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博朋克都市爽文《明克街13號》大神純潔滴小龍新書值得入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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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克街13號》 純潔滴小龍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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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介:
我喜歡坐在夜晚空無一人的大街上,聽著“他們”的竊竊私語,享受著“他們”的喧囂。
01
第一章 床底
昏黃的路燈下,傑夫將一根幾乎燒到過濾嘴的菸頭丟在了地上。
隨即,
他的目光快速向兩側張望,同時習慣性地用皮鞋底踩住菸頭,來回摩擦。
“嘶……該死……”
傑夫用力甩腳,他忘記了自己鞋底早就磨得很薄近乎可以透氣了,這下子被燙到了腳底板。
晚風裹著寒意在街道來回地刮,路上已見不到幾個行人,遠處幾個也是裹著帽子圍巾低著頭匆忙趕著路。
傑夫將自己的大衣領子翻立起來,兩側衣領子因汙漬而顯出油光,但在此刻,卻能給他一種自己正被隱藏與保護的安全感。
前面是明克街128號,從50號到200號,都是聯排建築,無論是買還是租住在這裡的人,大概不會是大富翁,但至少也算是中產。
眼前的屋子是一家三口住,男主人是一名醫生,女主人是一名教師,他們還有一個七歲的兒子。
白天會有女傭來打掃衛生收拾屋子,但女傭並不會留夜,準備好晚飯後就會回家。
另外,這家人有一個習慣,他們每週六的晚上,會全家出門去劇院看演出。
門被開啟,一身黑色西服的男主人先走了出來,發動了停在門口的車子;
隨後,身穿著紅色連衣裙的女主人也牽著孩子走出了門,將門關上後,和孩子有說有笑地上了丈夫的車。
隨後,
車開走了。
傑夫用舌頭舔了舔自己上下唇,快步上前,先翻身跳過連一條小型犬都無法阻攔的低矮木柵欄,落入花圃後又快步上臺階,從口袋裡拿出一把鑰匙,插入。
“咔嚓……”
清脆的聲響表示開門成功。
三個月前,還是搬家公司工人的傑夫在為這一家提供搬家服務時,女主人很是信任地將新居鑰匙給了搬家公司,傑夫趁此機會偷偷配了一把。
只不過當時他還在猶豫要不要偷竊,他當時幾乎已經輸得一無所有;
現在,他不用猶豫了,因為他不僅一無所有,還欠了一屁股債。
開啟門後的傑夫閃身而入,同時快速地關上門。
“今晚之後,你們應該能明白搬家後得換新鎖的道理。”
一樓是開放式廚房加餐廳,外加西北角的一處保姆間。
傑夫直接上了二樓,他沒有開燈,而是打開了自己帶來的手電,手電的光有些不穩定。
“該死……”
傑夫又默默地咒罵了一聲,他知道是因為電池電量不足了,但那也是因為他自己將原本打算買電池的錢去買了一包5盧幣的“莫爾夫”香菸。
手肘在手電筒上用力地敲擊了幾下,手電筒的光亮比先前要亮了一些。
二樓是夫妻的主臥加一個小書房和一個盥洗室;
至於三樓,因為是閣樓緣故,所以只做孩子的臥房。
傑夫推開主臥的門,入眼的是一張大床以及各式古樸的櫃子,他清楚,這家值錢的東西大機率會在這間主臥內,當然,臨走前,他還是會再去小書房掃一眼。
“嘶嘶……嘶嘶……”
電流的摩擦聲外加雪花音傳來。
“歡迎收聽《羅佳故事會節目》,我是你們的老朋友……阿爾弗雷德,今晚的月色很美,如此美麗的月色下,無論做什麼,似乎都能伴隨著一股幸福的味道……”
傑夫被這突然的聲音嚇了一跳,低頭一看,才發現是一臺老式花生管收音機。
“該死,人都離家了,就不懂節約電費麼!”
傑夫伸手將收音機關了。
隨後,他開始先翻房間裡梳妝檯櫃子,一般來說,女主人喜歡把一些常佩戴的首飾和家裡生活費放在這裡,當然,接下來如果能找到首飾盒那就再好不過了。
“咔嚓……”
一樓在此時傳來開門的聲音。
傑夫嚇得幾乎要跳起來。
緊接著,是高跟鞋上樓梯的聲響,目標很明確,就是向臥室而來。
傑夫馬上將抽屜推回去,關閉手電筒。
他只是個賊,他不是強盜,偷和搶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就算是在法院裡定罪也是不一樣的。
最重要的是,他根本就沒有勇氣去做一個強盜!
高跟鞋的聲音來得很快,帶著些許急切。
傑夫根本就來不及過多考慮其他,只能身子一躺,側身,滾入了床底。
“吱呀……”
幾乎同時,臥室的門被推開。
“啪!”
燈被開啟。
正在床底下做著“偽平板支撐”的傑夫看見一雙紅色的高跟鞋走到梳妝檯那邊,一通凌亂地翻找後,似乎找到了小藥罐,“嘩啦啦”倒出藥的脆響,最後是吞嚥的聲音。
緊接著,
就是一連串如釋重負的喘息。
傑夫看見女人的高跟鞋在梳妝檯前停頓了許久,然後,女人起身,高跟鞋開始移動。
“叮鈴鈴……叮鈴鈴………”
電話聲響起。
高跟鞋離開了床的位置,走向了窗臺下的茶几,也就是電話放置的地方。
女人接了電話:
“是的,是的。”
“嗯,嗯。”
“原本打算和他們一起去的,但我忽然犯病了只能回來吃藥,今晚就讓他們去吧,我在家休息休息。”
“沒事的,不用擔心,謝謝你的關心,我很好。”
女人結束通話了電話,轉身,向床這邊走來。
“咯噔。”
雙腳互踩後跟褪去鞋子,高跟鞋幾乎就掉落在傑夫面前,距離之近,讓傑夫甚至可以聞到鞋面上傳來的味道。
隨即,床震動了一下,
女人應該是直接躺到了床上,
還發出了一聲舒服的長嘆,
顯然,
白天上完班的她,脫離了和丈夫孩子的家庭活動,終於能得到片刻清閒,哪怕是因為身體的原因,但想來也是很愜意的。
床底下,傑夫開始思索自己該怎麼辦。
他現在有些後悔,自己應該提前蒙面的,早知道只是女人一個人回家的話,完全可以蒙面威嚇住她,讓她不要動,自己再離開。
相信女人自己一個人,也不敢妄動,再加上他還沒來得及偷東西,對方……說不定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至都不會報警呢!
但,想想也只是想想。
哪怕現在確定就一個女人躺在床上,傑夫也沒有勇氣從床底鑽出來威脅她。
傑夫儘可能地張開嘴,開始讓自己無聲地大口呼吸以緩解此時緊張的情緒。
等女人睡著,等女人睡著,
等她睡著後,趁著她丈夫和孩子還沒回來,自己就能從床底悄無聲息地鑽出去,在不驚動任何人的前提下安全離開。
躺在床上的女人在哼著歌,手中又傳來翻書頁的聲音。
該死,你怎麼還不睡覺?
傑夫不知道上頭女人到底看了多久的書,因為此時在床下的他,已經失去了對時間流逝概念的感知。
終於,
“啪。”
傑夫聽到了書被合上的聲音。
女人下了床,
赤著腳。
她開始向臥室門走去,一邊走還一邊打著呵欠。
是要去洗澡了麼?
傑夫心裡一喜。
趁著她去洗澡時,自己就能開溜了!
然而,
讓傑夫失落的是,只聽得“吧嗒”一聲,女人就又走了回來,隨之而來的,是收音機的雪花音。
“吱呀……”
女人又躺回到床上,拿起了書。
收音機裡開始放起了輕音樂,女人跟著哼唱起來。
該死,她不會還要等她丈夫和孩子回來才睡覺吧!
一首歌結束,
收音機裡傳來男人的聲音:
“短暫的休息之後,歡迎回到羅佳故事會,我們繼續剛剛講述的故事。我們的女主人凱瑟琳正躺在床上,手裡拿著書,聽著歌,她很享受這夜晚短暫的閒暇;
其實,她一直很羨慕別的全職太太,因為對於一個女人而言,一邊要到外面上班一邊還要照顧家裡的事與孩子,實在是太累了。”
“唉……”
傑夫聽到床上女人發出了一聲嘆息,她似乎也有相似的際遇。
然而,
就在這時,
收音機裡的話,
卻讓傑夫汗毛顫慄!
“但凱瑟琳不知道的是,在她躺在床上享受這難得的清閒時,其實,在她的床底下,此時正躺著一個人……”
“……”傑夫。
“……”女人。
床上原本的嘆息聲與翻書頁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同暫停的,還有收音機裡的聲音,似乎是訊號不好亦或者是這老式收音機出了什麼問題,雪花音重新充斥。
傑夫的一顆心,此時已近乎提到了嗓子眼處,他只覺得此時這靜謐到過分的氛圍,讓他呼吸都顯得有些困難。
“呵呵……哈哈……”
床上,
傳來女人的笑聲,似是在自己給自己緩解尷尬,當然,主要目的還是排解這種“自己嚇自己”的壓抑。
若非環境不允許,傑夫真想配合著一起笑一笑:
瞧,夫人,別聽收音機裡的那個混蛋胡說,你的床底下怎麼可能會有人!
然而,
就在這時,
傑夫看見一隻腳,緩緩地探了下來。
女人,向床邊挪動了身子。
傑夫看著這隻腳,他自己的雙拳,也慢慢地握緊。
他看見,女人的腳趾,也繃得很緊。
女人似乎很想下床,看一看床底,而傑夫清楚地知道一旦她下床往下看,將看見什麼……
但,
女人的腳,在剛剛觸及地板後,又緩緩收了回去。
呼……
傑夫在心裡長舒一口氣。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滿頭冷汗。
但他在喘息時,還得刻意地控制,他恨死了這個場景,恨死了這個境地,他甚至恨死了打算來當小偷的自己。
大概,
過了五分鐘?
傑夫不知道有沒有五分鐘,他沒有手錶,也不可能在床底下數數計算時間。
忽然間,
傑夫看見一縷頭髮,從床上垂落了下來。
床底下的傑夫近乎可以腦補出這個畫面,床上的女人,正打算逐漸地探頭看向床下。
頭髮,
越來越長,也越來越多,
最前端的髮絲,幾乎已經觸及到了地板。
傑夫就這麼傻愣愣地盯著這一幕,他不清楚待會兒要如何面對這一場景。
是跪下來請求,請求女人放過自己讓自己離開?
還是用最蠻橫威脅的語氣,讓女人安靜,自己再離開?
似乎……第一個更適合自己。
頭髮,已經觸及到地板;
隨即,女人的額頭,緩緩地出現在了傑夫的視野之中。
再往下一點點,再下一點點,
只要一點點,
傑夫就能看見女人的眼睛了,
但這也意味著,女人同樣可以看見床底下的他。
傑夫屏住呼吸,焦慮緊張到極點的情緒讓他這會兒已經忘記了呼吸這件事,只是死死地盯著女人不斷下移的額頭。
然後,
女人停住了動作。
似乎,女人也很害怕,很害怕萬一真看見床底下有人怎麼辦。
雖然她明知道看一眼,是解除疑慮與恐懼的最好辦法,但她就是不敢看……
女人垂落在地板上的頭髮開始回升,
女人的額頭也消失在了傑夫視野,
女人重新躺回到了床上,
女人開始大口喘息,
傑夫也終於意識到,自己似乎憋氣了很久,張開嘴,開始無聲地大口迎接空氣。
腦子有些發暈,眼角有淚水開始分泌,他想哭,他想現在就回到街面上,哪怕面對著寒風,但他可以暢快地坐在花圃邊抽著煙吐著痰,還得很大聲很誇張很沒公德心地吐痰!
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
床上已經沒了動靜,
她,
應該已經睡著了吧?
傑夫估摸著時間,等女人的丈夫和孩子回來,他大概就真的逃不了了。
一個女人他都已經這般害怕了,等男人回來,他大概會失去所有勇氣。
她睡著了,
那……
我,
走吧?
傑夫開始輕微地騰挪自己的位置,他本就是斜趴在床底,這會兒,他先小心翼翼地翻面成為仰躺,隨即開始緩緩蠕動著自己的身體,將自己的上半身,慢慢地探出床底;
這蠕動的感覺,讓傑夫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碩大的……蛆。
他的左手,壓在地板上,他的右手,搭在床邊,全身很多處位置,都開始輕微地發力,讓自己一點點地從床底抽出。
最先探出的,
是傑夫的腦袋。
先前,之所以要先翻面臉朝上,是因為在離開床底時,傑森想確保自己的視線可以一直捕捉到床上的動靜。
而如果趴著先出來,身後床上的女人忽然發出一聲尖叫,
天吶,
傑夫覺得那樣的話自己會被嚇得發瘋的!
慢慢地往外挪,
他看見了床邊,
他看見了女人的耷拉在床邊的一隻手,
輕輕地往外挪,
他看見了女人的頭髮,
她應該睡著了,她應該睡得很香,肯定是的。
就是睡覺的姿勢有些不好,她丈夫現在不在家,她現在應該睡在床中央才是!
繼續小心翼翼地往外挪,
傑夫的身形,忽然止住了;
因為他看見女人的頭髮,是有落差的,這落差高度,意味著女人不是躺著的……而是,她正趴在床邊,且,她正抬著頭。
誰會抬著頭……睡覺?
所以,她現在應該睜著眼,在……在看著斜前方的地板。
而如果自己再繼續往外挪,
很可能就會視線和她的視線相觸!
一時間,傑夫只覺得自己頭皮發麻,他很想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將自己身體完全從床底下抽出來,可是……可是他卻沒有勇氣。
最終,
他只能無比沮喪地,重新慢慢地將自己又挪回床底。
等到他的腦袋,再次被床板所遮蔽時,
他懸著的那顆心,終於落了下來。
這個床底,給了他無比的安全感,像是又回到家一樣。
就在這時,
外面傳來了轎車發動機的聲音,隨即,熄火。
緊接著,是一樓玄關處的開門聲,再加上男孩的笑聲。
男人和孩子,回來了。
可傑夫並未覺得自己完了……他甚至覺得自己……解脫了。
他甚至期待自己被發現,然後自己就衝出去;
或者,被男人阻攔下來揍一頓;亦或者,被稍後報警趕來的警察抓住。
但不管怎麼樣,哪怕進警局的拘留牢房,也比現在要好上無數倍。
一連串的腳步聲開始上樓梯,
臥室門被推開。
傑夫的臉,正好側對著臥室門的方向。
他先看見一個男孩的運動鞋,這款運動鞋在自己年輕個五六歲時,他也很想得到,價格不菲,穿出去整個人都能顯得自信很多。
緊接著,
他看見一雙男人的皮鞋,很精緻,不是打過鞋油的精緻,而是新皮鞋。
“今天的演出真不錯。”
“可是,我看得有點犯困呢,爸爸。”
“哈哈,等你再長大一些,就能看懂了,這樣吧,下週爸爸媽媽帶你去動物園,好麼?”
“真的麼!”
“當然。”
“媽媽,你聽到了麼,爸爸說下週帶我們去動物園。”
“聽到了,聽到了,好了,喬治,快去洗漱,你該睡覺了哦。親愛的,你該帶你的兒子一起去洗漱了,我去幫喬治鋪一下床。”
一雙紅色高跟鞋從外面走了進來。
傑夫只覺得,這個家的氛圍,真的很溫馨,如果自己以前也有這樣一個溫馨的家,那該多好。
“好了好了,洗漱洗漱,我把收音機調一下,這會兒該放證券新聞了。”
男人似乎擺弄了一下收音機的天線,早就與這個夜晚融為一體的雪花音忽然變大,隨即又消失:
“……這是一個美好的夜間故事,不是麼?每個人,無論在哪裡,都有著自己的伴侶陪伴,都不會孤單。
好了,感謝您收聽今晚的羅佳故事會,接下來本臺為您奉上的節目是證券新聞,我相信,您又要發財了……”
收音機裡,
開始播放輕音樂,作為兩個節目之間的過度。
發財……呵呵,發財。
傑夫只覺得很可笑,如果不是聽信自己朋友的話,將自己父親留下的房子賣了買了一隻肯定會暴漲的股票,自己怎麼可能淪落到這步田地?
這會兒,
原本站在門口的一家三口,父親帶著兒子去盥洗室了,女人則去三樓給兒子鋪床。
這是自己的機會,現在離開床底,衝下樓梯,開啟門,衝出去,自己就安全和自由了!
傑夫打定主意,
雙手撐著地板正準備發力時,
猛的,
他的身形,
忽然僵住了。
他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畫面,
那就是先前,女人是從屋外進來的,跟著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起回來的,那一直躺在床上的那個女人,
她,
又是誰?
她不是在床上躺著麼,
那麼先前回來的一家三口,怎麼會沒看見她?
“噓。”
自後腦位置,傳來輕微的呼聲,略帶涼意,輕撫自己的後腦勺。
傑夫有些愕然地緩緩轉過頭,
同在床底下,
就近乎貼著自己的後背,
他先看見了一雙腿,再往下,看見了一張臉;
不,
他只看見了一雙腿,以及雙腿中間的那張臉。
02
第二章 逝者關懷公司
“嘩啦……”
周勳掬起一捧水,拍打在自己臉上。
少頃,
抬起溼漉漉的臉,對著鏡子。
鏡子裡呈現出的,是一張十五歲年輕人的臉。
兩個星期了,
對於自己這張嶄新的臉,周勳仍然沒有看得習慣,每次照鏡子前,都會有一個下意識地停頓以做心理鋪墊。
伸手,
捏住自己的臉蛋,
向外扯了扯,
再鬆開,
臉上留下了兩道紅印。
如果能夠一把將這張麵皮撕開,眼前的一切,這四周的一切,這半個月的一切,都化作玻璃碎片,像是大夢一場醒來,那該多好。
當然,周勳也清楚,這不可能。
“啪!”
周勳對著自己的臉,抽了一巴掌。
哪怕這張臉看起來很像年輕時的萊昂納多,
但周勳抽起來時,依舊毫不憐惜,甚至反而因此還有點小小的歡愉?
這巴掌倒不是天真地為了把夢抽醒,而是讓自己清醒一些好好地把這夢給做下去。
既來之,則安之吧。
周勳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咚咚咚……咚咚咚……”
盥洗室的門被敲響,同時還有米娜關切的呼喊:
“卡倫哥哥,卡倫哥哥,你還好吧?”
米娜是自己的堂妹,是自己叔叔梅森的女兒。
而周勳現在的這具身體,也有一個名字——卡倫。
“我很好。”周勳迴應道。
“好的。”門外的米娜長舒一口氣,又問道,“待會兒我把早餐給哥哥你端進房裡來。”
“不用了,米娜,待會兒我下去吃。”
門外的米娜有些驚訝,但馬上道:
“好的,哥哥。”
周勳繼續盯著鏡子裡的自己,拿起冷毛巾,將自己泛紅的臉覆蓋。
他原本是一位在金陵市有一家自己私人診所的心理醫生,兼職警局心理顧問。
在一次人質綁架案中,他作為談判專家去與劫匪做談判,但中途出了意外,劫匪打算將作為人質的小女孩推出天台,他快步上前,一把拽回了女孩,但自己卻摔了下去,隨即失去了意識。
似乎是做了很久奇奇怪怪的夢,
等到自己緩緩甦醒,睜開眼時,周勳卻驚愕地發現自己並不是躺在醫院ICU病房裡,床邊圍繞著的也不是醫生,而是一群……“外國友人”。
最年長者,是自己的爺爺——狄斯。茵默萊斯。
自己是他的長孫,看見自己醒來時,他的目光裡,有欣慰……同時又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一位年過四十的叔叔——梅森,他是開心的。
嬸嬸瑪麗,是梅森的妻子,她先笑了,然後臉又陰沉了下去,陰沉下去後,她又笑了。
另一位年長女性是自己的姑媽溫妮,她喜極而泣。
還有三個孩子,叔叔嬸嬸的孩子也就是自己的堂弟堂妹,十四歲的米娜與十三歲的倫特,另一個是溫妮姑媽的女兒,十三歲的克麗絲。
而周勳……不,是卡倫自己,父母於前些年都過世了。
這個家的成員,就是這麼個情況。
周勳又換了熱毛巾,再次蓋在了自己臉上,良久,他甩下了毛巾。
甦醒後的這半個月,他有一大半時間是躺在床上的,一方面是他的身體確實很虛弱得很,另一方面則是需要消化這位“卡倫”的記憶。
消化記憶這種事,很奇妙,倒是沒有讓自己和原本主人的記憶產生衝突和混淆,原本主人的記憶對於周勳而言,更像是儲存在了書櫃或者叫電腦文件裡的檔案;
他還是周勳,但需要時,可以細微思索一下,像是“搜尋”一般,很快就能將屬於“卡倫”的記憶調閱出來。
總之,
既然這樣了,
那就要勇敢地面對生活。
周勳已經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建設,準備以一種積極的姿態,去面對自己的第二次人生。
推開盥洗室的門,家裡養的一隻被叫做“頗爾”的黑貓,正懶洋洋地躺在窗臺邊曬著太陽,看見卡倫後,它又很自然地將腦袋轉向了窗外,舉止間,充斥著貓主子的傲嬌。
周勳停頓了一下,
深吸一口氣,
喃喃道:
“從今天開始起,我就是卡倫了。”
……
卡倫走下樓梯,從自己房間所在的三樓來到了二樓。
茵默萊斯家住在羅佳市西區明克街13號,是一棟獨棟別墅,帶很大的一個花園。
如果按照上輩子的認知來看的話,明克街哪怕不屬於羅佳市的核心地段,但也是穩穩的二環以內。
試想一下,在後世一個二線城市非郊區擁有一座獨棟別墅……
上輩子的卡倫只敢想一想聯排,連雙拼都夠不著。
這也是他現在很慶幸的一點,穿越嘛……穿越到的家庭條件好一些,自己也能舒服很多;
要是給自己穿越成了一個賣火柴的小男孩,
哦,天吶,那才叫真的遭罪。
茵默萊斯家的廚房與餐廳在二樓,一樓是工作區域。
是的,這是一家“公司”,或者叫“家庭作坊”,這棟別墅,既是家裡人生活的地方同時也是生產資料之一。
這個家族,是做“殯儀”生意的,牌子上掛著的是“茵默萊斯逝者關懷公司”。
爺爺是老闆,在家族生活和“公司”運轉中,他都是一言九鼎,同時爺爺還兼職著明克街街尾小教堂的神父。
叔叔梅森原本在證交所工作,嬸嬸瑪麗最早是圈兒裡還算有點名氣的化妝師,專門給明星們化妝,自己也客串過幾部小電影的邊緣小角色。
他們的生活,本該是小中產的水平,也早就搬出去單過了。
但因為梅森叔叔的投資失敗,他們不僅失去了積蓄,還失去了房產,似乎還欠了債,最後梅森叔叔只能帶著自己的妻子與一對兒女回家對自己的父親……盡孝。
爺爺對此倒是沒說什麼,
不過,
他很快找了理由把原本的司機與殮妝師給開了。
用爺爺的話來說,就是:茵默萊斯家,不養閒人。
梅森叔叔現在負責開車,嗯,開家裡的靈車,帶著夥計保爾與羅恩負責接送“貴賓”。
瑪麗嬸嬸則繼續專業對口,
依舊是給人化妝,
而且再也不用擔心遇到脾氣差的明星故意找茬了,也不用擔心收到投訴信。
他們的孩子,米娜與倫特則是在上中學。
溫妮姑媽以前是一家服裝小廠的會計,和丈夫感情不和離婚後,溫妮姑媽就帶著女兒克麗絲回到了家裡。
好在茵默萊斯家房子大,哪怕地下室住的是“貴賓”,一樓是“哀悼場”,但二樓與三樓這麼多房間,也足夠家裡這麼多口人住了。
卡倫與堂弟倫特原本一起住一個房間,自從卡倫生病後,倫特就去和三樓的爺爺睡了,另外,三樓還有一間房是爺爺的辦公室。
二樓也是三個房間,叔叔嬸嬸住一間,溫妮姑媽住一間,兩個堂妹住一間。
家裡的氛圍其實挺好,因為爺爺的威嚴很重,沒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鬧什麼矛盾。
來到二樓餐桌旁時,米娜正幫著自己的母親擺餐盤。
瑪麗嬸嬸看見走下來的卡倫,
故意麵露譏諷道:
“我們家的少爺,終於可以自己下樓吃早餐了,不用您忠誠的女僕嬸嬸給您送上去了?”
瑪麗嬸嬸就是這樣子的一個人,她的嘴很毒,喜歡挖苦人;
在家裡,除了爺爺她不敢冒犯,其餘人,她丈夫她的子女她的小姑子包括卡倫,都是她的嘴巴輸出的物件。
卡倫臉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很誠懇地道:
“多謝嬸嬸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我才能恢復得這麼快。”
在“卡倫”的記憶中,這位嬸嬸雖然嘴損了些,但照顧自己時一直是等同自己的倆親生孩子,有點刀子嘴豆腐心的意思。
“額……”
沒料到平日裡一直沉悶寡言性格孤僻的大侄子居然能如此流利地說出場面話了,瑪麗嬸嬸一時還真不知道怎麼迴應,只能撇撇嘴,道:
“吃飯吧。”
“好。”
卡倫在餐桌旁坐了下來。
早餐是三明治、煎蛋和牛奶,還有一些小烤腸。
咬了一口三明治,
緩緩咀嚼,
雖然才在這裡待了半個月,
但卡倫已經開始想念加了三勺辣子的鴨血粉絲湯。
這時,
屋外傳來了汽車喇叭聲。
“你們父親回來了。”
瑪麗嬸嬸先去水池邊洗了手,隨後解開了自己的圍裙,
“你們繼續吃,我去看看你們父親有沒有給我帶回來什麼‘驚喜’。”
別的丈夫出門回來,奢侈點的帶個戒指或者名牌包包,正常點的帶一束鮮花給自己的妻子一個小小的驚喜;
而梅森叔叔則是給自己的妻子,帶回來“遺體”。
對瑪麗嬸嬸而言,那種正常病死的遺體就已經算是“驚喜”了,她最討厭那些非正常死亡的,處理起來麻煩得很。
卡倫放下了叉子,在潛意識中,他認為自己是大人,家裡有事時,自然不可能跟孩子們那樣坐在桌旁繼續吃飯,所以他也跟著瑪麗嬸嬸下了樓。
一樓的空間很大,東南角位置有一個三個臺階的小高臺,那是用來安置棺材的“停屍臺”。
而此時,
家裡的倆夥計保爾與羅恩則推著一個蓋著白布的擔架車進來。
梅森叔叔沒下來,他有些自視清高,雖然在自己父親的威嚴下,他不得不參加工作,但也只負責開車,很少去接觸遺體。
在“卡倫”的印象中,梅森叔叔雖然在投資方面不靠譜,也算是敗家了,但生活中,他是一個很風趣幽默的人,對家人很好。
瑪麗嬸嬸上前,揭開了白布看了一眼,隨即長舒一口氣。
遺體是一個年輕人,死狀並不嚇人,就是雖然遺體平躺著,但他的臉卻呈九十度的朝向右側。
“凍死的?”瑪麗嬸嬸又追問道,“福利單?”
現在雖說剛入冬,還沒到真正寒冷的時候,但醉漢或者流浪者凍死路邊的事,已經時有發生了。
至於福利單……則是由市政府、教會、慈善組織等多個方面成立的一個專項基金辦公室,專門給予那些沒有親友……也就是沒人可以付喪葬費的死者一個體面的葬禮。
福利單是需要多家殯儀館去主動爭取的,基本上按照片區劃分,層層剝削下來,真的落到殯儀館手裡的利潤已經薄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可以保證殯儀館的運轉,畢竟就算不開工也得照樣給家裡夥計發工資的不是?
相對應的,福利單處理起來也更輕鬆一些,因為鮮有親友來監督和挑毛病;
遺體簡單處理,再放棺材裡擺上,穿上神父袍的爺爺站在遺體邊,由相關政府部門派來的人拍上幾張照做個備案登記也就可以結束等月底的撥款了。
“是的,夫人,我認識他,他叫傑夫,一個打牌總是輸的倒黴傢伙。唉,我更倒黴,每次他去酒館打牌時,我都不在。”羅恩說道。
“夫人,還有一單,我們得去花水灣療養院。”保爾說道。
瑪麗嬸嬸馬上大聲提醒道:“讓療養院的護工把人先洗個澡,否則就不要拉回來,上次從那裡拉回來的老人屎都結痂了在身上。”
“是,明白。”保爾馬上保證。
說完,他就和羅恩重新換了一輛空推車回靈車了。
“嘟嘟………”
坐在車裡手裡還夾著一根菸的梅森叔叔又按了兩下喇叭,
他先對卡倫喊道:
“我的小卡倫,看來你身體恢復得不錯了。”
“是的,叔叔。”卡倫迴應道。
“哈哈,真好。”隨即,他又看向自己的妻子,對妻子喊道,“親愛的,我中午回來想吃你做的肉餡兒餅,那是我今生最愛的唯二美味!”
“去廁所裡吃,我沒空!”
梅森叔叔聳了聳肩,
繼續沒臉沒皮地笑道:
“哦,那是我另一個最愛!”
瑪麗嬸嬸的臉繃不住了,扭過頭,嘴角一顫一顫。
“走了,親愛的!”
梅森發動了車子,離開了。
瑪麗嬸嬸深吸兩口氣,伸手去推擔架車。
卡倫自然而然地湊過來搭把手;
瑪麗嬸嬸看了一眼卡倫,沒動;
卡倫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卡倫,你和以前,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或許吧。”
卡倫懶得去遮掩“穿越”這件事,其實,作為“穿越者”而言,最不需要擔心的就是這一點,你身邊的人,誰會認為你的靈魂被替換了?
瘋了吧!
“去地下室。”
“好的,嬸嬸。”
嬸侄倆一起推著躺著屍體的擔架車經過一樓大廳拐角,再向下。
通往地下室是個斜坡,中間有個平坡過渡。
往下推的時候,得控制速度,防止屍體滑落。
“如果能裝上電梯就好了。”等到地下室時卡倫說道,他抓著擔架車的手,略微有些吃力。
“百貨大廈裡的那種?”瑪麗嬸嬸嘲諷道,“瘋了吧,那得多貴!”
地下室只有一層,分為三個房間,或者叫功能區域。
一個雜貨間……其實也不能叫雜貨,裡面有很多殯儀館需要用的物品,堆積得還挺整齊。
一個是停屍間,裡面一具屍體也沒有,在裡頭,卡倫也沒看見冰櫃。
卡倫也沒問為什麼不買個冰櫃,因為相信問了後瑪麗嬸嬸會回答道:“瘋了吧,那得多貴!”
不過這也能看出,茵默萊斯家的生意,其實做得並不大,都不需要“壓貨”。
但換個角度,也能瞧出來,甭管什麼時代,甭管哪個文化背景下,死人生意……是真的賺錢。
最後一個房間,就是瑪麗嬸嬸的工作間,她需要在這裡給遺體進行“美容”。
哪怕生前長得再好看的人,死去後,都會變得很……一般。
更別提還有不少不是正常死亡的,工作量就更大了。
一般福利單,只需要照顧臉上就好了,沒家屬會計較其他,而大單的話,就是那種家屬很願意花錢辦得精緻一點的,全身都需要清理,連指甲都得修剪,再之後無論是棺木還是衣服包括神父的禱告甚至是哀悼會現場的佈置等等,都能給你分出檔次來。
卡倫幫著瑪麗嬸嬸將擔架車推進工作間,
瑪麗嬸嬸拉來一張椅子,坐了上去,又將一個菸灰缸放在了擔架車上,幾乎就對著傑夫的臉。
“啪……”
瑪麗嬸嬸點了一根菸,吸了一口,又緩緩地吐出。
排除“尖酸刻薄”的這一缺點,瑪麗嬸嬸確實長得很不錯,雖說現在年紀上來了,但也很有風韻;
當然了,再大家閨秀的女子,被自家叔叔坑到得做這個活計,也很難再端莊大方了。
卡倫盯著瑪麗嬸嬸手裡的煙,
瑪麗嬸嬸注意到了,
微微一笑,
將煙盒向卡倫推了推。
卡倫伸手,接過,抽出一根,又拿起火機。
點燃,
吸了一口。
“咳咳…………咳咳……………嘔…………”
強烈的噁心感泛起,卡倫捂著胸口開始劇烈地咳嗽。
“呵呵呵,哈哈哈……”
瑪麗嬸嬸笑出了眼淚。
這一幕,倒不是卡倫刻意裝出來的,他上輩子是個老煙槍,但這具身體,沒被尼古丁毒害過,無論是身體還是大腦,在此時都很抗拒地發出了“拒絕毒素”的警告。
瑪麗嬸嬸熄滅了煙,
先檢查了一下傑夫的身體,確認沒其他外傷後,她嘗試把傑夫的臉掰正。
只需要給他簡單地上點妝這一單就算做完了,等夥計們回來後,給傑夫套上衣服再拉上去即可,這個天氣,連防腐的工序都可以偷懶。
“嗯?”
瑪麗嬸嬸鬆開了手,對卡倫道:
“你來掰一下,我掰不動。”
“哦,好。”
卡倫將煙熄滅,伸出手,一隻手按住傑夫的脖頸,另一隻手拖住傑夫的右臉。
發力,
發力,
發力……
傑夫的臉,開始慢慢地在回正。
但讓卡倫驚愕的是,確切地說,站在身邊的瑪麗嬸嬸看不出來的是,自己發力掰正時,明顯察覺到傑夫的屍體正在向右側發力……
你不像是在掰一個死人的臉,更像是正在和一個活人角力!
這一發現,讓卡倫心裡微微一沉,然而,正當他打算放手時,忽然發現和自己角力的那個力道忽然消失了,不……是在自己放手後,傑夫的腦袋,
“吱吱吱……”
他自己回正了!
傑夫的眼睛,
猛地睜開,
瞪著卡倫,
他的嘴巴,開始瘋狂的蠕動,發出類似一群老鼠啃食木板的“悉悉索索”聲響。
卡倫下意識地後退了兩步,後背靠在了牆壁上。
緊接著,
“咣噹”一聲,
像是後腦位置被人用鏟子重重地來了一記。
卡倫身體蜷曲了起來,
視線也隨之變得模糊,
但他很抗拒在這個情況下失去對周圍的掌控,
馬上強忍著後腦位置的劇痛抬起頭,
視野之中,
是一片紅色,
卡倫踉蹌地後退,
伴隨著後退,他的視野開始進一步拉高,
發現自己看見的紅色,是一隻高跟鞋,高跟鞋上方,是很高很高的一條腿,一條白色的腿,在對面,也有一樣的一隻巨大的高跟鞋以及上面的腿……
自己,
像是一隻小老鼠,正站在一個人的腳邊。
“噗通……”
卡倫失去了身體的平衡,摔坐在了地上。
他不知道這到底是做夢,還是自己精神失常出現了幻覺……
一直到,
“吧嗒……”
一灘濃稠的液體,落到了他的身上,將他上半身完全打溼。
卡倫緩緩地仰起頭,
他看見了,
在自己上方,
在這巨大的兩腿之間,
有一張女人的臉,
正帶著好奇與微笑,看著自己,
同時,
她那微開的雙唇間,不時有口水滴落而下。
“嘶嘶……嘶嘶………嘶嘶………”
混著電流的雪花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一個深沉且富有磁性的中年男聲響起:
“不要害怕,這位美麗迷人的女士……只是饞你的身子。”
03
第三章 坐起
這不是現實……
半個月前甦醒後,卡倫花了差不多一個星期的時間,去接受和印證自己穿越到了另一個“現實世界”,而不是自己的一個夢,一段臆想。
但眼下,
自己所面對的,
絕不是現實!
自己應該……不,是鐵定還在茵默萊斯家的地下室裡,
所有的異變都是在自己去嘗試掰傑夫的頭開始的。
再加上眼前這一雙巨大的紅色高跟鞋以及女人的臉,這種極不符合現實超脫理性思維的產物與環境,只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自己被“催眠”了。
“催眠”這個詞有很多種解釋,在眼下,則是指將自己從肉身存在被剝離,同時被拘進了精神存在。
空泛的解讀:就是自己現在……正在做夢。
收音機裡的雪花音還在響動,
而上方,
女人的嘴開始慢慢張開,
在已經撐到一個正常人臉所能達到的極限弧度之後,她還在繼續裂開,甚至可以清晰地聽到類似拉鍊被摩擦的鋸齒聲。
一直到,整張臉被嘴巴完全橫向分割,原本緊湊的牙齒,在寬度被拉開後,開始出現極大的間距,而那一條靈動的巨大舌頭,則以一種更為詭異和靈巧的姿態向下快速垂落!
宛若一隻壁虎,要吞掉那隻小小的蚊子。
“嗡!”
卡倫只覺得自己全身被一團溼膩膩的溫熱所包裹,然後整個人被提拽而起。
人在被快速抓舉向高處,亦或者更籠統地講,在被進行快速的移動時,類似於坐海盜船或者大擺錘,會有“癢癢”的刺激感;
而這種感覺一旦刺激加重到一定程度,就很容易讓人迷失乃至於陷入暈厥。
這是一個夢,這是一個夢……
卡倫在心裡默唸著,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在此時趕緊“醒來”。
他現在其實並不清楚眼下這個局面出現的原因,但這並不妨礙他將未知的事物拖拽到自己熟悉且擅長的領域去加以解決;
就像是解題,與其坐在那兒抓耳撓腮,不如嘗試一點點代入自己已知的公式,哪怕……硬套。
其實人的精神世界,一直是一個極為玄奧的“場所”;
正常人做夢,夢到一定程度時,會自然而然地醒來,極低機率下,會出現自己已經意識到這是一個夢卻一時間無法醒來的情況,這也被稱之為“鬼壓床”。
在另一個好事者群體裡,則被稱之為“清明夢”,可以透過一定的訓練以及一些自我暗示的技巧,提升成功率以進入“清明夢”的狀態。
絕大部分人,在一開始由興趣而入後,往往最後又會避之不及,因為每次強行甦醒時,那種宛若溺水者自深淵之底上浮而出的“絕望感”,足以讓人發瘋和無比後怕。
而因現實工作原因,精神思維經常被鍛鍊的人,在這一情況下,很容易會把自己的“夢”編造得更為真實,相當於是實際意義上的“作繭自縛”;
更嚴重的情況就是,分幾層夢境,潛意識開始自己“工作”,透過夢境來欺騙自己,讓你“甦醒”但同時又“甦醒”到新的一層夢中,以削減你對“夢”的牴觸,這叫“真自欺欺人”。
如果說普通人的“鬼壓床”,只是深淵上浮的話,那麼這類的,就如同是冬泳愛好者潛水上浮時,發現頭頂上有一層厚冰。
在夢裡醒不來的後果會是什麼……暫時無法定義,因為死亡證明單子上沒有“死於夢中”可以勾選,而“大夢得生”的人,也會因為只是一場夢再加上身體沒遭受實質性傷害而不了了之。
耳畔的風,劇烈地刮,舌頭的彈性很強,卡倫被捲起後,又被以極快的速度送入口腔之中。
接下來,
是密密麻麻的咀嚼與吮吸聲,
那一聲聲,那一道道,
不停地傳入卡倫的耳中。
你正在被吃,你正在被撕咬,你正在被吞嚥……
你正在死亡……你正在死亡……你正在死亡……你……死了!
卡倫明白,自己再不醒來,那他的下場,會很不妙。
死過一次的人,他往往不會看淡生死……反而會更加珍惜活著的美好,卡倫就是這樣。
他,不想死!
在這一環境下,必須給自己加持足夠的信念與勇氣,才能有助於衝破這“夢”的阻隔,意識迴歸肉身,迴歸現實。
在過去因為工作原因和自己的興趣使然,卡倫不是沒有遇到過相類似的情況,雖然比不得眼下的詭異和驚悚,但他是有一套切實可行的應對方案的。
虛妄,要用真實去刺穿;
孱弱,要用理想去重塑;
孽障,要用真理去破除!
當你自己已經無力時,你可以去嘗試借力。
所以,
卡倫開始唱歌,
全身心以赴地大聲吼唱:
“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
在這個時候,需要信念需要信仰化作最為迸發的意志,讓自己從這精神泥沼之中掙脫出來,另外,卡倫上輩子,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歌聲中,
那種自己身體被咀嚼的聲響正在慢慢地減弱,卡倫感到自己的身軀正在上浮,他一邊繼續唱著歌,一邊緩緩地低下頭。
他看見女人的牙齒,女人的舌頭,
又看見了女人的嘴,
女人的整張臉,
最後,
看見了兩條腿中間,似是長著的又似是締結在一起的那張臉……這是一種讓人違和感極重的畫面。
而這時,
雪花音收起,
隨即,
那道先前說話的男音帶著些許疑惑傳來一聲:
“咦……你是誰?”
隨即,
“這……是哪兒?”
卡倫抬起頭,
開始催動一切身體感知,
睜眼,
睜眼,
睜眼!
……
“嗡!”
卡倫睜開了眼,
看見瑪麗嬸嬸正蹲在自己面前,一臉焦急地看著他。
“呼……呼……呼……”
見到卡倫醒來,瑪麗嬸嬸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住地用手拍打著自己的胸脯:
“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卡倫……你知不知道你剛剛忽然摔倒昏過去有多嚇人……”
這個侄子前陣子剛剛生了一場重病,人差點都沒了;
要是此時再出什麼事,瑪麗嬸嬸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向自己的公公交代,因為人家還是幫自己推遺體下來的。
卡倫深吸一口氣,
露出了個很勉強的笑容,
道:
“沒事的,嬸嬸,可能我身子還有些虛弱吧。”
卡倫抬起頭,看見前方擔架上傑夫的臉,已經回正了。
“喵……”
一聲貓叫自嬸嬸的工作室外傳來,黑貓“頗爾”探著腦袋,似是有點好奇地打量著裡面的情況。
卡倫雙手撐地,打算站起身,卻忽然感到自己的臉有些發疼,隨後鼻腔位置有一股熱流湧動,鮮血隨之滴落了出來。
“我……我剛剛為了讓你醒來,所以拍了拍你。”瑪麗嬸嬸解釋道。
這叫……拍拍?
但卡倫能說什麼呢,只能繼續道:
“謝謝嬸嬸。”
“你上去休息吧,喊米娜來給你收拾一下,這裡用不著你了。”
瑪麗嬸嬸哪敢繼續讓自己這大侄子待在這兒。
卡倫點點頭,站起身後,又看了看擔架車上躺著的傑夫,他本能地覺得自己先前的那突如其來的夢和這具屍體有著聯絡,所以讓嬸嬸一個人留在這裡工作,她會不會也遇到危險?
這時,
地下室旋轉口位置傳來了堂弟倫特的呼喊聲:
“媽媽,爺爺回來了。”
爺爺在茵默萊斯家是絕對的一家之主,正常情況下,他回家時,家裡的人,尤其是女人都得來迎接他,哪怕……你正在工作。
倫特跑了過來,他也看見了擔架車上的屍體,但沒怎麼害怕。
任何可怕的東西,在你家經常進進出出後,你也就覺得沒什麼了。
“倫特,帶你哥哥找你姐姐用藥箱止血。”瑪麗吩咐道。
她很擔心自己別剛剛抽卡倫巴掌時別把卡倫鼻子裡頭抽破了,這鼻血不處理,可能還真止不住。
“哦,好的,媽媽,哥哥,來。”
卡倫抬著頭,一隻手捂著鼻子,另一隻手被倫特牽著向外走去,在經過旋口時,感覺到前面站著一個人。
那個人的身影,不是很偉岸,但站那兒,卻給人一種很“穩”的感覺,彷彿任何事情他都可以輕鬆處理。
卡倫焦躁不安的情緒,在此時也一下子舒緩了許多。
“爺爺。”倫特喊道。
“爺爺。”卡倫也喊了一聲。
在他的記憶中,爺爺狄斯。茵默萊斯,是一個很嚴肅的人,但對待自己這個“長孫”,卻往往會有柔情的一面。
“嗯。”
狄斯點了點頭,走了下來,並未說什麼,也沒對卡倫的鼻子發表什麼意見。
倫特似乎有些害怕爺爺,趕忙牽著哥哥的手去二樓找姐姐。
地下室的燈,有些昏黃。
狄斯走到下面時,正好看見黑貓“頗爾”正打面前邁著優雅的步子走過來。
狄斯停下腳步,
黑貓也停下腳步。
“你今天很閒?”狄斯開口道。
“喵……”
黑貓頗爾擺了擺尾巴,又歪了歪頭,似乎對狄斯的這句話不明所以。
狄斯揮了揮手,似乎沒興趣再和一隻貓說話下去,徑直來到了自己兒媳婦瑪麗的工作室。
瑪麗正坐在那兒點菸呢,先前的她因為侄子的情況而有些驚魂未定,但她沒料到自己公公這麼快就過來了,嚇得馬上把剛點燃的煙掐滅;
本該從鼻孔裡噴出的那股煙,剛溢位一點,又倒吸回流,嚥了下去。
“咳咳………咳咳………”
瑪麗咳嗆出了眼淚。
狄斯倒是沒太在意這個兒媳婦,而是先將目光落在了傑夫身上,他伸手,撐開了傑夫的眼皮,又將手掌放在傑夫的胸膛位置;
隨即,狄斯的目光微微一凝。
緊接著,
他又後退了一步,似乎是在打量著這間工作室裡的環境,還吸了吸鼻子。
瑪麗馬上道:
“我下次再也不會在工作室抽菸了,再也不會了……”
瑪麗是真的害怕這個公公,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夫妻倆現在“寄人籬下”,純粹是她公公本身就是一個讓人……莫名害怕的人,哪怕他還是明克街教堂裡慈祥的神父。
狄斯擺了擺手,
問道:
“剛剛發生了什麼?”
“我……是卡倫忽然昏了過去,我為了讓他醒來才打破了他的鼻子,我……”
“卡倫昏了過去?”
“是……是的。”
“然後,頗爾進來了,是麼?”
“頗爾?”瑪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家裡那隻黑貓的名字,她一直想不通自己公公為什麼要給貓取這麼一個難聽拗口的名字。
“好像……我……”瑪麗儘可能地回憶著,“是卡倫自己醒來的,頗爾,頗爾它沒進來。”
瑪麗沒留意先前工作室外是否有那隻黑貓的身影,但她篤定,那隻黑貓並未出現在自己的跟前,至少,它沒進來。
“沒有?”狄斯似是在沉吟,“卡倫,是自己醒來的?”
“是的,父親。”
“他是死在哪裡的?”
“這是福利單,父親,應該是昨晚凍死在路邊的。”
“福利單?把你男人喊回來。”
“梅森他去花水灣療養院了……”
“喊回來。”
“是,知道了,父親。”
即使在這個家已經住了挺久了,但瑪麗在面對自己公公時,依舊會感到一種壓力,其他家的兒媳很多都直呼自己公婆的名字,但她是絕不敢的。
“父親”這個稱呼,在她這裡已經有些宗教層面的意味了。
兒媳婦有些慌張地離開了工作室,
狄斯伸手將門關上,
隨後走到了擔架車旁,在先前瑪麗坐的椅子上坐了下來,看著躺在面前的傑夫。
工作室內,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燈泡偶爾因電壓的緣故時不時地會輕微變化一下亮度。
狄斯伸手向前,
在身前虛握,
自其腳下,
一道道黑色的影子開始瀰漫而出,像是瘋狂生長的藤蔓,馬上蔓延滿瓷磚以及四周牆壁,將這裡的一切,都“包裹”了起來;
這時,
狄斯開口道:
“告訴我,你是怎麼死的。”
很荒謬的一幕,他居然在問一個死人問題。
但接下來,更荒謬的一幕出現了:
躺在擔架車上早就已經死去的傑夫,竟然緩緩地自己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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