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佩科人空難週年祭丨一聲巨響,上帝狠心地帶走了19人,淚目

沙佩科人的故事,大家都有所耳聞。本文是作者在球隊空中失事一週年寫下的文字,文章很長,故事也很多,但因為沒有和平臺談好,遲遲沒有發表。突然在草稿箱翻到了它,希望透過頭條和有緣的球迷講一下這段故事吧。全文如下:

一年前,巴西小球會沙佩科人全體成員登上飛機,去參加他們一生最重要的比賽,結果,他們的里程碑時刻卻轉變成一場悲劇,讓所有人都久久無法忘懷。

暴雨中哀悼逝者

齊奎尼奧的衣兜裡都積滿了雨水,雨水順著他的雙肩傾瀉而下,流進他的鞋裡。雨聲很大,他幾乎聽不到音樂,雨線很密,他幾乎看不到棺材。

齊奎尼奧努力讓自己不要分心,他要完成自己的工作,他是球場管理員,要照料好草皮和土壤,照料好整個場地。這座球場就是他的家,俱樂部的每個人都是他的朋友。

球隊守門員達尼洛,曾經拿球場盡頭那塊光禿禿的場地跟齊奎尼奧開玩笑。儘管在巴西和煦的陽光下,齊奎尼奧做了他所有能做的事情,但就是無法讓那塊場地長出草來。“草去哪兒了?”達尼洛問,眼睛裡閃爍著光芒,而齊奎尼奧皮革般堅韌的面龐則會皺起來。

球隊教練安德森-派克桑經常和齊奎尼奧聊起幾年前的一個清晨躺在球場門外的那條流浪狗。那條狗受了傷,正在哀鳴,旁邊的小男孩告訴齊奎尼奧,它可能是被車撞了一下,齊奎尼奧和同事把它抱了進來。他們給那條狗乾肉吃,還自掏腰包帶它看了醫生。他們摩挲它的腹部,清理它的黑毛。他們給它繫上皮帶,還給它做了個小窩。他們叫它皮迪科,葡萄牙語的意思是小傢伙。

每次訓練前,派克桑都會去逗皮迪科,跟它打打鬧鬧,還把球踢給皮迪科,讓它把球撿回來,只不過,皮迪科往往會跳到一旁,不去理會皮球,因為它更願意去追逐牆邊低飛的小鳥。皮迪科喜歡用頭磨蹭派克桑,派克桑則會笑出聲來,而齊奎尼奧就在旁邊注視著這一切,用手機拍拍照片。他會在每天深夜坐巴士回家時,低頭瀏覽這些照片,他也會在每場比賽之前拍不少球員的照片。

可現在,皮迪科已經不知去向。派克桑,齊奎尼奧的好友,正躺在棺材之中,達尼洛則躺在另一具裡面,正被人抬著向他走來,雨水仍順著齊奎尼奧的脖頸向下流著,已經下了一整天,此時早已浸滿了整個場地,大塊大塊的水窪隨處可見,雨水不斷濺起,這一切讓身為場地管理員的齊奎尼奧擔心極了。

沙佩科人空難週年祭丨一聲巨響,上帝狠心地帶走了19人,淚目

這些年來,場地管理員齊奎尼奧已經跟沙佩科恩斯的球員們建立了深厚的友情,就像沙佩科的絕大多數人一樣,他將球隊置於極高的地位

上萬人注視著巴西軍人扛著棺材魚貫而入。棺材很重,要是抬著達尼洛或者派克桑計程車兵滑倒怎麼辦?棺材落進泥裡怎麼辦?

齊奎尼奧不允許發生這種事情。今天總共抬進來50具棺材,50具啊。這是齊奎尼奧的場地,他甚至幫著在場地裡放置了花環,在鐵欄杆上綁了彩旗。他對這方面一無所知,只想要將場地佈置得漂亮些,他希望用這種方式表達對逝者的尊重。他知道棺材必須保持乾燥,他知道自己必須處理目前積水嚴重的情況。

抬棺隊伍繼續行進,齊奎尼奧則衝向場地的盡頭。肯定是什麼東西堵住了,肯定又是哪根抽水管。他低頭滑進看臺下方的水泥坑道,所有的管道彎彎曲曲地糾纏在一起,一切都安安靜靜,竟然所有管子都罷工了。

齊奎尼奧猛敲一根抽水管,想看看是否能夠聽出是哪個閥門塞住了。他一根根地嘗試,又是擰,又是轉圈,可就是無法弄清楚究竟是哪裡塞住了。他用手使勁兒拍打,整個臉都溼了。

他別無選擇,拿來一把鋸子,開始一根根地鋸那些管子,他將整個抽水系統破壞殆盡,不斷地鋸下去,鋸子上下翻飛。

最終,齊奎尼奧總算切開了那根惹禍的管子,油膩的汙水噴濺而出。他的褲子和襯衣都被浸透了。齊奎尼奧踉踉蹌蹌地從坑道里爬了出來,回到球場上。草皮上的小池塘開始退潮了,他長出一口氣。

然後,他站直身子,手裡緊緊握著那把鋸子,注視著剩餘的棺材被抬進場內。球場內其他所有人也默默注視著。有人注視著抬棺的軍人,有人注視著身穿塑膠雨衣、相互扶持著、哭喊著的寡婦和父母們,有人注視著坐立不寧的孩子們,他們或許還無法理解,無法理解為何這座巴西內陸城市的人們為何會聚集在一座足球場內,在瓢潑大雨中一同哀悼。

齊奎尼奧則只是注視著軍人們的雙腳,他無法上前幫忙,他只能祈禱,祈禱不會有人摔倒。

沙佩科人空難週年祭丨一聲巨響,上帝狠心地帶走了19人,淚目

巴西軍人抬著棺材走進球場

備戰宿命之戰

2016年11月23日,也就是10天前。天氣炎熱乾燥,幾乎沒有一絲風。陽光照耀著聖安東尼奧大教堂著色的玻璃,大教堂高高地聳立在一座小山上,下雨?似乎遙不可及。

隨著傍晚的臨近,沙佩科的人們聚集在街頭,身穿綠白色的球衣。小商販們則推著小車,販賣啤酒和礦泉水。球迷們停下車,倚著敞開的後備箱。里約熱內盧西南超過800英里的地方,在這座因屠宰業和農業聞名的灰撲撲的城市,人們正在準備著其歷史上最重要的足球比賽。

體育場內,溫度已經逼近90華氏度,齊奎尼奧反覆給草皮澆水。而順街而下,在貝爾塔索酒店,沙佩科恩斯隊的球員們正在進行賽前放鬆。每次主場比賽之前一晚,他們都會在這家旅館集中,為的是更加專注於比賽。他們會研究戰術和對方情況,探討陣型及比賽策略,然後則是放鬆時間。

酒店將第二層整個騰出,專門留給球隊使用,球員們正各忙各的。目光柔和的門將達尼洛正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梳著非洲式捲髮的前鋒肯佩斯則敲打著他那名為潘代羅的小手鼓;一側臉頰長著酒窩的年輕邊鋒迪亞吉尼奧則時刻離不開他的手機。

隊內的情緒非常活躍。當晚對陣聖洛倫索(來自阿根廷的俱樂部)的比賽,是該賽季南美杯半決賽的次回合較量。首回合比賽,兩隊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踢成1比1平局。由於該賽事淘汰賽在雙方總比分戰平情況下首先比較的是客場進球,因此,只要沙佩科恩斯在主場拿到一場0比0,就可以順利晉級。如果沙佩科恩斯晉級,他們就將殺進本大洲最重要賽事之一的決賽。這支球隊來自沙佩科這樣的小城市,1973年剛剛建立,而且直到2009年還在征戰巴西最低級別聯賽,這樣的戰果無疑是夢幻般的。

球員們已經準備動身前往球場,但迪亞吉尼奧仍在不停給妻子格拉齊埃勒發簡訊。格拉齊埃勒只有19歲,但他們在同一個小鎮長大,青梅竹馬,已經相戀多年。那一天,迪亞吉尼奧和格拉齊埃勒一起坐在小學的長凳上,讓她看他的胳膊。他用馬克筆在胳膊上寫滿了她的名字,從手肘直到手腕。他說:“瞧見我多喜歡你了吧?”而她則嫣然一笑,兩人就此確定了戀愛關係。

一天前,球員們剛剛在酒店集中,迪亞吉尼奧站在他房間外的大廳裡。兩位隊友,馬修斯-位元科及卡拉梅洛走了過來,對他說:“我們要送你件禮物。”說完,位元科遞給迪亞吉尼奧一個禮物袋,迪亞吉尼奧接過袋子,抬起頭看著兩名隊友,心中疑惑不解。

“是一位喜歡你的女球迷送的,”位元科說,迪亞吉尼奧連忙把袋子扔到一旁,好像那東西著了火。他不希望朋友們認為他對格拉齊埃勒之外的女孩有好感。“開啟吧,夥計,”卡拉梅洛說著,又把袋子塞了回去,迪亞吉尼奧不情願地從中拿出一個小盒子,還有閃亮的緞帶和卡片。他瞪大眼睛,送禮物的竟然是格拉齊埃勒。

迪亞吉尼奧緊皺眉頭,打開了那張卡片,手指順著字行滑動,慢慢看著上面的內容。接著,他把卡片合上,深吸一口氣,然後又一次開啟。位元科靠了過來,低頭瞧著自己的隊友,迪亞吉尼奧霍地從地上蹦了起來,歡呼雀躍,擁抱身邊的每個人。他把盒子裡的禮物拿給每個人看:那是一雙小鞋。隊友們高聲叫嚷起來,他則假裝懷裡抱著寶寶,輕輕搖晃著。

之後,迪亞吉尼奧始終無法控制自己激動的情緒,就連現在,距離對陣聖洛倫索的比賽只剩幾小時時間,他仍在不斷給格拉齊埃勒發著簡訊,商量給孩子取什麼名字。他們都贊同,如果生個女孩,就取名梅特,意思是掌上明珠。如果生個男孩,迪亞吉尼奧想叫他聖地亞哥,因為那是他們家族曾經用過的姓氏。最後,隊友們告訴他該出發了,他無法拒絕,於是又再動身前給格拉齊埃勒發了條簡訊,告訴她他愛她。

沙佩科人空難週年祭丨一聲巨響,上帝狠心地帶走了19人,淚目

比賽補時階段,沙佩科恩斯門將達尼洛作出奇蹟般的撲救,跟圖上這次頗為相似,幫助球隊躋身將在哥倫比亞舉行的南美杯決賽。事後,達尼洛的母親問:“他為什麼要在最後時刻作出那次補救呀?”

決定命運的比賽

比賽晚上7點左右開始,康達競技場人聲鼎沸。球迷們或站在水泥看臺上,或扶著場邊的護欄,護欄那邊就是通往球隊替補席的通道,他們齊聲歡呼,放聲歌唱。在媒體席,沙佩科恩斯的現場播音員拉斐爾-亨澤爾正邊描繪著現場的盛況,邊用手機拍攝著看臺上激動人心的場面。

拉斐爾今年43歲,五官並不突出,頭髮稀疏,戴著眼鏡。他跟其他幾位播音員一同工作,其中就包括他的拍檔雷南-阿尼奧林,但拉斐爾才是沙佩科恩斯之聲。自從他兒時起,就開始到沙佩科恩斯主場觀看比賽。童年時代,拉斐爾根本沒錢買門票,他來到球場外,耐心等待著。當所有觀眾都進入球場,當比賽已經開始,他就會找個沒人注意的入口,偷偷地流進場內。球隊還在業餘聯賽打拼時,他就開始為沙佩科恩斯助威;15歲時,他就成為播音員。2013年,當沙佩科恩斯真的躋身巴西頂級聯賽,拉斐爾在他的播音席留下激動的眼淚。

今晚,眼見洲際大賽決賽門票就在眼前,拉斐爾比以往更加充滿動力。沙佩科恩斯的球員們知道他們的首要任務是什麼:避免丟球。他們甚至不需要破門得分,而且畢竟聖洛倫索的球員們實力更勝一籌。該隊擁有3名曾經在英超踢球的球員,也是出產阿根廷國家隊球員的重要基地,隊中還擁有來自烏拉圭及巴拉圭的國腳。

沙佩科恩斯在首回合只打進1個客場進球,他們的目標就是保住這一個客場進球的優勢。

前15分鐘過後,沙佩科恩斯球員以及全場觀眾,都變得更加自信。達尼洛向左側撲,擋出對方一記威脅射門,觀眾們振奮不已。中場球員德內爾挑球過掉對方球員,觀眾們發出“噢”的一聲驚呼,聖洛倫索球員則只能趕緊加速追趕。

沙佩科恩斯偶爾也會前壓進攻,甚至有那麼一段時間,差不多是比賽進行到半小時左右,沙佩科恩斯幾乎接近進球。任意球吊入進去後,強壯的中衛威廉-迪耶戈將球抽進網窩。他轉身慶祝進球,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替補席上的隊友分享自己的喜悅,甚至沒有看到邊裁已經舉旗示意越位。等他搞清楚狀況,只好停下那獨特的慶祝動作,搖搖頭,跑回場地內。

絕大多數時間,沙佩科恩斯都處於守勢。聖洛倫索球員的頭球攻門被立柱擋出,達尼洛出擊封出對方的勁射,對方的又一次遠端發炮偏出門框範圍。

比賽的時間一點點流逝,70分鐘,80分鐘,85分鐘,88分鐘,89分鐘,比分仍然是0比0平局。球迷們躁動不已,因為似乎沙佩科恩斯將會拿到晉級資格。整個球場都在搖撼。傷停補時還剩幾秒,聖洛倫索得到任意球機會,他們選擇直接將球吊入禁區。沙佩科恩斯的所有後衛都撤回到腹地防守,球經過反彈後,落到馬科斯-安吉雷利腳下,這位經驗豐富的阿根廷球員此時的位置正對球門,距離為18英尺。他要做的就是將球轟進網窩,因為整個球門有24英尺寬,只要他做到這一點,聖洛倫索將在最後時刻偷走勝利,將沙佩科恩斯的小夥子們留在家裡。主隊門將達尼洛看上去已經無能為力,坐在轉播席的拉斐爾雙手抱頭,他擔心最糟糕的情況就要發生:球隊將在最後一刻輸掉比賽。

但當安吉雷利準備射門,達尼洛如同用後腿站立的雄獅,一躍向前,不知如何將自己的右腳向外彈出,封住了安吉雷利的近距離射門。有那麼一瞬間,球迷們似乎都沒反應過來,沒搞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但接下來,他們發出長時間的歡呼勝,達尼洛則興奮異常地擊打著自己的胸膛。

轉播席上的拉斐爾,一遍又一遍高呼這達尼洛的名字,然後又自己改變了對自家門將的稱呼,不再叫“達尼洛”,而改成“聖尼洛!聖尼洛!聖尼洛!”當主裁判吹響終場哨,結束了這場對決,宣告沙佩科恩斯躋身決賽,他又一次高呼:“聖尼洛!聖尼洛!聖尼洛!”

沙佩科人空難週年祭丨一聲巨響,上帝狠心地帶走了19人,淚目

2016年11月23日首發的所有球員中,只有一名球員從空難中餘生,他就是內託。前排從左至右:肯佩斯、吉爾、迪亞吉尼奧、阿納尼亞斯、德內爾;後排從左至右:達尼洛、卡拉梅洛、克萊伯-桑塔納、威廉-迪耶戈、內託、霍西馬爾

狂歡後竟是訣別

慶祝在悶熱的更衣室中展開,球員們圍成一個圈,高唱著隊歌,而這首歌也是球迷們無論球隊戰績如何,都會始終高唱的:“哦哦哦哦哦哦!加油,沙佩!加油,沙佩!加油,沙佩!”

他們興奮異常,進攻型中場阿納尼亞斯在更衣間的座位上不停地跳著;球隊頭號射手布魯諾-蘭吉爾脫了個光膀,將雙手舉過頭頂,不停地拍著;唯一還穿著整套隊醫的塞爾吉奧-瑪諾埃爾,也手舞足蹈著;替補門將傑克遜-福爾曼則用手猛拍自己的衣櫥。就連沙佩科市的市長盧西亞諾-布里貢,也一手拿著紙杯,一直高喊著。

派對轉到斯佩圖斯,球隊經常光顧的一家酒吧。派克桑彈起四弦吉他,威廉-迪耶戈則敲起巴西獨有的大號低音鼓,使者們來回穿梭,不斷地從堆積如山的烤肉杆上割下牛裡脊厚片。球員們已經徹底從比賽的緊張情緒中擺脫出來,他們為達尼洛神奇的撲救祝酒。太太團成員們坐在一起,紛紛表示從來沒見過自家男人這麼興奮過。

沙佩科恩斯球員的妻子和女友們私交很好,男人們要訓練、比賽,賽前還要集中備戰,因此女人們之間產生真摯的友情再正常不過。當格拉齊埃勒收到醫院的驗孕結果,在把這一好訊息告訴迪亞吉尼奧之前,她先去找了卡拉梅洛的妻子蓋薩以及後腰吉爾的未婚妻瓦爾。她們雖然相識不久,但得知格拉齊埃勒身懷六甲,女人們紛紛擁抱了她,向她表示祝賀,說她要孩子可真早。

在斯佩圖斯酒吧,女人們談論著將來。沒錯,她們也會談論接下來將會進行的聯賽,但只是淺嘗輒止。她們談論格拉齊埃勒的寶寶,談論賽季結束後大多數家庭打算集體前往度假的多明尼加共和國,談論泳衣,談論如何一起在沙灘上閃亮登場,談論如何輕輕鬆鬆地度假。

阿琳娜-馬查多也加入其中,但邊說邊轉頭看著自己的丈夫費利佩。他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過,無論在伊朗或者中東其他國家踢球時,還是在其他巴西球隊效力時,甚至在他收入頗豐時,都沒有這樣過。她對自己的一位朋友說:“他看上去很滿足。”

接下來幾天,一切照舊。清晨,費利佩在廚房的餐巾紙上給阿琳娜寫下愛的字句。他開始收拾行李,準備聯賽對陣聖保羅的客場之旅,然後,他們將從聖保羅啟程趕往哥倫比亞的麥德林,在那裡進行南美杯決賽首回合的較量。費利佩把他倆兩歲的女兒安東內拉擱在行李箱上,推著她滿家跑。

安東內拉尖叫著,抓住了父親的雙臂。費利佩和阿琳娜聊了聊球隊、贏球、賽季後的多明尼加之旅以及安東內拉最愛動畫片《狗狗巡邏隊》中能夠解決麻煩的小狗們。費利佩離開之前,阿琳娜吻了他,對他說:“加油,加油,抓住這次機會。”

而在迪亞吉尼奧和格拉齊埃勒家,迪亞吉尼奧把行李箱放在門旁,撫摸著格拉齊埃勒的肚子。兩人舉行婚禮時,她身穿光滑的白色婚紗,頭戴齊地長的頭紗,上面還裝飾著水晶做的蝴蝶,看上去就像位公主。而現在,她告訴他,她希望自己不會孕吐得太厲害,產生些奇怪的嗜好倒無所謂,比如愛吃醃菜或者香腸。他擁抱了妻子,告訴腹中的寶寶,他會教他/她踢球,甚至在某場重大比賽前帶他/她走進球場。迪亞吉尼奧走出家門前,又摸了摸格拉齊埃勒的肚子,說:“親愛的,照顧好我們的寶寶。”

而阿蘭-魯斯切爾,沙佩科恩斯左邊衛,則在離開前一晚經歷了瘋狂的一幕。由於把護照放錯了地方,他跟未婚妻馬琳娜翻箱倒櫃,馬琳娜擔心這可能是某種暗示,預兆著自己的未婚夫可能在至關重要的決賽中發揮優異。但護照還是找到了,阿蘭可以如願去參加比賽,馬琳娜在次日清晨沐浴時感到莫名的舒服和平靜。這對她來說是極其少見的感覺,因為她熱愛活力和速度。年輕時就熱衷於把自己打扮得光鮮靚麗,有時會戴鼻環,頭髮顏色染成亮色還是暗色,完全看她當天的情緒。她致力於設計自己品牌的時裝,還喜歡遛他倆養的那條狗,雖然那條狗最愛的就是亂啃一通,小到鞋子,大到傢俱,都紛紛遭殃。

她不太習慣平靜的感覺,也把這種感覺告訴了未婚夫,阿蘭笑著對她說:“你認為這意味著什麼?”她想了想,覺得自己也說不準,只知道這種感覺讓她覺得溫暖。她最後說:“在我看來,幸運會降臨到你的身上,或許你會取得進球。”

空難過程回顧

飛往麥德林的班機於當地時間下午6點18分起飛。班機起飛時間略有延遲,原因是艙門關閉後,其中一名球員詢問是否可以從行李架上拿回自己的揹包,因為他把遊戲機落在了包裡。儘管大家都因此拿他開涮,但他還是如願拿到了揹包。

之所以能夠幫他拿回揹包,是因為這次出行沙佩科恩斯俱樂部包下了拉米亞航空公司的飛機,而不是選擇坐商務艙。拉米亞航空公司是玻利維亞的一家公司,曾經搭載許多其他足球俱樂部前去參加重要比賽。幾周前,同一架飛機還曾經運送梅西及阿根廷國家隊出戰世界盃預選賽。由於玻利維亞航空公司不具備從巴西直飛哥倫比亞的資格,因此,沙佩科恩斯全隊首先搭乘商務艙,從聖保羅(在那裡,他們聯賽客場0比1不敵帕爾梅拉斯)飛往玻利維亞城市聖克魯斯。拉米亞航空公司的飛機從那裡球員們送往麥德林,他們將在那裡迎來南美杯決賽的首回合比賽,對手是哥倫比亞的國民競技。

候機時,阿蘭-魯斯切爾變著戲法,他總能夠猜對隊友們抽出的牌,然後再讓那張牌消失在大家眼前。達尼洛也想變點魔術,但很顯然,他更適合當觀眾,因為當阿蘭讓消失的牌突然出現,他明顯吃了一驚。

所有人的心態都很輕鬆。一家玻利維亞電視臺在起飛前進行了採訪,其中一名機組人員表示:“我想大家會帶著好成績返航。”球隊前鋒肯佩斯則朝那名機組成員致意,並且笑著說:“沒問題的,因為這裡他負責。”沙佩科恩斯在之前的南美杯比賽時也搭乘過拉米亞航空公司的班機,而主教練卡約-儒尼奧爾也對採訪者表示取道玻利維亞會“給我們帶來好運。”

飛機升空後,球員們有的打牌,有的跳桑巴。其中一名教練組成員則試著教一位空姐說葡萄牙語。卡約-儒尼奧爾和絕大多數教練組成員坐在最前排,肯佩斯坐在右側靠窗位置。記者們佔據著最後兩排,其中拉斐爾-亨澤爾坐在中間。阿蘭坐在替補門將福爾曼旁邊,他倆位於飛機的中央位置;阿蘭起初坐在最後面,但因為記者們聚集在那裡,他選擇往前移,福爾曼抓住了他,把他拉到自己這排。

航程較為漫長,有些球員吃了點東西,有些球員選擇小睡,有些則一直戴著耳機。當地時間晚9點30分左右,飛機開始準備降落,另一家從波哥大飛往聖安德烈斯的飛機因為機械故障改道飛往麥德林,因此,沙佩科恩斯球員乘坐的飛機進入等待航線。9點49分,飛行員向航空管制官要求首先降落。

機艙中,拉斐爾問一位空姐何時能夠著陸。10分鐘,他得到的答案是10分鐘,他注意到空乘人員們都面露難色。9點52分,航空管制官告訴飛行員,另一架飛機同樣處於等待航線,且位於他們的下方,詢問他們是否多等幾分鐘,便於機場完成清理工作。

9點53分,這架英國製造的阿弗羅RJ85全部4個引擎中的1個失靈,13秒後第二個失靈,9點55分第三個失靈,14秒後第四個失靈。機艙內的燈全部熄滅,空調全部關閉。但沒有出現震動或者搖晃,似乎飛機正平穩地滑向地面。

飛行員透過無線電向那位女性航空管制官喊道:“女士,Lima Mike India2933號已經完全失控!”

大約30秒後,飛行員再次喊道:“Lima Mike India號要求緊急救援!緊急救援,女士!要求跑道上的緊急救援!”

他希望航空管制官引導飛機降落,但對方卻回答飛機已經從她的雷達中消失。儘管如此,她仍然試著引導飛行員朝著跑道的方向飛,並且詢問了飛機所處的高度。飛行員喊道:“9000英尺,女士。緊急救援,緊急救援!”航空管制官告訴飛行員跑道所處的位置,但對方的無線電出現了卡頓。接著,她聽到無線電另一端有人喊道:“上帝。”當她再次詢問飛行員飛機所處的高度,已經沒有人回答。

11月28日當地時間9點59分,沙佩科恩斯全隊乘坐的飛機以每小時150英里的速度撞上了海拔8500英尺高的塞羅戈多山。由於巨大的衝擊力,飛機斷成兩截,尾部插進南側的山峰,機首則衝向北側,墜毀於距離機尾將近500英尺的位置。其中一臺發動機掛在伸出的樹上。現場沒有發生爆炸,也沒有發生火災,只有扭曲的金屬和飛機殘骸。

塞羅戈多山當時的氣溫為華氏66度。遠處的天空陰雲密佈,雷聲陣陣,在這個再平常不過的哥倫比亞的夜晚,航行了4小時,飛行了將近1800英里後,沙佩科恩斯全隊乘坐的飛機墜毀在距離麥德林市何塞-馬里亞-科爾多瓦國際機場跑道只有11英里的地方。

沙佩科人空難週年祭丨一聲巨響,上帝狠心地帶走了19人,淚目

空難結束後5天,沙佩科恩斯俱樂部透過推特召集球迷,“來向我們的勇士們致敬吧,今晚,儀式將於20點開始,請大家齊聚康達競技場。”

喪夫之痛

阿琳娜-馬查多正在熟睡,只不過丈夫不在身邊,只有她和年幼的孩子。凌晨時分,電話響起,她立即接了起來,打電話的是她的母親。

起初,阿琳娜沒搞明白媽媽到底在說什麼。然後,她聽到“飛機”和“沙佩科恩斯”這兩個詞,心臟開始狂跳。她從床上坐起來,開啟電視,裡面的報道並不明確。

她感到心煩意亂,先給安東內拉的奶奶打了電話,讓她過來陪伴孩子。她的手機響個不停,都是沙佩科恩斯球員的妻子和女友們發來的資訊,大家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究竟該相信哪些訊息。其中有人說她哥倫比亞的朋友透過臉書給她留了言,但她不確定訊息是否可靠。那人告訴她,這次事故沒有傷亡,只不過是緊急著陸。大家都心存希望。電視和廣播持續報道,但都沒有給出確定的資訊。然後,有報道稱只有部分球員生還,電話又開始嗡嗡地響起來。

阿琳娜堅信費利佩還活著,堅信自己能夠感覺到丈夫還存於世上。她跟費利佩是青梅竹馬,第一次約會時,費利佩帶她去看豬。部分朋友認為這樣的做法實在奇葩,但她能夠理解。那些豬養在費利佩家的農場上,他家的農場位於阿雷格里港附近城市格拉瓦塔伊的郊區。費利佩設想有朝一日,他能夠把農場改建成社群足球場,還要自己建一座更衣室。他會豎起球門,讓孩子們隨便來踢球。他還會建造宿營地和診所,提供全方位的服務。這就是他想跟阿琳娜分享的。

因此,在頭一次約會時,當時他倆都還是十幾歲的孩子,費利佩向阿琳娜吐露了他的夢想,她感受到他的激情,他的雄心壯志。而現在,在這個午夜,她仍然能夠感覺到這一切。電視上說,生還球員中有一名後衛,她確信那就是費利佩,她確信無疑。電視上說那是內託,她同樣感到高興,因為這意味著費利佩的摯友之一還活著。

她動身去了羅桑格拉家,羅桑格拉是球隊隊長克萊伯-桑塔納的未婚妻。費利佩和克萊伯-桑塔納關係非常好。球隊對陣聖保羅的比賽,克萊伯-桑塔納提前被換下場,費利佩從他手中接過了隊長袖標,以球隊領袖的身份踢完了正常比賽。

阿琳娜此行的目的是去接羅桑格拉,兩人將一起前往球場,跟其他妻子及女友們等待更多的訊息。當阿琳娜走進羅桑格拉家的客廳,電視還開著。羅桑格拉坐在那裡,阿琳娜看著她,然後轉臉看向電視,這時候只聽新聞主播說:“沒有其他生還者。”她盯著電視,沉默半晌,然後痛哭起來,癱倒在地上。

20分鐘後,阿琳娜和羅桑格拉平復了情緒,前往球場。他們跟球員們的妻子、女友以及父母們一起坐在更衣室裡,所有跟俱樂部有關的人都來到球場,因為大家都認為應該來這裡。甚至齊奎尼奧也來了,格拉齊埃勒變得幾近瘋狂。有人對她說:“堅強些,格拉齊,為了孩子。”更衣室管理人員開始收走球員們的戰袍,將它們裝進袋子裡。

馬琳娜坐在角落,心如刀絞。賈奎琳、瓦爾、蘇珊娜、阿琳娜以及羅桑格拉都在哭泣。馬琳娜也在哭,但她的未婚夫阿蘭-魯斯切爾還活著。隊醫把馬琳娜帶到一旁,告訴她阿蘭正在哥倫比亞接受手術。她不清楚手術的細節,但她知道阿蘭還活著。她想要安慰朋友們,攙扶她們,擁抱她們,但她們知道她的男人還活著,知道她不像她們那樣變成孤獨一人,這無疑是巨大的差別。

那個收球衣的男人走到阿蘭的衣櫥附近,馬琳娜制止了他。他似乎有些不解,她環顧四周,儘可能小聲地說:“別,別,別拿走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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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斐爾-亨澤爾,沙佩科恩斯的播音員,自從童年時代就一直觀看球隊的比賽。3月6日首次解說重建的沙佩科恩斯的比賽時,他稱那場比賽是自己的處子比賽,說自己已經無法剋制自己的情緒

生還的播音員

拉斐爾-亨澤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但他看到了燈光搖晃,聽到陌生的聲響,便大聲喊道:“我在這兒!我在這兒!”

他呼喚著自己的同事兼好友的名字。“雷南?雷南?”雷南-阿尼奧林,他的拍檔,在飛機上時就坐在他的身邊,但拉斐爾現在看不到他,他不斷呼喚著雷南的名字,但沒有迴應。

慢慢地,拉斐爾發現周圍全都是樹。接著,他看到幾個人的面孔,那是五六個男人,還有一個女人。他們對他說話,然後拉扯著他的衣服。他對他們喊道:“別扯我的襯衣!別割我的褲子!”他之所以擔心,是因為這次前往哥倫比亞他並沒有帶換洗的衣服。他們對他說沒關係,他們會幫助他。還有個人一直在喊:“別睡,拉法!別睡!”

拉斐爾不知道他當時位於飛機尾部,那部分插進了山側鬆軟的泥土中。他不知道因為高海拔、濃霧以及汙泥的關係,直升機無法在墜機現場降落,這導致救援隊花了幾小時時間才趕到現場。他不知道他是躺在載貨卡車上離開現場,因為救護車無法及時趕到。

到達醫院後,拉斐爾漸漸明白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知道飛機墜毀了,但醫生沒告訴他究竟有多少人喪生。他不知道阿蘭-魯斯切爾被推進手術室時,一直在問醫生:“我的朋友們呢?”他不知道替補門將福爾曼一條腿膝蓋以下全被截去。他也不知道醫生接受採訪時用“目前還活著”這樣的詞彙描述內託的狀況,更不知道達尼洛墜機時並沒有死,也被順利地營救出來,但醫生沒能挽救回他的生命。

一天後,拉斐爾的妻子來到醫院,她摩挲著他的連,樹枝或者飛機殘片在他的右眼上方留下了創傷,斷裂的肋骨劃破了他的腹部,一根管子插進了他的喉嚨,他還被注射了鎮靜劑。她看著丈夫,說:“我來接你了,”他的雙眼溼潤了。

妻子希望拉斐爾能夠更加專心地養傷,儘快恢復,因此她囑咐醫生別一下將整個事件和盤托出。空難後3天,拉斐爾才知道只有幾個人生還。沒人告訴他飛機究竟是怎麼墜毀的。沒人告訴他棺材實在太多,導致麥德林市的聖文森特殯儀館根本放不下,部分棺材只能暫時停放在車庫裡。沒人告訴他沙佩科市因此停學兩天,所有居民都全天在球場內守望,孩子們畫的圖片、寫的卡片貼在球場門外。沒有人告訴他整座城市都在哀悼。

週六,也就是空難過後第5天,拉斐爾總算看到了喪生者的名單,讀到了所有遇難者的名字。那天清晨,巴西空軍出動了3架C-130大力神戰鬥機,將所有屍體運回沙佩科。棺材被裝上幾輛側開式運貨卡車,每輛車載著十幾具棺材,從機場運回體育場。由於下雨,棺材被白布包裹著,外面還罩上了塑膠,最後由士兵們抬進球場。

齊奎尼奧和他的同事們在場地裡擺放了鮮花和花圈,還在場地上留了一座球門,那就是達尼洛對陣聖洛倫索時竭力守護的那座球門,正是他的神奇撲救,將沙佩科恩斯送進了南美杯決賽。達尼洛的妻子在球門外放了一張達尼洛的照片。達尼洛兒子的教父帶著達尼洛的手套,捶打著橫樑。而在遮雨棚下面,達尼洛的母親擁抱著自己的丈夫,低聲說:“他為什麼要在最後時刻作出那次撲救呀?”

巴西總統來了,國際足聯主席來了,將近10萬人,相當於整座城市接近半數的居民,或湧入球場內,或聚集在球場外。這次哀悼活動在世界各地直播。

飛機上總共有77人,其中22人為沙佩科恩斯球員,最終只有3名球員活了下來。還有23人是俱樂部教練或者工作人員,還有兩位俱樂部邀請的客人。另有21名記者,包括拉斐爾,而整個機組成員只有一名空姐及一名技術人員存活下來。喪生的71人當中,包括64個巴西人、5個玻利維亞人、1個委內瑞拉人以及1個巴拉圭人。送往沙佩科的棺材總共有55具,其餘的也被送往相關國家。

在醫院裡,拉斐爾沒有透過電視收看哀悼儀式的直播,沒有看到被巨大黑色緞帶包裹起來的康達競技場,沒有聽到市長的悼詞(他說雨水就是上帝的眼淚)。他無法忍受這一切,無法從悲傷中擺脫出來。相反,他只是看著那份遇難者名單,反覆念著那上面朋友們的名字。

沙佩科人空難週年祭丨一聲巨響,上帝狠心地帶走了19人,淚目

2016年12月3日的哀悼儀式上,阿琳娜-馬查多,舉著丈夫費利佩的照片,事後,她離開沙佩科,遷往格拉瓦塔伊,住在費利佩的家族農場附近

妻子的憤怒

阿琳娜-馬查多前往機場,看到費利佩的棺材被從軍用飛機上運了下來。然後,她趕到球場。她產生了奇怪的感覺,她不想跟來自沙佩科恩斯的人待在一起,不想說什麼球隊必須“前進,前進,”,不願在面對悲劇時保持堅強。她不想堅強,她無比憤怒。

她心中充滿疑問,太多事情她無法理解。其中兩件事最為突兀:為何一支巴西球隊要租用玻利維亞航空公司的飛機,才能前往哥倫比亞?那名飛行員到底在想些什麼?

費利佩的父親奧斯馬爾同樣出離憤怒。費利佩出事那天,恰好是奧斯馬爾的生日,奧斯馬爾無休止地閱讀著有關拉米亞航空公司以及那名飛行員的新聞報道。幾天內,他得知拉米亞航空公司本是一家兩次倒閉的委內瑞拉公司,2015年被出售給玻利維亞投資者,並就此重啟。他得知這家航空公司總共只有3架飛機,而且只有1架能開上天。他得知那名飛行員,米蓋爾-基羅加,早先曾經在玻利維亞空軍服役時無端離職。他還得知米蓋爾-基羅加本人就是拉米亞航空公司的老闆之一。

這一切都讓他暴怒不已。從電視及廣播得到更多訊息後,他告訴阿琳娜:“那飛行員就是兇手。”絕大多數飛機失事都會引發大火,原因是燃料爆炸,但調查人員透露,在殘骸中找到的所有拉米亞航空公司的油位表都指示著“零以下”,因此,沒有發生火災或者爆炸。經過詳細檢視基羅加遞交的正式飛行計劃,調查人員相信,基羅加或許是低估了整個航班的中梁,而且燃油耗盡前的最長飛行時間僅為4小時22分,這恰好也是整個航程所需的時間,根本沒有為突發事故留出應有的安全緩衝,比如讓前面的飛機先行降落時在機場上空盤旋的時間。

為什麼那架飛機會墜毀?奧斯馬爾得出了答案:因為燃料耗光了。

俱樂部發布宣告,稱拉米亞航空公司信譽很好,而且也曾經運送過南美其他足球隊。贏得半決賽到全隊啟程只有不到兩天時間,因此制定飛行計劃的時間較短。本賽季南美杯之前階段的比賽,球隊也曾搭乘過拉米亞航空公司的飛機,感覺非常滿意。拉米亞航空公司會把沙佩科恩斯的隊標置於飛機上,置於座位的頭枕上,這樣的做法贏得了俱樂部的好感。而且,採取包機的方式效率更高,因為這意味著球隊可以在賽後立即返航,比等待第二天的商務航線更節省時間。

但這樣的解釋對奧斯馬爾及阿琳娜來說遠遠不夠,奧斯馬爾又讀到玻利維亞警方訊問拉瑪西亞僱員的訊息。對於航空管制官的調查也在進行中。然而,拉米亞航空公司還沒有給出官方的解釋,但對奧斯馬爾而言,答案再簡單不過:都是錢的原因。他告訴家人,沙佩科恩斯俱樂部之所以選擇拉米亞航空公司,只是因為這家航空公司的報價比戈爾或者另一家巴西商航公司略便宜。基羅加明明應該停機加油,但他沒有那樣做,是因為加油要從他自己的腰包裡掏錢,他想要節省一點,就因為這樣,費利佩送了命。

阿琳娜找了律師,他們談到將一切付諸法律的可能。她召集了幾次會議,其他幾名球員的妻子及家人也表示出興趣,但許多人只想忘掉這場悲劇,只想在失去丈夫、兒子或者兄弟後儘快重整旗鼓。

阿琳娜也向忘掉這一切,但每次她離開房間,安東內拉都會緊張。每次她去商店,安東內拉都會緊張地哭泣。在《狗狗巡邏隊》的生日聚會上,阿琳娜也只能獨自陪伴女兒。在費利佩的農場上,更衣室尚未完工,草皮需要修建,場地還沒有劃線。每次阿琳娜去那兒,都會讓安東內拉到處跑跑,或者只是望著外面的鄉村,她感覺自己像是在讀一箇中途戛然而止的故事,結束的那句話只寫了一半。

因此,阿琳娜無法忘掉一切,她不斷找律師諮詢,不斷提問,就算根本得不到答案。每當她就該事故質問沙佩科恩斯俱樂部,得到的答覆都是決定使用拉米亞航空公司的俱樂部高層都在那架飛機上,而且他們無一人生還。

沙佩科恩斯重生

空難已經過去54天,拉斐爾-亨澤爾再次回到他的播音席。時間已經是2017年1月21日,他穿著淺色襯衫,帶著繫有綠色飄帶的帽子,手握著掛在脖子上的證件。他斷掉的7根肋骨還未痊癒,但他的肺非常強健。帶上耳機之前,他坐在那裡,愣了半天,他想起了雷南-阿尼奧林,在飛機上坐在他旁邊的拍檔。

今天有場比賽,是場季前賽,沙佩科恩斯對陣衛冕冠軍帕爾梅拉斯,沙佩科恩斯將坐鎮康達競技場迎戰強敵。體育場坐得滿滿當當。齊奎尼奧用了幾小時時間整飭場地,簡直要把它打造成宮殿。但感覺有點怪怪的,這是一支全新的球隊,全新的時間,但齊奎尼奧想要做到最好,雖然他根本不認識這些球員。自從悲劇發生後,皮迪科就不知去向,齊奎尼奧想,是不是因為那狗狗是因為不認識新來的球員,才會跑掉的。

比賽開始前,進行了一個儀式,阿蘭-魯斯切爾、內託以及福爾曼來到場地中央。內託的後腦還留有疤痕,那裡的頭髮剃得精光。福爾曼坐在輪椅上,右腿的殘肢用米黃色的布包裹起來,脖子上還戴著黑色的頸託。阿蘭一隻手扶著福爾曼的輪椅,走起路來怪怪的,做完脊椎手術後,他走路的姿勢還很僵硬,每走一步都會感覺到疼痛。

球迷們歌唱著,搖晃著手裡印有俱樂部隊標的紙花。生還的球員們跟前隊友的家人們在球場中央齊聚。南美杯決賽對手國民競技主動讓出冠軍榮譽,因此,沙佩科恩斯球員成為了永恆的冠軍。

冠軍獎牌掛在了孤兒寡母的脖子上。許多妻子反穿著丈夫們的球衣,這樣一來他們的名字就翻到前面。坐在輪椅上的福爾曼含淚舉起獎盃。芭芭拉,阿納尼亞斯的妻子,收到了屬於丈夫的獎牌後放聲痛哭,舉起雙手,兩根手指指著蒼穹。

新加盟的球員們從通道走出,來到球場上。沙佩科恩斯的董事會經過了重組,選出了新的俱樂部主席。聘用瓦格納-曼奇尼為新主教練。新的管理部門就位,6周後,他們完成了對25名球員的簽約,請來幾位教練,招募了其他必需的工作人員,全新的球隊搭建完畢。

部分球隊伸出援手,將球員租借給沙佩科恩斯。部分曾經為沙佩科恩斯效力過的球員渴望迴歸。著名前鋒圖裡奧-德-梅洛曾經於2015年短暫為沙佩科恩斯效力,他2017年本來要轉投一家卡達俱樂部,那裡等待他的有高薪厚祿。但此時,他收到了好友內託的簡訊,當時空難剛剛發生,內託尚未出院。簡訊這樣寫道:“俱樂部需要你,”於是,圖裡奧-德-梅洛便回到了沙佩科恩斯。

比賽開始了。球迷們像往常一樣,在球門後面揮舞著旗幟。歡呼的感覺真好。帕爾梅拉斯先進一球,但沙佩科恩斯任意球弧線吊入禁區,頭槌擺渡將球送到門前,道格拉斯-格洛裡捅射破門,格洛裡出道自沙佩科恩斯青訓營,同樣回到母隊幫助重建。

整座球場充斥著能量,似乎所有人都團結一心。有的球迷呼喊著,有的球迷則流下熱淚。看臺上的許多觀眾都戴著微型耳機,這樣一來就可以聽到拉斐爾的解說。在他的解說席上,拉斐爾兩眼瞪圓,高呼道:“進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長出一口氣。“我太激動了!我太激動了!”他喊道。“沙佩科恩斯!昔日球員破門得分,我們心愛的球隊走上重生之路!”

沙佩科人空難週年祭丨一聲巨響,上帝狠心地帶走了19人,淚目

內託(4號)及阿蘭-魯斯切爾(28號)希望能夠加入重建後的沙佩科恩斯;傑克遜-福爾曼則瞄準了殘奧會。內託今年1月份說:“我始終堅信自己能夠恢復如初,否則我會非常失望。”

逝者長已矣,生者如斯夫

格拉齊埃勒從抽屜裡拿出寶寶的褲子,藍色的小牛仔褲、淺色的輕便長褲以及條紋短褲。她把它們一一疊好,分門別類地摞起來,然後再放回抽屜裡,拿出寶寶的鞋子,又重新開始看。

她每天都會這樣做,這是她療傷的方式。她喜歡擺弄孩子的衣褲和鞋子,每次感覺到寶寶踢她的時候,她就會那樣做。她喜歡待在寶寶的房間裡,房間牆上掛著長頸鹿玩具,尿布墊旁邊則有個會動的足球以及迪亞吉尼奧的照片。她喜歡把一切都弄得亂糟糟的,然後再重新收拾好。

醫生告訴她,沒關係,可以把迪亞吉尼奧的照片掛在床頭,這樣一來,她就能感覺到他在注視著她入睡。可以把兩人的照片貼滿嬰兒房的牆壁,這樣一來,就不會感到那樣古都。可以相信丈夫會以兒子的形式重生。透過超聲波掃描圖,她能夠看到寶寶的身體特徵,情緒逐漸平復下來。她告訴自己的母親:“我看到寶寶的眼睛了。”

寶寶將於7月份出生。迪亞吉尼奧本希望出生日期是7月22日,因為那一天是他父親的生日,而現在,格拉齊埃勒也希望孩子能在那一天出生。她還決定給孩子取名蒂亞戈。理由再明顯不過;1月份,她得知自己懷的是個男孩,家人和朋友還特地為此舉辦了派對,當她切開蛋糕,發現裡面是藍色的,大家一起高喊:“蒂亞戈!”然後,向格拉齊埃勒拋灑彩色紙片。格拉齊埃勒哭了。她希望在分娩時將迪亞吉尼奧的照片帶進產室。她希望丈夫能陪在她身邊。

格拉齊埃勒並不熱衷於足球,她偶爾也會關注沙佩科恩斯的訊息,但她現在已經搬回故鄉博姆-雅爾迪姆,那裡位於里約熱內盧西北3小時車程的地方。她也很少跟其他沙佩科恩斯球員的遺孀聯絡。她跟父母和迪亞吉尼奧的父母住得很近。她肚子裡懷著蒂亞戈,她留著丈夫的照片,手機裡存著丈夫的語音資訊,常常會偷偷地聽。

阿琳娜-馬查多也離開了沙佩科,跟女兒安東內拉一起住在格拉瓦塔伊。她會跟安東內拉玩《狗狗巡邏隊》的遊戲。每當安東內拉問起費利佩,她就會告訴她爸爸去了天堂。阿琳娜還會告訴安東內拉,爸爸和妮娜的爸爸還有茱莉亞的爸爸在一起,這樣一來,安東內拉就不會感覺只有自己失去了父親。有時候,晚上睡覺前,小傢伙就會望向窗外,指著一顆星星,說:“我在看爸爸。”

阿琳娜和格拉齊埃勒就此與沙佩科恩斯絕緣,但她們的生活仍在繼續。羅桑格拉、瓦爾以及許多其他人都選擇離開,因為那場災難,她們不得不離開。

其他人則留了下來。齊奎尼奧仍然照料著球場,下雨時則關注著排水系統。幾星期後,他和同事們收起了毯子,扔掉了狗糧,拆掉了狗屋。他們的狗,皮迪科自從空難發生後就不知去向,齊奎尼奧能夠理解皮迪科的感受。但每當薄暮時分,齊奎尼奧搭公車下班回家,都會向窗外張望,希望能夠在城市的其他角落,再看到皮迪科,看到它奔跑著,嬉戲著,追逐著低飛的鳥兒。

福爾曼也留在了沙佩科。他取掉了頸託,裝上了德國產的假肢,能夠輕鬆地行走,不再需要輪椅。他參加了一檔當地電視臺的晨間節目,秀了把歌喉。他又像空難前一樣愛笑了,還說自己希望代表巴西參加殘奧會。他打趣說這毫無問題,因為他的鐵腿絕不會累。

阿蘭-魯斯切爾和內託也留了下來。他們努力恢復,努力訓練,訓練之餘都會加練。他們在康達競技場,注視著新加盟的球員們在觀眾的助威聲中表現優異,在球迷的歌聲中充滿力量,當然還有每場比賽第71分鐘的固定儀式,那就是全場球迷高喊“加油,加油,沙佩!”為的是向空難中喪生的71人致敬。

他們目睹親眼目睹新組建的球隊在前24場比賽僅輸4場,他們更加努力地訓練。馬琳娜對阿蘭的脊椎感到擔心,但她仍然會陪他去球場,觀看比賽,並跟全場觀眾在第71分鐘高喊,因為她知道他不會放棄;球隊教練認為他可能會在今年夏季恢復比賽。拉斐爾-亨澤爾告訴阿蘭和內託,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呼喊他們的名字。

在隊內,教練們作出決定,嚴禁任何人再談起那場悲劇,這一禁令持續了一個多月,但大家認為更衣室需要向前看。新任主帥告訴新加盟的球員們:“我們要書寫屬於我們的歷史。”

因此,每場主場比賽之前,沙佩科恩斯全隊仍然會在貝爾塔索酒店集中。教練們仍然會探討戰術和策略,球員們仍然會坐在二樓大廳裡,玩音樂,發簡訊,打發時間,直到大巴來把他們帶到競技場。比賽開始前,他們仍會跑向同一塊場地,像逝去的前輩們一樣,那塊場地仍然是齊奎尼奧播種、澆灌和修剪的場地,場地的一頭仍有一塊是光禿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