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夜郎”在何處？
劉朝玲
《中華詩詞》2017年第四期《學習經典》欄目登載李元洛先生《構思婉曲，別開一支——李白》一文。李先生在文中稱：“詩中所指‘夜郎’在今湖南省沅陵縣境，由龍標縣分置而出。”
上文可以理解為：李白詩中的“夜郎”是龍標縣分出的一塊地方設定的，這塊地方在今湖南省沅陵縣境。這就產生了一個問題：由龍標縣分出的地方能否歸併到“今沅陵縣境”？據我瞭解，沅陵縣在沅水中游，龍標縣在沅水上游，從沅陵西行，須經過瀘溪、辰溪等縣才到達龍標。既然沅、龍兩縣不搭界，那麼龍標縣的地方就無法分置到今沅陵縣境去。如果此前提不存在了，那麼“夜郎”在今沅陵縣境之說也就難以成立。
本世紀初，我曾對李白詩中“夜郎”所指地域進行過一次考證和研究，並將考證研究情況撰寫成《夜郎辨》一文在《湖南詩詞》2002年第一期刊登。現將我考證的情況概述如下，敬請方家指教。
我讀李白《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一詩是在讀中學時。那時我和許多人一樣一直以為李白詩中的“夜郎”即今貴州省的桐梓。可是認真研讀李詩，又覺得不太相符。疑問有兩點：一是方位不符。詩中說“隨君直到夜郎西”。意思是愁心跟隨王昌齡直到夜郎的西邊（龍標）。那麼龍標應在夜郎的西邊。而恰恰相反，龍標卻在貴州漢夜郎國的東邊。漢夜郎以西不是湖南龍標，而是四川、重慶等地。二是環境不符。李白詩中所提到的龍標、五溪均在湖南西部的沅水流域。龍標是王昌齡行程的目的地，五溪是去龍標沿途經過的地方。而幾百裡之外的貴州與上述地域似乎沒有什麼關係，怎麼會扯到那裡去呢？
那麼李白詩中的“夜郎”究竟在何處？本世紀初我認真研讀宋代詩人王庭珪《瀘溪文集》後，又查閱了相關資料，經過一番認真考證和研究，對李白詩中“夜郎”所指地域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王庭珪，江西安福人，北宋進士，做過地方官。南宋紹興年間，王庭珪因詩譏秦檜被流放辰州盧溪縣（瀘溪縣名。清順治三年改“盧溪”為“瀘溪”，清以前歷朝都是用沒有三點水的“盧”）十載。著有《瀘溪文集》五十卷。《瀘溪文集》中收有王庭珪詩詞作品數百首，其中流放盧溪十年中所寫的詩二百多首。這些詩或歌頌盧溪山水，或記錄流放生活，或贈友酬答，或寄物詠懷，內容極為豐富。但詩中凡涉及流放地盧溪時，只有一處次韻寫為“盧溪”，其餘均寫為“夜郎”。試舉數例：如《贈別陳君授並引》的引文稱：“紹興十九年，餘坐詩語竄夜郎……”《次韻郭偉節、殷庭直見寄二首》詩中有句“二妙相逢春霧裡，老夫將竄夜郎時。”《惠贈火爐蒲團》七絕有句“細柳將軍來護塞，夜郎遷客正窮居。”《聞郡中請賢老住報恩寺作詩讚之》七言古風有句“夜郎佛剎接西土，誰敢抬提境中住。”《故友相逢》的引文稱：“劉時舉主簿相別三十年，忽遇於沅湘間古夜郎郡，相聚月餘賦詩為別。”《贈張谷並引》的引文稱：“餘竄夜郎八年……”其詩有句“夜坐吟詩竄夜郎，君將何述考休詳”等等。據筆者統計，在《瀘溪文集》中把“盧溪”稱作“夜郎”有近三十處之多，在此不一一列舉。這是為什麼呢？經閱讀《瀘溪文集》有關注解和查閱《瀘溪縣誌》有關資料，得知王將“盧溪”寫為“夜郎”原因有二：一是盧溪曾經稱“夜郎”。南北朝時梁將吉首地從沅陵劃出置夜郎縣，後改夜郎郡，隋時廢去。唐宋時吉首地屬辰州盧溪郡瀘溪縣管轄，故唐、宋時稱盧溪為“夜郎”。二是為避免“盧”、“瀘”混淆。據《瀘溪縣誌》載，王庭珪流放盧溪住武口洲（今五里洲）辦東洲書院課徒。王在五十歲時稱“瀘溪先生”，七十歲時又流放到辰州盧溪地。當時盧溪又稱“夜郎”，王為了避免“盧溪”與“瀘溪”（王庭珪自號）混淆，故凡寫到盧溪縣名時都用“夜郎”這一名稱。
既然唐宋時稱盧溪為“夜郎”，那麼李白《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有此寄》詩中“夜郎”所指的地方應是盧溪，而不是貴州。其理由，一是地域相關。詩中的五溪、龍標與盧溪都在沅水流域。唐時沒有其他交通工具，遠行除騎馬外只有乘船。盧溪在沅水中游，龍標在沅水上游，王昌齡從長江入洞庭，溯沅水而上去龍標赴任必經盧溪。唐時在瀘溪縣設有武溪水驛館，凡上下沅水經過瀘溪的官員必在該水驛館住留。王昌齡的詩中，有五首與盧溪相關。其中有兩首題目含“盧溪”二字。如《盧溪別人》《武陵田太守席送司馬盧溪》。說明王昌齡不僅從盧溪經過，而且在盧溪停留。二是方位相符。龍標的地理位置在盧溪的西邊，這就與“隨君直到夜郎西”的詩意相符合了。如以夜郎為漢夜郎王地（在今貴州桐梓為古夜郎國）相去甚遠，不可理解。
我曾見過一些古詩選本，將李白詩中“夜郎”所指地域註解為“唐夜郎當位於今湖南沅陵縣境”。此注不知有何依據？如以吉首地從沅陵劃出置“夜郎”縣為依據，那就與歷史和現實都不相符合。先看歷史：公元502年南北朝梁將吉首地從沅陵縣劃出置夜郎郡（縣），從此以後吉首地便脫離沅陵縣管轄。公元619年隋末梁蕭銑鳴鳳年間置瀘溪縣；公元627年唐太宗貞觀初吉首地劃歸瀘溪縣管轄，至清末將吉首地置乾城縣，吉首地屬瀘溪縣管轄1200餘年。公元748年王昌齡被貶龍標之時，吉首地屬瀘溪管轄，此時吉首從沅陵劃出已有240多年。再看現實：當今沅陵縣屬湖南省懷化市，吉首市屬湖南省湘西自治州，各在一個地區。且沅陵與吉首之間不接界，被瀘溪阻斷。因此“唐夜郎”既不屬今沅陵縣境，也不屬古沅陵縣境。如果沅陵縣境其他地方還有一處“夜郎”那就另當別論了。
本文來源：團結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