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熟了，想起遙遠的家鄉，想起杏子的童年

驚蟄過後，向陽的山坳裡，就有零星的杏花花蕾星星點點於枝頭。春風一吹，溝旁水畔、房前屋後、人家的院落裡，杏花就粉粉白白成燦爛的雲霞，把春的資訊早早傳遞給人間。

在迎春花尚未爛漫的時候，在玉蘭花尚未完全綻放的時候，在春色尚未充盈山野，杏花幾乎是隨著櫻花，一同綻放在春寒料峭裡。

年年看到杏花開，心中總是伴著淡淡的喜悅和莫名的憂傷。在童年的故鄉，杏花留在心中的記憶最深刻。

奶奶家小小的院落裡有一株粗壯的杏樹。在我剛有記憶的年齡，這棵杏樹就鐫刻在我的腦海裡。院落不大，北房三間，西房三間，皆是土坯牆，白洋灰塗抹。北房裡住了奶奶和三個姑姑一個小叔，西房有兩間做了倉庫，置放一些農具和糧食，一間就是我和父母和妹妹的家。

家是簡陋而清貧的。可是小院還是充滿歡樂的。這歡樂一半來自院內的這棵杏樹。

杏樹有一個成人的合抱那麼粗，樹幹高大，竄過屋頂，枝葉覆蓋大半個房頂，記得在杏子成熟的季節，大人站在房頂也夠不著掛在高高枝椏上的紅杏。

年年在春風還不刺骨的時節，厚重的棉衣還沒有脫下來，杏樹上就掛滿了花骨朵。這時，北房視窗的那棵桃樹還睡著，只有杏花把春天和期盼送進這個小小院落。

杏花開的時節，於我是快樂的日子。有風的日子，一朵一朵的杏花隨風飄落，我就在樹下，用一個小小的紙盒子撿來這些杏花。剛飄零的杏花依舊鮮嫩著，花瓣白中透著淡粉，黃黃的花蕊，可愛得很。那些日子裡，屋內那個棕色的長條几上擺滿了紙盒子，一直到有些杏花乾枯發蔫，我才捨得扔掉。高中時代讀到曹公的《紅樓夢》中的《葬花詞》，覺得是那麼親切又美好，迄今我也沒有考證黛玉所葬為何花，桃花？梨花？杏花？可是詞中的“明媚鮮豔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卻是過目不忘了。

似乎記不得花是怎麼綻放，就見小小靑杏掛滿枝椏。大學時代讀到蘇軾的《蝶戀花》中的句子“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那時似乎才想起，的確是在燕子歸來的時節，在節令上是春天已過，靑杏才長出來。

這個小院不是我的出生地，應該說現在的鹿泉才是我的第一故鄉，那時爸爸媽媽都在那裡的一所學校教書，爺爺在另一所學校任校長，奶奶則在一家財政所工作。我三歲的時候，爺爺生病，奶奶一家搬回了平山。搬回了距離平山縣城一百里地的這個小山村。多少年來我一直沒有探根究底，這裡應該就是爺爺的老家了？妹妹是在這裡出生的。她出生的季節是農曆的二月，是杏花正盛開的季節。

等到南風起，麥子上場，農家開始忙碌起來的時候，滿樹的杏子就像一個個黃色的小燈籠，照亮了貧瘠的童年。杏子酸酸甜甜，是多少年以後舌尖上的回味之一。到麥子收進糧倉，麥場上堆起高高的麥垛，樹上還有稀稀拉拉的杏子高懸枝頭。這時候的杏子是最好吃的，小心翼翼摘下一個，用手輕輕一捏，杏子就綻裂開，杏肉沙沙的，泛著誘人的光澤，放在嘴邊，糯糯甜甜的氣息就罩住了你。

一俟布穀鳥的叫聲響滿田野，樹上的杏子就不見蹤影，滿樹的綠葉以濃蔭遮蔽了半個院子，炎熱的夏天就來臨了。

在妹妹三歲的時候，我們搬離了那座小院，我與那棵杏樹也越來越遠，以至於它是哪一年被伐掉的，奶奶家的舊房子又是哪一年被叔叔的新房子取代的，我都沒有記憶了。

花一般的往事，歌謠般的童年，隨了那樹杏花，都留在記憶裡了。在童年的記憶裡，杏花是那麼美好，從花開到花落到靑杏初小到紅杏滿枝。以致後來讀及唐人詩中的“紅輕欲愁殺，粉薄似啼銷”，怎麼也理解不了在杏花中寄寓的愁情。看來，童年的生活是會影響人的。

此刻，我坐在窗前，往事如流水漫漶過心田。回首，我又看到了在百花中占斷風流的杏花開滿枝椏，看到風起花雨紛紛燕子輕繞，看到靑杏滿枝春漸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