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商人》中鮑西亞的愛情 | 王改娣

富家女鮑西亞用父親留下的錢財挑選了巴薩尼奧做丈夫。巴薩尼奧相貌英俊，儀表堂堂，鮑西亞美麗多金。兩人各取所需，似乎皆大歡喜。其實不然。當巴薩尼奧聽到安東尼奧被夏洛克威脅生命的時候，他的驚慌失措讓鮑西亞明白這場愛情從一開始就有三個人——她不是巴薩尼奧唯一的愛。

在《威尼斯商人》中，鮑西亞向來被看作一位“新”女性。她不僅有漂亮的外表，還有智慧的頭腦。與情敵安東尼奧的對決中，她一開始處於不利地位，因為安東尼奧領先她進入巴薩尼奧的內心。聽聞安東尼奧的存在，鮑西亞立刻採取行動。第一招是速戰速決，立刻讓巴薩尼奧由意中人變為丈夫，造成事實的佔領。第二招，鮑西亞拿出六萬金幣，這是安東尼奧向夏洛克借款的二十倍，讓巴薩尼奧帶去救人。當巴薩尼奧拿到這筆錢的時候，他的內心未必不對鮑西亞感激涕零。他來追求鮑西亞的初衷就是錢，如今鮑西亞既多金又慷慨，足以證明他的選擇是多麼正確。有妻如此，夫復何求？！鮑西亞用錢換來了丈夫的愛情，心裡到底不夠踏實。安東尼奧為了巴薩尼奧，不惜付出生命的代價，這是怎樣的情誼啊！巴薩尼奧再愛錢，終究還是明白安東尼奧為他獻出生命的真情。

但鮑西亞又豈能讓安東尼奧在較量中佔據上風。巴薩尼奧走後，足智多謀的她馬上使出了第三招——親自營救安東尼奧。鮑西亞這樣做可以一石二鳥：救出安東尼奧，巴薩尼奧在心理上對安東尼奧的歉疚就少了很多，得以從安東尼奧的情感綁架中脫身；更重要的是，透過營救安東尼奧，鮑西亞在自己丈夫心中的地位會得到提升，說不定可以直達安東尼奧在巴薩尼奧心中的高度。安東尼奧是丈夫最珍視的人，幫助安東尼奧當然是捕獲丈夫身心的最佳途徑。

一切都按鮑西亞的計劃順利進行。只是在法庭上，當鮑西亞看到安東尼奧和巴薩尼奧難捨難分的情形，嫉妒的火苗幾欲衝破理智。她女扮男裝到法庭上營救安東尼奧，但內心何嘗不希望夏洛克一意孤行，一刀刺死她的情敵安東尼奧。

初到法庭，鮑西亞勸夏洛克對安東尼奧施以慈悲。鮑西亞有關慈悲的演講是莎士比亞作品中的著名選段：

慈悲的本性不是強人所難：

如天空飄落的柔和雨絲，它

灑向人間。它有雙重福佑；

庇佑施與者，也庇佑接受者。

在最強大的人手中，它是最強大的：

它比王冠更適合戴上王冠的君主。

權杖顯示的是俗世的權力，

代表著帝王的威嚴，

是國王令人敬畏的原因；

但慈悲遠高於揮舞的權杖：

它統治君王的內心，

是上帝自身的屬性；

俗世權力會顯現出神性

當慈悲施於正義。

這段道貌岸然的演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代表了法庭上全體基督徒的心聲。作為基督徒的一員，鮑西亞有義務說這段話。盡完義務之後，鮑西亞緊接著告訴夏洛克：“我說這些是為了降低你訴求的正義性；如果你堅持，秉公執法的威尼斯法庭一定會法辦那個商人。”這些話聽起來是官腔，其實未必不是鮑西亞的真實心聲。她用這些與慈悲演講完全相反的話語打消了夏洛克心中哪怕一丁點兒的慈悲心，暗自慫恿夏洛克堅持自己的訴求，置安東尼奧於死地。

夏洛克果然不負她的期望，毫不妥協要取安東尼奧胸口的一磅肉。鮑西亞任由事態發展，讓安東尼奧在夏洛克的尖刀下瑟瑟發抖，直到最後的時刻才阻止夏洛克。

安東尼奧不會死的。他是基督徒的代表，這部誕生於十六世紀末、“國王劇團”的喜劇一定不會讓安東尼奧死，抑或讓猶太人夏洛克贏。即使沒有鮑西亞，一定也會有另外一個人出現來挽救安東尼奧。鮑西亞對夏洛克的戲弄，也可以看作她對安東尼奧的戲弄。借夏洛克的手，讓情敵安東尼奧吃點兒苦頭，受點兒驚嚇，這樣的惡作劇在一定程度上是鮑西亞對安東尼奧愛上巴薩尼奧的報復。

制止住夏洛克是基督徒鮑西亞必須做的，但在夏洛克住手之後，作為安東尼奧情敵的鮑西亞又三番五次催促夏洛克繼續動手。第一次，夏洛克要求拿三倍的錢走人。巴薩尼奧立即把錢奉上，但鮑西亞不允許這樣做，相反她繼續慫恿夏洛克舉刀。第二次，夏洛克懇求只取回本錢，鮑西亞再次制止巴薩尼奧給錢。她持續不斷地要求夏洛克堅持自己的訴求，取那一磅肉。這樣做有冒險的成分在內，因為夏洛克對基督徒的痛恨是有目共睹的。鮑西亞不會讓夏洛克殺了安東尼奧，但她的內心是多麼希望能激怒夏洛克，把安東尼奧徹底除掉。至少，在一次次的催促中，安東尼奧的胸口始終都在尖刀的威脅下，心理的折磨一直都在。殺不了安東尼奧，讓他的恐懼再持續得時間更長一些，這些行為也是一種對情敵的打擊。

救下安東尼奧之後，鮑西亞並不快樂。安東尼奧和巴薩尼奧在法庭上的相互表白讓她如鯁在喉。這番有驚無險的法庭歷險似乎讓他們更親密了。鮑西亞似乎看到了自己情感上的失敗，她明白但不願相信巴薩尼奧愛安東尼奧比愛自己更多。為了驗證巴薩尼奧對自己的愛情，她向他索要結婚戒指作為紀念。戒指代表著愛情的忠貞。鮑西亞把戒指送給巴薩尼奧的時候要求巴薩尼奧誓言永不放棄這枚戒指。令她失望的是，巴薩尼奧最終在安東尼奧的勸說下，脫下戒指，送給了鮑西亞裝扮的法學博士。如她所料，巴薩尼奧愛安東尼奧更多。預想的成功更驗證了她在愛情上的失敗。鮑西亞的失落可想而知。

“新女性”鮑西亞女扮男裝，像男性一樣參與社會事務，併成功贏得案件，解救了安東尼奧——種種表現似乎有別於傳統女性，但其實仍然不能擺脫作為男性附屬物的社會地位。在擇婿上，她必須遵守父親臨死前的荒謬規定：誰選中裝有她畫像的匣子就能娶她為妻。她遇到了英俊的巴薩尼奧，把自己還有自己的財產獻給了丈夫。雖然明白巴薩尼奧為她的錢財而來，鮑西亞卻無可選擇，因為在她的面前，為她而來的男人無非是一個又一個巴薩尼奧。在當時男尊女卑的父權社會中，鮑西亞只能接受巴薩尼奧。

被巴薩尼奧背叛的鮑西亞不甘心。她收拾身心，回到家中等待巴薩尼奧帶著她的情敵回來。當著安東尼奧的面，巴薩尼奧向鮑西亞發誓永不再背叛她。鮑西亞把戒指交給安東尼奧拿給巴薩尼奧。安東尼奧再次向鮑西亞保證巴薩尼奧不會再背叛。鮑西亞能做的只有這些了。至少在形式上，她用自己的智慧讓丈夫發誓忠誠，讓情敵知難而退。

作者：王改娣

編輯：範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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