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第五篇公冶長(111):三起三落,不喜不慍

《論語》第五篇公冶長(111):三起三落,不喜不慍

【原文】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弒齊君,陳子文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於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

【翻譯】

【楊伯峻】子張問孔子說:“令尹子文幾次做楚國宰相,沒有顯出高興的樣子,幾次被免職,也沒有顯出怨恨的樣子。(他每一次被免職)一定把自己的一切政事全部告訴給來接任的新宰相。你看這個人怎麼樣?”孔子說:“可算得是忠了。”子張問:“算得上仁了嗎?”孔子說:“不知道。這怎麼能算得仁呢?”(子張又問:)“崔杼殺了他的君主齊莊公,陳文子家有四十匹馬,都捨棄不要了,離開了齊國,到了另一個國家,他說,這裡的執政者也和我們齊國的大夫崔子差不多,就離開了。到了另一個國家,又說,這裡的執政者也和我們的大夫崔子差不多,又離開了。這個人你看怎麼樣?”孔子說:“可算得上清高了。”子張說:“可說是仁了嗎?”孔子說:“不知道。這怎麼能算得仁呢?”

【李澤厚】子張問道:“大官子文多次當大官,沒有喜悅的容色;多次被免職,沒有怨怒的容色。前任所推行的政策,一定告訴新任,怎麼樣?”孔子說:“夠忠誠了。”“算仁嗎?”“不知道。這怎能算仁?”子張又問:“崔杼殺了齊國國君。陳文子是有十輛馬車的人物,拋棄了它們而離開了齊國;到了他國,說這裡和我國崔杼差不多呀,又離開。又到另一國家,又說還是和我國崔杼差不多呀,又離開。如何?”孔子說:“夠清白了。”“算仁嗎?”“不知道。這怎麼算仁?”

【錢 穆】子張問道:“令尹子文三次當令尹,不見他有喜色。三次罷免,不見他有慍色。他自己當令尹時的舊政,必然告訴接替他的新人,如何呀?”先生說:“可算是忠了。”子張說:“好算仁人了吧!”先生說:“那只是這一事堪稱為忠而已,若問其人那我不知呀!但那得為仁人呢?”子張又問道:“崔杼弒齊君,陳文子當時有馬四十匹,都拋棄了,離開齊國,到別國去。他說:‘這裡的大臣,也像我們的大夫崔子般。’於是又離去,又到另一國。他又說:‘這裡的大臣,還是像我們的大夫崔子般。’於是又離去了。這如何呀!”先生說:“可算是清了。”子張說:“好算仁人吧?”先生說:“那只是這一事堪稱為清而已,若問其人,那我不知呀!但那得為仁人呢?”

【夜辰心得】

弟子子張向老師請教兩個歷史名人,大概想以他們的品行為榜樣來規範自己。

一個是楚國令尹(宰相)子文,這人先後經歷了三起三落,可他卻能做到起時無喜、落時無慍,淡看官職名利。這心態,沒當官的人嘴上吹吹牛還行,當了官的哪個能真正如此,實在是不得了了。南師引詩“相逢盡道休官好,林下何曾見一人!”當官的退下來了,一見面都說“還是退休好,難得清閒”,可實際上,家裡買個菜都得讓媳婦弄個條子,非得籤個“同意”,這一天才算有了滋味。功名利祿這東西,說“放下”容易,真“放下”實在是難。別說放下了,世人大多這輩子根本就沒機會拿起來。所以,說“放下”的時候,先看看自己拿起來了嗎?等拿起來時,再談能不能放下。這就好像說“上山容易下山難”,根本就沒爬上去過,哪來得下山難啊!

這麼看,能做到三起三落、不喜不慍,已經算是了無私心、一心為公了。而且新舊交接的時候,他還把以前的政事,一五一十如實相告,可謂對工作極端負責。有的時候,僅看字面無法體驗那種高尚,直到現實裡你遇到那種一調走(還不是撤職),辦公電腦一刪而空的人時,才能明白這老頭子被撤,還能如此,有多了不起,全在一顆公心。

孔夫子評價,“忠矣”!至於“仁”嘛?僅憑這一點還算不上,仁的境界更加全面,此不足以稱“仁”。

另一個是陳文子。與他同朝為官的大夫崔杼,因齊莊公與其妻私通、並且將賜予自己的帽子贈與他人,覺得受辱,於是便殺死莊公,立莊公弟杵臼(景公)為君,自己為右相。齊國太史如實記載這事:“崔杼弒其君。”崔杼讓他寫齊莊公病逝,不同意,被殺。因為太史的職位是繼承,他的兩個弟弟太史仲、太史叔,同樣不同意,也被殺。第三個弟弟太史季亦寫下“崔杼弒其君”,崔杼無奈放過他。陳文子以與崔杼這樣的人同朝為官為恥,放棄官職和財產離開了齊國。可先後到了其他兩個國家,看到的大臣還是崔杼這樣的,於是就又離開了。

孔夫子評價,“清矣”!這樣的人“潔身去亂”,可以稱為清,既有清廉、也有清高的意思。僅這一點,還不足以稱“仁”。

透過子張的請教,可以看出孔夫子對人的評價一針見血,這一針下去,不但子張有所悟,幾千年後的我們同樣也在受教,何為忠?何為清?進一步揣摩“仁”到底是一種什麼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