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故事:權錢本是同根生

唐朝僖宗年間(公元873一888年),江陵(今湖北荊州)有一個人,名叫郭七郎。

郭七郎的父親是當地有名的大商人,家產不計其數。七郎從小跟著父親,南來北往,學些經商之道。父親死後,七郎成了萬貫家產的主人,人們都說他家有鴉飛不過的田宅,賊扛不動的金銀山,是江陵城首屈一指的鉅富。

由於他家有用不完的錢,其他商人常常在他這裡來借本錢。當然,郭七郎也是個生意人,所謂錙銖必較,賺錢是第一位的事。只要是自家的東西,分明不好,也要說成是天下第一的;若是別人的東西,分明是上等好貨,也要說成是世上最差的。

那些向他借本錢的商人,沒有不受他盤剝的。只不過,大家都忍氣吞聲,敢怒不敢言罷了,因為畢竟要靠他提供本錢。而郭七郎靠著這樣放高利貸的手段,生意越做越大,家資也越來越富有了。

向郭七郎借錢的人裡,有一個名叫張全,人稱張多寶的。幾年前,張多寶要到京城去做生意,缺少本錢,所以向郭七郎借了幾萬兩銀子。但他一去數年,沒有一點音信。郭七郎心想,他是做大生意的,絕對不會失信。只是京城路途遙遠,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去討債。

民間故事:權錢本是同根生

有一天,郭七郎閒下無事,突然想道:“人們都說京城是繁華之地、花柳之鄉,不如借這個機會去遊玩遊玩,一來可以討債;二來可以買笑尋歡;三來也可以到朝廷官場去開開眼界,說不定還可以覓個一官半職的前程,終身受用。”

想到這些,郭七郎打定了主意,準備親自上京城去。他還沒有結婚,家裡除了老母親外,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他叮囑弟弟、妹妹照顧好母親,又吩咐管家和奴婢們盡心盡責,自己則帶了幾個常出遠門會辦事的家人,往京城而去。

郭七郎從小在江湖邊長大,商船上來往,自己也會撐船搖櫓,所以,並不覺得旅途辛苦。一路順利,到了京城。

原來,張多寶來到京城後,生意做得順利,開了幾個典當鋪、幾個綢緞鋪,規模越做越大,賺了不少銀子。而且,張多寶頭腦靈活,能說會道,經常和官府的人往來,一般人都得敬他三分。

至於那些居間調停,買賣官位的事,只要張多寶肯出面,就沒有辦不成的。因為凡事只要有他擔保,多半都能辦成,所以,人們就順著他“張多寶”的稱呼,改了一個字,稱他為“張多保”了。京城裡的人,說起張多保,幾乎沒有不認識的。郭七郎來到京城一打聽,毫不費力就找到了他。

張多保當初靠郭七郎的幾萬兩銀子起家,才做成了現在這麼大的氣派。因此,見到郭七郎親自上門來了,自然是盛情款待。二人一陣寒喧後,張多保便叫人擺上酒席,又到妓院去請了幾個絕色名妓,前來陪酒。

郭七郎來京城的目的,除了找張多保外,本來也想買笑尋歡,風流快活一番。眼見得一切順利,真是喜不自勝。酒席散後,張多保留下一個叫王賽兒的,風情萬種,陪郭七郎在張多保的客房裡住宿。

第二天早晨起來,不等郭七郎開口,張多保就把借債連本帶利一算,一共是十來萬兩銀子。然後叫人如數搬了出來,放到郭七郎面前,說道:“只因京城事情太多,脫不開身,加之這麼大數額的銀子,在江湖上行走不安全,又不敢輕易託付人,所以遲還了幾年,實在抱歉。今天七郎正好親自來了,我就當面付清,請你查點。”

七郎見張多保這麼爽快,也非常高興,說道:“我剛剛來到京城,還沒有落腳的地方,這麼多銀子,也沒法安頓,麻煩兄長替我找個寓所如何?”

張多保說:“我家空房有的是,平時也有租出去的。現在兄長既然來了,怎麼能到別的地方去住呢?就在我家安歇吧。什麼時候兄長要啟程回家,打個招呼就是了,一切都由小弟來安排。”

七郎聽完大喜,就在張家的大客房裡住下了。

當天晚上,郭七郎也擺了酒席,回請張多保,並請王賽兒又來陪酒。酒席間,郭七郎取出十兩銀子,交給王賽兒,作為酬勞。張多保不肯讓郭七郎破費,也取出十兩銀子來,送給王賽兒,叫她還了七郎的銀子。七郎當然不肯,二人推來推去,都不願收回去。結果是便宜了王賽兒,兩人的銀子都收了,才使二人高興。賓主猜拳行令,飲酒作樂,直喝到酩酊大醉,才盡興而散。

民間故事:權錢本是同根生

王賽兒見郭七郎有的是銀子,便使出渾身手段,把郭七郎迷得神魂顛倒,兩人同行同坐,片刻不離。王賽兒又把妓院裡的姐妹接來,一起陪郭七郎飲酒作樂。郭七郎出手大方,賞賜無算。若是遇到哪個姐妹要過生日,或者借錢還債等事,郭七郎更是毫不吝惜,揮金如土。

那些遊手好閒的浪蕩子弟,見郭七郎闊綽大方,也來巴結他,經常慫恿他到別的妓院去逛。郭七郎本來就是富家浪子本色,見一處愛一處,除了王賽兒之外,又常與陳嬌、黎玉、張小小、鄭翩翩等幾個妓女往來。那些浪蕩子弟又約了些王孫貴戚來設賭局,引誘郭七郎去和他們賭博。從中做好圈套,讓郭七郎贏少輸多,不知弄走了多少銀子。

七郎雖然風流快活,散漫花錢,但他終究是個當家立計,賺錢牟利的生意人。起初,他見張多保一下還了那麼多錢,其中一大半還是利錢,心裡高興,也就隨意揮霍。大約過了三年多,他一清點,原來已花了一多半了,心裡不覺有些後悔。猛然想起自己離家已經幾年,也不知家裡怎麼樣了,便去告訴張多保,說自己想回家去了。

張多保聽後說:“眼下王仙芝興兵作亂,到處劫掠郡縣,殺人放火,你帶著這麼多銀子,恐怕還未到家鄉,就已一文不剩了。不如在這裡多住些日子,等路上平靜了,再走也不遲。”

七郎聽他說得有理,只得再住一段時間。

七郎整天無事可做,到處閒逛。這天偶然結識了一個綽號叫包走空包大的人。二人在閒聊中,說起王仙芝作亂的事。

包大說:“朝廷為了對付王仙芝,四處調兵,但又缺少錢糧。因此,現在只要花些錢,就可以買個官做。官職的大小也根據出錢的多少而定。”

七郎聽了,不覺勾起自己進京的第三個心思,就是覓個前程,終身受用。

便問包大:“假如花幾千兩銀子,能得個什麼樣的官做?”

包大回答說:“現在朝廷昏濁黑暗,要是你正正經經地花錢,即使能買個官,也不會做得太大。但如果把這幾千兩銀子,私下拿去買通主管這事的官員,起碼可以弄個刺史做做。”

七郎聽了,大吃一驚,問道:“連刺史這麼大的官,也是能夠買到的嗎?”

因為那時的刺史,是一個州的最高長官,相當於太守或知州,是統治一方的土皇帝。所以,七郎要感到吃驚。

包大見他如此驚訝,便笑道:“如今的世道,有什麼能不能的?只要有錢,就沒有辦不成的事。你難道沒聽說過崔烈五千兩銀子買了個司徒來做的事嗎?那司徒是朝廷重臣,而刺史職位再高,也不過是個地方官罷了。司徒都能買得到,難道還買不到刺史嗎?只要你肯花錢,我去替你打通關節,包你做成。”

郭七郎聽包大說得有些來頭,便把他請到自己的住處,擺了酒席,細細詢問。

二人正在說得起勁,恰好張多保走了進來。郭七郎連忙請張多保坐下,把自己想買官的事告訴了他。

張多保聽後說道:“這事的確是辦得成的,我也曾替人做過幾次。但我卻不贊成兄長也去這麼做。”

七郎問:“這是為什麼?”

多保說:“現在的官,也不比以往好做。那些做得春風得意的,沒有一個不是有根基,有靠山,親戚滿朝,裙帶關係四布的。只有這樣的人做官,才能夠根深蒂固,任你去貪贓枉法,壓榨百姓,都不會有事。錢賺得越來越多,官做得越來越大;反過來,官做得越來越大,錢又賺得越來越多。而兄長不過是一個平頭百姓,一介白丁,雖然有錢,但在朝廷沒有靠山,沒有裙帶關係,即使你弄到個顯要的官職,也未必就能真正上任做成。就算你上任做成,朝中那些權貴都是利慾薰心的,知道你的官是用錢買來的,便會狠心來搜刮盤剝你。如果你不甘心被搜刮盤剝,你的官就必然做不長,他們隨便找個岔子,便把你給塗抹開銷了,弄不好,還要讓你吃官司,連性命也難保。這樣,豈不是枉費了你的錢財?如果這官好做的話,我也早就去做了。”

七郎聽罷,雖然也承認他說得很有道理,但還是擋不住做官的誘惑,說道:“小弟家裡有的是錢,沒有的是官。況且我身邊現有這麼多銀子,又不方便帶回去,何不就在這裡用它一些?要是能夠弄到個一官半職,腰金衣紫,也不枉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了。我做官也不是為了賺錢,小弟家裡有的是錢。即使不能做得春風得意,但好歹也算是做過一番了。停了不做,也還是有一番榮耀。小弟主意已定,兄長不要再勸了。”

多保聽他這麼說,只得說道:“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一定盡全力幫忙。”

當下,張多保便與包大兩個商量好,分別去打通關節。

包大既然被稱為包走空,就專門會鑽空子,拉關係,張多保就更不用說了。有他兩個幫忙,哪有辦不成的道理?郭七郎拿出五千兩銀子來,交給張多保和包大,二人透過各種關係,買通了吏部主管這事的官員。那官員是通天的寵臣,在朝中說一不二。

那時,正巧粵西橫州(今廣西橫縣)刺史郭翰剛剛被任命,委任狀還在吏部,便因病去世了。那位官員便把郭翰委任狀上的籍貫改了,直接把任命書交給了郭七郎,讓他改名為郭翰,搖身一變,便成了新任橫州刺史。

郭七郎拿到橫州刺史的任命書,見自己真的成了一個堂堂的刺史,不覺頭重腳輕,渾身都麻木了。當下換了官服,張多保擺酒設筵,包大又去叫了一個戲班、一幫娼妓來為郭七郎慶賀,大吹大擂地唱了一天的戲,吃了一天的酒。七郎在京城,一向以出手大方出名。現在又得了刺史的官位,那些前來巴結奉承的就更多了,還有一些更是前來投靠他,要跟他做隨從,做爪牙。

郭七郎如在雲裡霧裡一般,迫不及待地要衣錦還鄉。張多保理解他的心情,也就沒有再挽留,只是安排設筵餞行。啟程那天,以前那些相好的妓女和浪蕩子弟都來相送。七郎自恃如今已不同於往日,氣色昂然,旁若無人。那些人也並不計較,而是更加脅肩諂笑,溜鬚拍馬。

郭七郎心想:“我家原本就是富甲一方,現在又做了刺史這樣的大官,這大富大貴不知有幾個人能比?”

一路上洋洋得意,好不威風。就是那些跟他上京的家人,也在新從京城跟來的隨從們面前誇耀家中的富裕,使那些人笑得合不攏嘴,慶幸自己命好,找到了這麼大富大貴的主子,因此,一路上也是耀武揚威。

一行人陸路上馬,水路登船。到了江陵地界,七郎在船上看兩岸的風光,不禁大吃一驚,只見人煙稀少,房屋荒涼,一片蕭條悽楚的景象。原來,江陵一帶,已被王仙芝攻破,經過血腥的燒殺搶掠後,早已是百無一存。若不是從水路而來,真要以為走錯路了。

郭七郎看到眼前的光景,暗暗叫苦,心中忐忑不安,擔心自己家裡的情況。等到了自己家的岸邊時,抬頭一看,心裡往下一沉,原來偌大的房宅,已蕩然無存,成了一片瓦礫場,母親、弟弟、妹妹和家裡眾多的奴婢都不知去向。郭七郎驚慌不已,連忙派人四處去尋找。

找了三四天,好不容易碰到了以前的一個鄰居。七郎仔細詢問,才知道弟弟已經被殺死,妹妹被亂兵搶了去,下落不明,只剩下母親和一兩個丫頭,寄居在古廟旁邊的兩間茅草屋內。家中其他奴僕死的死,逃的逃,一個都不在了。家中的金銀財物,也都被洗劫一空。老母親無以為生,只得與兩個丫頭靠替人縫補度日。七郎聽說,悲傷不已,連忙領了隨從到古廟旁邊去找。

母子相見,抱頭痛哭。

母親說:“哪裡知道你一走,家裡就遭了這麼大的變故!家產已分文不剩,連你弟弟、妹妹都被賊人殺死和搶去了。”

七郎擦了擦眼淚,安慰母親說:“如今事已至此,悲傷也沒有用了。幸虧兒子已得了官,還有榮華富貴的日子在後面。”

母親問:“我兒得了什麼官?”

七郎說:“官也不小,是橫州刺史。”

母親又問:“怎麼能得到這麼顯貴的官職呢?”

七郎說:“如今朝廷為對付亂兵,缺少錢糧,因此允許用錢買官。兒子去向張多保討債,他本利一起還了給我,兒子花了五千兩銀子,買得了這個官位。如今本來是衣錦榮歸,探望母親,然後再去赴任,想不到家裡卻已發生了這麼大的變故。母親就隨兒子到任所去吧。”

說罷,七郎叫隨從把官服官帽拿過來穿戴上,請母親坐好,拜了四拜。又叫新舊奴僕和隨從都過來磕頭,稱太夫人。

母親見了這光景,雖然也很高興,但畢竟家破人亡,心裡還是悲傷不已,嘆了口氣說:“你在外邊榮華,卻不知家裡死的死,散的散,一無所有了。若不買這官,多帶些錢回來用也好。”

七郎說:“母親這就是婦人之見了。做了官,還怕沒有錢嗎?如今那些做官的,哪個家裡不是千萬百萬的,連地皮都要颳走一層。現在我們家裡雖然沒有什麼產業了,但只要等兒子去做一兩年官,改換門庭,重立家業,還有什麼困難呢?況且,兒子隨身還有幾千兩銀子,儘夠使用了。母親不必憂慮。”

母親聽了,這才轉憂為喜,笑逐顏開地說:“幸虧兒子眼光長遠,奮發有為,真是謝天謝地!如果不是你回來,我的老命恐怕就只能丟在這裡了。那我們什麼時候動身呢?”

七郎說:“兒子這次回來,原本是想娶個媳婦,同享榮華。然而,現在這個光景,是等不到做這事了。只有先到橫州上了任,再從長計議了。今天母親就到船上去,明天兒子去換條大船,立即趕往任所去。”

當天晚上,郭七郎便讓母親搬到了船上,又吩咐手下人去僱了一條往西粵去的大船。第二天,把行李全部搬到大船上,往橫州趕去。這時,老母親與七郎又都是精神煥發,神采奕奕的了。尤其是老母親,已經受了一段時間的磨難,現在又突然從地上升到了天上,怎能不精神爽朗、高興萬分呢?

大船一路行駛,過長沙,人湘江,到了永州(今湖南零陵)。永州北面江岸有個佛寺,叫做兜率禪院,水手把船停在這裡過夜。母子倆順便上岸,到寺中去進香許願,幾個隨從撐著傘蓋,緊緊跟在後面。寺裡的和尚見是位官員,連忙出來迎接。一行人進了禪房,寺中住持叫人上茶,又問郭七郎從哪裡來。

隨從回答說:“是新任粵西橫州刺史。”

住持聽說是新任的官員,更加恭敬,陪著母子倆四處觀看。郭七郎的母親只要見了佛像,便磕頭禮拜,祈求庇護保佑。直到天色昏暗,母子倆才帶著隨從回到船上。

黃昏過後,突然颳起了大風,吹得岸邊的樹梢呼呼作響。不一會兒,便天昏地暗,風雨大作。眾人聽見風雨兇猛,心中都有些驚慌。

船上的艄公心想:“江風雖然兇猛,但我們的船是拴在岸邊大榕樹上的,那樹有幾個人合抱那樣粗,根深蒂固,萬無一失。”於是勸大家放心去睡。

誰知睡夢之中,忽然天崩地裂一聲巨響。原來,那大榕樹年深月久,樹根把江岸的泥土拱鬆了。加之長江巨浪日夜淘洗,江岸更加不牢固。如今這樣一條大船系在樹上,風打得船猛,船牽得樹重,樹又趁著風威猛扯,江岸的泥土再也絆不住大樹的根了,豁喇一聲,大樹連根向船砸去。

船輕樹重,怎麼能夠承受得起?只見大船一下被砸成兩截,水湧船艙,迅速往下沉去。艄公還未入睡,看到大樹砸了下來,連忙大呼小叫地喊了起來。郭七郎聽到喊聲,猛然驚醒。好在他從小隨父親在江上滾爬,懂得船上的事,連忙和銷公一起死死拖住船纜,才把船頭拉到了岸上。又在前艙水裡去把母親救到了岸上,逃得性命。其餘那些在後艙的人,以及船中的什物行李,還沒來得及去救教,就被幾個大浪打來,連人帶船一起捲走了。那時正是風高月黑,岸上山門緊閉,叫不答應。三人只得披著溼衣服,在外等了一夜。

一直等到天明,風也住了,雨也停了,僧人們來開啟寺門,見三人在外面凍得瑟瑟發抖,連忙讓他們進去。進到寺中,郭七郎便慌慌張張去找昨天接待他們的住持。

住持見他狼狽不堪,便問:“莫非是遇到了強盜?”

七郎痛哭流涕,把樹倒舟沉的事講了一遍。住持大吃一驚,急忙叫寺中的火工道人和銷公一起,到破碎的船中去找剩下的東西。可船上的東西早已被大浪捲走,一無所獲,就連郭七郎的刺史委任狀也沒有了。郭七郎驚慌失措,一籌莫展。住持給他母子倆找了間屋子,安頓下來。

郭七郎還想著他的委任狀,心想:“沒有委任狀,我憑什麼去上任呢?”

後來又想到:“我若到永州刺史那裡去向他說明情由,請他寫個因船沉而失去委任狀的證明文書,應該還可以赴任。”於是便去和住持商量。

住持與州里的人比較熟,答應立即派人前去永州,先代他向刺史報失,過兩天,他自己再親自去找刺史申請證明文書。誰知禍不單行,七郎的母親原本就受過兵禍之苦,親眼看到兒子被殺,女兒被搶。現在又遭此橫禍,眼見奴婢俱亡,連維持生計的錢也沒有了,驚恐不已。心中苦楚轉而為病,面色蠟黃,茶飯不思,臥床不起,只是哀哀啼哭。

七郎勸姆親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雖然遭此橫禍,但兒子官職還在,只要到了任所就好了。”

母親哭著說:“我兒!你娘心膽俱碎,眼見的是不能活的了,你還說這些太平話來勸我。就是你做了官,娘也看不到了!”

七郎指望母親能夠好起來,自己到永州去求刺史寫個證明文書,還可以到橫州去赴任,有好日子在後頭。誰知母親受驚太重,一病不起,沒過幾天,就命喪黃泉了。

七郎痛哭了一場,束手無策。與僧家商量後,只得親自到永州去向刺史告哀。刺史前幾天已接到住持派人送去的報失,知道是實情,畢竟官官相護,念他是隔省的同僚,不好推脫不管。便一面派人替他殯葬了母親,一面又資助了一些盤纏,送他出門。

這樣,七郎得以安葬了母親。但是,按照慣例,任何官員的父母去世,都必須守孝三年,這期間不能做官。所以,郭七郎也不能到橫州去赴任了。由於證明文書已沒有了意義,所以,他也不好開口去求那永州刺史,只得暫時回寺裡住下。

寺裡的和尚見他現在已沒有了著落,便漸漸怠慢起來,不肯相留。七郎這時已無家可歸,無奈之下,只得寄住在永州碼頭一個客店裡。那客主是七郎父親活著時,做生意認識的。七郎這時已沒有錢財,只有永州刺史送的一點盤纏,日吃日減,沒過多久,也就囊空如洗了。

店主見郭七郎已是窮途末路,不免有些抱怨,漸漸也怠慢起來。

七郎感受到了,便對他說道:“我是一郡之主,也可算是一路諸侯了。現在雖然喪事在身,為母親守孝,但以後還有的是好日子,你怎麼就如此怠慢起我來了呢?”

店主也不客氣,說道:“別說你是個刺史,就是皇帝失了勢,也要忍些飢餓,吃些粗飯,何況你還是個未上任的官。即使是已上了任,我又不是你橫州的百姓,為什麼要供養你呢?我們這樣的人家,全靠掙錢吃飯,哪裡禁得起你來白吃白住呢?”

七郎被店主搶白了幾句,心中十分惱怒,但自己又別無他法,無言可答,只得眼淚汪汪地含羞忍辱。

過了兩天,店主又來吵鬧。

七郎說:“我在這裡人地生疏,無處可去,老在你這裡打擾,也實在不好意思。但我也是無可奈何,你能不能給我指條謀生的路呢?”

店主人說:“你這樣的人,如果比作木材,是引火嫌長,頂門嫌短。又是狗屎做的鞭子,聞(文)又聞(文)不得,舞(武)又舞(武)不得。若要想靠自己的本事吃飯,只有把個官字兒丟掉,像平常人那樣去幫工做活,才能過日子。你做得到嗎?”

七郎聽說讓自己去幫工做活,忿忿不平地說:“我好歹也是個廷命官,怎麼能去做那些奴僕們乾的活呢?”

店主也知道他不肯,便又挖苦了他幾句,然後離開。

郭七郎忍氣吞聲,想到永州刺史上次見到他時,態度還不錯,便打算再去相求。於是,他寫了一個拜帖,來到了州府衙門。衙門的差人見他衣衫襤褸,面黃肌瘦,連帖也不肯替他送。郭七郎再三央求,把以前刺史替他殯葬母親,並且送他盤纏的事說了一遍。這些事,衙門裡的人都知道,所以才接了帖子,呈交給刺史。

刺史看了卻有些不高興,說道:“這人好不識時務。前日我見他在本地失事,又念他是隔省同僚,已經賙濟過他了,他怎麼又來纏擾呢?說不定他本來就是假裝失事來騙錢的。就算是真的,也必定是個無恥的人,貪得無厭。我原本是一片好意,沒想到卻引鬼上門了。不要再去理他!”

於是,他吩咐守門的差人,以後不得收這人的帖子。

七郎見刺史不再理他,便守在衙門前,等他出來。過了一會兒,刺史乘轎出了衙門,郭七郎攔在轎前,高聲喊叫。

刺史坐在轎上問:“什麼人喊叫?”

七郎高聲答道:“橫州刺史郭翰。”

刺史一見是他,便故意問道:“你憑什麼說你是橫州刺史?”

七郎說:“我原本有委任狀,只因遇到風暴,沉在江裡了。”

刺史說:“既然已沒有委任狀,我怎麼知道你是真是假呢?即便是真,本官已資助過你,你為何還要在此糾纏?”

左右差人見刺史發怒,便一齊舉棒來打。郭七郎左躲右閃,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得又回到了客店。

店主早已得知了他在州衙前的光景,故意問道:“剛才刺史大人是如何接待你的?”

七郎滿面羞慚,只是一個勁地嘆氣,不敢作聲。

店主又說:“我叫你把官字兒擱起,你卻不聽,偏要去自討羞辱。如今這世道,你就是個徒有虛名的宰相,也當不出錢來了。只有靠自己的氣力,才能掙錢吃飯。”

七郎說:“你叫我去做什麼呢?”

店主說:“你自己想想,到底有什麼本事?”

七郎說:“我的確也沒有什麼本事,只是從小跟著父親在江上行走,對於當艄公掌舵的事,還稍微懂得一點。”

店主說:“這個就好!這裡碼頭上來往的船隻很多,經常缺少掌舵的,我引薦你去,好歹也能掙得幾文錢,不會餓死你了。”

七郎別無他法,只得依從了。

民間故事:權錢本是同根生

從此以後,郭七郎便在碼頭來往的船隻上,替人掌舵度日。永州城裡的人,都知道他以前的事,便叫他“艄公郭刺史”。凡是要找他掌舵的船,便指名說是郭刺史。

郭七郎在船上混了兩三年,雖然孝期已滿,但身邊已沒有了委任狀,也無法再去赴任。要想求永州刺史寫證明文書,刺史卻已經換人,況且,時過境遷,橫州早已有了朝廷另外任命的刺史,即便你有證明文書,誰還會認你?

要想再到京城去打通關節,除非你再花五千兩銀子,可他現在又到哪裡去弄這樣天大的一筆錢呢?因此,只得死心塌地在船上掌舵為生了。更何況,所謂“居移氣,養移體”,一個人做什麼便像什麼。

他當年欲作刺史的時候,便像個官員,如今在船上多年,相貌氣質,也就像個艄公水手了。就是自己的心態,恐怕也早已把那做刺史的想法,化作春秋大夢,就像那一紙委任狀一樣,拋在江心,付諸悠悠東逝水了。可見,人生的榮華富貴,眼前是算不得賬的。有道是:富不必驕,貧不必怨。要看到頭,眼前不算。

說明:本篇根據 《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二《錢多處白丁橫帶,運退時刺史當艄》改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