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盲犬的朋友”陳燕:被誤解的十年

“導盲犬的朋友”陳燕:被誤解的十年

陳燕和導盲犬珍妮

本報(chinatimes。net。cn)記者周南 王曉慧 北京報道

一個盲人可以走多遠?

《華夏時報》記者採訪到陳燕時,她剛剛從三亞回北京沒多久,有導盲犬黑萌萌給她帶路,還有老公大偉陪在身邊,不過是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的距離,沒多遠。

陳燕非常愛笑,說話一口京腔,談起自己的往事有幾分“事不關己”,偶爾“貧上”那麼一兩句,倒是讓人想象不出來她平時領著導盲犬行走“江湖”常常碰壁的樣子。

為導盲犬的暢行奔波了十年,陳燕說在這條路上她會走得更遠。

被誤解的十年

陳燕是如何成為今天的陳燕的?有一部分是被“罵出來的”。

2010年,陳燕出了一場車禍,聽起來似乎不算嚴重,一輛電動車把她撞翻在地,肇事者沒了蹤影,陳燕卻因此受傷坐了一段時間輪椅,她原本就患有先天白內障,右眼失明,左眼在四次手術後有光感和微弱色感,車禍後,眼睛那點光感和色感也消失殆盡,徹底陷入黑暗。

陳燕想過,如果有一隻導盲犬為自己帶路,是不是就不會出車禍,於是她向大連導盲犬基地遞出申請。導盲犬數量少,申領條件又很嚴格,陳燕並不抱希望,但2011年,這份幸運來到了她身邊。

讓陳燕意外的是,申領了導盲犬後,自己的活動範圍反而受到了限制,常常會遇到阻攔,在一遍一遍地解釋“導盲犬是工作犬”“導盲犬不咬人”的過程中,陳燕開始意識到為新生事物導盲犬暢行爭取權利的重要性。

網際網路打開了陳燕宣傳導盲犬的大門。2012年,陳燕開通了微博賬號,開始以珍妮的視角分享在生活中遇到的點滴,次年《媽媽我是你的眼》出版。然而,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在收穫了大批對導盲犬的支持者的同時,質疑也隨之而來。

首先被質疑的就是陳燕的視力。陳燕在申領導盲犬之前就已經“小有名氣”,她是中國首位女性盲人鋼琴調律師,1994年從北京盲人學校鋼琴調律專業畢業後,就開始著手調鋼琴和義務宣傳盲人也能調鋼琴;2004年創辦了中國第一家以盲人為主、面向全國的鋼琴調律公司,並被江蘇衛視和新浪網評為“感動2004十大真情人物”;2005年出版了自傳《陳燕耳邊的世界》;2011年被評為北京市自強模範。

她曾公開過自己的視力情況:“能看見一點兒”,而之後又說自己是全盲,因此很多人質疑她“裝瞎”“博同情”。陳燕有些無奈:“我出車禍前確實有光感,但現在我確實一點兒也看不見了,我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

隨著影片平臺的興起,陳燕開始拍影片,用更直觀的方式分享導盲犬的真實處境。然而,“盲人怎麼可能會拍影片”“盲人怎麼可能自己做飯”“為什麼要整天拍影片到處曝光別人”“作秀”“碰瓷”“有劇本”,這些質疑又灌入陳燕耳中。

她告訴記者:“其實人的器官是可以代償的,眼睛看不見,耳朵和手就會很強大,我們可能在做事方式上跟大家不一樣,但結果是一樣的。而且現在智慧手機的盲人軟體功能可以指揮盲人拍影片。我們也沒有碰瓷,‘碰瓷’是受到好處,我們連正常出行都會受阻,哪裡有收到好處。我們只是希望像健全人一樣走出家門,正常生活。”

對於合理的質疑和好奇,陳燕尚有機會就會作出迴應,比如很多人最常問的“導盲犬怎麼知道盲人要去哪?”她告訴記者:“這是一個很大的誤解。要去哪兒盲人心中有數,導盲犬最大的作用是幫助盲人繞過路上的障礙物。比如我想坐地鐵去雍和宮,我用不著導盲犬告訴我,廣播就報站了,但是下了站以後怎麼出站,樓梯在哪。其實最後兩米路對盲人是最難的,我給人上門調琴,導航把我到10號樓附近了,但是我圍著樓轉兩圈也找不著門,導盲犬經過訓練,我跟它說‘找門’,它能帶我找到。”但對於那些發私信對她進行侮辱性謾罵的,她說:“罵完就拉黑,我就只能幹捱罵。”

實際上,為了支援導盲犬事業,除了線上宣傳,這些年陳燕還靠稿費和賣自己畫的畫,陸續向大連導盲犬基地捐款逾20萬元。2015年5月1日,《北京市軌道交通運營安全條例》實施,明確視力殘障者可攜帶導盲犬進站乘車,這與陳燕等眾多志願者的共同呼籲不無關聯。

“不是大家不善良,只是大家不瞭解。當大家瞭解導盲犬的作用,知道它們不會影響別人,導盲犬的路就暢通了,所以我呼籲了10年。”讓陳燕欣慰的是,珍妮和她的第二隻導盲犬黑萌萌受到的待遇完全不一樣。“珍妮被拒之門外的機率達到80%,除了常去的地兒(其他的地方)都不太行,但萌萌現在出門被拒絕的機率是40%,這是很大的改變了。”

“看見”快樂

眼睛看不見,陳燕的心很通透。她告訴記者:“我姥姥說過,這輩子陪你時間最長的就是你自己,你不要等、靠、要,你要過什麼樣的生活,取決於你自己。”

陳燕想要擁有獨立快樂的生活,但她也痛苦過。

陳燕想有一個自己的寶寶,也確實要過,然而孕期孩子被查出生下來會看不見,她才得知自己的視力問題會遺傳,無法生出一個健全寶寶,於是決定引產。“我真的不想讓我的孩子再受這份苦,再有這樣的遭遇和待遇。一家三口都是盲人,您說這叫什麼事兒啊。”陳燕操著一口京腔說道。“愛不是自私的理由”,那之後,陳燕跟第一任丈夫和平分手,開始了一人一狗的生活,直到5年後跟現在的愛人大偉在一起。

陳燕對這段日子沒有太多講述,只說期間珍妮的退役讓她一下瘦了8斤。“我這身肉可是很難離開的。”她調侃道。“但是我不能給她幸福,領養退役後的導盲犬有嚴格的條件,當時我還是單身,眼睛看不見,不符合條件,考慮到珍妮的長遠生活,她必須回寄養家庭。”

“導盲犬的朋友”陳燕:被誤解的十年

陳燕在給客戶調琴時,黑萌萌在一旁等候

2019年1月1日,陪伴了陳燕8年的珍妮退役後,黑萌萌來到了陳燕身邊。當記者問“珍妮和萌萌分別是公狗還是母狗?”時,陳燕的答案是“珍妮是女孩,萌萌是男孩。”她把它們當作自己的孩子。

但陳燕又很清醒:“導盲犬屬於導盲犬基地,我們只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他們有一天會退役,會離開我們回到寄養家庭,所以,我要加倍對他們好,我希望他們快樂,省得他們以後走了我後悔。”

“而導盲犬快不快樂,盲人是直接因素。”陳燕告訴記者,工作之餘,導盲犬也需要陪伴,她和大偉經常專門帶萌萌出去玩。“我們帶他玩的時候不會去商場、室內公園這些可能被拒絕的地方,他都能聽明白,我們就特地挑郊區沒人的地兒,讓他高高興興地玩兒。”

另外,盲人內心的狀態也會對導盲犬產生直接影響。據陳燕介紹,有相當一部分盲人朋友,無法克服心理障礙,不願意走出家門,即便有導盲犬,也因為害怕被拒絕,日常生活就是兩點一線,很少去其他地方,對導盲犬的狀態也可能產生影響。

當盲人自己快樂了,導盲犬的世界也會隨之雀躍。“我家倆孩子很快樂。”陳燕的語氣非常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