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為什麼要“殺妻”？

前些天看過一出當代著名紅生裴永傑主演的傳統京劇《斬經堂》，又名《吳漢殺妻》。這齣戲舞臺上不多見，故事梗概是，西漢末年，國丈王莽鴆酒毒死漢平帝篡權後，下令通緝太子劉秀，劉秀過潼關，被守將王莽之婿吳漢拿獲。吳母得知，告以王莽弒君殺父往事，責令吳漢放劉秀，散潼關，並授劍命吳漢殺妻王蘭英。王蘭英為人溫婉善良，正在經堂唸經，吳漢進來後左右為難，王蘭英知情後奪劍自刎，吳母亦自縊。吳漢縱火毀家，追隨劉秀而去。

該劇是麒派的代表劇目之一，劇中吳漢揉臉、造型、做派上介於紅生和鬚生之間。其中“賢公主休要跪你休要哭”一段，委婉悽切，成為膾炙人口的唱段。

這當然是從野史傳說改編的藝術作品。歷史上，劉秀不是太子，吳漢更不是王莽女婿。吳漢乃東漢開國名將，軍事家，雲臺二十八將第二位，勇猛多謀，為劉秀統一天下立下汗馬功勞，死後，諡號忠侯。當然更沒有“殺妻”了，倒有“責妻”的事。吳漢出征後，妻子在家購置田業。吳漢回來後，責備妻子道：“軍隊在外，官吏士卒供養不足，何必多買田宅？”於是盡數分給昆弟們和外家。

歷史上，身為大將軍又真殺了妻子的人，最有名的當屬吳起。吳起是春秋時代衛國人，為了追逐仕途來到魯國，後來齊魯兩國發生戰事，魯國君主魯穆公想立吳起為大將軍，但因為吳起的妻子是齊國人，對他的忠誠度存有疑慮。吳起埋怨妻子是自己名揚天下的絆腳石，竟然權迷心竅，下毒手殘殺妻子，以血腥行動來表明他對魯王的忠心。魯王於是任命他為大將，大敗齊國。

殺妻以求功名，吳起也算得上是一個超級狠人。

吳起、吳漢，都是吳家人，難道有殺妻的遺傳基因？

遍觀史書，殺妻（也包括殺女）這樣的事經常發生。一旦城破國滅，那些將軍、帝王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死自己的老婆、女兒，免得落入敵人之手。崇禎臨死前，召來15歲的長平公主，流著淚說：“你為什麼要降生到帝王家來啊！”說完左袖遮臉，右手拔出刀來砍中了她的左臂，接著又砍傷她的右肩，她昏死了過去。同時也揮劍刺死了自己年僅六歲的麼女昭仁公主。小說《李自成》中寫李自成的部隊要闖潼關，大戰在即，勝敗存亡未卜，李自成手下大將郝搖旗就要殺死自己的一妻一妾。

為什麼要寫“殺妻”呢？這種描寫體現了怎樣一種社會思潮呢？《三國演義》裡面“劉安殺妻”為解讀這個現象提供了一個思路。

劉安是個獵戶，聽說劉備來到自己家中，很激動，因為家貧沒有什麼吃的，就把妻子殺了給劉備燉著吃了。當劉備問起這是什麼肉的時候，劉安謊稱是狼肉。當劉備離別時，曾經邀請劉安隨自己一同前行，奔個前程，可是劉安拒絕了，說自己本來也想跟劉備一起走，可是自己還有個老母親，因此不能遠行。

從《三國演義》這段描寫來看，作者對劉安是持肯定態度的，孝順母親，不求富貴，仁孝雙全。

羅貫中的態度，其實也代表了中國古代很長一段時間的道德輿論傾向。

中國從夏禹開始建立正式的王朝就已經是父系社會，男性對女性的歧視和壓迫一直延續到現在。妻子只是丈夫的私有財產，所謂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無論是卑微丫環還是尊貴皇妃，沒有哪個女人能夠主宰自己命運。尊貴如楊貴妃，三千寵愛在一身，享盡榮華富貴，轉瞬便被賜死，落個紅顏禍水的千古罵名。號稱仁義愛民的劉備就公開宣稱：“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每當危難來臨，便自己溜之大吉，任由他的“幾件衣服”落入敵手。相比於對老婆的冷酷無情，對結拜兄弟卻是情深義重，因為這些文臣武將都是以後發家致富的資本。至於女人，只要有了權勢，要多少有多少。在深受封建專制思想毒害的劉安劉備眼中，女人根本就不是人，是衣服，破了可以換，是獵物，剝皮剔骨，便是一道待客的美味佳餚。

在皇叔面前，忠心耿耿、畢恭畢敬，可對自己的妻子，卻殘忍得令人髮指，劉安這個人物，這讓我想起水滸傳裡的李逵，不知多少無辜冤魂，死在他的兩把板斧下。可就是這個殺人如麻的梁山土匪，在他的宋公明哥哥面前，卻奴性十足，連宋江臨死前拉他做墊背，也毫無怨言。

這種奴性、狼性同體的怪像，封建皇權專制下，從江湖到廟堂，從草民到權貴，可謂比比皆是，是很多人的生存常態。在皇帝面前奴性十足的高官，在百姓面前可能又是一副主子的臉孔。

只有愚昧無知的奴性臣民，才會膜拜在被神化的獨裁者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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