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桃源東漢

本文轉自:錢江晚報

□孫雯

江南的村莊,大都坐落於山谷的平闊處,靠山面水,無論耕種與出行,都無須大動干戈。

東漢村是個異類。

進村的路特別長,彎彎曲曲,一直往高處攀爬。一脈溪流,與山路同行,等到幾乎溯到流水的來處,村莊才豁然亮出身形。

晚潮|桃源東漢

這樣的山路,難免讓人心裡嘀咕,如果往前穿越幾百年,它倒適合做個山寨,易守難攻。

東漢村的創始者,大概也是這麼想的。不過,他們中意的不是佔山為王的豪橫,而是可以立於高處,懷瑾握瑜。

南宋建炎元年(1127), 鄭氏先人瑚器公在狩獵之時發現了這塊山清水秀的寶地,由此,留下這座一晃就走過九百年的村莊。

終於走完了漫無盡頭的綠蔭山道,暮春的東漢,就藏在枇杷樹後。

晚潮|桃源東漢

當挨挨擠擠的民居一下子出現於面前時,我想到了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只是,在黃澄澄的枇杷果掩映下的東漢,比五柳先生虛構的那片桃花源,來得真實。

這是一個落雨天,村裡遊人不多,偶有帶著相機的年輕人,在溼漉漉的石板路上行走,不時記下石橋、粉牆、流水以及草木的模樣。

祠堂的門廳間,坐滿了難得因雨獲得片刻安閒的村人。咿咿呀呀的唱腔,不知從誰的手機中傳出,聽來,有恍如隔世之感。一條土狗臥在地磚上,眯縫著眼睛,似乎也聽得津津有味。

如果不是東漢村的書記鄭國華帶路,我不知道該循著哪一條路去探訪這座錯落有致的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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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當然要從祠堂講起,先輩的步履襤褸,在今天,已有了傳奇的意味。

鄭氏祠堂名曰“彝倫”,意為表率、典範。這個詞,元稹說過,朱熹說過,顧炎武說過,陳獨秀也說過。但東漢村的鄭氏一族,用九百年如一的身體力行,詮釋著它的含義。

“彝倫堂”建造於清康熙年間,咸豐末年,天災匪禍並行,祠堂被焚燬。1884年,村運好轉,村人再造“彝倫堂”,用時三年才得以完工。

“彝倫”,猶如東漢村的信仰,刻印在飛簷斗拱與雕樑畫棟之間。即是如此,當風波再來,清醒有識之士把那些雕版以報紙包住,塗蓋黃泥,將一座建築中那些附著精氣神的細節,保留至今。

2009年,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背景下,國家撥款,修舊如舊,讓“彝倫堂”歷經歲月,依舊高大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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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漢村人,是否都身懷武藝?

這是我在漫長的山路上一直在想的問題。未等我想好如何開口,鄭書記就說了,這裡的人,很能打。

耕讀起家,是很多江南村落的共同生活方式。但在東漢,尚武習俗也由來已久。

祠堂也是練武場。農閒時,青年人會聚集在祠堂裡練功,刀、槍、棍、棒……十八般武藝,各有精通者。

清咸豐年間,村裡有108位武術高手,加之地勢類似水泊梁山,東漢被遠近鄉民稱之為“小梁山”。

大刀王恆澤公,拼命三郎仁深公,智勇雙全的慶壽夫婦……這不是虛構的人物,而是在盜匪入犯時,為保護村莊拋灑熱血的鄭氏先輩——咸豐末年,在橋西、汪宅、朴樹塢發生的三次戰鬥,仍叫後來的講述者,心驚肉跳,唏噓不已。

東漢村人有武藝,也有舞藝。

行走於溪畔橋頭,不遠處的高牆上,探出騎馬的古人——紅黃綠白黑五色人馬,跳走唱唸,無聲勝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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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馬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也是東漢村人尤為擅長的舞蹈形態。每到年節的戲臺,五馬登場,猶如萬馬奔騰。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李白寫《長幹行》,竹馬一騎,是孩童的天真無邪;同為竹馬,東漢村人的舞蹈,則攜帶歲月的資訊,呼嘯而至。

東漢有戲。

鑼鼓喧天中,竹馬馳騁,粉墨登場。

這個立於五百米高山上的村莊,傳承了五種戲劇:京劇、睦劇、豫劇、越劇、評劇。不能不叫人稱奇。

東漢村的五個劇種以睦劇為盛。睦劇起源於清末,由採茶戲與民間歌舞竹馬班結合而成,盛行於古代睦州(現浙江淳安、常山、開化一帶)。早期演出只有小旦、小生、小丑三個角色,故被稱為“三腳戲”。“三腳戲”講述的都是百姓身邊的人和事,自然贏得了百姓的歡迎。

隨便拉住一位東漢村的村民,都能唱上幾句。

且不說過往諸公留下的傳奇,鄭書記就是一位戲劇愛好者,自小浸潤在這種氛圍中,不會也難。這天,他隨口唱了一首東漢村村歌,這首他還參與創作的歌曲,有濃濃的睦劇風。

推開敦倫堂的木門,眼前是各式戲服、頭冠、掛飾、竹馬、道具兵器……才子佳人、帝王將相,戲服不語,往事卻撲面而至,歷史的餘音縈繞廳堂與樑柱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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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村口,如果不是濃陰遮蔽,東漢村的地形,就是一方戲臺。而東漢村人,就把生活過得如在戲臺,豐富多彩。

一座鄉村有一座鄉村的歷史,它的歷史樣貌交織在人的記憶與現實當中,時代高歌猛進,城市的觸角不可避免伸向鄉村,有些鄉村消失了,但東漢村依舊珍視著自己在乎的東西——它是粉牆黛瓦,是耕讀起家,是春節的戲臺,是武者的擊出與收回……

晚潮|桃源東漢

有些故事,我們忘記了,但看看東漢村中留存的老樹,葉片沙沙作響。

六百歲的銀杏,五百歲的柏樹與香榧,兩百歲的楓樹,那些往事與今天,它們見過,它們聽過,它們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