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不能閉嘴?”
「來源: |阿殷先生 ID:yj838789」
圖:電影《九品芝麻官》
歌:周雲蓬—如果你突然瞎了該怎麼辦
文:阿殷先生
所屬專輯:夢中何尋顏如玉
小風是我見過最接近大媽的人。
網上和朋友圈裡的謠言,有些連我媽都不會信,可是小風堅信不疑。
他搶過板藍根,搶過鹽,搶過牛黃解毒片。
小風嘴碎,又持久,一人能頂一個菜市場。
吵架時手舞足蹈,誇張表情,嬉笑怒罵切換自如。老覺得他兜裡裝著瓜子,吵完了能立馬掏出來磕上一小會兒。
說話時眼睛左顧右盼,觀眾越多,他越是亢奮。感覺是他的專場又來了新觀眾。肢體動作都豐富了些。
打我認識小風開始,他幾乎就是和異性絕緣的。
沒有姑娘希望自己的伴侶,像自家的七大姑八大姨,天天過得和走親戚似的。家長裡短,碎嘴子個沒完。
有陣子我和小風當同桌,聽他和我講班裡的八卦。
“張航真不是個東西,感冒了都捨不得治,把我們一屋子都傳病了,最後偷我們藥吃。”
“小葉居然說我住的地方偏。你自己說,我青山區偏麼?他住的鬼位置才偏,晚上計程車都不敢開進去,怕被人搶。”
“趙小龍你看見了沒,拍集體照在後面偷偷墊腳,我怕他辛苦,給他拿了兩塊磚頭踩著,個狗雜子,站在磚上還墊腳。這是什麼?這是貪心!”
小風就一點兒好,不背後噁心人。
都是當著大夥的面,公開處刑。
受害者和他對噴,
小風也就哈哈一樂,很少生氣。
除了有一次,有個擅長講故事的同學吐槽他長得醜。
說他長得不好看,以後只能去工地裡找個燒火的當老婆,兩人白天聊聊菜價,夜裡工友們打牌看電視,他們夫妻倆就塞給保安一根菸,在保安室裡造小人。保安抽完煙回來,小風褲子都穿好了。
由於細節補充得很有真實感,
我這笑點很高的人,也跟著笑了一會兒。
那也是唯一一次,小風悶了一早上。
隔天,小風塞了一包煙給我。
問我能不能給他介紹個姑娘。
我想了想,把煙還了回去。
覺得他就是成心不想給我抽。
小風說,偶爾陪我一起放學就好,讓別人覺得我是有異性緣的就行。不白幫忙,每週請你們吃一頓貴的,飲料每天供應。
我被他虔誠的目光打動了,說我去試試看。
我立馬給小女朋友發訊息,讓她介紹。
小風和姑娘見面的那天,女朋友也跟著來了。
她看到小風的尊容,偷摸的和我說。
“你說是一位深輪廓帥哥,我滿腦子都是吳彥祖。結果這長得像七龍珠裡的人造人8號。”
我說,噓,就當個保鏢嘛!人造人多有安全感。
女友擔憂的說,就是不知道我同學滿意不滿意,我和她講是個大帥哥呢。
好在,那姑娘倒是滿不在乎。
那是他們第一次一起散步,也是最後一次。
小風同姑娘步行的短短十五分鐘,他問了二十多個問題。
問姑娘,家裡都有誰,幾口人,爸爸媽媽幹啥的,工作輕鬆不輕鬆,每天誰做飯,最拿手的菜是什麼,住哪兒,私房還是商品房,什麼時候拆遷,平常愛幹什麼,以前有沒有談過戀愛,喜歡什麼型別,學習好不好,考試多少分,認不認識誰誰誰,喜歡貓還是喜歡狗,覺得自己怎麼樣。
姑娘被問傻了,把話題拋了出去。
小風就開始講自己知道的故事。
寢室裡誰幾天換一次襪子,誰有狐臭,誰的內褲是混著穿的,誰磨牙,誰放屁,誰夢話,誰拉稀。
姑娘很抱歉的同我女友說。
“不好意思呀,他太吵了,我上車了腦袋裡還嗡嗡的。我覺得一個人放學也挺好的。”
次日,我揣著抽剩的半包煙還給小風,如實告訴他結果。
小風眼神黯淡,趴在桌上,整整一節課都沒起來。
末了,他問我。
“你說,工地上燒火的女人,有沒有長得好看的?”
大學畢業,我準備去杭州的前夕,請小風吃個散夥飯。
小風已經參加工作很久,在汽修店裡當工人。
長期幹體力活的小風壯得不像樣子,更像人造人8號了。
我們說,你這樣就更難找女朋友了。
小風笑笑說:現在也不著急了,慢慢找。
小風喝多了酒,晚上在我家睡的。
夜裡他抱著枕頭,突然躺在我邊上。
我警惕的從側躺換成了平躺,護住菊部。
“你不睡覺,跑我邊上來幹嘛?”
小風語氣感傷:我有好多遺憾啊,前幾年,我特別想結婚。
小風大學唸的就是汽修專業。
大一念完就不念了,直接進了一個汽修工廠。
他和我們說,學不到東西,既然能提前工作,為什麼還要在學校浪費時間。
我們還在學校鬼混時,小風已經開始賺錢。
他每次發工資都會請我們吃飯。
吃人的嘴軟,我們會找機會故意讓小風裝逼。
我們要說,你這錢賺得容易麼。
小風會說,哎呦,舒舒服服的,忙不了個什麼,錢輕輕鬆鬆就到口袋了。
我們要說,你辭職算了,反正你家又私樓,租出去也夠你開銷了。
小風會說,哎呦,這種鬼日子過得苦啊,天天一醒來就有錢拿,多沒意思啊。偶爾也想體驗一下你們平凡人的生活。
我們就不和他說話了。
本來想逗他開心開心,
結果被他凡爾賽一把,怪氣人的。
高中時小風也這樣。
大老遠和我打招呼,“哎呦,有錢人啊,又買新鞋了。”
我莫名其妙的說,我這鞋穿幾個月了,髒成這樣還新呢?
小風突然賤嗖嗖的一笑,把腳往前伸出來一步。
“其實我想告訴你,我穿的是新鞋。”
這麼年,小風的異性緣還是一樣差。
有些王八蛋,會藉著給他介紹女朋友的由頭,讓他請吃飯請唱歌。
一來十幾個人,從頭到尾都是小風買單。而介紹給他的姑娘,從頭到尾都沒搭理他,甚至連聯絡方式都不給。
有個姑娘良心上過不去,偷偷和小風說。
“大家就是過來找你買單的,我其實有男朋友。他們說你人傻錢多,只要見上一面就會大方買單。我看你對我挺客氣的才告訴你,你以後不要和他玩了,他老坑你。”
我知道這事很生氣。
我說,還是我給你介紹吧。
小風說,你認識的都是學生,離結婚還遠著呢,我等不了呀。
我那會還唸書,不知道他為什麼等不了。
可能,參加工作的人會想著先成家才能立業吧。
小風家裡條件其實不錯。
有一棟五層樓的私房,自己家住一層,剩下的租出去。雖然地段不好,價格便宜。但多少是一筆收入。
我去他家住過兩天。
夏天那會兒,客房的空調壞了,我們晚上就和他父母住一個屋。叔叔阿姨睡床上,我和小風打地鋪。
天快亮的時候,小風一聲怒吼。
“搞麼逼的呀!跟老子邪完了。”
被驚醒的我,看見一個半裸的男人,鬼鬼祟祟的站著窗戶那。
那男人氣急敗壞的說:尼瑪幣的,把老子嚇死了。我站窗戶這尿個尿,差點被你嚇得跳樓了。
這才知道男子是叔叔。我們的地鋪把門給懟死了,叔叔怕把我們吵醒,只能站在窗戶那小便。
阿姨也醒了過來,一枕頭扔了過去。
“你個婊子養的,憑什麼罵我兒子尼瑪幣。”
夫妻倆一大早就罵罵咧咧的開始鬥嘴。
我被逗樂了,小風就拍拍我肩膀說。
“你別管,他們吵一下就好了。我們接著睡。”
他們一家人就是這樣。
嘴子很碎,一驚一乍的,
但都是特別特別好的人。
想到這裡,我拍拍喝得大了舌頭的小風。
“快睡吧,等我從杭州回來,大把大把的給你介紹姑娘。”
半年過後,小風給遠在杭州的我打電話,說自己國慶節要結婚了。
我一聽就覺得事情蹊蹺,我說你肯定搞大了別人的肚子,我走的時候你女朋友都沒有呢。
小風極力狡辯,說是遇見真愛了。
為了參加他婚禮,我提前請了幾天假,
想著看什麼地方能幫幫忙。
我一進門,小風把我拽到裡屋。
我傻了,牆上掛著小風爸爸的遺像。
小風點好了香,遞我手中,
我握著香,深深鞠了躬。
我說,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小風說,好久了,你去杭州之前,我爹就去世了。
我猛然想起來,小風有陣子不刮鬍子不剪頭髮。
我們問他緣由,他只說是自己忙。
小風他爹住過一陣子院,腸子里長了東西。
我們過去看望,叔叔狀態還很好,在腫瘤病房裡和我們扯家常。
“哎呦,你們都來看我幹什麼,就一點小事。我這就是腸子里長了東西,割了就好。那些肝癌,肺癌的才特麼倒黴,那治都治不好。”
小風立馬捂住他爹的嘴,“你能不能不說話。”
旁邊的病人和病人家屬都面色鐵青。
那裡面就有肝癌和肺癌患者。
叔叔扒開小風的手。
“過些天我就出院了。我給我們小風介紹了一個女朋友,瞎漂亮,老子看到都喜歡。哈哈哈哈,比這裡護士還好看。小殷,我和你講啊,頭兩天我做手術,個婊子,小護士給我刮毛啊,我幾不好意思啊,我說你把刀給我,我自己刮。她還不給我。真是不容易,我當時就想啊,我。。。”
小風又把他爹嘴捂上了。
“你能不能閉嘴啊,我的爹。”
即將新婚的小風,微微嘆了口氣,說不出具體是什麼表情。
他衝著遺照說:你說你吧,也不多堅持一下,還是沒看到我結婚。之前本來想,隨便找個人結婚算了,讓你開開心心的,能多活幾年。以前你老說我不爭氣,哎呦,你也是一點兒不爭氣。
我聽著有點感傷,咬著嘴唇不知道說啥。
小風的媽媽及時衝了過來,把我們倆拽了出去,
“你個狗東西,你不睡午覺,你別吵著你爸爸睡午覺。”
小風下樓拿東西,小風媽媽拉著我嘮家常。
阿姨問我,杭州好不好,工資高不高,平常吃什麼,有沒有女朋友,什麼時候結婚,在杭州有沒有多談一個。為什麼不多談一個。
我腦袋嗡嗡的,轉移話題說,小風結婚真早啊。
阿姨聲音突然就有點哽咽。
“我家小風啊,莫看他咋咋呼呼的,心細得很。他讀大學的時候,他爸爸就病了,我照顧他爸爸,一個人累啊,我腰椎也有點問題,他爸爸那麼大的塊頭,我一個人搞不動。小風就非要退學回來,說自己學的東西沒什麼用,還不如早點去上班,那個破學校的文憑也不值錢。”
“我當然還是覺得,小孩多讀書的好,說請個保姆來照顧就好。小風倔啊,自己就不去上學了,說外人照顧哪有自己照顧的好。自己在附近修理店裡面找了個工作,平常上班,有個什麼事就馬上趕回來。”
“後來他爸爸去開刀,老醫生把肚子劃開一看,就知道他爸爸是沒有什麼救了。我們一堆人在家裡哭得嚇死人,就小風說,有什麼好哭的,都裝得開心點,就說病情好得很,心情好,恢復得也好些,起碼剩下的日子不擔驚受怕的過。”
“小風就每天開開心心的哄他爸爸高興,回來就一個人悶著。我看著心疼,我這個人愛哭,我一哭,小風就煩,說哎呀你別把你也哭病了,到時候我還要照顧你。我一聽也就不哭了。”
“以前那麼不懂事的孩子啊。現在家裡什麼事情,都是他在安排。一下子就長大了,你看他頭頂,毛都少了,像個小面窩。他才多大啊。”
“之前他和我說,要我隨便給他介紹個人,和他結婚。說起碼讓他爸爸安心一點,開心點多活幾年。他說自己也肯定不會虧待別人,但是我不同意啊,這是小風的一輩子啊,怎麼能為我們的事情搭進去呢。”
“後來,別人一聽說我們家有個病人。她個狗日的,還嫌棄我們。也好,現在的媳婦是他自己找的,喜歡得很。”
“我媽和你說什麼了?”
小風回來後問我。
“說你這些年不容易,說你媳婦也好。”
“哎呦,別聽她瞎講。我每天舒服得很。是個快活人。多好的日子,要被我媽講得嚇死人。我那媳婦,脾氣壞的很,天天和我頂嘴,你看我以後怎麼馴服她。”
又過了半年,小風的孩子出生了。
我說:你還說不是未婚先孕。
小風說:不是不是,早產而已,早產而已。我們早就領證了。
這下他說什麼我也不信。
前幾年的冬天,我過生日,知道小風怕老婆,提前一個星期就約著他吃飯。
那天,小風帶著孩子就來了。是個小丫頭。
我們連忙掐了手上的煙,直誇孩子可愛。
我說,你怎麼把孩子帶來了。
小風說,領她出來逛逛啊,孩子和我親,一刻也離開不了我。
整頓飯下來,小風都沒怎麼吃,光給孩子夾菜,陪孩子說話,忙上忙下的。
我說,你這也太辛苦了啊。
小風說,哎,怎麼辦呢,我以前也沒幹過這活,都是我老婆在幹,放她一天假吧。
小丫頭說:明明平常也是爸爸在帶我啊。
大家鬨堂大笑,小風拍拍小丫頭的腦袋。
“好好吃飯,別說話。”
回去的路上,我們坐一輛車。
小風問小丫頭:媽媽要是問起來了,你今天干什麼去了啊,你怎麼說哇。
小丫頭說:今天去看了海洋館,然後我肚子餓了,我們去吃了麥當勞。爸爸沒喝酒,我們也沒見過叔叔阿姨。
小風說:就說前面的就行了。
小丫頭說:那明天你是不是會給我買玩具。
小風說:只要你不亂說話,我肯定買。
我在一旁笑話他。
我說,你不是說自己是一家之主麼?怎麼出來吃個飯還要拿孩子當擋箭牌。
小風說,我是大人不記小人過,懶得和她掰扯。怎麼辦呢?我長得又帥,我老婆肯定不放心我。她就是太愛我了,我也很煩。我就想讓她一般愛,她不願意。你說我怎麼辦?被愛的感覺好辛苦。
我和司機都笑了。
小丫頭也說:爸爸不要臉。
他們先到了小區,車繼續開。
我望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感慨。
“怕老婆怕成這樣,還吹牛逼呢!”
計程車司機也笑了一聲。
“他這是在秀恩愛,你還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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