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悅讀｜旋渦
旋 渦
我睏乏至極。明天妻子要去山區幫扶幾天，孩子上學晚上才回家，家中就我一個人，正是補覺的好時機。我設定好次日下午叫醒服務，關掉手機倒頭就睡。不想第二天叫醒的鈴聲才過，手機自動開機，裡面一聲緊似一聲的簡訊提示音把我硬生生從甜夢裡扯出來。
首先蹦出來的是老同學大偉的簡訊：“怎麼了？”一看這簡訊就讓人氣惱，我能怎麼了，公司裡的業務多得摞山，昨天忙累了一天，好不容易給頭兒請半天假休息一下，沒事發什麼簡訊，覺都不讓人睡。
揉揉惺忪的眼睛，第二條簡訊跟著闖進眼瞼：“抓得好，別讓你跑了！”莫名其妙，我躺在床上呢，還想繼續睡呢跑什麼？陌生號碼發過來的，肯定是別人發錯了。
“哎呀，原來你是個色魔。”這是哪裡話啊！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大街上看美女有過，可是我絕對是有原則的人，不會做任何出格的事。現在幾乎人人有手機，有的人還是“雙槍老太婆”，朋友啊親戚啊同事啊，那麼多號碼誰記得住，這不知道又是哪個馬大哈發的。
“活該，你也有今天。”還是陌生號碼。我平時很細心，結識的人都會把號碼和單位備註詳細，最近也沒有認識新的朋友。為什麼會有人詛咒我呢？是我得罪了誰嗎？仔細想想，我沒有做過對不起誰的事，在家是好父親好丈夫，在單位是好員工，連續幾年考核都是優秀。聽聽這幸災樂禍的語氣，好像還認識。他到底是誰呢？
我從床上爬起來，洗了把臉，頭腦清醒多了。我又仔細比對了一遍號碼簿，仍然找不出簡訊是誰發的。好吧，今天有些人吃錯藥了，簡訊亂髮。
可是，後面還有很多簡訊，而且內容越來越離奇，“兩面人快去自首吧，坦白從寬！”“在裡面了吧？請開始你的表演，說出你和張某紅的故事。”“舉頭三尺有神明，蒼天可曾饒過誰。”“你藏，你躲，你貪汙，挖地三尺也要翻出你這骯髒的蛀蟲”……
我不由得緊張起來，誤發一兩條簡訊可以理解，哪會有這麼多都發錯了？這些簡訊明明是針對一個罪犯的，這個罪犯貪汙腐敗，看起來貪汙數目不少，問題嚴重。這個罪犯可能被抓了，還有可能正在奪命逃跑。
可是這些簡訊又都發給了我！我是罪犯嗎？我是清醒著還是在做夢？這是在說我嗎？我掐一下自己，疼。天啊，我醒著！
我不能不緊急轉動大腦，搜尋自己曾經做過哪些事！是的，公司在雙節的時候要給大家辦福利，有幾家飲食機構找過我，作為辦公室主任兼工會委員，在我力薦下最後確定了購買向陽公司的月餅和糖果。向陽公司後來請我吃飯喝酒，還給我塞了條香菸。我知道這是向陽公司感謝我，是違反紀律的。但飯局只有我一個人參加了，單位沒有任何人知道。向陽公司有五六個人陪著，是他們走漏了風聲嗎？
想到這件事，我腦袋上冒出汗來。
張某紅？是指張麗紅嗎？她可是個美人，在宣教部，沒事會來我辦公室轉轉。我的確和她開一些不嚴肅的玩笑，比如“幾天不見你，很想念”啦，“晚上約你去宵夜”啦。聽到這些話，張麗紅有時拒絕，有時曖昧地一笑，當然我們也確實出去吃過宵夜。可是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啊。但，難道，是她對我有什麼意思我並不明白，而她卻告訴了別人？
想到這個，我腦袋冒出了更多的汗。可不，現在要是想整倒誰，從男女關係下手一整一個準，即就是查無實據，光這樣一個訊息就足夠讓你名譽掃地，何況，我佔著辦公室主任的位子，這是領導之下、眾人之上的重要崗位，多少人盯著呢！
我越想越害怕，想打電話問個明白，又不知道該給誰打，打出去了又該怎麼開口，難道這麼說，“某某領導，我拿了向陽公司一條煙，這是受賄嗎？”或者說“某某同事，我和張麗紅開曖昧的玩笑，影響不大吧？”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我這樣想著的時候，簡訊提示音還在不停地響，“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打倒混在群眾裡的敗類！”“你不是很清廉嗎，現在出來走兩步。” “這事一個人幹不了的，肯定還有同黨。”“挖他的後臺，看誰提拔的他，給他打傘站臺”……
簡訊一條比一條措辭嚴厲，越說越離譜。這些簡訊的手機都是陌生的，這也意味著，我的事情人人皆知了。天啊，我還有什麼事被發現了，面對單位，面對紀委我該怎麼交代？不，還有公安機關、司法機關……
我的頭要爆炸了，我亟需要找人商量一下對策。誰呢？對，妻子，現在只有能和她說。可是，我怎麼和她說，說我與張麗紅曖昧，我們兩個人還在一起吃宵夜？現在多少貪官汙吏就是自己的老婆揭發出來的，最熟悉的人知道得最多。可是我總得找個人分擔此刻的危機，這是關係前途命運的大事。好吧實話實說，我和張麗紅加班後出去吃過宵夜，還開過過分的玩笑，老婆請你原諒我。想好了說辭，我撥妻子的電話，卻是忙音。是她在山區沒訊號嗎？是她知道了我的醜事氣得關機了嗎？或者她已經被叫去“喝茶”，上面開始從外圍調查我了？
“堅決剷除壞人生存的土壤。”“從嚴治黨，打掉破壞清朗生態的黑手。”“扒扒張某紅的黑歷史。”“根不紅才苗不正，萬能的網友們，搜搜他的家族史。”
簡訊潮水般湧過來，在我眼皮底下嘣嘣跳躍，它們像一根根銳利的鋼針扎向我。它們飛舞著，旋轉著，形成一個巨大到無形的漩渦，我就處在這個漩渦的中心，被極力向四周撕扯。
“開機了嗎？我對不起您了。”是同事小王的簡訊。昨天，就是我和小王去談一個客戶，那客戶一會兒要單位的法人材料，一會兒要註冊驗資證明，一會兒要修訂合作條款，總之把所有相關的資料要了個遍，好在，好說歹說，合同簽了。這單生意做成，單位會有五十萬元的收入，雖然我倆累垮了，但也是大功一件，所以我也才給領導開口請了半天假休息。
小王來簡訊，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我試探著問他怎麼回事。
“籤合同完，我不是拍了張您的照片嗎，我隨手發微博了……”
我忙讓小王把照片發給我。小王發過來，我看到，這是他拍我的一張背影照片，背景裡隱約可以看見有穿制服的警察，有著紅風衣的女人，有匆匆的過路客。他摁下快門的剎那，我正扭頭後瞥。他在照片下面配著一行圖說：我的領導。
“關鍵是圖說，我沒想到網友誤會了圖說的意思，您被人肉了。我趕緊刪了照片，可是手快的網友已經把它傳得滿網都是。我想給您解釋，打您電話關機……對不起！”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這時又有簡訊閃出來，“我和爸媽在一起，聯絡不上你。電話裡各種辱罵……爸媽都快急死了，你到底犯了什麼錯誤？”
呂志軍文學簡介
作者簡介 ：呂志軍，男，現居西安，媒體人，陝西省教育學會學術委員會委員，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在《光明日報》《人民教育》《未來教育家》《知音》《教師報》等報刊有新聞作品70萬字，《奔流》《西部散文選刊》《延河》《廈門文學》《文學報》等有雜文、散文、小說近百萬字。著有小說集《風過窄門》《寒冷的夏》、散文集《溫暖的窗》。小說曾獲第三屆金熊貓網路文學獎中短篇提名獎，《檢察文學》2020年度優秀作品獎；散文獲《西部散文選刊》（原創版）2019年度優秀文章一等獎，陝西省教育廳2020年度讀書徵文一等獎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