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劫起》:我執故我在

作者:王文珏

看國產動畫片《青蛇劫起》的時候,腦海裡很容易浮現出許多女性藝術形象,尤三姐,戰鬥天使洛麗塔……她們和青蛇基本是一個派別的,擁有類似的成長模式:憤怒讓人反抗,反抗讓人成長,一直抗到天涯盡頭。

如果梳理浩如煙海的中國神話形象,最適合進行現代化改編的幾乎都有這樣的特徵。哪吒、悟空、楊戩、白蛇與青蛇,反抗冷硬鐵板的桎梏,追求自由與獨立,追光動畫近幾年下手改造的都是這樣充滿故事性、情緒感的人物。相比《白蛇:緣起》,青蛇的形象勢必更加反骨、孤勇,諸多文學二次創作裡,青蛇都因為她更近妖,斜睨人間的形象,叛逆得更加徹底,也更靈動鮮明。徐克的電影創作,片名乾脆就改成了《青蛇》,而不是人們溫暖熟稔的《白蛇傳》。

這一版國產動畫的改編,青蛇基本脫胎于徐克的電影:對許仙的蔑視,對白蛇人間之愛的不解,對不公不義以牙還牙的狠戾。影片也創作出自己獨立的故事體系——修羅城,所有因“執念”而不肯輪迴、不生不死的人及妖魔都被打入此城,弱肉強食互相折磨,直到有人看不到未來,徹底棄念死心跳入“無池”,徹底忘卻原本蝕骨入魂的執念。這是一個用痛苦折磨慾望、放棄慾望的過程。

青蛇對修羅城的邏輯嗤之以鼻,她定要靠腔子裡的一口氣,打出這個嗜血世界,掀翻雷峰塔,救出相依為命的白蛇。她的執念就是報仇,殺法海救姐姐。在這個光怪陸離,充滿廢土龐克、摩托裝甲的戰鬥之城,青蛇打足120分鐘,馬達轟鳴槍炮震天,淚花與血花齊飛。

“所愛之物,終有散時”是一種人生觀,“我執故我在”是另一種人生觀。青蛇被打入修羅城,要的就是讓她放手,但就像傳統故事裡青蛇執劍救姐一樣,青蛇要證明的是後者,是我不放手我們就能不放手的深執。而越執拗,她遭遇的背叛、絞殺、歷劫就更多,影片一直不斷催升情感的濃度,越凝越強,屬於青蛇的戰鬥不斷重新整理人們對於情感極限的體驗。最終屬於她的勝利,似乎給了一個證明——世間那些至堅至美至純的情感是存在的,執念能出奇跡。

無成長不故事。青蛇這樣的孤念之魂,還能如何成長?一次次歷劫中,青蛇原本對姐姐凡間愛情的不解,漸漸演變為理解。她原本的邏輯是,要個不如自己的男人有什麼用?我只會愛一個強大的、能保護我的。遭遇貌似強大的司馬生死一瞬背棄後,青蛇從“我可以依賴他”,轉變為“原來我必須靠自己”。而結識功力一般的小白,相伴的熟悉溫暖,數次緊要關頭的捨生相依,讓小青漸漸明白,重要的不是強大不強大,而是靈魂的“我愛”,以及由此萌生的勇敢與犧牲。修羅城的兇狠沒有做到的,愛的浩瀚溫柔卻做到了,青蛇重新組合了對愛的理解。

有人說青蛇是現代大女主,標籤是“仇男”。結論過於僵硬了。青蛇早已在口口相傳、文字發展中,進化出乖張肆意、激烈反叛的做派。而認為“男人靠不住”不能完全代表青蛇的成長——她的成長是自我意識的更加彪悍:如果我足夠強,姐姐就不會被壓在塔下,如果我足夠強,整個修羅城根本困不住我,如果我足夠強,牛頭馬面又算老幾?這樣的自問,已經超越了男女的概念,救姐的執念也多了條實現路徑——要強大,所有的失敗都是因為不夠強大。

最後時刻的成長進化,近乎愛與恨的聲嘶力竭,青蛇竭力而往的孤勇,不斷推動情感高潮一次次席捲而來。追光動畫的製作也在不斷進步,除了駕輕就熟的廢土畫風、機械龐克,小青的戰鬥一直在複雜乖張的線條顏色與清淡節約的水墨間劇烈切換——切換得很妙。與法海最激烈的生死之戰,呈現的竟是水墨旖旎的洇散,天地玄黃間,靈魂之殺被賦予寫實派動畫不具備的靈意。誰能畫出一縷魂魄呢?中國水墨是可以的。追光動畫很準地抓住了這一點,顯示出藝術的技術能力。

缺點一如此前的《哪吒重生》。追光動畫的故事過於依賴一股亢奮之氣,這種亢奮可以很順滑快速地推動故事、宣洩情緒,也很容易讓人物動機過於單向,缺乏被詮釋、解析,連累藝術形象過於簡單粗暴。古老大IP,所謂的“封神宇宙”慢慢顯山露水,但如果以後所有作品都還是靠亢奮一衝到底,那麼這個系列是不是可以改名為“我不我就不”系列。(王文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