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要害怕生活!

文學不是什麼崇高的世界,它的最高意義和最低意義都是人想要了解自己。

——木心。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要害怕生活!

茨威格在《三位大師》中有一段很精彩的描述:“狄更斯筆下的主人公所追求目的是一所處在大自然懷抱中的好看的住房和一群歡樂的孩子,巴爾扎克筆下的主人公追求的是帶有貴族爵位的城堡,再加上百萬傢俬……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主人公之中,有誰追求這些呢?一個也沒有。他們不想停留在任何地方,甚至也不想停留在幸福之中。他們永遠向前奔去……他們對這個世界一無所求……”

的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主人公對外在的追求都是弱化的,不管多麼窮困潦倒,也不會因為物質本身而糾結。

但他們也不是一無所求,他們求的是“心安”,是在一個“上帝死了”的世界中,人類如何自處的答案。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要害怕生活!

對於“上帝”“神”一類的概念,索爾仁尼琴在《癌症樓》裡說的好:

無論我們在身體強壯、幸福順遂的時候會怎樣嘲笑奇蹟,可是一旦生活把我們逼得走投無路而只有奇蹟才能拯救我們的時候,我們就會重視這種獨特和罕見的奇蹟!

這也是超越這個世界的維度給人們的支撐:今生今世無法給出的可能性,無法實現的希望,還有另一個維度可以期待。

而這個超越存在者是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

所以康德在三大批判裡所做的事情是給知性劃界,同時為信仰留下地盤:設立一個超越的維度是理性的要求。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用文學的方式,給出了上帝死後人的種種生活境遇與角色。

01

裁決

上帝死了,人自然是裁決者,《罪與罰》與《鬼》都有這類的代表人物。

《罪與罰》的主人公拉斯柯爾尼科夫的罪不只是殺人,而是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殺人或者行善。

他接濟軍官一家,卻殺死放高利貸的老太婆及其妹妹。因為是屬於“蝨”類的人,在他的理論裡完全不需要活著。

試想如果老太婆也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孩子,背後也有需要她支撐的家庭,跟軍官一樣,在另一個場合邂逅了另一個人,這恐怕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要害怕生活!

人沒有全能視角,而人又充滿了無限可能,很多了不起的人物孩童時期非常頑劣,甚至從私德上來講有很大的汙點,但不影響這些人的作品、思想對世界產生巨大影響(比如盧梭)。

如果盧梭的身邊有個拉斯柯爾尼科夫這樣的人物,恐怕就沒有對後世影響深遠的《社會契約論》了。

近年來人們熱衷“扒”歷史人物的汙點,例如美國開國功臣們都蓄奴,黑人運動的領袖馬丁·路德金的私生活也頗受詬病。

人無完人,況且,人的未來無人知曉,連這個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未來會做出什麼。

人,這種有限性的存在,不能充當救世主的角色。

02

救贖

有限的人,不能以“我為你好”的理由來決定他人的命運。

即使這個人的判斷是對的,被拯救者值得被拯救,可是人的“善”也無法完成救贖。

《白痴》中的梅詩金公爵就是個例子。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要害怕生活!

如果說拉斯柯爾尼科夫的“善”是蒙上了人的慾望的善,那麼梅詩金公爵則是完全神性的,甚至不食人間煙火的。

梅詩金公爵更像現代版的耶穌,沒有親人,衣食無憂,似乎來到將軍家單純是為了拯救。

為了拯救娜斯塔霞,他可以與她結婚,對同樣愛著自己的阿格拉雅的憤怒卻不能理解。

他甚至會說出“我會和娜斯塔霞結婚,但我愛阿格拉雅”這種常人聽起來頗為“混賬”的話。

這種不顧一切的拯救終歸會被當成“白痴”。

03

思考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

在關於善惡的問題上,人類的“思考”(理性)確實是無效的。

《卡拉馬佐夫兄弟》裡,伊萬可以看做“知性”的象徵,用思考知識的方式來思考善與惡。

從康德哲學的角度來看,善與惡的問題不是一個知識問題,而是實踐領域的問題。

這個實踐領域不是“實際”生活,而是理性選擇的結果。

對於有理性的人,理性必然選擇自由,也必然選擇懸設絕對的善(上帝)。

所以伊萬對善惡進行的思考,最終結果是精神崩潰。

在《鬼》中,基裡洛夫也是一個類似的形象,他踐行了自己認為的“人類最高的自由——自殺”。

04

行動

在最高價值被罷黜的情況下,很多人要麼瘋狂追求現世的改變(幸福),要麼進行破壞。(例如《鬼》中的很多角色)

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直保留著對人性的希望,對善的期待。

《白痴》裡的梅詩金公爵雖然救贖失敗,但認識他的所有人都不會否認他的善良,這樣的角色在《死屋手記》裡是阿列伊,在《卡拉馬佐夫兄弟》裡變成了更為豐滿也更“接地氣”的阿廖沙。

和公爵一樣,阿廖沙的善良不是建立在優越感上。

他們都認為人人都會有道德有虧的時候,所以誰也不比誰高貴,也就沒有誰有資格施捨憐憫之情。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要害怕生活!

即使面對孩子,阿廖沙也會真誠相待,並沒有因為孩子還沒有發育出“完善的理性”而予以輕視。

面對窮人,阿廖沙能設身處地為他們著想,絲毫沒有施捨的優越感。

與公爵的單純相比,阿廖沙的善良沒有拯救的意圖和使命,更是一種生活方式。

他同樣有自己的憤怒和苦惱,有著不堪的家庭。

但這些都沒改變他對善的信念與堅守。

鄉親們喜歡阿廖沙,即使再討厭他的父親和哥哥,也會對他以禮相待,人們都認為他是善良的。

即使被他家族傷害過的人,也能把他和他的家族區分開。

阿廖沙的善良更可貴的在於,他並沒有因為家族的惡名就與家族切割,他積極營救大哥,也真誠面對二哥。

陀思妥耶夫斯基:不要害怕生活!

阿廖沙的善是普通人可以看見也可以嚮往的,他收穫了所有人的愛。

陀氏計劃的《卡拉馬佐夫兄弟》第二部,因為去世而沒有成書,以第一部的結尾來看,阿廖沙即將奔赴新的城市,在那裡會有怎樣的際遇,接下來會不會和公爵一樣被當成“白痴”,我們不得而知。

但這也是一種幸運,是阿廖沙的幸運,也是讀者的幸運。

在現實生活中,我們還是寧願相信“善有善報”,我們願意讀到那些暖心的故事,看到那些溫暖的場景。

即使明知道有虛構的成分,甚至有虛假,上當的可能。

但這些都不是做壞人的理由。

這個世界並不美好,但生活就是美好本身。

每個人都有讓世界變得更好的能力。

上帝與魔鬼在那裡搏鬥,戰場在人們心中。

他人可以是地獄,也可以是天堂。

遍是魔鬼的地方就是地獄,遍是天使的地方則是天堂。

所以陀思妥耶夫斯基說:“不要害怕生活!當你做了正義的好事的時候,會覺得生活是多麼美好。”

這是阿廖沙對孩子們說的話,想來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想對讀者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