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師推薦:葷 油

夏老師推薦:葷 油

葷 油

文 | 夏炳文

葷油,就是豬油,肥肉熬出來的熟豬油。“葷油”稱呼廣泛,不止沭陽,好多地方都這麼叫。

袁枚在《隨園食單》中說,“用熟豬油炒蘿蔔,加蝦米煨之,以極熟為度。臨起加蔥花,色如琥珀。”

這個菜,熟豬油是關鍵。基本等於廢話,只要是葷油,炒什麼燒什麼不好吃呢。

袁枚在沭陽做過兩年縣長,那時只有28歲,是個青年才俊,估計沭陽的葷油,他是很吃了不少的。

夏老師推薦:葷 油

小時候,要過年了,家裡常常買一些肥肉來熬豬油。

不是那種幾指厚的肥豬肉,那捨不得熬成葷油,那是用來燒菜吃的;是那種豬板油,豬肚子裡的板油,呈長條狀,專門用來熬葷油。

板油洗淨,切成小丁,放進大鍋,鍋裡少放一點水,然後添柴燒火,就這麼熬著。慢慢的,板油小丁由淡白而淺黃,由淺黃而金黃,由金黃而焦黃,熬出來的豬油,滋滋作響,滿院飄香。

豬油熬好,打進盆裡,冷卻之後,放進碗櫥,炒菜時,挖一勺。凝固了的葷油,顏色淡黃,香香的,特別誘人。

剩下的油渣,母親便用幾隻小碗盛著,放糖攪拌,父親、我和弟弟,每人吃起來,香甜美味。放糖,那是我們家的特色。放不放糖,油渣都是美味。

這種又香又脆的油渣,你出門隨便問問,看有誰不喜歡吃的?恐怕是沒有的。這種又香又滑的豬油,你出門隨便問問,看有誰不喜歡吃的?恐怕也是沒有的。

夏老師推薦:葷 油

除了平時炒菜,葷油最妙時,是吃麵條。我們沭陽話的說法是,葷油和麵條。

那是真正的手擀麵,母親那邊擀著麵條,我們這邊燒著草鍋,鍋開了,麵條也好了。鍋裡常常是方瓜塊,炒過的,沭陽話叫“炸過湯的”。

大鍋開水翻滾,麵條放進去,不要動。“生攪餃子熟攪面”,餃子下鍋就要攪動,不攪便粘鍋;麵條可不行,水不開一攪就“糊塗”,非要待水翻滾再攪動不可。水開了,就這麼攪動幾下,麵條基本就熟了。

麵條下好,鍋邊一溜藍邊大碗,每個碗底,都有一小勺葷油,熱騰騰的麵條盛進去,用筷子使勁攪拌,讓葷油充分融化,與麵條渾為一體,那種香味倏的一下鑽進鼻腔,讓你欲罷不能。

然後,每個人呼呼嗒嗒吃上兩大碗,真是愜意舒服啊!噢,對了,還有蒜甌搗好的大蒜。這樣的一碗麵條,我們常常是吃得暈暈乎乎,算得上真正的如痴如醉。

葷油,滋潤著我們的胃,留下的,是難忘的回憶。

夏老師推薦:葷 油

工作後,住在沭中部隊營房家屬區,兩間正屋,一間偏屋,一間自己搭的小廚房,還有一個小家院。我、妻子、女兒,三人世界,其樂融融。

經常的,要買點豬油來熬熬,熬成一小盆葷油,放在碗櫥裡,拌麵條或炒菜用。

有其父,必有其女。我女兒那時還小,我們熬好的豬油,她常常偷著吃,一手指下去,直接往嘴裡送,還說,真好吃。

葷油,古人很早便開始食用。

《周禮·天官冢宰》記載:“凡用禽獻:春行羔豚,膳膏香;夏行腒鱐,膳膏臊;秋行犢麛,膳膏腥;冬行鮮羽,膳膏羶。”這段話的意思是說,食用肉類,春天吃羔羊乳豬,要用牛油烹調;夏天吃雞乾魚幹,要用狗油烹調;秋天吃小牛幼鹿,要用豬油烹調;冬天吃鮮魚大雁,要用羊油烹調。這是周天子的食譜,一般人望塵莫及。

其中“膏腥”,就是豬油。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記載:“豬肪煼取脂。”煼,就是炒。把肥豬肉切成塊,放入陶釜中熬,然後化成油脂。

你想想,豬這種動物,好吃懶做,準確地說,應該是好吃不做——吃起食來,大嘴一張,一會兒吃完一大槽豬食;吃完就睡,睡得天昏地暗,任你蚊叮蟲咬,任你驢喊馬叫,我自酣睡不動,真是令人羨慕的好福氣啊。小時候,我親眼看見我們家的小羊,跳上正在睡覺的黑豬身上,跳來跳去,跳來跳去,豬呢,動都不動。

又好吃,又不做,自然肯長膘,於是,就便宜了我們人類,吃豬肉,熬豬油,不亦樂乎。

可是,豬被享受完了,還總被罵蠢豬。人啊,真是沒良心,怎麼想都對不起那些可愛的豬們。

夏老師推薦:葷 油

後來,慢慢有了植物油:大豆油、菜籽油、花生油、葵花籽油、棉籽油、玉米胚芽油、橄欖油、棕櫚油、亞麻油、蓖麻油等等。可是吃來吃去,還是豬油好吃。

一滴豬油,從漁獵時代吃到今天,依然噴噴香——一碗豬油拌飯,大米粒粒浸透豬油,一碗豬油拌麵條,麵條根根纏繞豬油,那種人生的享受,怎可言說?

作家蔡瀾,有文《死前必食》,列數天下美食,都是死前必吃的,豬油撈飯便是其一。就這麼一小段:“穀類之中,白米最佳,一碗豬油撈飯,吃了感激流淚。什麼?你不敢吃豬油?那麼死吧!沒得救的。”喜歡起豬油來,真是痛快淋漓!

梁實秋,最喜歡吃的,是豬油八寶飯:“豆沙糯米里可以拌上一點豬油,但不宜多,多了太膩。”雖是一點,卻不能少,要是少了這點豬油,你再吃吃看?一定沒滋沒味的。

魯迅《狂人日記》發表,胡適大讚其為“白話文學運動的健將”。魯迅為表感謝,特意在北京紹興會館請胡適吃飯,其中點了一道菜——醬爆雞丁,並特意囑咐大廚,雞丁一定要用豬油爆炒。是啊,少了豬油,還有什麼吃頭呢。

汪曾祺在一篇文章中說,“映時春有雪花蛋,乃以雞蛋清、溫熟豬油於小火上,不住地攪拌,豬油與蛋清相入,油蛋交融。嫩如魚腦,潔白而有亮光。入口即已到喉,齒舌都來不及辨別是何滋味,真是一絕。”你不吃,單就看看這樣的語句,那種嫩爽,都要咽口水的。映時春,是當年昆明的一家飯館。

今天的人們,聞葷油而色變,聽豬油而膽寒,真是可惜了,沒了這麼好的口福。

健康與口福,你選哪一個?我選的是口福。一個沒有口福的人生,也算不得什麼健康的人生,更不是什麼快樂的人生。

更可況,豬油並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可怕呢。

今天中午,“葷油和麵條”走起。什麼?作死?等我作完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