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歷史：亂成一鍋粥的春秋（一百一十五）

公元前

626年，一代梟雄楚成王被自己的親生兒子商臣逼迫，自縊身亡。

楚成王死於非命，主要還是怪他自己。

當初，楚成王想立商臣為太子，當時的令尹子上曾經勸阻他說，您正當盛年，子嗣眾多，受寵的也不止商臣一個，不必這麼急急忙忙的定下繼承人。同時，子上還提醒楚成王，商臣面相兇殘，心胸狹窄，恐怕不是儲君的最佳人選。

楚成王沒有采納子上的建議，仍舊立商臣為太子。

幾年後，子上說過的話應驗了，楚成王果然改變了主意，想廢掉商臣，冊立另一個兒子王子職為太子。

商臣作為一個成年人，而且已經當了好幾年太子，早已培植起了自己的勢力。他聽到了楚成王打算廢掉自己太子之位的風聲，一時間不好判斷是謠言呢，還是確有其事，就找自己的老師潘崇商議對策。

潘崇說，我們首先必須弄清楚大王是不是真的想廢了您。如果訊息是假的，那當然什麼都不要做；如果是真的，咱們就得趕緊想辦法了。

商臣說：

“您說得對。可是，怎麼才能知道我父王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潘崇說：

“您吶，可以從您姑姑江羋那裡試探試探，大王的事情她大概都知道一些。您不妨設宴招待江羋，然後故意激怒她，聽聽她會說些什麼。”

這裡提到的江羋，是楚成王的妹妹。早些年，楚成王為了籠絡江國，就用妹妹和江國國君聯姻。楚國是羋姓，按照春秋時期稱呼女子的慣例，楚國的公主嫁到江國，就被稱為江羋。江國位於現在的河南省駐馬店市正陽縣附近，嬴姓，與附近的養國、樊國、黃國並稱

“江淮四嬴”，與遠在西北的秦國同姓。

江國原本依附楚國，後來被齊桓公拉攏，和黃國一起脫離了楚國的陣營。黃國的國君自以為有齊桓公撐腰，竟然向楚成王挑釁：

“黃國距楚都九百里，楚國能耐我何？”楚成王聽到這句話之後，為了滿足黃國國君的好奇心，讓他知道楚國能把黃國怎麼樣，就在兩個月之後，滅掉了黃國。

江國則比較低調，雖然倒向了齊國，但沒有輕舉妄動。不過，江國既然脫離了楚國，在兩國結盟中擔任棋子的江羋就成了棄子。楚成王很心疼自己的妹妹，於是派人把她接回了郢都。此時的江羋已經不年輕了，楚成王就讓她安心住下，算是回孃家養老了。

商臣邀請姑姑赴宴，江羋欣然赴約。筵席上，商臣故意對她很沒禮貌，不但不向姑姑敬酒，而且一直與身邊的侍女竊竊私語，江羋幾次跟他說話，他都沒有搭理。江羋是個暴脾氣，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手指著商臣大罵：

“你這個卑賤的東西！難怪大王要殺了你，立王子職為太子！”

商臣裝出十分誠恐的樣子，向江羋賠罪，酒筵結束後將她送回自己的住處。

送走江羋，商臣連忙找到老師潘崇，把江羋所說的話原原本本地複述了一遍。商臣說：

“老師，現在該怎麼辦啊？聽我姑姑的意思，父王不僅想廢了我，還有可能要殺了我啊！”

潘崇反問道：

“如果大王不殺太子您，您願意屈身侍奉王子職嗎？”

商臣回答：

“不能。”

潘崇又問：

“您願意為了躲避災禍而逃往國外嗎？”

商臣回答：

“不能。”

潘崇盯住商臣的眼睛，最後問道：

“那，您有膽量做一件大事嗎？”

商臣深吸一口氣，堅定地回答：

“能。”

公元前

626年冬十月，楚國太子商臣發動宮廷政變，率領楚宮中的甲士包圍了楚成王的寢宮。潘崇手持寶劍，走在最前面，進入宮室，來到楚成王面前。

楚成王自己就是透過政變殺死了哥哥熊艱，當上國君的。如今面對太子的逼宮，他也沒有慌張。楚成王問潘崇：

“卿因何而來啊？”潘崇說：“大王您在國君這個位置上已經坐了四十七年，夠久的了。如今國人盼望著新的國君，大王您就讓賢吧！”

楚成王嘆了口氣，說：

“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再吃一次熊掌吧，吃完了熊掌，我就自行了斷。”

商臣沒有答應楚成王最後的請求，他說：

“熊掌難熟，父王您這輩子也吃過不少熊掌了，不缺這一次。您還是及早上路吧！”

楚成王無奈，只好自縊身亡。

“熊掌難熟”這個典故就是因楚成王之死而得來。

有些人認為，楚成王死到臨頭時想不起別的什麼，只顧著滿足口腹之慾，實在沒出息。持這種觀點的人恐怕把楚成王看得太不堪了。作為執掌楚國四十七年的君主，楚成王的一生建立了不得了的功業，楚國在他的治下闢地千里，稱得上是獨霸南方。這樣的一代梟雄，面對死亡時怎麼可能坐以待斃，而不設法一搏呢？

楚成王要求吃熊掌，其實是在想辦法為自己爭取時間。正如商臣所言，烹製熊掌相當耗費時間，而且需要與很多材料一同燒製，楚成王想趁這段時間與自己的親信取得聯絡，讓他們來救援。然而，這個拖延術被商臣識破，

形勢比人

強，楚成王別無他法，就用一根繩子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這一天，是公元前

626年農曆十月十八日。

個人認為啊，在春秋那個時代，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骨子裡的尊嚴感是很強的，即使像衛懿公那樣荒唐了一輩子的國君，在外敵入侵、國破家亡之際，都會安排好後事，然後坦然赴死，更何況是楚成王這種驕傲了一輩子的人呢？楚成王在立儲的問題上犯了錯誤，但他的一生極為精彩。

關於楚成王之死，《左傳》還記載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商臣的心胸的確不開闊。他對楚成王想廢掉自己這件事耿耿於懷，在定諡號的時候就想用

“靈”字。“靈”字在諡法裡是個不折不扣的惡諡：

不勤成名曰靈；亂而不損曰靈；好祭鬼神曰靈；極知鬼神曰靈；不遵上命曰靈

……

總之，沒有美好的含義。

商臣想給楚成王安上一個惡名，然而，楚成王的屍體一直怒目圓睜，直到大臣們重新商議，將諡號改為

“成”，屍體才閉上眼睛。“成”屬於上諡：

安民立政曰成；刑民克服曰成；佐相剋終曰成；制義克服曰成；禮樂明具曰成；持盈守滿曰成；遂物之美曰成；通達強立曰成；經德秉德曰成；民和神福曰成；道兼聖智曰成；夙夜警戒曰成；曲直赴禮曰成；仁化純被曰成；不忘久要曰成；德備禮樂曰成；德見於行曰成；久道化隆曰成；內德純備曰成；坤寧化洽曰成

。

雖然比不上

“文”、“武”、“景”、“昭”這些美諡，但也客觀地評價了楚成王的一生，看來楚成王自己對這個“成”字也比較滿意，終於瞑目了。

商臣即位，史稱楚穆王。他把自己做太子時的居所和財物賞賜給了潘崇，任命他為太師，並負責掌管楚宮的安保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