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不止展現真善美,更反映了人類更深層的心理問題

童話是很多小朋友喜愛的睡前故事。故事裡善良的角色通常要經歷磨難、在其他角色的幫助下打敗對手,最終才能贏得美好生活。這樣的故事不僅有趣,還給孩子們描繪了關於真善美的認知藍圖,幫孩子們建立起基本的是非觀。

其實,童話故事並非孩子們的專屬。古時候,童話故事在民間口口相傳,是成人文化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也是成人世界的縮影。故事中不僅有“好人”美好的一面,也有“壞人”醜惡的一面。瑞士心理學家瑪麗-路薏絲·馮·法蘭茲博士認為,童話故事中這些描述“壞人壞事”的內容,往往也反映著成人的深層心理問題。

瑪麗-路薏絲·馮·法蘭茲追隨心理學家榮格近30年,是公認最傑出的榮格繼承人。同時,她還擅長把榮格的心理學概念和方法運用到童話分析當中,成為童話心理解讀最具權威性的代表人物。

童話不止展現真善美,更反映了人類更深層的心理問題

《陰影與惡》被稱作馮·法蘭茲最可怕又最吸引人的一本書。在這本書中,馮·法蘭茲選取世界各地的多個童話故事為例,從心理學和文化角度進行綜合分析,討論故事中所反映出的人類心理的陰影面和邪惡面。

為什麼選擇童話來進行心理學解讀呢?我們都有同感,把世界各地的童話故事拿過來,無論小孩子還是大人都能很輕鬆地理解,而不會因為文化習俗上的差異產生很深的閱讀障礙。這是因為,童話的架構大部分是人類共通的,都展現了人類行為的基本架構。榮格也說過,當你研究童話,就是研究人類的解剖學。這正是馮·法蘭茲選擇童話作為研究物件的一大原因。

那什麼是陰影面呢?心理學上對這個概念有不同定義。馮·法蘭茲給出下面的解釋,“陰影面是自我情緒中黑暗的、被抹除及被壓抑的面向,但是這樣的定義只能說是部分正確的”。需要強調的是,陰影面是個相對的概念,互相對立的兩面可以認為是互為對方的陰影面。

自性也是《陰影與惡》這本書中出現多次的概念。在榮格學說裡,“自我”包括意識自我和原型自我,榮格把原型自我稱為自性。

童話不止展現真善美,更反映了人類更深層的心理問題

用兩兩相對的角色展現陰影面

多數童話故事都會表現善良與邪惡的主題,很多故事巧妙地用正反兩個角色甚至是雙胞胎來表現。

格林童話中《兩個旅行者》講述了裁縫和鞋匠的故事。故事大意是,善良的裁縫和邪惡的鞋匠結伴行路,被鞋匠迫害並拋棄。小裁縫克服困難到達城鎮,並在途中發善心放生了幾隻動物。小裁縫被國王重用,嫉妒的鞋匠多次在國王面前陷害小裁縫,讓他完成艱鉅的任務,小裁縫總能在幾隻動物的幫助下化險為夷,最終迎娶了美麗的公主。這個故事透過裁縫和鞋匠兩個對應的角色來表現陰影面。

在馮·法蘭茲看來,國王、鞋匠和裁縫這幾個人物都有不同的意義,他們又存在內在的關聯。

首先說國王。國王掌控著國家,往往被認為是神秘生命力量的載體。但故事裡的國王找不到王冠、又受到鞋匠挑撥懷疑小裁縫,說明他的力量是減弱了的。馮·法蘭茲解釋道,這裡的國王是自性的象徵,而王冠代表的是自性。

裁縫和鞋匠正好是互相對照的兩個人物,一個代表善良和光明,一個代表邪惡和黑暗,他們總是在對立競爭,展現了道德的雙面性。

一般心理學者可能會認為,故事裡的裁縫代表意識面而鞋匠代表陰影面,但馮·法蘭茲從另一個方向進行解讀,認為他們都是國王的陰影面。

由於國王力量的減弱,不能順利聯結兩個對立面,才產生這麼多矛盾衝突。如果國王的力量足夠強大,他就能做到讓鞋匠和裁縫和解並良好合作,使之處於和諧穩定的狀態。也就是說,只有自性把不同面良好地整合起來,才能達到統一、平衡的穩定狀態,否則就會產生衝突和焦慮。

比較而言,雙胞胎的設定比上述形式更突出了對比效果。

格林童話中《兩兄弟》和《金娃娃》兩個故事中,都出現了雙胞胎的角色,用雙胞胎更明確地展現陰影面。雙胞胎在其他條件上完全相同,但又在某一領域展現出相反的特點,《兩兄弟》中的雙胞胎,一個坦誠解救對方、一個產生懷疑,《金娃娃》中的雙胞胎,一個想待在家裡、一個願意走向世界。所以,可以把他們看作彼此的陰影面。

很多原始文明裡認為,每個出生的個體都有一個雙胞胎兄弟,只是這個孿生兄弟沒來到世界上,而是天上的靈體,死亡的時候,兩者會合成一個整體。而前面兩個故事裡的雙胞胎,與這種理論有相似之處,雙胞胎各自展現了互相對立的某一面的特性。馮·法蘭茲認為雙胞胎代表了自性的兩個面向,他們在某種意義上又是同一性的。

童話不止展現真善美,更反映了人類更深層的心理問題

殘疾——邪惡的人格化展現

邪惡是沒有實體的,無法直觀從視覺上展現。但童話找到了合適的表現形式,美好的一方通常是英俊、美麗、完整、健康的,而邪惡的一方常常是醜陋、帶傷、殘缺、病態的。也就是說,邪惡常常和殘疾相關聯。從這個角度講,殘疾可以看作是邪惡的人格化象徵。

童話裡的人物,一看到缺胳膊少腿的、半人半獸的等諸如此類殘疾的外貌特徵,很容易就識別出這會是壞人、惡魔。這很符合人類對惡魔的想象。畫家筆下的惡魔常常是恐怖、畸形的,而一些精神症病患所畫的纏住他們的惡魔影象也往往是扭曲的。來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們基本都認為惡魔就該是這個樣子。

關於邪惡的殘疾特徵,從心理學角度來看,會聯想到“思覺失調”。在心理學定義中,“所謂的思覺失調症者意味著深度解離而進入無意識人格的情節中”。而這些具體的殘疾特徵,所表現的正是思覺失調的扭曲。這也符合民族學家們提出的一個理論:惡靈是思覺失調個體的幻想產物。

用馮·法蘭茲的話說,“在邪惡的原型經驗中,邪惡被視為殘疾的人類,或被視為扭曲的事物”。

在童話中可以找到很多這樣的例子。南美洲童話《飛矛腿》就是一例。故事大意是這樣,在森林中有一對獵人兄弟,聽到酒宴吵鬧的聲音,哥哥產生了好奇心,拉著弟弟一同去參加宴會。哥哥在宴會上吃了很多東西、喝了很多酒,弟弟因為心存懷疑沒吃任何東西。他們夜宿森林中,哥哥的雙腿被燒也毫無知覺,只發出像雨蛙那樣的聲音,最後雙腿變成了兩隻矛腿,人性越來越缺失,變得兇殘暴戾。終於,哥哥從人變成了雨蛙怪。

這位獵人哥哥從人變成雨蛙怪的過程,伴隨著其外在特徵上的明顯變化:健康的雙腿變成了兩隻矛腿,從會正常說話到只能發出雨蛙的聲音。也就是說,從人變成非人,身體從健康變為殘疾。這種殘疾是邪惡的一種人格化表現。

把殘疾看作邪惡的外在表現。在這裡,殘疾也暗示了哥哥逐漸扭曲偏頗的本性。其實,殘疾特徵暗含了很多隱喻。比如,只剩下一隻腳的外貌特徵,可以象徵丟失或者忘記了某一面。就像一位丈夫在盛怒之下對妻子動了手,這時候,他只記得憤怒而忘記了關愛,忘記了行為的另一面,這就如同在用一隻腳走路,以“殘疾”的方式行事。殘疾表示他已經被邪惡侵入了。

童話不止展現真善美,更反映了人類更深層的心理問題

童話中的動物有哪些心理學上的意涵?

童話裡常常會出現動物的形象,或者帶來破壞,或者提供幫助。這些動物形象並不是隨隨便便編造的,多數都含有特定的意味。馮·法蘭茲在解讀童話故事的過程中,對動物的深層意涵也做了說明。

在《兩個旅行者》的故事中,就有多種動物出現,它們都擁有一定的引申含義。

同時擁有光明和黑暗面向的烏鴉

小裁縫被鞋匠迫害挖去雙眼後,坐在絞刑架下,就從烏鴉的對話中得知了正確方法治好了雙眼。在這裡,烏鴉提供了有價值的治療資訊,因此可以把它們看作是真理的靈魂,同時也帶來了療愈的力量。

烏鴉是古代神話和童話故事中常出現的物種。它們飛翔在空中,被認為是處於靈性世界的中間帶,並且它們被認為知道真理和未來,能夠傳遞資訊,這與心理學上真實的無意識思維有關。

鞋匠最終來到絞刑架下,雙眼被烏鴉啄出來。也就是說,鞋匠的失明結局,不是因為人類的力量,而是因為無意識的真實性。這意味著,做出種種錯誤行為的鞋匠,沒有受到小裁縫的報復,而是得到了自身內在的報復,也就是得到了應得的心理懲罰。

烏鴉在不同故事中也可能存在不同寓意。北歐童話《巨人的心》中,男孩先把食物分給飢餓的烏鴉,最後也得到了烏鴉的幫助。在這裡,烏鴉所代表的就是人類心靈中有幫助的那一面,飢餓代表它被忽略了,而男孩餵飽了它,讓它得以展現。

象徵合作的鴨子

小裁縫的第二個任務,是從水中撈出國王的王冠。鴨子幫助他完成了這個任務。

鴨子可以在陸地和水中行動,自由穿梭於水陸之間,代表它擁有連線能力,可以引導多方合作。在遠古的希臘,鴨子屬於愛神,有著連線雙方的能力;在極地圈的薩滿教,鴨子能夠引領巫師來回進入冥界,也擁有連線不同領域的能力。在心理學上看,鴨子能引領我們進入無意識。

前面提到過,王冠代表自性。而自性想要達到統一、和諧、穩定的狀態,需要具備整合多方、協調對立面的能力。所以,鴨子能夠幫小裁縫撈出了水中的王冠,因為它象徵著對立雙方的合作。

實際上,善與惡在小裁縫和鞋匠身上是相對的。最後小裁縫能夠獲勝,也是因為他幫助了鴨子,即他對朝向對立整合的力量表現出了尊重。

童話不止展現真善美,更反映了人類更深層的心理問題

帶來新生命的白鶴

在小裁縫的第四個任務中,白鶴為只有女兒的國王送來了一個王子,也就是男性繼承人。

在古老的猶太傳統中,白鶴是最虔誠的鳥類,能夠帶來新生命。

從聖經故事來看,白鶴代表著來自天上那種無法從神聖定向中逃離的事物。為了驗證這一點,有人對白鶴做了實驗。他們分別把飛向兩個方向的白鶴的鳥蛋孵化出來,結果,新生的鳥兒都依照父輩的路線繼續飛行。因此,人們把白鶴看作最虔誠的鳥類,遵守自身的法則,代表著與內在真實及內在存有協調一致的運作。

另外,因為白鶴討厭蛇,並且會殺死蛇,人們又把白鶴視為基督的象徵,它被視為超越功能,代表了無意識的顯現,這個無意識又會帶出神聖孩童作為和解象徵。故事裡,白鶴為國王送來王子,正是它能夠帶來新生命的證明。

多數人都曾透過童話故事獲得美育教導。但是,從道德層面上看,童話故事中消極醜惡的一面,通常會被我們排斥和忽視。其實,在成人世界看來,故事中所反映的許多陰影面是真實存在且應該被正確認識和理解的。

馮·法蘭茲敏銳地發現,展現人類行為基本框架的童話故事,給我們提供一個理解陰影面和邪惡的良好渠道。在《陰影與惡》這本書中,她不僅僅用榮格心理學知識來解讀童話中陰影面與邪惡問題,更融合了民族學、神話學、字源學等綜合文化知識,挖掘童話中角色、情節背後的深層文化意涵。在她的解剖下,人類最本性的心理特徵隨著童話故事變得更容易理解。讀過這本書,對童話和人類基本行為,一定會有不一樣的認識。

圖片來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