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造陳年——還記得那年韓寒、王珞丹代言的凡客嗎?

再造陳年——還記得那年韓寒、王珞丹代言的凡客嗎?

從一夜爆紅到迅速隕落,從大幅裁員到再造凡客,陳年無疑是中國網際網路領域最具爭議的創始人之一。在歷經多次危機與反思,成功與失敗的邊緣,陳年的未來究竟將何去何從?

作者/馮寅傑 (本文原載於《南方人物週刊》)

從北京東五環直線往南,分別路過五方橋、化工橋、西直河橋和康化橋,環島往東3公里,凡客的公司總部位於亦莊經濟開發區科創三街上。在亦莊這片規劃面積46。8平方公里的開發區中,凡客的總部園區不過佔據其中極小的面積。某種程度上,這也代表了今天凡客在中國電商行業中所處的實際地位——模糊、邊緣以及尷尬。凡客創始人陳年,每天都要驅車穿越大半個北京城,在濃重的霧霾中,來到這裡上班。

搬到亦莊後,凡客在這條街上與可口可樂、富士康、百盛為鄰。8月份的新品釋出會後,陳年主動將凡客Logo中的“誠品”二字去掉,它看上去從一家典型的網際網路公司蛻變為像它的鄰居們那樣,開始專注於某件具體的產品,而不是旁騖其他。

2009年,凡客一夜爆紅,它不但是中國網際網路的新貴也是電商行業驟然崛起的龐然大物,在那一年凡客的估值達到30億美元;2010年,凡客的服裝銷量達3000萬件,銷售額20億元;2011年初,陳年將年銷售額增長定在300%,額度為60億元,整個中國電子商務行業當時的增長幅度為100%左右。當年第一季度,凡客的同比增長達到了500%,第二季度融資2。3億美元,估值50億美元。

再造陳年——還記得那年韓寒、王珞丹代言的凡客嗎?

2010年,中國的GDP達到5。879萬億美元,超越日本成為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中國遊客在全世界範圍內瘋狂購買LV、Prada、Gucci等時尚品牌。凡客的崛起,正是卡在這個微妙的時間點——中國人亟需自有的時裝品牌。

40多年前,當日本成為全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之時,也正是三宅一生、山本耀司、無印良品等開始躋身國際時尚品牌之時。直到今天,這些品牌無論各自的面貌與定位如何,卻已經牢牢佔據人們心中的一席之地。而中國的傳統服裝品牌在全球價值體系中的地位卻與之經濟體量不符,它們通常沒有品牌溢價能力,量大而體不強。

與LV和三宅一生不同的是,凡客只需要滿足中國這個13億人口的市場就可以創造出一個百億美金規模的品牌,這在歐洲和日本是難以想象的。2011年的某次網際網路大會上,陳年站在臺上激情四溢地宣稱,凡客以目前60多億美金的估值去上市是對投資人的不負責任,他預計凡客的估值將達到150億美金,臺下掌聲雷動。也正是在這一年,陳年說希望將來收購LV、 匡威,只賣50元。而到了年底,凡客卻遭遇了“滑鐵盧”。因為躍進而導致的庫存危機最終爆發,凡客由盛轉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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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與迴歸

2014年8月28日,陳年站在北京798 D-PARK藝術中心的舞臺上。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穿著著名的“凡客三件套”(T恤、牛仔褲、帆布鞋)手裡舉著一件白襯衫,宣佈歸來。

在這一場名為“一件襯衫”的新品釋出會上,陳年類比小米手機,稱手中的是一件“能跑分的襯衫”,他口中則充斥著“氫鍵”、“羥基”、“聚烯氫薄膜嵌條”、“阿克蘇長絨棉”等生僻詞彙。這確實唬住了原本“只是給陳老闆面子”的供應商們,他們原本打算就聽15分鐘,然後出去喝茶。“後來他們都沒走,他們坐的地方我看得很清楚。”陳年告訴記者。

一年前的2013年8月,凡客宣佈從北京CBD搬遷到現在的亦莊總部,媒體報道稱凡客遭遇嚴重資金危機,公司裁員一半以上。到了10月份,社交網路上有人圖文並茂地爆出“凡客資金鍊斷裂,供應商上門追債”的新聞,凡客和陳年一下子陷入輿論漩渦的中心。

2013年10月16日晚上8點,陳年緊急召見了各路媒體。時任凡客公關部總監的陳楚告訴記者:“兩天之後就是凡客六週年紀念日,訊息越快傳遞出去越好。”陳年在公司的會議室裡和記者們對談,焦點主要圍繞三個問題:1。凡客資金鍊斷裂,供應商上門追債;2。投資人雷軍將出任董事長,凡客將小米化;3。投資人逼宮,陳年可能不再擔任CEO這一職位。

但這最終卻像是一場闢謠會,就在隔壁的另一個會議室裡,陳年與投資人的博弈已經進行了好幾天。又或許是新一輪融資即將敲定,他的姿態很輕鬆,面對記者時說:“只是部門整合,兩三個部門合為一個部門,所有人加在一起二百多人,幾千家合作伙伴,中間引起誤會挺正常的,大家溝通的問題。”拖欠的款項據稱隨後一一結清,微博也被刪除,只有轉發和評論留存,一時狼藉。

闢謠之後的凡客並沒有恢復穩定,大規模的裁員仍在繼續。在這場持續了整整一年的裁員風暴中,就連公關部門也沒能倖免,陳楚和他部門的同事先後去職。最終,凡客由全盛時期的1。3萬人縮減至如今的300多人。

8。28釋出會結束後,坐在採訪間裡的陳年興致勃勃。他沉寂了整整一年,似乎格外有傾訴欲。除了告訴別人這是一件滿懷誠意的襯衫之外,他還提及因為久不提筆,花了整整一個月才完成兩萬多字的演講稿。在某位記者問及原凡客自建的物流如風達的情況後,他這才略為沉吟,隨即開始了又一次的自我反思。

這已經是陳年數不清第幾次的反思了,每一次反思他都將自己推向更遠更為複雜的境地,但每一次過後,他又總能得到新的歸屬。

從商以前,陳年曾是許知遠口中“全中國最好的《書評週刊》”的主編。那時候,許知遠在圓明園開辦全國第一家“單向街書店”,陳年經常過去玩。

2000年以後,陳年加入雷軍創辦的電子商務網站卓越網。“《書評週刊》是一個傳統的體制,所以他覺得他舒展不開。”許知遠認為既是時代逼迫他選擇,也是他個人的主動選擇。

“我記得他講過很有趣的例子,他當時特別喜歡黃仁宇,就在開會時把黃的書推薦給雷軍,結果雷軍卻說,黃仁宇是哪家公司的,把他挖過來。”許知遠覺得那時候陳年的價值被嚴重低估,“他是很驕傲的,也覺得你是很聰明的人,然後自己尊重的東西不被這個社會承認,他會不安。”

文人從商,似乎格格不入。陳年卻因為讀書多,有很好的思維訓練,能比其他人更能提取資訊。他先是在卓越協助雷軍取得不俗的成績,後又在2007年逆勢創立凡客,短短几年時間一路狂奔,帶領凡客急速成長。

CBD時期的凡客是典型的“大公司”,不停擴張,“每天前來面試和入職的人都有幾百個。”時任凡客政府關係事務總監的劉億林回憶,當時他所在的部門有十個人的編制,這讓他感到非常驚訝,“在一個網際網路公司,政府關係都有這麼多的人。”

除了人員的擴張,凡客在產品品類上更是大躍進。20萬個SKU,當時的凡客甚至賣起了燈飾與拖把。當大公司的幻覺充斥所有人後,陳年居然看到自己的員工在工作時間坐在樓下喝咖啡或是閒逛,這些人甚至還在碰面時極為自然地與他打招呼。

2013年,凡客的租約未滿,陳年卻堅決要求搬家。

他自承文人的劣勢是“衝動,有的時候過於感情用事。”

“當時一堆人跑來跟我說,搬到亦莊大家覺得凡客要完蛋了。但辭職是我想要的,電子商務因為熱錢多,使得這個行業很糟糕,從業人員更糟糕,大家都在一種幻覺中,都覺得自己了不起。我當時就問了一個問題,咱們公司有多少人是有用的,有人跟我說,有三分之二是有用的,於是我們搬家,三分之一的人就走掉了。”這是一個剝洋蔥的故事,陳年一步一步地看到真相。

“真相就是這樣的。當我們搬過來以後,我又認真地看了一遍,思考這個問題,我們公司到底有多少人是有用的,於是又砍了一部分。去年春節前公司就剩下不到一千人,我們又聊了說多少人對這個公司是有價值的,所以這就是我們現在只有三百個人原因。我願意誠實地再告訴你,我們最近又一次坐下來,討論多少人對這個公司是有價值,我們還會裁員。”

曾經,陳年描述自己的性格特別保守,需要觀察好久才會去強化一件事情。現在卻能夠“透過思考和閱讀,做得更加決絕。”對此,許知遠說,“陳年看到了一個新的方向,接著後來十年就成長非常快,那基本上就越來越轉向商人那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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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年和雷軍

2014年7月22日,雷軍站在國家會議中心的舞臺上,穿著“凡客三件套”在釋出了小米手機的第4代產品。陳年受邀坐在臺下,他並不訝異越來越瘋狂的“米粉”,但卻將目光始終停留在他們身上。小米和凡客,曾經擁有同樣的使用者。

一個月後,陳年在798召開發佈會,頭一句話便是:“好久不見,凡客已經一年多沒有開過對外的大會,我非常緊張。”雷軍的名字被清晰地印在演講的PPT中,他說:“咱能不能,先做好一件襯衫?” 陳年要做一件雷軍滿意的白襯衫。

創業家雜誌社長牛文文曾在2013年10月15日在微博上發文:“雷軍問陳年,我們還是不是兄弟?然後就提了尖銳問題,然後陳年就喝多了,然後雷軍就進入凡客開會幫助梳理,然後凡客就開始小米化變革——這是這5年裡我聽到的最基友的商業故事,沒有之一。”當時的凡客正發生危機。

出生於1969年的陳年有著山西人典型的特質,“三晉之風勤與儉”,一方面本分矜持,另一方面則精明強幹。陳年愛吃辣,喜麵食,飲食簡單。他的助理告訴記者,陳年每出差一次出差去外地都要去特別品嚐各地的牛肉拉麵。

陳年的幼年正處在中國的文革時期,而青年時代的他更是經歷了多次政治運動。文學青年陳年從骨子裡覺得自己是個英雄,他的大學時代最終以被退學而告終。隨後,陳年開始了“北漂”生涯,住在圓明園附近的小平房裡,給《北京青年報》寫稿,什麼都寫,1994年的時候一個月能有三千多元的收入。後來做《書評週刊》,陳年和餘華、李銳、董鼎山等人成了好朋友。餘華的文章《活著是生命唯一的要求》至今影響著他,當年的他甚至會與人爭論“餘華比柳傳志重要很多”這樣的命題。

同樣出身於1969年的雷軍的命運則完全不同。雷軍的父母都是工薪階層,家庭並不富裕,而他從小就是模範生。1987年,雷軍考上了武漢大學計算機系,當班裡其他同學還沉浸在剛上大學的興奮中時,他已經開始為以後的學業默默準備了。大學畢業後,雷軍被分配到航天部,在國企按部就班的氛圍下,他度過了一段並不漫長的蟄伏期。

1991年11月,在一次計算機展覽會上,雷軍邂逅仰慕已久的求伯君,當時已經是“香港金山公司副總裁”的求伯君身上閃耀著雷軍所渴望的“成功所帶來的光環”。隨後,求伯君向雷軍發出邀約,他於次年加入金山,這一待就是16年。

陳年與雷軍的友誼始於卓越。2000年,陳年成為雷軍創辦的卓越網圖書業務的總監,隨後又升任執行副總裁。2004年,卓越網作價7500萬美元賣給了美國亞馬遜(Amazon),雷軍去職,陳年留任。6個月後,離開卓越的陳年在雷軍的建議下創辦遊戲交易平臺“我有網”。雖然相信雷軍的決策,但陳年對遊戲並不感冒,我有網很快難以為繼。苦悶的陳年回到老家,閉關8個多月寫就了一部半自傳小說《歸去來》。

2006年,以專賣襯衫的垂直電商PPG橫空出世。陳年認準了時機,於2007年10月創辦服裝品牌“凡客誠品”,雷軍成為凡客首個天使投資人。PPG在買流量上花錢巨大,最終倒閉,凡客由此一枝獨秀。

方臉的陳年和圓臉的雷軍性格迥異。陳年是文學青年,健談、善辯,從小生活在充滿不確定因素的環境裡,有強烈的求生慾望,他以生存為第一目標,無論是創辦書評週刊還是為卓越網負責具體業務;而雷軍則是“三好學生”,他內斂、務實,從金山時代起就以“勞模”著稱,要求自己與他人都要職業與勤奮。

雷軍是陳年最大的支持者。凡客剛剛創辦時,雷軍成為陳年的投資人,併為他尋找融資。遇到困難,雷軍幫助陳年再造凡客。而陳年亦是始終相信雷軍。卓越時期,陳年是雷軍的左膀右臂。雷軍推進遊戲業務,陳年就創辦我有網外圍支援。

兩個年屆不惑的男人,溝通多是在酒桌之上。“雷軍跟我很認真地談了小米的產品思路、品牌思路,七個字:專注、極致、口碑、快。主要是回到關注產品本身,這反過來給我刺激非常大。這對凡客後來做的一系列劇烈調整是有直接影響的。當然首先改變的是我,在這個過程中不是說小米改造了凡客,而是在這個過程中雷軍所講的一些觀點和方法深刻地影響到我。”蘭亭集序上市當夜,兩個人在小米辦公室裡喝酒到天亮,摔了杯子罵了娘。

陳年告訴記者,關於黃仁宇的段子是以訛傳訛,栽贓到雷軍頭上。“事實上雷軍是很認真的去看了黃仁宇的《黃河青山》。看了以後他覺得這個書怎麼殘缺不全啊。後來我在香港買到了沒有刪節版的《黃河青山》,告訴雷軍說,你讀出來了殘缺不全說明你是一個高手。”

在雷鋒網創始人林軍看來,陳年和雷軍一個是極度感性的文學青年,另一個則是高度理性的程式設計師。雖然個性不同,但兩人在自我證明的經歷上卻高度吻合。陳年和雷軍相識13年來,其實都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相信對方。這是相互糾結相互印證相互同行相信幫助的13年,兩人一同幫助對方走過一個又一個的低谷。

這一次,陳年再次選擇相信雷軍,接下來他要“有所改變”,重新回到產品,而不在規模與品牌之間左右搖擺。

“那天我前面80%的部分都在講基本功,你想實現這個產品,它是統一的。從源頭開始,從找棉花、面料、工藝、版型設計,整體推下來。哪裡的長絨棉,什麼樣的織數,選擇什麼樣的工藝,然後還是版型和設計,因為前面這些墊底,你才能實現最後要的那個效果,這些東西是基本功。” 8。28釋出會後,有人在網路上揪著陳年認為他不懂時尚,他對此不屑一顧。“能挑戰我的只有你做一件比我更牛的襯衫。能挑戰我的就是說我這件襯衫不怎樣,一二三四說出來,哪不行。你有更高的工藝,我選你的工藝,你有更好的細節,我選你的細節。如果你說不明白的話,你給我扯什麼時尚啊。”

“在陳年的小說《歸去來》中,‘他’曾是上半部分一切故事和對話的核心;但到了下半部分,‘他’默不做聲,只把別人的聲音堆在一起。”書評人張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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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造一件襯衫

從北京首都機場起飛,掠過灰色的天空,3個小時之後就能抵達日本首都東京。2010年時,陳年就去過一次東京,當時的他覺得日本比中國“落後”。

“東京不是繁華,它是非常美麗,非常乾淨,乾淨得層次分明。但是內心裡面還在想,所以它也沒有活力。”那一年的陳年如日中天,是中國電子商務領域的明星企業家。“一個公司一聊,都是一百多年,出來的社長都是70多歲,那就覺得太落後了。”

2013年下半年,意識到應該“迴歸產品本質”的陳年開始頻繁地跑供應商。重慶、寧波、珠海、上海、越南、日本……“通常都是下了飛機還要坐很長時間的汽車才能到,一般工廠都是在偏遠的郊區。”陳年的助理告訴記者,這一時期他們大部分的時間幾乎都在飛機上。她將航行路線一一記錄下來,記者看到的地圖上,是交織成網狀的密密麻麻的縱橫線。

在寧波,合作伙伴告訴陳年,在日本有那麼一個老頭,做襯衫時間很長,他的企業和他的牌子,在日本非常有名,行業裡的人都知道,你是不是去見一下他,或許會有所幫助。

陳年第一次見到吉國武先生,是在東京他的公司裡。“他是小公司,那個辦公室也很小,一眼就看到頭。”這讓陳年感到失望,“但是老頭一上來就跟我講,他說你這件襯衫不錯,但是有毛病,你要有誠意,就看仁吉我的工廠看一看。我覺得他當時是試探我,因為從來沒有中國人和他合作過,更不用說一件襯衫了。”

在東京見完其他合作伙伴後,陳年開始猶豫是否要去仁吉。“因為那個地方太遠,我也搞不清楚到底要去幹嘛。”但最終他還是去了。見到陳年後的吉國武特別激動,說你真的來了。“是他故意給我出難題。他認為我的團隊肯定去,我不會去。”陳年說。

在中國國內見慣大廠供應商的陳年一開始並沒有把吉國武在仁吉的工廠放在眼裡,“過去我去一個廠之前,都是問這個廠有幾萬人啊?他給我資料上寫只有一百多人,這什麼廠?去幹嘛啊。”

而真正到了仁吉,陳年才發現不同。“去了以後才知道不一樣,它很小,但是很傳統,非常高階。你就會明白為什麼他們都是跟奢侈品牌合作的了,因為那個廠太乾淨了,幾乎沒有年輕人,都是老師傅,應該沒有40歲以下的,有的也是中國去的學童。中國做一些高階襯衫的人,是要派人到那裡做學徒的。我還碰見幾個小姑娘,是中國人。”

“說實話開始的時候,我是很抗拒去的,都見過面了,大體都定了,還要我去盯,還要我去趟仁吉。這和我過去的工作習慣區別太大了。去了以後才發現能談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從領子開始到版型,再到那些設計細節。你真的去過現場和回來的感覺完全是兩樣的,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一個日本的工廠,和中國的工廠的區別。”陳年的仁吉之行讓吉國武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他覺得你真的是為了一件襯衫而來的。”

這一年,陳年在日本—中國—越南三國之間來回折返。“去日本主要是為了學設計、版型,而越南就是工廠。” 最終,80支免燙襯衫的工廠被安排在越南。“我們決定量產後,這個價位,是可以在越南做的。但是接下來的二百支、三百支就在日本做了,全部日本製作。”

“2001年,雷軍問我買襯衫去哪買,我說你得去雙安商場,名字叫觀奇洋服。其實當時我們對襯衫一點認識沒有,就覺得全棉的就是最好的。後來有錢了,2004年之後,直接去新天地買襯衫,能問人家的也就是說是全棉的嗎,什麼長絨棉都不懂。因為消費者也暈、品牌也暈,大家都不研究這個東西,所以這就為什麼大家一上來就說,一件襯衫,陳年太可笑了,一件襯衫也開發不出來。”

2014年之前,凡客已經生產過一千四百萬件襯衫,但陳年卻言自己無法從幾百個衣架裡挑一件白色的襯衫。從日本回來後,他用其特有的文人的感性改造了自己和團隊。

“我們產品團隊的人,覺得做了這麼多的襯衫,這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一個特別挑戰的問題。但當我們開始說要把一件襯衫做好的時候,在一開始就把它當成一個真問題的時候,就變成一個極具挑戰性的話題了。”陳年隨後把剩下所有的300多名員工全部打造成了產品經理。曾經擔任凡客政府關係事務總監的劉億林如今成了牛仔產品的負責人,而陳年此前的助理王軍則成了休閒褲的產品經理。

本質上,這是陳年去繁歸簡、重回初心的一種嘗試。

王雲飛曾是凡客之前的眾包設計師,他認為此前凡客的核心團隊中,沒有水平高超的設計背景的成員,所以策略上是全面被動,表象結果就是凡客的設計是一個大雜燴,過多過雜。各種水平的設計堆疊在一起,好的作品凸顯不出來,差的則拉低了設計整體水準。設計應該是要增加附加值的。

在日本,陳年重置了自己的審美。“有些東西挺刺激人的。我們講時尚,你看東京的街頭基本上是黑白兩色為主的,男的女的都是黑白兩色為主。他們的審美的水平到了,你偶爾看見一個其他顏色,要麼就是一個小孩,要麼就是角落的一個小混混。你過去認為那沒活力,但是現在再看,就覺得他們的審美水平非常高。主流色彩就是黑白,就是素色。這個街道的風景其實跟人關係非常大,就連仁吉那麼一個小地方,大小跟村莊差不多,也是層次分明。你受到的打擊就太大了,與人家的差距太大了。”

8月13日,陳年在他的微博上釋出了一條訊息,為之後的釋出會預熱。“吉國武先生,日本最好的襯衫匠。凡客,是他35年職業生涯中,第一次合作的中國品牌。他的公司,HITOYOSHI,已經有120年的歷史,一直只做一件事:襯衫。他很納悶在中國,為啥不能用國,非要用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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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開

陳年的辦公室在凡客園區主樓的三層最裡,他大概是擁有網際網路公司CEO中最大的一排書架和最多書的人。這也在某種程度上維持著他作為一個讀書人和作家的身份,這是一種本能,同時也折射在凡客這家公司的精神氣質上。

他的書架上擺滿了世界文學名著、哲學與歷史書籍,茨威格與海明威的全集被交錯疊在一起,《槍炮、病菌與鋼鐵》旁擺放著一本《量子物理學:幻象還是真實》。他的助理告訴記者,陳年最愛看的是人物傳記。

助理隨時會將網購已到的圖書送進辦公室,一本週鴻禕送來的新書《周鴻禕自述:我的網際網路方法論》被陳年從桌子上推開,隨手丟在一旁,取而代之的是北島的《城門開》。

一家公司,不僅要對外輸出產品,還要輸出價值觀與文化。某種意義上,價值觀與文化則是負載在商品之上的。無論是韓寒的不羈,王珞丹的高冷,黃曉明的自嘲,李宇春的才華,以及凡客體的文藝,這些陳年氣質的延伸,都負載在凡客的一件件T恤,一雙雙帆布鞋上送到使用者手中,勾連起了陳年與他人的精神連結。

2010年,國際服裝品牌在中國全面衰退,而優衣庫、ZARA、H&M這樣的快時尚品牌卻取得了逆勢的成長。那一年,正是中國的大眾消費水準獲得提升的關鍵階段,凡客無疑有可能成為其中的關鍵的一股力量。蘋果的力量來自於喬布斯,優衣庫的力量是柳井正,而陳年的氣質與情懷正是凡客的力量所在。

凡客副總裁鍾愷欣認為陳年的力量來自於某種理想主義。

2009年,她和陳年一起去工廠視察,當時他們看到工廠的工人都是穿著凡客的衣服和鞋。陳年詢問對方,這些服裝和鞋是公司發的嗎?對方回答說,是自己買的。陳年又問為什麼要買凡客,對方回答說這是我們自己做的,知道它的價值。

陳年回來後要求提高成本降低售價,鍾愷欣強烈反對,一單送出去都要10塊錢,賣這個價會虧損。陳年卻說,他就想讓這些底層的人們穿得好看一些,不要穿那些破破爛爛的,不要穿那些地攤的東西。

即便擁有溫情的一面,他也始終難逃自己的心魔。2012年1月15日的凡客萬人慶典上,陳年再一次因為遭遇危機而反思。他坦承過去一年的危機,希望能夠得到諒解。但包括投資人、媒體在內的大多數人都將注意力轉向了與會的四位代言人和“突然到來”的蒼井空,而忽視了陳年所承受的巨大壓力,只有之後接過話筒的主持人發現了陳年手心的涔涔汗水。

雷軍在創辦小米的時候曾說:只要在風口上,豬也能飛起來。陳年也曾呼應地說過類似的話:“歷史機會來了,你正好在那裡,你就創造歷史了。” 這種在商業世界裡順“勢”而為的行為似乎讓陳年看起來“越來越轉向商人那一面”,但卻難以改變他那根深蒂固的主觀與自我。那一幅幅充斥巨大文字的路牌廣告,曾經傳遞了陳年試圖改造社會精神的某種野心。

陳年說或有定數,卻不願過分強調大勢。他的書架正中央擺放著一尊地藏王菩薩,這尊發誓: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菩薩普渡眾生心中一切善根,是凡客的某位投資人送給陳年擺放供奉的。

現在除了工作以外,閱讀和跑步構成了陳年全部的生活。最近在看的書是《三體》,因為雷軍的推薦。而跑步的時候則在看美劇,“我剛看完國土安全,看完第二部以後我哭了。主角沒被殺之前,他跟那個女主角分手,那一幕我哭了,為什麼呢?因為我看到這裡突然明白這是一部大戲,前面所有鋪墊、所有的瘋狂到那個時候,都讓人覺得悲涼。所有的情感都要推到那一刻,才能達到高潮。所以說不管說幹情報也好,幹間諜也好,這個事就是把自己人生給毀掉了。”

記者反問,創業不也是一樣嗎?陳年回答說,所有的的道理都一樣,不是被毀掉,而是價值,要堅守的價值。

陳年每天要跑十公里,一開始是為了測試帆布鞋,以最極端的方式看磨不磨腳。最開始的時候是三公里、五公里,最後是十公里。“人生已經變了,就是跑步變成你必須的一部分。我現在如果有三天不跑步,我就崩潰,我睡不好覺,不能吃飯,罵大家。你的身體已經被跑步重置了,又是一個重置。”他用平均四百公里看完一部美劇。“你每天跑十公里,你的身體其實跟著你的十公里在休息,在吃飯,在工作。如果你不跑的話,你等於重置了你的身體,你所有的機能需要重新再來一遍。這個沒有辦法,這個就是說要麼你重新來一遍,要麼你就這輩子必須跑下去。你每天必須跑那麼多。”

即使磨破了腳,他也表示自己不會停下來,“我就想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事。”

桌子上擺放的那本《城門開》是陳年從香港帶回的版本,他說這是北島寫的最好的一本書,是一生的記憶。“這一版本寫得太好了。他寫到一幕的時候,真是讓我印象深刻。他(北島)爸有一天去公園去逛,走了一段時間突然說一百年後這些人都會死,包括我們自己。他(北島)爸一生中最重要的工作是跟冰心談心,隔一段時間跟冰心去談心。”

曾經,陳年認為餘華看透了生命的本質,“生命沒有意義,生命唯一的要求就是活著。”他也將這種精神注入了凡客品牌精神當中,“在時間的長河裡,我們都是平凡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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