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筆記：太陽落山之前的一瞬間

梁東方

太陽落山之前，回到家裡。

回到家裡，陽臺上還是滿滿的陽光照得明亮亮的喜人景象。這是冬天裡，由人對陽光由衷的依賴做出的自然而然的判斷。

坐定了，要沐浴一下這初冬的好光線，喝了一口水，從手機上再一抬頭，發現光線已經消失，剛才飽滿的金色光芒頓時灰暗了下來。陽光已經收回到了西山的山脊上，落到了山的那一邊去了。

一定是照耀了整整一個白天的燦爛陽光，就在我回來的一分鐘之內結束了。我經歷了太陽落山之前的一瞬間，太陽落山之前的一瞬間給我留下了節點上的觀感：一如生命的光華，一如生命的委頓。想倒回去已經不可能，想重溫剛才的溫暖燦爛已是惘然。

屋子裡的寒意隨即就浸了上來，立刻就需要加衣衫。

陽光已經都縮到了山脊線上的那小一塊地方，那一條逶迤的線上，不再有照耀其他地方的威力。冬天的光線，總是稍縱即逝的，珍貴的晚霞逐漸變色，只剩下了一點點曾經豔麗的影子，卻也依舊頑固地浮在山脊線上，浮在太陽落下去的地方。

山脊之上的天空裡，一直飄著的那幾朵被夕陽染得色彩紛呈的晚霞，顏色迅速地變換著，色彩越來越少，一路灰暗了下去，灰暗而近乎黑的時候，夜幕早已經在大地上的其他地方降臨。

天地運轉、萬物生息，總是有這樣必然存在的一瞬間。一瞬間之前一個樣子，一瞬間之後一個樣子，兩個樣子迥然不同，讓人徒生感嘆。一天裡由無數個瞬間組成，這一瞬間則是至關重要的。它是光亮和黑暗的分界，它是隔絕陰陽、分開看見和看不見的門。之前無數個瞬間貌似永遠都沒有變化，卻也都是現在這個至關重要的瞬間的前提。正是那些一般無感的瞬間，最終必然會形成這最後的瞬間。

在夜色剛剛降臨的黑暗裡，我腦子裡一直盤旋著剛剛還在眼前的光亮，那些光亮曾經真實地曬在陽臺的被子上，被子裡還有被曬過的溫暖；收起被子放回床上的時候，那一層溫暖是不是真的存在過就已經存疑了。如果不曬的話，如果一直放在床上的話，被子會不會也就是這麼個溫度？

光亮的倏然而去讓人疑心它曾經的存在，曾經存在過的光亮在黑暗降臨下來的時候還停留在視網膜上，讓人惆悵，讓人一時之間不願意去做別的任何事，只願意懷念。

對於天光雲影的惋惜和懷念可能是人間最沒有用的情感了，明知沒有用，依舊會有，這就是人為天地造化的內在使命使然。它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是我們生而為人的題內之義，也是我們生而為人的確切證明。你還有這樣的情緒，你這樣的情緒還有餘力抒發，還有空間時間表達，便為你還是一個相對圓滿的人的表徵吧。

當然，過猶不及的古訓是不能忘的。也許，明天早一點回來，回來以後不再是一瞬間裡陽光就消失，就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