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盡哀榮的農村喪禮,到底給誰看?

正月十四那天夜裡,大伯母去世了。豫東的農村喪禮,極盡哀榮,是常人遠遠難以想象的。

極盡哀榮的農村喪禮,到底給誰看?

文 | 王玥明

編輯 | 王小米

歸家

大伯母享年九十三歲,五世同堂,按照老家的說法,算是喜喪。父親接到大伯父的兒子、我迥堂兄的電話,正月十五那天急匆匆趕回老家,因路況限制,我們當晚沒能回到老家,只好在縣城借宿一晚,第二天一早便趕回了村裡。

剛走進村口,壓地銀山般從村裡走出來一大幫穿孝戴孝的人,齊齊跪在那裡迎接著、問候著我們:“叔回來了,爺爺回來了……”。他們用不同的稱謂稱呼著父親。

這些迎候的孝子應該都是伯父們的後人,父親雖然年輕,但輩分卻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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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攙扶起他們領頭的人,我們便走進大伯父家的大院,只見院裡搭著白色的靈棚,設定著黃色的靈堂,靈堂兩旁有黑底白字的對聯,上書:人間未遂青雲志,天上先成白玉樓。

孝子

靈棚裡跪著多個穿孝服的人,旁邊是來來往往幫忙的男男女女。我和父親快步走過靈棚,父親因和逝者是平輩,只在棺材前燒了紙;我在執事的引領和指點下跪在棺材前磕了三個頭。

父親特地告訴我,我屬於孝子,也要按照老家規矩,手持木棍和其他侄子輩分的人一樣跪在靈棚裡守喪舉哀。

侄輩中我們十人,分跪在靈棚裡兩旁,負責迎來送往男客的弔唁。

每當有男客前來弔唁完,執事便會高喊孝子還禮,兩旁的孝子會再叩首答禮。

前來弔唁的長者,象徵性地扶起兩旁的人,再去堂屋停放的棺前燒紙。如果是近親的親屬,會行六叩十八拜的禮。逝者為大,生前勤勤懇懇一輩子,死後極盡哀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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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來弔唁的人來客往,院外鞭炮連天聲響,每有弔唁的人來,執事便高喊:“某某村的客人到了。孝子迎客!”孝子們走出靈棚迎接便是了。

娘大,母舅大。舅舅是最尊貴的客人。大伯母孃家人的到來,享受的是最高規格的禮遇。孝子們全都被召集出去,走出家院、街道,早早跪倒在村口迎候著。

只見一群人來了,領頭的堂兄匍匐在地嗚咽:“舅回來了”。那長者攙扶起堂兄。眾孝子們隨後將伯母的孃家兄弟、子侄們簇擁進了靈堂,我們仍然分跪兩旁。

弔唁者中兩位七八十歲的長者領著後方的子侄,十多條頂天立地的漢子便進入靈棚,推銀山、倒玉柱般地跪下。行九叩二十七拜的大禮。禮畢,兩名長者長跪在地久久不能起身,身邊的子侄將兩位老者攙起,他們一行人哭著走出靈棚。

七、八十的老者哭著喊著自己的姐姐,五六十歲的長者哭喊著自己的姑姑,領頭的長者走入堂屋棺木前跪下,身後的子侄齊刷刷地跪下排了老遠。

我的堂兄們把他們攙扶起來,祭奠之後,又是行三叩九拜的大禮。在反反覆覆的繁文縟節中,感受著生者對逝者的敬重、對生命的敬畏。

以大伯母九十三歲的高齡,育有三子一女,僅夫家就有十二個侄子,加上孫子、重孫,孝子很多,但守靈時並不見親屬有多悲痛,也許是近一個世紀的人世間的長途跋涉,是該放下諸多的纏怨、長眠於這生於斯、葬於斯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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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母的長子都已經七十多歲,幾天的傷心勞碌已使他面容憔悴,顯得形容枯槁,身邊總是由他二十歲左右的孫子攙護陪侍。

起靈

將要起靈了,至親們做最後一次祭奠:先是男人行禮,大娘的三個兒子、一個乾兒子在靈堂中行三叩九拜的大禮,接著是一眾侄子,然後是孫子;接下來是女人們,女兒領著一干媳婦們。

五十多歲的堂姐全身重孝,痛哭著長跪不起,她的兩個女兒拉她拉不起身,旁邊她的兩個侄子過來才費力地攙扶起他們的姑媽,交於旁邊的女眷照顧。

該扒靈棚了,侄子們和幫忙的人七手八腳地把靈棚扒去,將靈堂、供桌撤掉。隨後迎入了用高粱杆和彩紙軋成的花轎,由至親的女眷將大伯母生前的衣物裝入,女眷抬著、子侄簇擁著,送到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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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人跪下,一把火將衣物和花轎點燃,女眷們早已泣不成聲,待衣物送入天國之後,一眾人返回大院,女眷們,尤其是我的堂姐長哭不止,一左一右由她的兩個女兒攙扶,管事的人先是安慰,最後斥聲道:“人都風風光光地送走了,還哭什麼!”

該起靈了,棺材封蓋,用黃紙貼封,蓋上封蓋就再也見不到逝者的遺容了,大伯母的至親都扶棺痛哭。

幫忙的人七手八腳快速地將棺材裝到小車上,再送上停在門外的拖拉機上。

男人們走在拖拉機之前,大堂兄居中,抱著大伯父的遺照,拄著靈幡;二堂兄抱著大伯母的照片,三堂兄手持勞盆,他們分立兩旁在大堂兄的兩旁;大堂兄和二堂兄分別有各自的兒子攙扶;三堂兄一生未婚,便顯得形單影隻、無所依靠。

侄輩、孫輩們頭戴白帽、腰束麻繩、腳捆白布,分走在棺木兩旁,走在前面的侄子們象徵性地用白布牽引著拖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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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機後面的女眷,女兒居中,兒媳分立兩旁,其他人在後面扶著拖拉機,“靈兒晝舞白霓幡”,靈幡隨風舞動,送殯隊伍穿過街道向墓地行進,眾鄉鄰無論如何都行著方便。

在送逝者途徑開滿彼岸花的黃泉路上,眾親人失聲:有的人哭著逝者,想起了以往她的慈愛;有人在哭自己,也許想起了流年的不利和遭際;

有些人是哭給他人看,尤其是那些媳婦、孫媳們,雖不悲傷,但總要遮遮世人的顏面;有些人只是乾嚎了幾聲,留不下眼淚只好作罷。

到了墳地,大伯父的墳旁已挖好了墓坑,一眾子侄、女眷跪在四周。

入土為安

將棺材安放後,將紙紮的金山銀山、紙人紙馬等燒了祭奠,做了最後的弔唁之後,三個堂兄分別鏟了幾鐵鍁土,大堂兄將靈幡插在墳頭。

只有三堂兄鏟了兩鍁土後便高聲哭喊:“我的娘啊”,扔下鏟子,便跳入坑中抱著棺材放聲慟哭。

極盡哀榮的農村喪禮,到底給誰看?

兩旁的晚輩將他將拉出來,一個抱著身子、一個抱著腿將他抬回了家。三堂兄一生未婚,也許,他和大伯母多年的相依為命,割捨不下母親的突然撒手人寰;也許膝下無子的他哭給侄子們,想讓他們在自己百年之後為他留下三尺黃土、照顧自己的六尺之孤。抬走三堂兄後,幫忙的人執鍁很快就堆起了墳堆。

葬禮結束了,酬謝過親戚朋友,大家都要離開大伯母家的院子,各自步入各自的人生軌道。

伯父們的後人已經不是傳統意義上典型的農民,他們也不再固守家園耕種田地、把土地當成唯一的命脈了,他們大都分散在全國各地打工、經商或開門市,只是在家族中有婚喪大事時才統一回去。

何況,對三堂兄來說,侄子侄孫雖多,但畢竟是隔了一層,大伯母去世後,家裡只剩下三堂兄一個人了。村幹部和三堂兄的侄子們正在商量著要送三堂兄去敬老院的事情,畢竟,他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

己亥年,春燕要回來了,還巢的燕兒眼見的是否已是人去室空了。

(圖片來自秦軍校)

作者簡介

王玥明,祖籍河南省太康,上海交通大學在校學生,自幼喜讀詩書,但不求甚解;擅長數學,偶獲小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