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樹懶和螞蟻錄音,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給樹懶和螞蟻錄音,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大自然的哪種聲音,最讓你念念不忘?

你或許會從網易雲的白噪音歌單中聯想到最常見的大海、山林、狂風、雨水,但對於喜歡收錄自然聲音的鐵陽而言,她的答案總讓人心生神往:

可能是在亞馬遜雨林裡,樹懶尋找配偶的長哨聲;可能是切葉蟻在準備種蘑菇的勞作聲;也可能是被困在海洋館的鯨魚所發出的低緩哀鳴……

這一切都被她巧妙地記錄了下來。鐵陽還是一位環球旅行者,足跡遍佈蘇拉威西島偏遠古老的村落、亞馬遜雨林深處、安第斯山脈南端、巴塔哥尼亞高原的冰川,一路上險象環生,又趣味盎然。

給樹懶和螞蟻錄音,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在亞馬遜遇到正在野泳的孩子。圖/鐵陽

2016年,鐵陽發起《地球的聲帶》,希望記錄和傳遞地球的自然聲響和人類族群多元文化之美。 因此,生活方式研究院與她聊了聊,看看作為一位在大自然中探險的聲音收集者,她的“歌單”與普通人有何不同。

#01

這些自然聲響,

你或許聞所未聞

今年,是鐵陽全職做音樂的第十年。只是很少人知道,她曾經是麗江市的文科高考狀元,因此母親最初聽說她要去做音樂時,差點暈了。

但鐵陽覺得,自己對音樂和自然的熱愛,是源於同樣熱愛玩樂器、又是地理老師的父親。“他會彈古典吉他、拉二胡、吹葫蘆絲和嗩吶,同時又很喜歡帶我去看山川湖海,認星星,還會把我帶到一個山面前說,你看這個現在是山,但很久以前是古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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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就喜歡玩地球儀的鐵陽。圖/鐵陽

長大後,鐵陽更熱衷於在全球“撒野”了。2016年的亞馬遜雨林之行是她最獨特的一次體驗,她跟隨獨立創作人李星宇的52Hz聲音館進入到雨林深處,發現那裡簡直是一個幾乎沒有被人類染指的聲音天堂。

“比如說樹懶的聲音,它像人類的長哨音一樣,從早到晚一直重複,其實是在找配偶,發出一個訊號:‘come on baby,I'm here’。”

鐵陽介紹道。

樹懶在雨林中是獨居的,所以發出聲音的是雄樹懶,會讓雌樹懶去找到它的位置。一旦配對成功,雄樹懶就會停下哨音,讓其他正在路上的雌樹懶知道它已經有伴了,掉頭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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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陽和樹懶媽媽。圖/Tie Yann人物紀錄短片

在雨林還常常會收錄到意外之喜,切葉蟻就是其中一個。最初,尋聲的團隊是想錄一棵有幾千歲高齡的大樹,結果發現話筒錄不到樹的頻率,反而錄到了一群小指甲蓋大的螞蟻,正列著隊匆匆忙忙往前走,每一隻都扛著一小片綠葉。

它們完全無視人類的靠近,專心致志,井然有序,感覺就像在禪修。

他們把其中一隻螞蟻放在一邊,偏離了它們的路線,結果發現它停在了那裡,一直到另一隻螞蟻來找它。

它們用觸角交流了一下,就繼續往前走了——團隊也因此錄到了它們觸角摩挲的聲音,很低地“嘎嘎”了幾下。

鐵陽覺得太神奇了。後來她查資料得知,這些螞蟻叫“切葉蟻”,它們從植物上切下葉子,用葉片來種植真菌,是先於人類種植真菌的種族。

它們的社會系統還特別複雜,有專門的保潔員、前哨、搬運工,還有工廠、垃圾清理站等等,可以說僅次於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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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千年巨樹下的鐵陽。圖/安東尼

這些大自然中的聲音和“神蹟”,相信很多現代人都聞所未聞,因此這一趟持續了16天的採風之旅,雖然艱苦且全程沒有訊號,但鐵陽玩得流連忘返。

誠然,危險也肯定是無法避免的。

“比如我們睡吊床時要

用一個

網把臉蓋住,因為如果呼吸被美洲豹聞到的話,它會把人的頭給擰下來。”鐵陽

說。

一個隨行的導演還差點在河裡觸碰到劇毒的植物,若是中毒了需在14小時內趕到醫院,不然就會死亡,但他們離最近的醫院也有兩天的船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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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馬遜雨林和土著部落的孩子。圖/鐵陽

在熱帶雨林歷險過之後,鐵陽也到過極寒之地——巴塔哥尼亞高原的冰川,收錄冰塊嘩啦啦往下掉的聲響,喝冰川上又甜又醇的冰水,穿著特製的鞋在冰上馳騁。

她也曾到安第斯山脈的南端徒步了8天,白天繞著七座雪山行走,幾天之內可以經歷春夏秋冬的氣候;晚上在山間紮營,偶爾還會遇到神秘的“不速之客”。

“一天早上醒來,發現我所有食物都被咬了一個洞,但是揹包拴得特別緊,完全沒有被開啟過的破綻,就跟撞鬼了一樣。後來我才查到,南美有一種拇指鼠,只有大拇指這麼大,它吃完東西后,還在我的鞋子上拉了兩坨屎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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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第斯山脈徒步。圖/鐵陽

這種哭笑不得的有趣時刻,對於鐵陽來說太多了。但她正是在這些不凡的經歷中確認,人類是可以跟動植物無間相處的,就像她的偶像非洲女孩蒂皮·德格雷一樣:可以隨時隨地騎野象、親吻毒蛇、和獅子共眠。

#02

為自然作曲,

從一頭鯨開始

鐵陽一直相信,她和大自然之間存在著某種無法言喻的感應,因為很多貌似平凡的聲音,在她聽來都是一種“訴說”。

她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去海洋館的經歷。當時她站在外面的迴廊,聽到了一個很低的聲音,進去一看,是一頭白色的鯨被困在一個對於它來說只有浴缸大小的透明空間裡,身上已經有明顯的撞痕。

鐵陽安靜地陪它待了一下午。

後來她還因為好奇去看了海洋動物表演,結果所有人都在歡呼,只有她從頭至尾都在哭。

那些被圈養在海洋館的動物叫聲,一直縈繞在她腦海。回去後,她就寫了一首《被困住的鯨》,全曲沒有一句歌詞,但是加入了鯨魚真實的哀鳴聲,沉鬱又悽美,意外地讓很多聽眾產生共鳴。

從那時候開始,鐵陽就覺得聲音可以成為一個我們跟其他物種或種族共同的情緒表達,歌詞反而是次要的——哪怕是誰都聽不懂的歌詞也不要緊。

《蘇亞人》就是這樣的一首歌。最初,鐵陽看了一本人類學家Anthony Seeger寫的《蘇亞人為什麼歌唱》, 裡面記載了亞馬孫河流域一個自然部落裡的人 ,無論做什麼的時候都在唱歌,“歌”成為了他們的一種語言。

鐵陽很喜歡蘇亞人這種生活方式,於是循著直覺“創造”了一門不屬於任何國家的語言並編為歌曲。

“我想要表達音樂裡的無國界,所以我唱了自己捏造的語言,你無法用任何一個國家或民族的語言去理解它,它就變成了純音樂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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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陽在演出。圖/章嘯

鐵陽也在真正的部落裡感受過最原始的音樂。那是一個生活在內格羅河邊的族群,他們信奉薩滿文化,拒絕城市的任何元素,天黑就點蠟燭,用棕櫚葉和土坯牆蓋房子,寵物是樹懶和水豚。

那天剛好是滿月,部落的人演奏了一段儀式樂,這個儀式是讓當地10歲以下的男孩都站成了一排,然後酋長拿出一個法器祈福,敲打在每個男孩身上——

如果哪個男孩能承受三下,他就可以成為“備選軍”,即部落未來的戰士,成年後正式加入軍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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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亞馬遜部落的滿月夜。圖/鐵陽

這讓鐵陽印象十分深刻。“他們演奏音樂時,周圍的蟲鳴、河水聲還聽得見,所以萬物是和諧的,而且很多樂器都是模仿自然的聲音。如果當時來了一個城市的電子趴,相信所有大自然的頻率都會被覆蓋掉。”

因此,如何讓人類的音樂與大自然的聲響真正融為一體,是鐵陽一直在旅途中探尋的答案。

#03

採風,不是文化挪用

身為大自然的聲音記錄者,鐵陽不捨晝夜地在路上游歷,耳朵總是能收穫到地球賜予她的神秘禮物。

但在全職投入音樂第十年後,鐵陽開始重新思考“採風”的概念,因為它看似門檻不高,卻需要十分真誠的心相待。 “有的時候,它更像一種索取,就是很多人會把一個地方的聲音或某個圖騰拿過來就用,但他們可能當下沒有完全理解和尊重對方的文化。

我覺得這屬於cultural appropriation(文化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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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陽在香格里拉山林採風。圖/崔翔宇

她還提到另一種對文化的“無意識扭曲”。如今有很多學者,會到某個地方“採風”一段時間,從當地人那裡得到“口述史”,但鐵陽覺得這是一個第三者的角度,而不是文化的當事人,儘管大家的出發點可能都是善意的。

她分享了一個關於這種第三視角的故事:一位人類學家,深入亞馬遜熱帶雨林的一個部落生活了30多年,還帶上了家人,最後終於發表了一篇厚厚的著作。可是當他把著作拿回去給部落的酋長看時,酋長跟他說,這是本非常棒的書,但是跟我們的部落半點關係都沒有。

因此,鐵陽對自己的要求是,做一個主動的聆聽者,而不是帶著強目的性的任務執行者。

“我越來越覺得我不會去傳遞文化,更不會說我瞭解這個文化,因為當我去傳遞它的時候,已經帶著主觀視角了,它已經變成我創作的一部分,所以這只是一種分享,並不是檔案和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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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陽在Italaque音樂慶典上。圖/阿黑

她也不會為採風購置昂貴的裝置。“其實工具是最簡單的,重要的還是自己怎樣去開啟覺知。聲音其實是蠻帶角度的,我經常可以從我以前錄的聲音裡聽到我摺疊的時空。”

有空的時候,鐵陽也去做一些單純與音樂在一起的事,比如她連續四年參與中國公益組織“種太陽”,與偏遠貧困山村的孩子分享音樂夏令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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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孩子們在一起。圖/種太陽

她去的大多數地方都是少數民族地區,分享音樂的同時也會拿著地球儀跟孩子們玩,希望孩子們知道家鄉的文化也是世界文化裡的一個部分,可以擺脫自卑,而不是覺得自己“不是漢族就不行”。

在過去,鐵陽曾幻想過,如果某天不做人類了,她就去做一片澄淨寬廣的天空,或者做一棵移動的樹,行走在大地上。

但如今,她更想成為一頭無國界的鯨,“花幾個月在南北極覓食,然後再花幾個月在太平洋、印度洋、大西洋玩耍,懷孕,不吃東西,最後游到各個大陸海岸的時候,和自己的小夥伴一起唱歌,遇到不同的group,就唱不一樣的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