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在行走|鵝毛洲與橘子洲

餘毛毛

深秋的時候,鵝毛洲顯現出苦寒枯瘦的意味。在夏天的時候,它還是可觀的,一片深碧的綠,江水上漲,洲邊枯黃的沙地全被淹沒,江水甚至深入進樹林,這使得它看上去像一條綠色的大魚浮動在偉大的長江中。鵝毛洲不出名,沒幾個人知道,就算在我們這個城市裡,我跟一千個人說起,頂多也只有一個人知道。但我知道它,因為它就在我家的窗戶底下,它與我日日相對。它在長江下游約629公里的地方,長約1。5公里,寬約二百多米,與我的直線距離約四百米。我站在高高的31層露臺上,從頭到尾,從這邊到那邊,我用望遠鏡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我知道它四季的樣子,但唯有在冬天的時候,它引起我的某種憂鬱和傷感,因為它的樣子真的是不太好看。江水退下後,它的四周都露出了沙地,兩邊顯扇形排列的沙條,就像裸露的魚骨;而尖細的魚嘴伸得老長,像是一種表達一種窮酸的乞求。沙洲的尾部是捲曲的,像是一條掙扎的魚的尾巴。沙洲上的樹木都脫去了樹葉,密密麻麻的乾燥的樹枝們擁擠在一起,像是一群苦難的人,向天空伸出手臂。

這種苦澀的意象在從長沙回來後更顯尖銳。在長沙的幾天裡,我三次到湘江邊,從杜甫江閣到文津,來回地晃盪,貪婪地眺望著錯落有致、婀娜多姿的橘子洲。到長沙怎麼能不上橘子洲呢?我當然上去了,橘子洲是真美,它被精心地呵護著,洋氣的房屋,茂密的修竹,大片的草地,一棵又一棵的大樹,漂亮的步行江道,很文藝範的雕塑,當然更少不了那星星點點懸掛在枝頭的金裡透紅的標誌性的橘子……我感覺它的氣質一點都不輸於鼓浪嶼。在眺望橘子洲和在其上漫步的時候,我內心裡一邊是讚美,一邊是嘆息。讚美什麼不必說了,嘆息的是我家樓下的鵝毛洲。如果說橘子洲是一位氣質卓越、靚麗非凡的大美人的話,鵝毛洲就是一位不修邊幅的面黃肌瘦的土姑娘了。

然而,在一個爽朗清凜的早晨,我在把我吹得搖搖擺擺的寒風中等待著日出,拿著手機的手瑟瑟地抖。太陽終於出來了,一點一點的,看著拍著,拍著看著,忽然,我感到一種震懾,因為陽光打在那些枯白的樹枝上,我發現朝陽下的鵝毛洲一下子變得像一個穿紅衣裙的清麗脫俗的少女,那尖尖的沙嘴像她秀美的顱,有著頎長的頸項;那兩邊的沙地,像是她微微露出的身軀;那捲曲的尾端,像是風捲起的裙襬,而那些扇形的沙條,竟像是天使的翅膀了。那一刻,我一下子感受到了鵝毛洲那熱烈倔強和美麗的靈魂,它真的是很棒,它在此處,就在我家樓底下,將長江一分為二,它讓這兒的水流變得湍急;而用肉眼極難察覺但卻可以用心靈感受到的是,它在此處抬高了江面,把大江東去的雄偉氣魄流暢地表達出來,這是向我一個人奉獻的偉大奇觀。

那麼還有什麼可說的呢?我在內心裡溫柔地仰慕我匆匆而過的美麗的橘子洲,而卻熱烈地愛戀著與我日日廝守的鵝毛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