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喜紅:所謂命運

所謂命運

文/吳喜紅

吳喜紅:所謂命運

給爸爸打電話,突聞鄰居景菊大娘去世了,那個看著我們這一輩長大的本家大娘,那個我即便離開家鄉多年但面目一直很清晰的大娘,想想還是深覺惻然。

鄰居們都說這個大娘和老伴都是很命苦的人。出身貧窮,這個情況在那個時代是普遍現象。養育四個兒女更是雪上加霜,上學供不起,也沒培養出一個有學歷的所謂“吃國糧”的人,一家老少都是一輩子跟土地打交道或者出門打工。因為窮,所以人總帶著一股窮氣。

小時候左鄰右居都沒有自來水管,只有幾家打了老式壓水井,每次打水很費勁。爸爸媽媽很勤快能吃苦,在自家院裡打了一部,附近的鄰居包括這個大娘就天天擔著兩個鐵桶來我家打水,每次來都家長裡短地聊聊天,偶爾還和爸爸開開玩笑。大娘個不高,也不愛打扮,頭髮也經常亂亂的,總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樂天作派。有一次來我家正好趕上媽媽炸油條,就給她吃,吃完沾了一手油,這個大娘就把手掌手指往頭髮一抹,笑哈哈地說就當抹頭油了。小小的我覺得她的行為很奇怪很髒,怎麼能把油乎乎的手往頭髮上抹呢?

吳喜紅:所謂命運

不僅僅是打水,所有生活用品他們都喜歡來我家借,大到腳踏車、板車、澆水機器,小到鋤頭、鐵鍁、剪刀和針線,偶爾因為他們不及時送還,我們自己用的時候還得費心想到底在誰手裡,爸爸著急得滿院裡尋,媽媽待人熱心善良從沒把這些放在心上,所以鄰里關係都很好。

記憶中這個大娘一家一直住的是土牆房子,後來鄰居們富起來後先後改建成堂皇高大的鋼筋混凝土磚瓦房,裝修精緻的室內和城市的感覺差不多,她家的房子還是那個越來越舊的土房子。爸爸說這兩年好不容易兒子掙了錢給翻蓋了土房子,這個大娘身體就突然由原來的胖乎乎變得消瘦不堪,剛剛七十來歲就駕鶴西去了。爸爸哀嘆這個老嫂子也真是命苦,住了一輩子土房子,新房蓋好,好日子才剛開始,竟然無福享受,和她的老伴一樣。

這不禁讓我想起她的老伴更來大爺。大爺吃苦受窮了一輩子,跟黃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窮得叮噹響。都說財大氣粗,人窮的時候多數人會表現出英雄氣短的挫敗和頹喪,但是這個大爺的表現我至今還印象深刻,那就是窮橫窮橫的。當年我們家開了一個小店鋪方便鄰居生活,爸媽好說話很多人沒錢就賒賬,每到年關我們也要還人家代理商家的賬,我的學費也是很大的開銷,所以爸爸就發愁討債的事。明理的人就主動來還賬,還有一些人就等著上門討債,更有些不明事理的人就表現態度很惡劣。這個大爺就是這種人,總拿著家窮沒錢說事,說到狠處就一副我窮我有理,有錢也不還你的氣勢,爸爸只能又生氣又無奈地空手而歸,都是老哥們了爸爸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善良的媽媽就說算了,他們家確實窮,給他們緩緩吧,別為難他們了,咱們緊巴點賣點糧食湊湊錢週轉一下吧。

吳喜紅:所謂命運

這個大爺除了錢的問題讓人無語之外,其他方面倒也還過得去,尤其在傳統過年習俗禮儀上還是挺講究的。房子再舊也要貼對聯,他總是一副忘記前些天和爸爸的齟齬之態,巴巴地來我家求爸爸給他寫對聯,爸爸總看在過年的份上不跟他計較,欣欣然寫好讓他滿意而歸。除夕夜人們都要挨家挨戶磕頭拜年,這個大爺每年都會來給我爺爺奶奶等先人的牌位作揖叩頭祭拜,一招一式都煞有其事,媽媽一旁看了也似乎忘記了對他欠債不還的怨氣,對他虔誠規範的一拜三叩敬佩不已,忙遞上香菸茶水。

多年前這個大爺去世了,年僅五十幾歲,在農村絕對不算高壽的人,窮苦帶來的蒼老使他的容貌看上去不止五十來歲。因為一輩子也沒住上明亮寬敞的房子,按照農村的喪葬習俗,兒女們在送殯的時候要給他燒一些很華麗的紙紮,像是樓房還有嬌子、搖錢樹、隨從之類以表孝心。人們都期待著活著的時候沒享受的福氣都可以在死後透過這些儀式在另一個世界得以實現。結果這個大爺出殯那天天降大雨,孩子們辛苦準備的紙紮都被淋了個稀爛。鄰居們都說這個大爺真是福薄啊,死了死了還是窮命一條,到了地下連個房子和零花錢也沒有。

對於他們的品性我無意評判,我想他們也不想因為貧窮就把自己過成那個樣子,誰不想大大方方過快樂幸福的生活呢。只是他們相似的命運真的讓我對人生有了更深刻的思考——人到底有沒有命運之說呢?年輕的時候接受馬克思主義唯物主義思想的多年薰陶,別說信命了就是談論命都好像是封建迷信、大逆不道,有違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論者的身份。我們接受的教育就告訴我們自己的未來要考自己的努力和拼搏,即使人生充滿坎坷挫折我們也要扼住命運的喉嚨,天生我材必有用,世界都是我的,只要足夠努力美好的明天就一定會實現。我們就是意氣風發、愛與天斗的哪吒,我命由我不由天,彷彿真的手握日月可以旋轉乾坤。

吳喜紅:所謂命運

隨著人生閱歷和坎坷的豐富,對命運二字越發有了不同的認識。無論我們承認與否,命運它就在那裡,甚至可以說,當我們出生的那一刻它已經伴隨我們左右了。我們降生在什麼樣的家庭,去到什麼地方,遇到什麼樣的人,會有怎樣的人生際遇都無法擺脫命運的安排。不經歷命運的“毒打”和時間的“摧殘”,你就不會明白人在天命面前有多渺小。

以前總聽到大人說誰命好誰命不好,好像遭遇了悲劇就是命不好,好運不斷就是命好。至於怎麼樣才能成為一個命好的人呢,大人也說不出什麼解決之道,用他們樸素的人生觀來思考就是多做善事,不要作惡,就會躲過厄運好運自然就來了。但是我們終究搞不明白到底什麼在控制著我們的命運,所以當週圍善良的人遭遇悲劇受苦受害,我們也只能慨嘆造化弄人,命運捉弄人是不分善惡的。但偶爾我們也能看到那些作惡多端的壞人受到懲罰或遭遇壞事,也會欣然於命運之神還是公平的。

非常喜歡一首歌,歌詞說“跋山涉水看不見,命如山,運似輕舟,世間滄海”,有著對人生和命運的哲思,人們總在為了尋找命運而跋山涉水,最後發現自己就在山裡,發現尋找的那個命就是自己所處的那座山,但卻還在山中尋找命運,忘了自己把控不了命運。我們人類原以為是宇宙的主宰,其實只不過是滄海一粟,都活不過日月山川和自然啊。

不但我輩平常人在思考命運,從孔子開始到、現代當代眾多名家都在探討命運的玄妙。馮友蘭先生把命運拆開來解釋,很有道理。他說命和運不同,運是一個人在某一時期的遭遇,命是一個人在一生中的遭遇。某人今年中了特種獎券,是他今年的“運”好,但是他的“命”好不好,還不一定,因為他將來如何尚不得而知。在一時期中幸的遭遇比不幸的遭遇多,是運好。在一生中,幸的遭遇比不幸的遭遇多,是命好。

所以我們年輕的時候不信命,而只期待好運氣。人過中年以後經歷過好運和厄運後才能明白我們現在談命還為時尚早,所謂蓋棺論定,命好不好只能在一生結束之後留給後人評判了。反觀歷史人物和偉人大家的命運,用命好不好來鑑定似乎有些草率和世俗。用世俗的眼光看,出身好,少病無災,婚姻家庭美滿無疑是最好的命格了,但是造化從來不會塑造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即使那些偉人和英雄,在俗世人眼中算是命好的了,但是他們的人生也必少不了生離死別甚至比普通人經歷更多的痛苦和逆境滄桑。比如蘇軾,在文學、書法和繪畫上任意一項成就都足以青史留名,都是一道難以逾越的高峰,更何況他在這三方面都取得了如此傑出和輝煌的成就,但因為當時的社會和政治環境,加上他個人的性格,導致這個偉大的靈魂遭受了常人難以承受的貶謫流放和顛沛坎坷。穿越千百年的時光,我們既為他的厄運而遺憾他的生不逢時,又為他出色的才華和性情而心生崇敬。蘇軾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少見的一位曠世奇才,他的出現是時空交錯的必然,也是偶然,他用自己不平凡的一生影響著後人的觀念,更用無數優秀的代表詞作展現自己高尚的情懷和偉大的抱負,最重要的是,他身上這種樂觀自信的品質正是讓我們每一個人都為之敬佩的地方。這個可憐又有趣的人比任何順境中的人都擁有更多的擁躉和更深遠的人文價值,真的讓人不得不慨嘆命運的詭譎奇妙。

吳喜紅:所謂命運

所以想來想去我們的命雖然不完全在我們的掌控中,但是我們的命運卻是可以在自己能控制的範圍內進行完善或補救。我們沒有未卜先知的前後眼,但是我們可以透過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在不斷的學習和實踐中鍛鍊一雙慧眼和慧心,在順境中不要得意忘形,看得長遠一些規避不必要的隱患,在逆境中也不要一蹶不振,好好修心養性以韜光養晦,因為命運太善於變化多端,縱觀歷史有多少人的命運就像那天上雲捲雲舒,我們無法掌握命運就像我們無法掌控天邊那一片雲,但是我們可以掌控自己的內心和行為。

古人云,命由天定,運由己生,命和運的結合才是我們一生的旅程和修煉。在讀書與行走的修煉中,我們可以讓自己變得更達觀更從容,不會因為命運的無法掌控而驚慌失措焦慮不安,也不會因為一時的風光順遂而得意忘形樂極生悲。在命運的翻雲覆雨手有意無意的操縱中,何妨順勢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萬般皆在土,各自等時來,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既能積極進取又可隨遇而安,安安靜靜等待和麵對自己的命運。

命運苦不苦,也許只有當事人才最有資格說吧。希望大娘在體味世間苦時甘之若飴,在告別世間苦後超脫安好!

想了解更多精彩內容,快來關注雪絨花原創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