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在黃州寫的最後一首詞,真摯的情感躍然紙上,讀來動人心扉

經歷了“烏臺詩案”的蘇軾,於宋神宗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二月來到黃州。宋神宗元豐七年四月一日,在黃州生活了將近五年的蘇軾,接到“量移汝州”的調令。當蘇軾即將離開黃州去汝州之際,與他相處了近五年的黃州親友都趕來為他送別。

在黃州生活了將近五年的蘇軾,留下了許多熠熠生輝的詩詞作品。如《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念奴嬌·赤壁懷古》《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等蜚聲詞壇的精品佳作,尤其像《前赤壁賦》《後赤壁賦》《黃州寒食帖》等創世文章和書法,都是蘇軾在黃州的文學藝術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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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蘇軾的黃州生活畫上了一個圓滿句號的,則是這首《滿庭芳·歸去來兮》。這首詞是蘇軾在雪堂與前來為他送行的鄰里好友道別時寫下的一首詞。詞前的這條小序將寫作時間與寫作緣由交代得很清楚:“元豐七年四月一日,餘將去黃移汝,留別雪堂鄰里二三君子,會仲覽自江東來別,遂書以遺之。”

當蘇軾在雪堂前與送行的好友話別時,他感覺此刻的友情才是最溫暖的。

蘇軾想到在黃州生活的這些年裡,有與他朝夕相處的鄰里,還有在他困難時幫助過他的好友,他情不自禁地回憶起在黃州生活的往事,細碎而又溫馨的每一個瞬間湧動在詞人心頭。

蘇軾在黃州寫的最後一首詞,真摯的情感躍然紙上,讀來動人心扉

《滿庭芳·歸去來兮》不僅是蘇軾在黃州寫的最後一首詞作,這首詞也是蘇軾對黃州之旅的一個總結,更是蘇軾在黃州的真實情感的體現,原詞如下:

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萬里家在岷峨。百年強半,來日苦無多。坐見黃州再閏,兒童盡楚語吳歌。山中友,雞豚社酒,相勸老東坡。

云何,當此去,人生底事,來往如梭。待閒看秋風,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細柳,應念我,莫剪柔柯。仍傳語,江南父老,時與曬漁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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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片開頭三句“歸去來兮,吾歸何處?萬里家在岷峨”,大意是說:歸去啊,歸去,我的歸宿在哪裡?

“歸去來兮”是蘇軾借用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中“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的原意,開篇就為全詞定下了懷土思歸的基調。

當年陶淵明高唱“歸去來兮”時,是歸隱的願望已經得以實現之時的歡暢與得意。蘇軾雖然一心想要效仿陶淵明,想棄官歸隱,回到故鄉,但他又做不到。因此蘇軾吟詠的“歸去來兮”,僅僅是表示欲歸不得的惆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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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在《醉落魄·離京口作》一詞中曾這樣寫道:“家在西南,常作東南別。”蘇軾是四川眉山人,自他進入仕途後,就很少有機會回到家鄉探望父老鄉親。

對歸隱的嚮往,對家鄉的眷戀,對鄉土的繾綣之情貫穿了蘇軾一生

。從初入仕途開始,一直到杭州、密州、徐州等地工作,無論是仕途上春風得意,還是貶謫黃州、惠州、儋州,迴歸鄉土的願望始終縈繞在蘇軾的心頭。

所以,在離開黃州之際,詞人不由得想起闊別已久的家鄉來。開篇三句雖然起調突兀,並且以反問的語氣道來,但卻將詞人懷土思歸的願望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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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百年強半,來日苦無多”二句,蘇軾面對時光易逝、歲月流轉的無奈,發出了韶華易逝空悲嘆的人生感慨,這更加深了詞人仕途失意,思鄉愈加濃烈的感情氛圍。

蘇軾於宋神宗元豐三年(公元1080年)二月到黃州,至元豐七年(1084年)三月中旬奉詔赴汝州就任,他在黃州已經生活了四年零兩個月,其中經歷了元豐三年的閏九月和元豐六年的閏六月,孩子們都已經是滿口的黃州方言,近五年的時光在人的一生中這已是不算太短的一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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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黃州經過漫長的等待與蟄伏後,蘇軾的仕宦生涯終於有了一點點轉機,他的心中雖然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花,但是,身不由己、沒有盡頭的輾轉跋涉令他疲憊、倦息,此時的蘇軾虛歲48,正像詞中“百年強半”那樣,年近五十的詞人,漸入老境,他真的覺得自己有些累了。

蘇軾多麼希望能像陶淵明一樣徹底擺脫仕途的羈絆迴歸到率真抱朴、怡然自得的田園生活呀!然而,既已許身事君,命運便不再由自己主宰,況且,在他的思想深處,儒家的入世精神根深蒂固。

因此,無論從主觀上還是客觀上,當下的蘇軾都不可能真的拋棄一切回到四川老家,或者是違背調令繼續留在黃州,歸隱田園永遠都只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他必須走,在這春光爛漫的時節,離開熟悉的東坡,離開淳樸親切的黃州老友,去到那洛水之畔的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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迴歸的執著與無處可歸的矛盾,使蘇軾的心境蒼涼而沉重。在難以解脫的苦悶中,蘇軾以固有的曠達,為自己尋求人生的答案。

蘇軾將仕途沉浮與對黃州的留戀、不捨這兩種看似不相干的因素融合在一起,而且對立起來寫。

這兩種看似是極致的情感,在此刻又被黃州這一地理聯絡起來,這更加突出了詞人對黃州的不捨

對人生漂泊不定的傷感,對人生的思考,使得蘇軾內心的“吾歸何處”上升到了哲理的層面。

這是蘇軾對精神層面的考量,也是他對歸宿感的探究,這也是蘇軾對人生意義和生命價值的探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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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一切,他不由發出一聲感嘆:人生為什麼總是這樣來往匆匆啊!他說,秋風乍起時,我一定會情不自禁地懷念這裡的故人,相信黃州的父老們也會時時想起我。雪堂前面我種下的那些柳樹,希望你們能加以愛護,不要輕易剪去那柔嫩的枝條,也請時時替我曬一曬打魚時穿的蓑衣,在不久的將來,我一定會回來的!

清早起裝,天氣晴朗,因為夜裡下過一場小雨,空氣中還瀰漫著清新的氣息。東坡上綠油油的水稻已經開始抽穗。鄰里好友都知道蘇軾就要啟程了。於是他們不約而同地來到雪堂前,和他最後話別。一位老人用顫抖的手斟了滿滿一杯酒,雙手奉上,說:“先生,請您喝了這杯送行的酒吧,以後可別忘了這個地方,這裡也是您的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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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恭恭敬敬地接過酒杯,環顧著鄉鄰朋友。他想說點什麼,但嗓子好像被哽住了。是呀,要說的話太多了,怎麼能說得清呢?想當初自己被貶謫來到這裡,沒有親戚,沒有朋友,沒有固定的住所,幾乎是一無所有。患難之中,是黃州父老給予他熱情的關懷和幫助,他們樸實真淳的情誼,使他時時感受到人間的溫情。

蘇軾本想終老此地,誰知身不由己。這一去,真不知何時才能故地重遊,何時才能與老友相見。他衷心地感謝鄉親們的一片真情並致以美好的祝福,然後仰頭將酒一飲而盡,從此又將踏上風波難測的漫漫征途。

蘇軾在寫這首詞的時候,也就是他即將離開黃州的時候。所以,年近半百的他才會寫到人生的多一半如同白駒過隙般從指尖劃過。

在看似曠達的喟嘆中,蘇軾內心的蒼涼感傷之情早已躍然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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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在黃州,雖然曾經歷過現實生活的困境和精神上的苦悶,隨著他在黃州生活時日的延續,他接受並融合到了黃州的生活中,他與鄰里好友、與黃州的山水風物逐漸心心相印

黃州的父老鄉親在蘇軾這位文壇巨擘來到這裡時表現出的熱情與尊敬,以及蘇軾即將離別黃州之際,他們發自內心的不捨與惜別,蘇軾都感受到了,也在這一段真切細緻的描寫中展露出來了。

蘇軾就是如此,他總有一種力量,超越於逆境和悲哀之上,把他鄉變成故鄉。近五年的黃州生活體驗,早已讓這裡成為他生命裡的第二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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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詞作下片開頭幾句的內涵,蘇軾向鄰里好友說自己不得不去汝州。面對鄰里好友的一片赤誠之心,蘇軾還有什麼話可說?人生到底為什麼,要輾轉不停、步履不息呢?

詞的下片,進一步將宦途失意之懷與留戀黃州之意對寫,突出了蘇軾達觀豪爽的曠達性格。過片三句,詞人向父老申說自己不得不去汝州,並嘆息人生無定,來往如梭,表明自己失意坎坷,無法掌握命運的痛苦之情。

“待閒看秋風,洛水清波”二句,卻一筆湯開,瞻望自己即將到達之地,隨緣自適的思想頓然取代了愁苦之情。一個“閒”字,將上片哀思愁懷化開,抒情氣氛從此變得開朗明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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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好在堂前細柳”至篇末,是此詞的最後一個抒情層次,蘇軾以對黃州雪堂的留戀再次表達了對鄰里父老的深厚感情。

蘇軾語重心長地囑咐鄰里莫折堂前細柳,懇請父老時時為曬漁蓑,言外之意顯然是:自己有朝一日還要重返故地,再重溫一下這段難忘的生活。措辭非常含蓄,不明說留戀黃州,而留戀之情早已充溢字裡行間。

蘇軾在黃州,有更多的時間重新思考人生的意義。他將自己積極入世的儒家思想與傳統哲學思想結合起來,在吸納儒家與道家思想的過程中,他變得更加成熟、曠達、超然。在他的身上,形成了獨特的人生觀,他變得樂觀灑脫、隨遇而安。可以說,蘇軾的黃州之旅是他的人生思想形成的重要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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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州也是蘇軾人生旅途中的心靈驛站,蘇軾把它作為自己的第二故鄉。蘇軾的鄉土情懷超越了一般的鄉愁鄉戀,他是想要回到那自然淳樸的鄰里好友們居住的地方,回到那恬靜的再無世事牽絆的地方。

正是這種通達的態度,使蘇軾坦然應對了生活的困境和精神家園的苦悶,達到豁達、樂觀的人生境地。

黃州給蘇軾留下了太多太多美好的回憶。一旦言別,蘇軾豈能不留戀黃州的一山一水,豈能不惦念黃州淳樸的民風,豈能不想念友好的黃州親朋好友。整首詞淋漓盡致地譜寫了蘇軾進退兩難的處境、矛盾的心理以及對於黃州父老依依惜別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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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作以“歸去來兮”開篇,以“傳語江南父老”收尾,貫穿其中的是蘇軾在黃州將近五年生活的縮影,蘇軾用真摯的情感填充詞作,用真摯的情感渲染詞意。

縱觀全篇,蘇軾對黃州的眷戀之情以及對黃州父老的真摯情感躍然紙上,尤其是上下兩片的後部分,不但情致溫厚,屬辭雅逸,而且意象鮮明,婉轉含蓄,是構成全篇的兩個最為出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