誰也沒想到刀疤臉凶神會那麼陰狠歹毒,瞅冷子向無辜的店家驟下殺手,就來不及發出銅錢鏢解救了。

於老漢忽覺腦後金刃劈風,急急伸出胳膊一擋,腦袋躲開刀鋒,一條右胳膊卻被齊肩砍了下來。

他痛得失聲大叫:“小鳳!小虎!仇人到了,給咱一家三口報仇啊!”便鮮血狂噴,倒地打起滾兒來了。

刀疤臉凶神見老冤家痛得滿地打滾,眼看活不成了,心頭好不得意,竟扯開公鴨嗓子,嘿嘿嘿地奸笑了起來。

“凶神!拿命來!”

刀疤臉正瞅著老冤家滾成血人的慘狀,發出嘿兒嘿兒的奸笑,氣紅了眼睛的於小虎,掄起他那口六十斤重的大砍刀,照著凶神的天靈蓋,就摟頭蓋臉地劈了下來。

恨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刀疤臉凶神一看於小虎要跟他拼命,急忙掄刀格擋,雙刀在半空中相撞,鏗鏘一聲脆響,竟把凶神震得連連後退,刺得耳鼓生痛。而那個十三歲的孩子於小虎,卻因天生神力,站在原地紋風未動。

“凶神!還我媽媽的命來!還我姐姐的命來!還我爹爹的胳膊來!”於小鳳操起殺豬刀,也哭喊著加入了戰團。

刀疤臉凶神一身武功,萬沒想到竟在陽溝裡翻了船,被於小鳳和於小虎姐弟兩個緊緊纏住,殺得手忙腳亂,大汗淋淋,呼呼牛喘。

濟什哈穩坐釣魚臺,沉住氣要靜觀其變,伺機而動,一擊成功。忽被刀疤臉凶神偷襲不成,又惱羞成怒刀劈店家,攪亂了他的如意算盤,打亂了他穩紮穩打的陣勢。只氣得他環眼怒瞪,虯髯蓮開,狠狠地剜了刀疤臉一眼,就迫於無奈地拔出長長的馬刀當空一揮,率先一個箭步飛縱到店外草地上去了。

緊跟著,蹭,蹭,蹭,八個滿州武士掣著八口亮閃閃的長長馬刀,也都飛身縱到了店外。立刻背靠背,四人一夥,急促促地布成了兩方刀陣。

那少年書生和年輕壯士,忽見半道上殺出個節外生枝的凶神,變出意外,立刻當機立斷,靈活應變,雙雙揮劍飛身縱落店外,背靠著背,雙劍聯功,劍勢快捷靈動,有如怒江浪湧,在兩方刀陣和八口長長的馬刀的環攻下,左衝右突,上下翻飛,只殺得天旋地轉,血雨箭噴。仇敵爭鋒,分外眼紅,濟什哈是滿州武士中的一流高手,一雙環眼,比夾剪還鋒利。他倏而加入這個刀陣,倏而加入那個刀陣,把一口長長的馬刀舞得銀光閃閃,疾若寒風潑雪。

他一加入哪個刀陣,哪個刀陣的武士就精神抖擻,浴血奮戰。 就跟一對五的奇強敵手剛剛戰平,有了還擊之力了。 他一離開哪個刀陣,哪個刀陣的武士,就如鬥敗的公雞,在武功奇高的強敵面前,鬥志鬆弛,疲於支撐應付,只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擊之力了。

濟什哈把他那雙鷹隼般鋒利的環眼,骨碌碌一轉,就看出血雨箭噴的全是他部下的滿州武士,幾乎都戰成血人了。血戰,血戰,武士見血眼紅,能奮勇苦撐一陣子,卻礙難久撐。他很快就斷定今個這場血戰凶多吉少,強敵雙劍合璧,威力倍增,已是穩操勝券了。好漢不吃眼前虧。 他若不及早見機行事,脫身而去,只怕就要全班人馬血染草地,無一生還,連個給大軍統帥報信的人都剩不下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濟什哈心念已定,便揮舞起長長的馬刀,飛身縱進了店堂。 恰好於小虎刀劈刀疤臉凶神後肩,他竟因惱生恨,當救不救,突然出手把於小鳳夾在腋下,使出一式巧燕倒穿簾,自後窗飛縱而去,揹負於小鳳做擋箭牌,大步流星地逃之夭夭了。

於小虎大發神威,刀劈了刀疤臉,給大伯一家三口報了血海深仇,心頭好不痛快。忽見人影一晃,姐姐小鳳發出一聲尖叫,就被一個滿州韃子夾在腋下,飛縱出後窗,又換背在肩上,疾若流星般跑得無影無蹤了。他救又救不下,追又追不上,便一個腚蹲跌坐在地上,抱著渾身血汙已斷了氣的於老漢的屍身,號陶痛哭起來了。

濟什哈鞋底抹油開了溜,滿州武士群龍無首,頓時驚慌失措,亂了陣腳。此消彼長,那年青壯士大發神威,把一柄青虹寶劍使得銀蛇狂舞,精芒暴吐,瞬間便把四個驚魂動魄的滿州武士殺得血花飛濺,紛紛撲倒在草地上,橫臥在血泊中了。那少年書生也抖起精神,把一柄紫電劍使得紫光暴漲,寒氣森森,殺得四個滿州武士魂飛魄散,拔腳飛逃,卻都一一血濺七步,作了劍下亡魂。

於小虎哭著跑出店來,抱住那年青壯士的雙腿,就苦苦哀求道:“師傅哥哥,你的武功真高,本領真大。我大伯死了,姐姐也叫滿州韃子擄走了,只剩下我孤苦伶仃一個人了。我親爹親媽帶著幾個小弟弟逃荒在外,我一時半時也尋不到他們了。師傅哥哥,我眼下是舉目無親,沒了家了。 你可得收下我,教我武功啊!我有的是力氣,能砍柴,能挑水,能做飯,你就收下我給你做個小徒弟吧?”

那年青壯士伸手把於小虎拉了起來,和氣地笑道:“小兄弟,你的力氣頭好大啊!只是,只是你又叫我師傅,又叫我哥哥,豈不亂了師門輩分了?我看,不如這麼辦吧,我就代替師傅收個記名弟子,教你武功吧。你不要叫我師傅,也不要叫我哥哥,就叫我大師兄吧。”

於小虎見那年青壯士親口答應教他武功,立刻笑逐顏開,跪下朝南磕了三個響頭,算是遙拜了老仙師了。又站起身來,抱拳給那年青壯士行了個禮,笑嘻嘻地說道:“大師兄,你收下了我這個小師弟,可得盡心盡力地教我三年武藝啊!三年之後,我若是打不過你,你就是留了一手,沒盡心盡力教我啊!”

“小師弟,看不出你人小鬼還挺怪大。 力氣頭兒大,心眼兒也滿夠使的。可惜,我要做的事兒太多,不能教你三年,只能教你三月。三個月後,咱倆就要分手,你就要單槍匹馬獨自一人去鬧蕩江湖了。不過別急,只要你肯上心苦學苦練,三個月足夠用的。我包你到時武功精進,藝高膽豪,跟我不相上下。”

於小虎聽大師兄說,只要苦學苦練三個月,就能跟他打個平手,心頭好生歡喜,不禁破涕為笑,伸手擦了擦眼淚,竟把一張虎眉虎眼的小老虎臉,抹畫成血花臉了。

那少年書生見狀忍俊不禁,咯咯地笑了。

於小虎黑眼珠兒骨碌碌一轉,錯會了意,忙笑盈盈地賠情道:“二師兄,你不要見怪,誰都想攀個高枝兒。人怕人比,你的武功也挺高的,只是,只是跟大師兄一比,就差那麼一丁點兒。”

那少年書生心性好強,不禁愛中含嗔,惱道:“小師弟,你豈只人小鬼大,還是個小勢利眼呢! 可惜,你精過了頭,看走了眼了。我這大師姐的武功,比你那大師兄的武功高得多,他師傅都怕我師傅三分呢。小師弟,你嘴兒挺甜的,大師兄二師兄叫得滿歡。只是,你可知道俺倆是誰?告訴你吧,他叫李英順,我叫高豔梅,我那套紫電梅花幻劍,以柔克剛,破他那套青虹追風快劍,一破一個準兒。後悔了吧?不要緊。只要你甜甜地叫我幾聲大師姐,我就把那套紫電梅花幻劍教給你,讓你勝過他。小師弟,你叫什麼名宇呀?”

“於小虎。怪呀,你明明是個俊小夥,怎麼喜歡當女的,叫我叫你大師姐呢?”

“我呀,會變。”高豔梅把白方巾一摘,便露出一頭青絲秀髮來了,“你看,變成個女的了吧。”

李英順肩負大順皇帝闖王重託,不敢自恃武功卓絕,疏於戒備防範,便趁高豔梅和於小虎親暱地逗嘴的當兒,把八名滿州武士的屍身拋進店裡,灑上蝕骨散,點燃一把松毛火,把一座好漢醉酒店燒得濃煙烈火沖天而起了。

李英順一手扯著高豔梅,一手扯著於小虎,彈起身形,飛縱到峰頂的鷹嘴巖前,遙望著白水泉旁燒起的熊熊火光,慨嘆道:“生做人傑,死為鬼雄,義軍將士,於老英雄,就讓雙手沾滿鮮血的滿州武士和民族敗類以血還血,拿血祭你們,告慰你們的英靈吧。”

此時,紅日豔豔,燒麗了碧空藍天。

李英順和高豔梅雙雙站在鷹嘴巖上,縱目向東南一望,只見藍光光的膠州灣碧波連天,小船來來往往,有如玉女穿梭。青山傍著綠水,好似紅花村著綠葉,要多鮮亮有多鮮亮,要多明媚有多明媚。

高豔梅忽閃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衝李英順報嘯嫣然嬌笑道,“英哥,這地方山清水秀,風景美麗,又離大海很近的,真是個蓬萊仙境般的福地洞天。英哥,咱倆就在此處隱身定居,為大順生龍生虎生鳳生麒麟,謀大奕,圖後舉吧?”

李英順受闖王重託,肩負興順大業,一腔英雄氣正旺,遠遠勝過了兒女柔情。但高豔梅是闖王和高夫人在戰局急轉直下的危難之際,深謀遠慮,精心挑選給他當助手,為興順大業生龍生虎生鳳生麒麟的賢妻良母的。 他不願在她柔情綿綿的時候,冷了她的心,挑了她的意, 便輕輕說了聲:“此處不宜久留,我們走吧。”就飛身跳下鷹嘴巖,徑撲白雲洞,喚出千里駒,三人兩騎,緩緩地向南馳去,漸漸消逝在大珠山和小珠山的崇山峻嶺之中了。

桃花開,杏花落,楊柳青青綠滿坡。 眨眨眼的工夫,就是兩年時光。李英順東渡出海沒出成, 便和高豔梅雙騎聯袂重返膠州灣畔,在玉龍山上白水泉旁好漢醉酒店荒草坡上,栽松植竹, 建起了一座不供馬王爺的馬王廟,和一座吃素不戒葷的普濟庵。 當年緊緊追隨闖王轉戰南北打天下,馳騁疆場,叱吒風雲,驍勇善戰的少年將軍李英順,剃了光頭,披上袈裟,搖身一變就變成馬王廟第一代主持興順禪師了。當年被高夫人收養為義女,英姿颯爽的娘子軍中的一朵小花高豔梅,也剪下了滿頭黑油油的青絲秀髮,變成普濟庵第一代主持慧心仙尼了。就出了風流和尚睡風流尼姑的風言流語,就出了三個中風不語的發雞爪瘋的潑皮啞漢,就給馬王廟和普濟庵,罩上了一層撲朔迷離的神秘色彩。

十年苦寒梅花雪,十年春暖杏花雨,嫩竹長成了鑽天竹,幼松長成了參天樹。 當年虎頭虎腦虎眉虎眼的大力神童於小虎,倒提著他那口用青布包著的六十斤重的大砍刀,走南闖北,劫富濟貧,四海為家,到處抱打不平,不知闖蕩到何方何地去了。

天涯浪子走天涯,他能忘記他的家鄉嗎?當年十三歲的孩子於小虎,已長成了三十五歲的彪形大漢,還會叫小虎那個不見長的名子嗎? 人們知道他的家鄉棲霞縣,出了個驚天動地的大英雄於七,正騎著一匹四蹄生風的青貴馬,倒提著一口一百二十斤重的大砍刀,率領著幾萬義軍,打寧海州,道文登,攻福山,又據守在山高峰陡挺拔雄偉的鋸齒牙山上,跟滿清靖東將軍統率的十萬綠背兵馬,血戰了七天七夜,寧死不屈不降?人們知道靖東將軍濟什哈,就是當年在好漢醉酒店擄走於小鳳的那個滿州韃子!人們還知道於小鳳後來生下個俊女,娘倆灌得濟什哈酩酊大醉,偷著放跑被捉的義軍頭領,連夜投奔於七的大營,被於七認作姐姐和侄女了!

於七把於小鳳生下的那個俊女認作侄女之後,給她起了個芳名叫于丹梅,還親自傳授給她一套精妙絕倫的梅花幻劍,和一套得心應手的梅花飛針,給她贏得了一個梅花俠女的雅號。

大英雄於七據守在鋸齒牙山上, 跟鋪天蓋地的清兵血戰了七天七夜,終因寡不敵眾,身邊的人馬越來越少,只剩下百十個勇士, 和十八歲的俠女于丹梅了。

靖東將軍濟什哈傳下將令:活捉於七重重有賞,一斤肉一斤銀子,一斤骨頭一斤金子。這時, 藝高膽豪的於七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橫刀坐在峰頂一線天通道的門檻石上,怒睜虎目,瞪視著攀緣石磴小路上山捉他發橫財的清兵,上來一個宰一個。嚇得財迷心竅的清兵掉頭連滾帶爬地往山下跑,又被梅花俠女于丹梅打出的梅花飛針追了命,奪了魂。

日落月升,夜色朦朧,大英雄於七正半眯著眼睛養神,突然嗖地一聲,射來一支飛箭,不偏不倚恰恰插在他頭上的岩石縫裡。

“大師兄,準是大師兄,只有他拉得開八匹馬的硬弓,射得上山來這支飛箭!”

此時,於七早已化整為零,把勇士們分散開來,能衝出去一個, 就給義軍東山再起留下一個火種,身邊只剩下一個小丹梅了。 他一面喜滋滋地脫口讚揚,一面伸手拔出箭桿,見上面綁了個紙條,端端正正地寫著八個大字: 前山脫靴,後山奪路!

於七會意地笑了笑,便把紙條遞給侄女看了看,

就照計行事,脫下雙靴,扔在山前一線天上山通路上。又拉起小丹梅的手兒,愛撫了愛撫,鄭重其事地叮囑道:“丹梅,突圍比不得拒守,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覺,非單獨行動不可。你的輕功比叔好,下山就直撲西南,到膠州去找馬王廟,找普濟庵,投奔你大師伯和大師伯母去,一切聽他們的安排。不是叔狠心要離開你,是到了非生離死別不可的時刻了。叔是滿清朝廷到處畫影圖形懸重賞捉拿的欽犯,連累不得你,更連累不得你大師伯和大師伯母。丹梅,咱倆從此一別,世上就沒有於七這個人了。再想相見,就難上難了,恐怕只能在夢中相會了。丹梅,你要記住叔的話,聽叔的話啊!”

大英雄於七話音未落,便拍出一掌,把含淚依依惜別的梅花俠女于丹梅,凌空拍向山後的峭壁懸崖,催她施展出平步凌虛的絕頂輕功,宛如巧燕穿雲般向山谷飛落飄逝。

於七目送侄女下山,便在門檻石上往後一滑,連連使出幾個蜻蜓三點翅,就從有如刀削斧砍的懸崖峭壁上,滑落到由後溝底中去了。他連夜一路直奔正南,又向西拐了幾拐,跑到嶗由的華嚴寺,滾油潑面毀容,出家當了麻子紅大和尚,活到一百一十三歲。

靖東將軍濟什哈中了於七的脫靴計,聽到山前將士高喊:找到於七的靴子了!於七從山前跑了!便親率十幾個滿州武士,向山前追去。

他追出山外,連於七的影子都沒見到,一急之下,竟忘了自己如今是統率十萬大兵的將軍,不是當年那個年輕氣躁的頭領了。又好大喜功地向西南方向,急火火地飛馬追了一程。

梅花俠女于丹梅的輕功再高,施展的陸地提縱術再快,但因耗力過大,就耐不得久,跑不過追風快馬。天剛矇矇亮,就在一座黑壓壓的樹林子前,被濟什哈親率的十幾騎武士追上,團團圍住了。多虧她青紗罩面,才沒被濟什哈認出來。但也因她青紗罩面,引起了濟什哈的疑心,喝令武士們將她拿下,要從她的口中,追出欽犯於七的下落來。

濟什哈一聲令下,武士們便揮起亮閃閃的馬刀,向于丹梅展開了勢若八方風雨的凌厲環攻。好一個梅花俠女,長劍一舞,梅花幻劍一展,就爆起精芒一團,把渾身遮得嚴嚴實實,風雨不透。

濟什哈喝令將她拿下,意思是要活口,武士們儘管馬刀霍霍,卻都心存顧忌,不敢狠下殺手。故而,就讓于丹梅有隙可乘,防少攻多,搶佔機先,倏而劍芒疾吐,直刺敵喉。倏而反手一揚,打出一蓮梅花飛針,傷敵要穴命脈。戰不多時,就把四騎武士刺落馬下。

濟什哈見那女娃子厲害得緊,揮起紅毛寶刀,一式力劈華山,就向梅花俠女摟頭蓋臉地砍了下去。他出手就是狠的,武士們又見血紅了眼,刀刀不離她的要害部位。一陣急雨驟灑般地大砍大殺,就把梅花俠女逼得連連後退,險象環生了。恰在這緊急關頭,忽然嗖地一聲,自林中射出一道閃閃金光,當地一聲暴響,便把濟什哈劈出的紅毛寶刀擊落在地了。

濟什哈驟吃一驚,不禁瞠目結舌,忽又嗖地一聲,自林中射出一道金光,徑取他的右眼,把他刺得慘叫一聲,眼前一黑,就變成一個滿臉血汙的獨眼龍了。緊跟著,從林子裡飛縱出兩個光頭大和尚。一個年長些的,把一柄青虹寶劍使得銀蛇狂舞,精芒暴吐。一個年紀輕些的,把一柄紫電劍使得紫光閃閃,寒氣森森。再加上梅花俠女小丹梅那柄幻影重重的長劍冷芒,霎忽之間,就把滿州武士們殺得亡魂喪膽。只剩下兩人兩騎,環護著滿臉血汙的獨眼龍將軍濟什哈,飛馬落荒而逃了。

民間故事:那風流和尚忽然不見了,只剩下那個嫩俏的風流小尼姑了

那年輕和尚生得濃眉大眼,一臉勃勃英氣,只有二十歲。劍入鞘,又發掌輕輕一拍,便把兩枚金閃閃的龍鳳呈祥花紋的銅錢吸起,飛落到掌心中了。

于丹梅看在眼裡,喜歡在心裡,不禁芳心一動,忽覺面熟得很,似曾相識?細細一想,方想起那年青和尚的模樣,敢情和叔叔念念不忘的大師伯長得一模一樣。那麼大師伯呢?二十二年雨雪風箱,又會把他雕刻成什麼樣?會不會就是眼前這個濃眉大眼睛的中年和尚?看樣,他倆長得還真有點相像,活脫脫就是爺兒倆。可是,大和尚是生不出小和尚來的,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兒呢?

梅花俠女心念電閃,那年長的大和尚也心有所動,疑念紛呈。眼前這個扯下罩面青紗露出粉丹嘟嘟臉兒的俏麗女娃,怎麼生得又像於小鳳?又像小師弟於小虎?尤其她施展的那套幻影重重的梅花幻劍,竟像豔梅英姿重現?她是誰?為什麼和豔梅藝出同門? 師承一脈?

心有靈犀一點通。話是開心的金鑰匙。于丹梅路遇兩個光頭大和尚,就找見了夢中常夢到的大師伯,和他的長子李志遠大師兄了。 就順順利利地到了膠州灣,上了玉龍山,遊了白雲洞,看了白水泉,跪拜了馬王廟的主神,住進了普齊庵,吃上了香味清冽的豆豉和味美爽口的十香小菜。

當晚,她跟美貌的大師伯母同床而眠,娓娓交談,就解開了心頭之謎,就心甘情願地削髮為尼, 柔情脈脈地和李志遠大師兄結為愛侶,雙棲雙宿了。大師伯和大師伯母謝世後,他倆就雙雙做了馬王廟和普濟庵的第二代主持。並把馬王廟和普濟庵的第一代主持,合葬在一個墓穴裡。

風風雨雨三百年,神州動盪多鉅變。

真真幻幻夢非夢,幻作真來真似幻。

一個年逾古稀的老棋友,四十年前常到馬王廟裡去同大和尚下棋,兩人志趣相投,久而久之,就成了無話不談的至契好友了。那大和尚就向他透露出秘不外傳的隱秘廟史了。敢情這座馬王廟,實為闖王廟。山門裡不立匾額,卻立了一匹石雕白馬,寓意是很深邃含蓄的。門裡立一馬,豈不恰拼成一個闖字?就把馬王爺變成闖王爺了。正殿中塑的那位頭戴皇冠,身大紅龍袍的主神,虎虎生威的神武帝君,就是大順皇帝李自成的化身。

明為馬王廟,實為闖王廟,第一代主持興順禪師為建此廟,用心可謂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