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取豪奪設定偏執狂男主與仙女女主(2)

白思思的手被壓得一沉,腦袋也低下去了,聲音喪氣:“背後不可論人非。”

“嗯。”

“對不起角兒,我錯了。”

“那要怎麼做?”

“唔,知錯就改行不行?”白思思偷偷抬眼窺上去。

林青鴉淡著笑,卻搖頭:“不能總寬縱你。”

白思思頓時苦下臉:“知道了,那我背個短點的成不成?”

“好,”林青鴉換上來時外套,走到簾邊,才在白思思期盼目光下淡淡一笑,“《長生殿》的全套戲本,一個月。”

白思思:“?”

林青鴉挑簾而出,身後追來一聲慘嚎:“角兒!《長生殿》那可有五十多出呢!一年我也背不完啊!!”

“……”

劇團裡這會兒正人心惶惶。

唐亦戲都沒聽就暴怒離場,接下來成湯集團的態度顯然不容樂觀。老實些的在憂愁劇團未來路途,心思活的則早就開始盤算自己的下家了。

林青鴉去了團長辦公室。

向華頌同樣愁容滿面,見林青鴉來才勉強打起些精神:“今天真是辛苦你了青鴉,本來都不該勞你出面,結果還遇上了這種事,唉。”

“向叔見外了。”

林青鴉不喜歡多言和客套,隨向華頌坐到沙發上後,她從隨身拎來的紙袋裡拿出幾份檔案資料。

向華頌茫然接過:“這是?”

“我請朋友調查了適合劇團新址的用地,這些是幾處的基本資料,帶來請您過目一遍。”

向華頌翻看檔案,又驚喜又憂慮:“地方都是好地方,但團裡這段時間的資金,恐怕連第一年的租費都……”

“起始資金這方面,我來解決。”

向華頌一愣,回過神立刻搖頭:“這怎麼行!你願意來我們這個小劇團裡已經是委屈了,怎麼還能讓你出錢?”

“向叔,”林青鴉聲線輕和,“我只是幫劇團度過眼下難關,這部分資金可以算作借款,將來劇團發展些,再還我就好。”

“可……”

一番言語後,林青鴉終於說服了向華頌。

“不過,選址、合同敲定和劇團新址裝潢還需要時間,初步估計是三到六個月。”

向華頌應下:“我和成湯集團那邊儘量爭取——你已經為團裡做了這麼多事情,我這做團長的更不能再自怨自艾、固步不前了!”

“嗯,那這件事交給團裡。我就不打擾您了。”

林青鴉從沙發上起身,在向華頌的陪同下出了辦公室。

有了未來劇團新址的保障,向華頌看起來底氣足了不少:“等成湯集團有了明確進展,我第一時間給你——”

向華頌頓了下,疑問:“青鴉,你還沒有用手機的習慣是吧?”

“您可以郵件……”林青鴉停住,淡淡一笑,“按來之前的方式,您聯絡思思就好。”

“行,那這麼定了。你這就直接回去嗎?”

“我去練功房,看看團裡的孩子。”

“好好……”

對安生幾個孩子逐一做過指導後,林青鴉才從劇團裡出來,此時外邊天已經黑了。

白思思跟在旁邊,困得直打瞌睡:“角兒,您這也太敬業了,就是苦了那幾個孩子了——哪有上課上這麼晚的啊?”

“在梨園裡,這是最基本的。”

“啊?您小時候也這樣,一練一下午啊?”

林青鴉想了想,搖頭。

白思思松下這口氣:“我就說。”

“母親教我嚴苛,沒有上午、下午的時間概念。”

“?”白思思結巴,“那靠什麼上、上下課?”

“她滿意,”林青鴉說,“或者我脫力倒下。”

白思思:“??”

白思思呆在原地好幾秒才回神,加快幾步追上去:“那那後來呢,我記得角兒您十幾歲專程去過古鎮,拜了崑曲大師俞見恩為師,還那麼辛苦嗎?”

“習慣了,古鎮上諸多不便,練功房只有老師家的那處可去。”林青鴉撩起眼,望著相近月色,淺笑了下,“經常夜裡九點十點才從練功房出來,返回住處。”

白思思表情嚴肅:“女孩子一個人走夜路可是很危險的——看來那古鎮治安還不錯。”

“不太好。鎮上有群壞孩子。”

“啊??”

白思思剛遙控開了車鎖,回頭。

她清楚林青鴉的脾性,能從她家角兒那兒聽見個“壞”字,那這群孩子就必然不是普通的頑劣調皮的程度了。

林青鴉沒說話,拉開副駕車門。

路燈燈火修得她輪廓溫柔,她側身望向夜色深處那一眼裡,晃著鮮有的明亮而濃烈的情緒。

但到底沒說出口——

琳琅古鎮治安一般,但在那兒,林青鴉未受過任何傷害。

因為最兇的那個瘋子少年總是跟在她身後,不論多晚,風雨無阻。而那時候古鎮上每一個人都知道,為了那個來鎮上拜師的玉琢似的小姑娘,瘋子命都可以不要。

“砰。”

林青鴉晃了下神,回眸,原來是白思思上車的動靜。

“我直接送您回家?”

“好。”

車尾燈亮起。帶著一點排放管外迅速冷凝的霧氣,車開了出去,湧進北城熙攘來往的車流裡。

她們身後路邊。

一輛黑色轎車從日上中天就停在這兒了,到此時夜幕四合,車流來往,獨它分毫未動過。

駕駛座上戴著細框眼鏡的男人微側回頭。

“唐總,林小姐離開了。”

“……”

寂然半晌。

淹沒在黑暗裡的後排傳來一截夢遊似的低聲:“我前幾天看了一遍《西遊記》。”

話題轉得突兀。

成湯集團和副總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唐瘋子的風格一如外號,從來不可捉摸。如果說唯一接得住的,那大概只有他們副總特助,程仞了。

程仞也沒懂這一句,但不妨礙他聽下去。

唐亦慢慢撐起身,靠著椅背,他側過眸子,沒情緒地望著車窗外的燈火如幕。

聲音也低啞,涼冰冰的。

“看完以後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了那隻猴子。”

“然後呢。”

唐亦仰進座椅裡,闔眼:“然後我發現,這世上妖魔鬼怪、魑魅魍魎……可原來觀音最狠心。”

“他給你上緊箍咒了?”

“不,她不給我。”

“嗯?”

“我怎麼求她,她都不給我。”

“……”

程仞失語。

唐亦笑起來,像歡愉又痛苦。

笑著笑著,他抬起手,慢慢扣住了眼。

再抑不住那兩字顫慄,如透骨——

“青鴉。”……

烏雲蔽日,暴雨傾城。

琳琅古鎮里人煙稀稀,一棟棟低矮的房屋矗立在雨中,像靜默的武士。屋簷下水流成注,通往鎮裡的凹凸不平的石板路被雨水瀝出幽暗的青。

正對著鎮子入口的石橋,與整個古鎮格格不入的現代風格黑色轎車停在橋外的一頭。

車內,一個女人坐在駕駛座上,背影像被窗外的雨暈開。

懊惱的聲音模糊傳回來。

“這裡訊號不好……”

“等很久了,我還要回去確定芳景小姐後天的演出戲服呢,你快些聯絡鎮上那邊……”

“小小姐?她當然在車裡,就在我——青鴉?外面還下著雨呢,你要去哪兒??”

“……”

後座的車門不知何時被一隻白弱細瘦的手推開了,十歲出頭的女孩撐著傘安靜地下車,走進雨中。

古鎮不比大城市,石板路間的縫隙裡都是藏納的淤泥,被雨水一衝,再濺起,把女孩一雙雪白的鞋子點上斑駁不一的痕跡。

林青鴉卻好像沒注意。

她用細白的手握著傘,一步一步跨過石橋。古鎮掩在雨幕後的一切在她眼前漸漸清晰。

她終於看清楚了——

石橋旁那座井篷子下,被按進漲到井口的水裡的,果真是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孩子。

幾個作惡的男孩在旁邊笑。

“他怎麼不還手了,今天這麼聽話啊?”

“還抱著那破盒子幹嘛,你外婆都燒成灰啦,抱著不撒手她也回不來了哈哈哈……”

“雜種,呸!我看以後還有誰能護著你!”

“淹死他!”

“爽不爽?啊?”

“我媽說了,他和他媽都晦氣,不能讓他在鎮上待!他外婆就是被他和他媽氣死的!”

“……”

遠比這盛夏的暴雨來得更兇烈也更冰冷的“童言”裡,孩子死死抱著手裡的盒子,被不知道第多少次按進水裡,然後松出。每一次他都狼狽地趴在井邊,在笑聲中撕心裂肺地咳。

那些孩子玩得起勁,輪流往冰冷刺骨的井水裡按他,邊笑邊罵,直到鬧累了,才在鎮內不知誰家傳回來的一聲吆喝裡鬨然散去。

只剩那個孩子閉著眼靠在井邊,滿身狼狽,死了似的一動不動。

雨裡,林青鴉靜默地走下石橋的最後一節。踩上土地那一瞬,泥漿湧上,給雪白的鞋襪抹上汙濁。

她沒低頭,走過去。

井篷子還有些漏雨。

那個衣衫襤褸的孩子低垂著頭,黑色的發溼透了,微打著卷兒貼在額角。他面板蒼白,像不見天日的那種,也沒一絲血色。

林青鴉停下許久,他才很輕很慢地動了動。

沾著水滴的細密眼睫掀起來,露出一雙烏黑、近冰冷的眼瞳。

他長了一張很薄的唇,輕輕一抿就是凌厲又譏諷的弧度,少年人的聲音被水嗆得低啞,拿路邊的喪家野狗似的眼神望她。

“看什麼?”

“……”

他冷冰冰地笑起來,掃過她那一身連著雪白兜帽的觀音長帔,落回兜帽下女孩乾淨的臉上。

聲音啞得顫慄,卻仍笑著——

“哦,你也想上來爽一下?”

“……”

林青鴉依舊沒說話。

她只是在那孩子冰冷又陰沉的目光下走近了。到最近處,她慢慢蹲下去,沒有在乎雪白的長帔尾擺沒入潮溼汙髒的泥水裡。

林青鴉拿出一條戲用的刺繡手絹,遞向他。

少年沒接,微微勾翹的眼尾揚起來望她。美則美矣,可惜眼神兇惡,像只路邊隨時要撲上來撕咬開她頸子的野犬。

林青鴉垂下眼,手跟著落下去——

手帕被女孩細白的、彷彿一折就斷的手指,按在那個被少年緊緊抱在懷裡的木盒上。

在少年僵住的眼神裡,她把那個濺上雨水汙泥的骨灰盒,一點一點擦拭乾淨。

雪白帕子上,開出一兩朵灰色的花。

“林青鴉。”

“——”

林青鴉手指一僵。

認知被陡然抽離這具十二歲的身體,她清晰地想起:至少在這裡,這個孩子還不可能知道她的名字。

不等林青鴉再抬頭去看那個孩子,黑暗籠罩下來。

在意識的最後一點清醒裡,某個低啞的、笑得帶著哭腔的聲音從記憶的角落追出來——

【你殺了我吧,青鴉。】

“叮鈴鈴!”

“——”

林青鴉驀然驚醒。

臥房昏暗。

只有窗簾的縫隙處透著幾絲光亮,盈盈地落在地板上。

座機的電話鈴聲還在空蕩的房間裡迴響。林青鴉側身接起,聽話筒裡傳出對方焦急的聲音。

“林小姐,您母親今早的情緒狀態不太好,能麻煩您過來一趟嗎?”

“……好。”

凌晨五點多,北城的路上也正空曠。林青鴉只能用住處的座機電話,拎了睡夢裡的白思思出來。

白·苦力工·思思打著呵欠,開車送林青鴉去了北城城郊一家療養院裡。

林青鴉獨自上到頂樓最東邊那間單人病房,她進去時,林芳景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

屋裡的燈暗著,只開了門旁的一盞,女人側背對著房門,一個人坐在窗邊的輪椅裡,腿上蓋著條刺繡花毯,安安靜靜地眺著窗外。

天邊太陽將起未起,天際線被拉出一段圓弧的白,一線豔麗的紅壓在雲下,金色躍躍欲出。

這樣遙遠宏大的景,更襯得輪椅裡那道身影瘦小、孑然。

像是隨時都會被尚未消褪的夜色吞沒。

“林小姐,你來了啊。”

“……”

房內聲音忽作,林青鴉一垂眼,壓下眼底湧起的潮意和情緒。負責照顧林芳景的護工拿著暖水瓶走到她面前,放輕聲音。

“她剛平靜下來,這會兒不理人的。林小姐,我們出去說吧?”

“嗯。”

林青鴉看向窗前的女人背影。林芳景像沒有察覺她的到來,不曾回過頭。

林青鴉垂了眼,踏出病房。

長廊寂靜清冷。

林青鴉走去護工身旁,主動問:“杜阿姨,今早發生什麼了?”

“唉,怪我。凌晨三點多的時候你母親說睡不著,要起來看電視,我給她開啟以後去了洗手間。結果還沒出來,就聽見她在屋裡鬧起來了。”

“是為什麼事?”

“我出來一看,才發現那個電視裡在放一個節目,”護工露出歉意,“節目裡就有你跟我說的,那個不能叫您母親聽見名字的虞,虞什麼來著……”

林青鴉眼簾一壓。

“虞瑤。”

“哎對,就她!”

護工還想自責幾句,卻在後知後覺從那兩字裡聽出的情緒中卡住了。她遲疑抬頭,看向身前。

不是她的錯覺。

站在半明半昧的長廊晨光裡,那個素來清雅得叫人察覺不出情緒的林家小姐,眉眼間分明浸起冰雪似的涼意。

護工糾結了下,還是沒忍住小心地輕聲問:“林小姐,這個虞瑤和您家,是個什麼關係?”

“沒什麼,”林青鴉回神,淡淡起眼,“故人而已。”

“哦……”

護工沒再追問下去。

儘管林芳景對女兒的到來毫無知覺,林青鴉依舊在病房裡陪著她用過早餐,又待了很久。

直到臨近中午,白思思的身影出現在病房外。

可能是有什麼急事,白思思跟只松鼠似的在玻璃外面上躥下跳,惹起了林青鴉的注意。

林青鴉看過時間,起身和母親作別:“媽,我先走了。”

“……”

林芳景好像沒有聽到,也不迴應,自顧自地低聲念著什麼。

林青鴉習以為常。她和護工交待幾句後,轉身向外走去。直到病房的門被關合的那一秒,林青鴉聽見了身後傳來斷斷續續的唱詞。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小瑤,這句你扇子又開錯了……”

林青鴉身影一住。扶在門上的細白手指輕輕釦緊。

“哎呀角兒,你可總算出來了,都快急死我了!”

“——”

白思思像只松鼠,突然躥到林青鴉面前,林青鴉那點思緒還未結起來就被她攪散了。

林青鴉眸子一起:“讓你回去休息的,怎麼回來了?”

“我家角兒是個大忙人,我這個小伴當想休息也休息不下來,”白思思嬉笑地舉起手機,“就這一上午,我接崑劇團和您外婆家好幾通電話了!”

“有事麼?”

“唔,一個好訊息一個壞訊息,角兒您想先聽哪個?”

一聽這話就知道沒急事了。

林青鴉眼神一斂,不做聲往樓梯口走。

白思思還舉著手機翹著腦袋在門口等呢,回神一轉頭,只見她家角兒人影都走遠了。

她連忙收了架勢追上去:“哎角兒您等等我啊!不賣關子就不賣嘛,您怎麼還把我扔了呢?”

順著樓梯下去,林青鴉瞥見身旁小姑娘咕咕噥噥的委屈樣子,唇角淺抬了抬:“好訊息吧。”

“哎咦?”白思思眼睛都亮了,轉回來晃著手機,“好訊息是角兒您外婆家那邊傳來的,說是今晚冉家小公子、您那位溫文爾雅的未婚夫——他今晚要請您吃晚餐呢!”

“……”林青鴉沒什麼反應。

“?”白思思眨了眨眼。

沉默在樓梯縫裡滑了幾個臺階。

林青鴉終於若有所悟,往旁邊輕一撩眼:“這就是你說的,好訊息?”

白思思:“……”

白思思長嘆一口氣:“您那位未婚夫英俊溫柔又多金,怎麼也是這偌大北城裡數得著的讓女孩子們恨不能嫁的物件之一了——也就角兒您,不覺得這是個好訊息了。”

林青鴉點頭,輕飄飄跳過去:“那壞訊息呢。”

白思思表情頓時嚴峻,四下掃視。

林青鴉:“?”

確定無敵情,白思思拽著林青鴉的袖尾,踮腳附耳:“崑劇團的電話說,成湯集團分公司負責人魏強謙那邊來訊息了。”

“什麼。”

“從今天開始,崑劇團那塊地皮的權責糾紛問題,全部移交總公司!”

“……”

話聲落時,兩人恰從樓裡出來。

正午的陽光從樹葉間漏下來,恍得林青鴉一停。

“角兒?”

走出去的白思思一停,茫然回頭。

林青鴉重抬了步子,溫和地應:“嗯,知道了。”

白思思沒察覺異常,一邊蹦躂一邊繼續說:“我覺得劇團這下可慘了,移交成湯集團總公司,肯定是那個唐瘋子親自負責!那可是個一家老小跪門口都不抬眼的狠人哎,團裡怎麼可能說得動他……”

“哪家餐廳?”

“啊?”

白思思被轉走注意,茫然扭頭。

她家角兒就停在車旁,說話時側著身望過來。一襲手絹紮起的長髮瀑得緞子似的,眼神嫋嫋,似笑未笑,清而不寒。

“今晚的晚餐,冉家訂下的餐廳是哪一家?”

白思思猝不及防被牽走了魂兒,下意識答了:“拉斯什麼菲爾的,可長一串外文名,我沒記全。”

“嗯。”

“哎我剛剛說什麼來著……”

“上車嗎?”

“哦,哦好。”

“ncegonfair?”

黑底燙金的請柬被合上。

從一堆代辦檔案中間飛出來,它順著大得能躺人的辦公桌滑了一段,才落到地上。

始作俑者沒抬眼,聲音懶倦:“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往待辦裡放,不如以後行政助理部的外賣,也讓我給他們點。”

程仞撿起請柬,扶了扶眼鏡,淡定接道:“這家的外賣,助理部的人恐怕點不起——北城第一的法式西餐廳,是虞瑤小姐專程送來的邀請函。”

“虞瑤?”

檔案上鋼筆尖停下。

不等程仞接話,辦公桌後的黑髮捲毛瘋子拽鬆了襯衫領帶,懶洋洋地耷下眼:“不認識,扔了。”

“年前您聽過她的黃梅戲。”

“吱——”

鋼筆尖劈了個叉,墨汁暈開濃重的一滴。

那張美人臉上的懶散淡掉了,像洗褪色的畫布,又在下一秒就在眉宇間積鬱起山雨欲來的陰沉感。

唐亦慢慢掀了眼。

“‘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程仞猶豫了。他難得像此刻,不確定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確。

但話已至此,撥回去也不可能。

程仞低了低頭:“是她。”

“……”

唐亦扔下鋼筆,靠進真皮椅裡。

他按捺地垂著眼,撐在側的左手神經抽搐似的顫了下,最後還是屈指,按上頸前的血紅色刺青。

藏在微卷黑髮下的眸子裡翻起黑雲欲雨似的陰沉。

程仞以為唐亦又要瘋——畢竟年前就因為這一句戲詞而砸了一整個戲院劇場的驚人聲勢還歷歷在目——可竟然沒有。

奇蹟般的,瘋子自己給自己壓下去了。

儘管艱難了點。

情緒暫時平復後,唐亦聲音不知緣由地發啞:“她又有什麼事?”

“託詞是,為上次的事情給您賠罪道歉。”

“實際呢。”

“虞瑤幾年前憑現代舞在一檔節目裡走紅,成立了自己的歌舞團,勢頭不錯,最近似乎有意增擴。這類藝術團體對場地各方面條件要求比較多,她可能是看上了公司名下的某塊地皮。”

唐亦耐著性子聽完,那張天生薄得絕情似的唇一抿,勾起個忍無可忍的笑:“這種事現在都要我一樁一件親自督辦——那幫老古董沒完了?”

程仞欲言又止。

唐亦:“說。”

程仞:“如果唐總您對今天凌晨還有記憶的話……”

唐亦:“?”

程仞扶眼鏡,溫文又敷衍地朝他笑了下:“今天凌晨兩點四十三分,是您、自、己親自打電話給分公司的魏強謙,讓他把所有和芳景崑劇團用地牽涉的權責糾紛問題轉交副總辦公室。”

唐亦:“牽涉很廣?”

程仞微笑:“不廣。去年最後一樁併購案,做房地產發家的中型公司,名下糾紛土地零碎遍佈北城,資料交接就做了一個上午——而已。”

“……”

唐亦眯了下眼。

幾秒後他驀地笑了,手指終於從那條刺青上拿下來。他慢吞吞俯身,撐到包漿黑檀木的辦公桌前。

明明是帶著笑的、自下而上的仰視,瘋子那眼神卻叫人打心底不寒而慄——

“辛苦了,有怨意?”

程仞低頭避開視線,往後退了一步:“沒有。”

瘋子狀態的唐亦他還是不敢直攖其鋒的。這世上大概也沒人敢。

除了那位他也只在傳聞中聽說過的……

“所以這玩意為什麼會出現在我面前?”

“嗯?”

程仞走遠的思路被拽回。

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倚回座椅裡,順著他的視線,程仞看見自己手裡的請柬。

唐亦耷回眼皮,伸手拿起桌上劈了叉的鋼筆,在修長的指節間懶散地把玩起來。

不知道想起什麼好玩的事,他突然笑了。

“還是你也覺得,像外面傳的那樣——我最喜好戲服美人這一口,比如虞瑤這種?”

“原本這份請柬是不會出現在您面前,”程仞把它推到桌邊,“不過傍晚我得到了一個確切訊息。”

“?”

“林青鴉小姐,今晚在這間餐廳,與人有約。”

“——”

瘋子僵了笑。

飛轉的鋼筆從修長的手指間滑落,跌進了它的萬丈深淵裡。ncegonfair法式餐廳,位於北城一家以高樓著稱的五星級酒店的中段樓層,28層。餐廳半面臨江,視野開闊,尤其俯瞰視角的江上夜景極美。

除了貴以外沒什麼缺點。

白思思此時就坐在樓下大堂柔軟的沙發裡,她一邊感慨著扶手的觸感,一邊回頭說:“角兒,您上樓去吧,我今晚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睡、啊不,就在這兒等您了。”

林青鴉:“晚餐也不吃了?”

白思思:“我今晚減肥!”

林青鴉無奈,示意身側:“大堂南側是茶廳,你去那等我吧。”

“噫,那邊的茶點肯定很貴。”

白思思鼓著腮幫,邊說眼神邊飄過來。

林青鴉哪裡會不知道白思思的意思,她眸子盈盈地含起笑,也不說話,端望著白思思。

白思思憋不住地咧開嘴角:“那我就不客氣啦?”

“原來你還和我客氣過。”

白思思典型吃人嘴軟,狗腿得毫無氣節:“謝謝角兒,角兒慢走,祝您今晚用餐愉快!”

“……”

目送白思思快樂地去了大堂茶廳,林青鴉無奈地收回目光,朝電梯間走去。

電梯直達28層。

餐廳裡客人不多。侍者上前詢問後,領林青鴉走向臨窗一側,並主動示意了位置。

順著侍者的白手套,林青鴉見到預留桌位後面坐著的年輕男人。

穿著裁剪修身的西服,佩著一絲不苟的領帶和口袋方巾,男人獨自坐著依舊側影筆挺,唇角勾起的弧度叫人覺得溫和親近,恰到好處。

正是林青鴉外婆外公口中與她最相配的、冉家溫文爾雅的獨子冉風含。

可就在這幾秒的駐足晃神裡,林青鴉突然感覺到一束意欲極強的目光裹上來,似乎是從她身後方向……

“林小姐?”

“……”林青鴉壓下轉身的念頭,朝看到她而起身的冉風含頷首,“冉先生,晚上好。”

“能見到林小姐,我想今晚確實再好不過。”

冉風含望來的目光裡不掩驚豔,玩笑之後,他溫和從容地為林青鴉拉開座椅。

脫下的長大衣被侍者拿去一旁,在衣櫃裡掛起。林青鴉裡面穿的是一件白色荷葉邊蕾絲襯衫和一條同色九分長褲,細瘦白皙的腳踝在米白色低跟鞋上露出一截,勾眼得緊。

白色最挑人,可穿在林青鴉身上,卻被她比雪色更豔幾分的膚色穩穩壓了,只襯出盈盈一握的窈窕身段來。

路過的客人都不免在這邊停留幾秒的視線。

林青鴉和冉風含之前見過,不過是在雙方長輩也在的場合,這樣私下獨處還是第一回。

冉風含如林青鴉印象裡的溫文善談,幾句客套暖過場後,他開口問:“我聽外婆說,你剛回國不久?”

“嗯,年前幾天。”

“果然。本來該選個更合適的時間約你出來,但年假後公司忙碌,所以才定在今晚。不知道有沒有耽誤你什麼私人安排?”

林青鴉沒答,只淡淡一笑:“沒關係。”

冉風含似乎對林青鴉的反應早有意料,也笑著說:“知道你是寬宏大量的‘小觀音’,但我不能昧心敷衍——我給你準備了一件小禮物作為賠禮,希望你喜歡。”

“嗯?”

林青鴉意外抬眸。

旁邊侍者得了冉風含示意,把一隻長條盒子端上來。

盒面淺粉,半磨砂的質地手感,一角戳著個金色的小標誌,是國內一個有名的電子產品品牌。

不過和市面上的不同,這隻盒子顯然是私人高階定製,盒身上更有崑曲閨門旦頭面戲服的形象印刻。

長盒蓋板抽開,裡面用白色軟絲綢裹墊了幾層,托起一支淺粉色手機躺在盒子中心。

林青鴉眼神掃過,沒什麼起伏,聲線也溫雅如初:“禮物就不用了,我不習慣用手機。”

“這我知道,”冉風含說,“早就聽外婆提起過,說你十幾歲時為了入戲《思凡》戲本里的小尼姑,進庵裡修行一年多,後來養成習慣,日常吃素,連手機都不用了。”

林青鴉眼神垂落。

冉風含:“但北城不比國外,人際來往多些,沒有手機確實不方便。而且這個禮物其實是我爺爺請人定製,我只是借花獻佛。”

“——”

林青鴉剛想好的拒絕停住了,她望向冉風含。

冉風含笑著拿出自己的手機,幾乎同樣款式的,一支天藍色:“爺爺說我們兩家娃娃親定得太早,從沒給你準備過見面禮,現在算補上一件。”

長輩賜不敢辭,亙古道理。

林青鴉只能接過禮盒:“謝謝爺爺心意。”

“你這樣客氣,他會傷心的。”冉風含玩笑道。

林青鴉淡淡一笑:“那我儘量改。”

“……”

冉風含溫和風趣,和他聊天似乎永遠不必擔心冷場或尷尬。兩人說不上相談甚歡,但至少氛圍融洽。

期間冉風含接了個電話,告歉後暫時離桌。

林青鴉獨坐窗旁,長髮垂瀑,眉眼素淡而清雅如畫,落地窗上映著的剪影已格外惹眼。

投來的目光不少,之前那束讓她覺得異樣的已經察覺不出了。

直到一個燕尾服侍者端著銀色托盤,在她桌旁停下,躬身道:“小姐,這是一位先生送您的。”

“……?”

林青鴉回眸,對上托盤裡一方白色帕子。

帕子像隨手疊的,交錯的邊角寫滿了主人的松懶散漫,只壓在最上的那面繡著一株蘭花。

林青鴉眼神在花莖上停住。過了一兩秒,她伸手拿起。

輕輕一拎,手帕展開。

白色手帕中心像用細筆輕描,畫了一塊常見的觀音墜,栩栩如生——

可那筆觸是紅色的。

血一樣暈開的紅色。

林青鴉手指微僵。

旁邊還沒來得及走的侍者更是驚得往後一退,低呼聲差點脫口。

等反應過來,他變了臉色:“抱歉小姐,我以為是那位先生送您的禮物,沒想到是……需不需要我給您報警?”

話聲停了。

侍者驚訝發現,坐在那兒淡雅溫和的女人好像沒受什麼驚嚇,甚至連太多的意外都沒有。

只最初那一怔後,她就將手帕託到鼻尖前,輕嗅了嗅。

林青鴉眼底情緒一鬆,帕子被她握回去:“只是紅酒,不用聲張。”侍者遲疑:“那或者,需要告訴您同來的那位男士嗎?”

“謝謝,不用了。”

“……好的。祝您用餐愉快。”

侍者離開了。

那方帕子還被林青鴉握在手裡,她沒有試圖去看餐廳裡任何位置,因為她知道,那個人此時一定就在這裡。

至於這方畫了觀音墜的手帕。

林青鴉無意識地抬起手,手指摩挲過她白色襯衫的荷葉領上觸感細微的蕾絲薄邊。

在鎖骨下的位置,她碰到了一塊藏在裡面的墜子。

和手絹上畫著一樣的,觀音墜。

林青鴉手指停留。

片刻後,那雙茶色瞳子微微垂斂,手也握著帕子落回去。

只剩一聲輕嘆將出未出:

“……毓亦。”

“抱歉唐總,讓您久等了。”

離餐廳這一角的圓桌還有幾米距離,虞瑤就繞過身前的侍者,跨上幾級臺階,先走到桌前。

這桌是整個餐廳內的最高位,原本是個鋼琴臺,花叢掩映,若隱若現,該有舒緩的演奏在客人用餐時流淌出來。

無奈今晚碰上個“神經病”,一來就點名訂了這裡,非得在這個高臺上用晚餐。

偏還是個惹不起的神經病。

神經病此刻就坐在高背椅前。

他黑髮自然捲,垂在額前,膚色原本就白,被今晚餐廳的燈光一襯,更雪一樣的不像個人間造物。

聽見虞瑤的聲音,他耷著的眼簾撩起來。

“唐……”

虞瑤剛迎上目光,腳步就被卡了下。

那人的眼瞳極黑,也極深,眼尾天生勾翹著,漫不經心地瞥來一眼都叫人覺出種深情的錯感。

不知道什麼緣故,他此時眼角微微泛紅,眸裡也布著情緒爆發又壓下之後的倦懶。

這樣的意蘊似是而非地點在一張美人臉上,吸引也極致。

虞瑤都差點忘了這人的瘋子本質。

等回過神,她在侍者拉開的椅子款款落座,又歉意地把垂落下來的栗色長卷發挽到耳後。

“沒想到您會比約定的時間早到這麼多,是我太怠慢了,您——”

“噓。”

唐亦薄唇微動,抵出個簡短懶散的氣音。

虞瑤噎住,神色尷尬。

她還沒習慣這個瘋子無所顧忌的做派,但那人顯然不在意她怎麼想。敷衍了一個氣音後,他視線已經落回原本的方向——

掩映高臺的花盆盆栽被粗暴地挪開道缺口,露出餐廳內的某個角落。視野裡只有一桌坐了客人。

最近的是一道綽約的白色背影,垂著緞子似的烏黑長髮,和一個笑容溫和的男人對桌而坐。

虞瑤的視線在那個男人身上停了幾秒,意外發問:“那是冉先生?”

“——”

唐亦回身,眸子幽幽的黑:“你認識?”

這眼神莫名叫虞瑤心裡一瑟,面上還維持笑容:“之前在酒會上見過一面,算是認識。”

“……好啊。”

唐亦突然笑了。

他毫無徵兆地從椅子裡起身,繞過桌椅就要下高臺。但中途又停住,回來拿上切掉瓶頸的紅酒。

鋒利切口被他隨手一把握進掌心,全不在意它輕易就能割傷人的邊稜。

侍者和虞瑤到此時才回神。

侍者驚慌地上前一步:“先生,您小心切口——我幫您拿吧。”

“不用。”

侍者無措,示意桌上,“那這個,要一起端走嗎?”

“……”

虞瑤順著看過去,才發現桌上有個敞口的水晶碗,猩紅的血一樣的紅酒盛在裡面。

虞瑤一滯:“這是,醒酒?”

她頭回見直接碗裡醒酒的。

“不,”瘋子似乎心情突然就很好,眼角眉梢都浸著懶散又沉戾的笑,“作畫用。”

虞瑤還想說什麼。

“走吧。”

虞瑤跟不上瘋子的思維,茫然起身:“唐總您要去哪兒?”

“你不是認識那個小白臉麼。”

“?”

虞瑤目光幾乎呆滯。順著唐亦偏開身讓出的方向,她看見冉風含的溫和側臉。

停留兩秒,焦點拉近,她的視線落回瘋子那張冷白而美感凌厲的臉上。

虞瑤:……到底誰更像小白臉?

虞瑤強拼回理智,笑快維繫不住:“唐總這是想過去打個招呼?”

“拼桌,”紅酒瓶晃了晃,切口在瘋子掌心蹭過一道血痕,他卻毫不在意,笑得更肆,“共、進、晚、餐。”

“——?”

望著那個說完就徑直走下臺階的背影,虞瑤捏著桌板的手指甲都快扣進去了。

如果一定要選,那她寧可選年前那個砸了半個戲園子的瘋子。

強過眼前這個——

瘋得更可怕。

作者有話要說:

[注]:部分米其林餐廳為避免紅酒軟木塞屑落入酒中,開瓶方式為火燙冷切,直接取下瓶頸,切口平整鋒利。

劃傷唐亦掌心的就是這樣開瓶後的酒瓶有了紅酒手帕的預警在先,林青鴉對唐亦的出現並不意外——

若忍得住,那就不叫瘋子了。

切去瓶頸的紅酒瓶被一隻修長的手攥著,往林青鴉和冉風含的桌上一擱。桌面被壓出砰的震動。

那隻手就停在林青鴉的視線裡,指背上淡青色的血管緊繃著凌厲的線條,彷彿要把瓶身捏碎了——

耳邊的聲音卻是帶笑的:“方便拼桌嗎?”

“……”

冉風含皺眉的表情都滯了一秒。回神後他站起身,剛要說什麼,就看到虞瑤拎著裙尾踩著高跟鞋,神色尷尬地碎步過來。

“冉先生,冒昧打擾了。”

冉風含神色稍緩和些:“原來是虞瑤小姐的同伴?沒想到今晚會在這兒遇到。”

聽見那個名字,林青鴉背脊一僵。

“哈哈是啊,真巧,”虞瑤就算平常再玲瓏的性格,此時也尷尬得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冉先生這是和……女朋友?”

“我未婚妻。”

“——”

唐亦眼皮重重地跳了下,握在酒瓶上的手捏緊。

指節壓得血色全無。

“啊,原來是這樣,”虞瑤和善地看向林青鴉,奉承剛要出口,她笑裡就多出一絲遲疑,“我們是不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冉風含意外地望向林青鴉。

林青鴉眼睫輕輕一掃,原本那點外顯的情緒頃刻就吹散了。她自桌後起身,淡淡一笑:“虞小姐大概記錯了,我沒什麼印象。”

虞瑤尷尬點頭:“看來是。”

冉風含眼神溫柔,解圍道:“可能因為,美人總如故?”

虞瑤捂著嘴嬌笑了聲:“冉先生對您的未婚妻還真是一往情深——啊,忘記問了,您怎麼稱呼?”

“……”

桌旁靜下來。

冉風含和虞瑤等著林青鴉開口,林青鴉半垂著眼,卻沒有立刻說話。

而就在這一兩秒的寂靜裡,壓在紅酒瓶上的那隻手終於鬆開了——

“砰!”

去掉瓶頸的紅酒毫無預兆地被拂下了桌。

酒瓶砸在光可鑑人的雪白地瓷上,頃刻碎裂。

鮮紅的酒液飛濺起來。

“啊——”

虞瑤驚呼。

唐亦這個始作俑者離得最近,首當其衝,那酒瓶幾乎是碎在他腳邊的。

黑色的西裝長褲被濺上暗紅的漬跡,分不清是濺起的酒還是被碎片劃破染上的血。

林青鴉和虞瑤同在酒瓶落地的一側,隔著稍遠些。

虞瑤只有穿著裙子的小腿上沾了幾滴,而在林青鴉雪白的九分褲上,褲尾處已經染開一朵血紅的花。

事發突然。

等回過神,餐廳裡響起一片遠近的低議,幾名侍者快步過來,又是道歉又是詢問受傷情況。

一向溫和從容的冉風含臉色微變,他繞過桌子到林青鴉面前,關切地問:“沒事吧?”

林青鴉搖頭。

“你不用動,我看看。”冉風含蹲下身,去檢查她腳踝位置有沒有什麼受傷的痕跡。

他身影一低,露出了站在後面的唐亦——

餐廳侍者正在旁邊緊張詢問,唐亦卻充耳不聞,他只站在原地,一眼不眨地盯著林青鴉,眼尾紅得厲害。

那雙眼瞳又黑又深,像溼透了。

明明裡面是惡意的笑,卻絕望固執得叫人難過。

林青鴉抵不過,垂眼避下。

旁邊侍者恰巧此時開口:“小姐,您褲尾沾了酒,請跟我去休息室處理一下。”

“謝謝。”

冉風含起身:“我和你一起去吧?”

林青鴉一停。

冉風含身後。

唐亦旁邊那侍者前後幾句沒收到任何迴應,快要急死了:“這位先生,我也帶您去檢查一下是否有受傷的情況可以嗎?萬一有傷不能拖的,得立刻處理才行!”

“……”

林青鴉聲線輕和地落回眼:“沒關係,我自己可以。”

對冉風含說完,她跟著侍者轉身。

唐亦望住那道雪白纖弱的背影,眼神陰鬱,唇卻勾起來。

在他身旁這個侍者已經準備向同事求救的時候,唐亦眼簾終於壓下去。他插著褲袋邁出長腿,毫不在意地踩過那一地鋒利的碎片。

“帶路吧。”

“啊?哦哦您往前走……”

侍者如獲大赦,慌忙追上去。

給客人準備的休息室都是單間。

從光澤度就能看出質地上乘的真皮沙發躺在長絨地毯上,等身鏡旁垂著落地燈兩盞。

女侍者領林青鴉進來:“小姐,請您先坐在沙發上稍等。”

“好。”

話聲剛落。

剛關合的雙開木門被人推開一扇。

女侍者連忙回身:“抱歉,這裡已經有客人——”

“這位先生您的房間不是這裡啊,麻煩您跟我去隔壁!”男侍者的身影追著聲音,出現在門外那人的身後。

扶著古銅色門把的是隻骨相修長漂亮的手,在話聲裡一根根鬆開。它的主人靠在門上,漆黑的眼沉沉地把房裡沙發上的女人看了幾秒。

然後他低下頭,喉結輕滾,從嗓子裡慢慢哼出一聲笑。

門被放開了。

人卻也大喇喇地走進來了。

興許是瘋子那眼神實在過於暴露本質,女侍者第一反應就是往身側一邁,警惕地半擋在沙發上的林青鴉身前。

“先生,您不能——”

盯得好好的人突然被擋住,唐亦皮鞋驟停,眼底情緒一秒就涼下來。

薄唇輕輕扯起個弧度。

“滾開。”

他知道林青鴉看不見。

隱忍過整晚,此刻唐亦眼裡陰沉戾氣又瘋的情緒終於不再遮掩。

女侍者被那一眼凍得僵停,但職業道德讓她繃住了,儘管聲音微顫:“先生您……您再這樣,我就要報警了。”

“你報。”

瘋子兩根修長手指一併,從西服上衣的內袋裡夾出手機,往女侍者眼前重重點了下。

他眼裡笑意更瘋,勾翹泛紅的眼尾彷彿深情——

“現在就報。來。”

“……”

女侍者幾乎不敢再對上那人的眼,咬牙抬起來去拿手機的手都微微地顫。

“抱歉。”

很突然的,一聲極輕、也極溫柔的聲音從她身後響起。

女侍者沒來得及回神的那一秒裡,她看見面前那個瘋子的笑容突然僵在眼底,然後摻入一絲狼狽的慌亂。

竟是瘋子先避開眼。

他低下視線,像不敢叫那人看見自己眼底的猙獰。

女侍者嚇得發涼發抖的手腕覆上柔軟的溫度,她抬到半空的胳膊被人拉下來。

白衣長褲的女人走到她身前,輕聲說:“我們認識的,我可以處理。”

女侍者回過神,顯然不信:“小姐你你不要逞強,我們餐廳有保安的,可以把他從你面前趕——”

瘋子驀地抬眼。

就這一秒裡,他眼尾紅透了,像被戳到什麼死穴,眼神兇狠得要噬人一般。

而同一刻,林青鴉就彷彿有所預料,恰往兩人中間攔了半步。她對女侍者的眼神更加溫柔且安撫。

“真的沒關係,請相信我,好嗎?”

在那春水一樣瀲灩溫柔的眼神裡,女侍者遲疑地慢慢點下頭去。

“那我,我就在門口等您。有什麼需要您直接開口就行。”

“謝謝。”

“……”

美人的吸引力不分性別,溫柔更是最無法抵抗。

女侍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連“不客氣”都忘了說,就快步走去門外。不過她特意沒關門,和那個男侍者一起站在門口警惕地提防裡面的“瘋子”做出什麼事情來。

房門半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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