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藝謀：陸焉識的歸來，不為恢復丈夫身份，而是承擔歷史責任
導語
電影《歸來》，取材於小說《陸犯焉識》，是張藝謀導演的迴歸之作，也是一部書寫歷史傷痛的經典。故事人物不多，主角是一家三口——丹丹、馮婉瑜、陸焉識。“歸來”二字雖簡，卻包含了個人與時代的糾葛。今天，小寒就來說說這部頗有爭議的電影。
丹丹——被崇高裹挾的少女
三歲那年，父親陸焉識就去大西北勞動改造了，丹丹和母親相依為命。十幾年後，陸焉識趁著晚上轉場，偷偷跑回了上海。丹丹在樓梯上碰見父親，開口便是一句
質問
：“陸焉識，你去見我媽了？”
丹丹和《牧馬人》裡的許靈均一樣，犯了“
出身罪
”。她從沒享受過父親的疼愛，卻要揹著勞改閨女的黑鍋。她恨父親，減掉了陸焉識的所有照片，沒見到他，便知道要與這個
階級敵人
，劃清界限。
然而，丹丹的這些努力，都不足以彌補“出身罪”的缺陷。《紅色娘子軍》的主角——吳清華，只有
根正苗紅
的姑娘，才有資格演。丹丹舞跳得再好，立場再堅決，終究還是不管用。
有不少人說，這個姑娘愛慕虛榮，為了一己私利，連親爹都出賣了。其實，這是因為丹丹還沒有自己的是非觀，
她被崇高裹挾了
。
我們應該批判的，不是孩子，而是標榜這種虛榮，並慫恿孩子“大義滅親”的人。
丹丹舉報父親，不僅沒有爭得《紅色娘子軍》的主演，還被母親趕出了家門。三年後，陸焉識平反歸來，丹丹去火車站接他。
看到了父親的種種努力，體會到父母之間的深厚感情，丹丹終於叫了陸焉識一聲“爸”。當她知道父親並沒有因為三年前的事，怪罪自己時，所有的情緒都
釋然
了。
之後，在父親的幫助下，丹丹和婉瑜的母女關係得到了修復，她也從棉紡廠職工宿舍，搬回了家。
那天，丹丹特意借了套大紅色衣服，跳了場吳清華，觀眾是父母二人。她最後的一個
深鞠躬
，是對於父母的歉疚，也是對二老的感恩。至此，這個曾經被崇高裹挾的少女，完成了她的歸來。
婉瑜——老來多忘事，唯不忘相思
馮婉瑜和陸焉識，夫妻分別十幾年，沒有任何音信。雨夜，婉瑜顧及女兒的前途，沒及時給丈夫開門。但當她收到焉識留下的字條，知道丈夫在車站等他，就什麼也顧不上了。
她包好昨晚趕出來的饅頭，捲了一床被子，擠最早的那趟汽車，來到火車站，在人山人海中，
尋找陸焉識
。
馮婉瑜！馮婉瑜！馮婉瑜！
聽到這一聲聲大喊，看到陸焉識揮巾招手的模樣，馮婉瑜心頭一酸。她正要答應，卻看見抓捕焉識的人，已經不遠。
顧不得見面了
，婉瑜朝著丈夫喊：“焉識，快跑！跑，焉識，快跑！”誰知陸焉識竟跳上月臺，拼命向她這邊趕。
然而，在兩群人的撕扯下，他們終究
沒能見上面
。
三年後，馮婉瑜終於看到了陸焉識平反的檔案，卻不認得這個
近在眼前的愛人
。
無論是李主任的官方人證、火車站的重新遇見、年輕時候的老照片，還是熟悉的《漁光曲》，都沒能讓馮婉瑜相信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陸焉識。
而且，每當這個陌生人靠近來一點點，馮婉瑜都會非常
恐懼
地大喊：
方師傅，你出去！
我知道，他是方師傅，我不願意他在我家，你讓他出去！
方師傅，你不能再這樣了。焉識已經從死刑改判死緩了，我一輩子都會感激你。你出去！
李主任說，方師傅是當年革委會的小領導；丹丹卻說，這個人曾經拿勺子打過她母親。只要把這些和馮婉瑜的歇斯底里，結合起來，就能明白這其實是個隱喻。
在非常時期，這個孱弱女子為保全丈夫性命，曾做出多大的犧牲，是不需要明說的。
馮婉瑜收到丈夫的來信，知道他 5 號回家。此後的每個 5 號，她都會早早來到火車站，無論天氣怎樣，她都會等到車站鎖門。
婉瑜看見人家接人時，都舉著牌子，她也做了一個。“陸焉識”三個字，她寫了一遍又一遍。
婉瑜找人修琴、盼人讀信，隨時等待陸焉識歸來，卻不知丈夫已經回來，女兒也搬回了家，她才是那個
永遠不能歸來
的人。
令人動情的是，即便患了心因性失憶，夫妻間的點點滴滴，也沒有流失，一直鐫刻在馮婉瑜記憶的最深處。
晚年多忘事，唯不忘相思，這也是一個不可解的謎。
陸焉識歸來，不為恢復丈夫身份，而是承擔歷史責任
故事一開場，陸焉識就遭遇了身份危機。女兒為了跳《紅色娘子軍》的主演，不認他；在家的妻子，也沒有迴應他的敲門。陸焉識從農場偷偷跑出來，只為見一面妻兒。可他也明白，這十多年，受罪的不僅是他一個人。
火車站的相見雖然未能如願，婉瑜冒險趕來的態度，卻給了陸焉識很大的安慰。
他知道，自己是有妻有家的人。
三年後，陸焉識重獲自由。他早早給就婉瑜寫信，告訴她自己 5 號到家，實際上提前了好幾天。
丹丹接他到棉紡廠職工宿舍，陸焉識才知道女兒已經
放棄了舞蹈
。陸焉識回到家，婉瑜先是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接著把他的行李扔到門外，還稱他為方師傅。那一刻，陸焉識才明白，妻子
不認得
自己了。
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陸焉識找來李主任作證；讓婉瑜按照信上的時間，去火車站接他；從老同學那兒借來自己的照片；彈起當年的《漁光曲》。然而，這些都沒能讓馮婉瑜相信，他就是陸焉識。
後來，因為幫忙搬書信箱，陸焉識有了給婉瑜讀信的機會。他曾經擔心，如果一直這麼讀下去，他會成為一個讀信的人，再也
不可能迴歸丈夫的身份
。丹丹勸慰他：
爸，你回來不就是想陪著她，照顧她嗎？其它的還重要嗎？
從那時起，陸焉識放棄了丈夫的身份，並嘗試
以書信的形式
，參與婉瑜的現實生活。他以丈夫的名義提醒妻子，出門要把家裡的地址放在口袋裡，睡覺前要封火，而且用這種方式，緩和了婉瑜和丹丹的矛盾。
故事的結尾，在茫茫大雪中，一個名叫陸焉識的人，舉著“
陸焉識
”的牌子，靜靜地站在馮婉瑜的旁邊，等待著“陸焉識”的歸來。即使鐵門關上了，他們還在那裡。
陶東風教授說：他們在紛飛的大雪中久久站立的姿態，是對時代創傷性災難的
默默抗議
。但小寒我更願意把這個姿態，理解為
“默默消化
”。
我們都是小人物。時代的幸福由我們體現，時代的不幸也靠我們承擔。魯迅筆下的呂韋甫們，哀嚎命運不公、時代不對。陸焉識卻對女兒說：
怎麼能怪你呢，要怪也怪我，如果不是我，你們不會是這樣。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陸焉識主動將一切問題的源頭，追溯到自己頭上，而且只追溯到這一步就停止。
他放棄了對丈夫身份的執念，卻默默承擔起撫平傷痛的歷史責任。
誠然，再偉大的愛情，也無法療救時代造成的精神損害。無論是丹丹的夢想、馮婉瑜的愛情，還是陸焉識自己的人生，失去的，就不可能再回來。
但家的溫情，卻足以支撐他們一家消化過去，平靜生活。
結語
浩劫的次生災害，遠比浩劫本身更漫長。唯一讓人覺得安慰的，是陸焉識一家三口，不離不棄、風雨共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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