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說黃梅之六:從田裡切出磚來

前天無意看到關於中國農業博物館的一個小記錄片,說到工作人員蒐集傳統農具的細節,一下想起我們小時候見過的農具。很多農具現在別說不用,根本見都見不到。身邊很多小型展館、研學基地,都有一些傳統農具收藏、展示與裝飾。但有一樣傳統農具及其對應的生產勞動,我只在上小學的時候見過,之後就完全沒看到:切磚。

在我家鄉黃梅,從前農村的房子大都以土磚加青磚為主,牆基處、山牆頂處,會有一些青磚,其他大部分牆體都是土磚砌成,也有純土磚的。我從影視中看到很多地方做土牆是以夯土方式完成,或者用模具脫坯制磚。在我印象中,我們那兒製作土磚,是直接用工具一塊塊從田裡切出磚來。磚田,是我們小時候最喜歡玩的去處,迷宮似的,捉迷藏、打仗,都是好所在。

農村採用切磚的方式獲得建房材料不知起於何時,大約延續到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紅磚彷彿一夜之間遍地開花,到處是燒磚的窯,買磚要走後門拿磚票排隊拖,那時候燒窯的都發了一筆財。《平凡的世界》中,孫少安就是幹這個開始發家的;《大江大河》裡,雷東寶帶鄉親們致富,也是從燒窯開始,這些文藝作品都還挺寫實的。別的不說,改革開放之初,燒窯出磚,確實是全國各地農村致富的一條大路,也間接說明農民生活改善後,蓋新房的需求太旺。磚窯、紅磚,直接淘汰了土磚以及制磚工具。

這應該是我所經歷的、最早被社會經濟發展淘汰的農具和農業生產勞動吧?

做土磚在我們那兒叫“切磚”,用“切”很貼切,就是一刀刀切出來的。同樣是用土蓋房,做土磚感覺是比夯土、脫坯更難,除了選田、技術和體力,還特別依賴天氣,雨水多了就切不成。

要做屋子的人家,選好一塊田,一般是村周邊的,不會太遠。選做磚田後,稻茬會割得特別短,幾乎貼地,稻根在土裡能起到固土的作用。表面技術曬乾後就用牛拉著石磙,一遍遍碾壓,把田裡的土壓得特別平和實,跟操場似的。

切磚會選一個晴朗的好天。先用工具把整塊田畫上均勻的磚形格子,每個格子就一塊磚的大小。(如下圖,這個土磚牆用的磚太不均勻,大小不一,這做磚的活幹得不漂亮。)

抖說黃梅之六:從田裡切出磚來

田裡畫好磚樣後,用切刀沿線一刀刀踩切下去。切刀是專用的,狀如鍬,平且鋒利,刀長剛好與一塊磚的厚度差不多,寬印象中並不是剛好是一塊磚的長或寬,似乎比長短、比寬長。切的時候,把切刀對準畫好的線平插下去,扶住柄,腳在刀肩上一踩,一般兩人合作,一左一右一刀刀同時踩下去。磚未取出前,已經成獨立磚塊。(切刀類似下圖,網上搜的圖片,印象中我們那兒的切刀沒有踩的木檔,刀肩比較厚,直接踩。)

抖說黃梅之六:從田裡切出磚來

沿線都切了一遍後,開始取磚了。取磚的時候會用到牛,好像也有直接用人力的。用一個類似鐵犁、前面是跟磚幾乎一樣大小的平鏟刀,從縱側面切進去抄底,同時還要用到切刀把粘連處補切一下。牛一拉,剷刀剛好取出一塊土磚,操縱剷刀的人手一翻,那塊土磚就側立在一邊,這套動作做得熟練了看上去是很有勞動的美感的。一趟趟往返後,田裡就側立著一塊塊土磚了。那個剷刀圖片真是找苦了我,又不記得工具名,記得也是方言稱呼未必有用,換了N個關鍵詞後翻到類似的,圖片註明這種工具叫翻撬,黃梅話中就有翻撬一詞,形容一個人突然一反常態折騰人。我不記得黃梅切磚用的剷刀是不是也叫這個名字,應該是差不多的吧。(上窮百度下搜狗,找到類似的圖片如下圖,圖片說明這是用來翻地的,我懷疑註釋有誤。怎麼看也不像翻地的,這分明就是做磚的。看前面剷刀部分剛好是磚的大小,翻地用這種形狀可不省力,挖土則不會用這種柄,鍬更好用。我記得父親切磚時用的翻撬是全鐵的,比這個更秀氣一點,結構差不多,前面剷刀連線柄的部分沒那麼長。右邊那根小踏棍,其功能大約就是翻撬的時候踩一下,助力把重物如土磚翻過來的吧?)

抖說黃梅之六:從田裡切出磚來

切磚是非常非常辛苦的體力活。切好的磚側放磚田裡曬,這項勞動都是冬天做,一是農閒,二是少雨。磚曬得大半乾了,就會碼成一排排的磚垛繼續曬,中間都會架空通風。直到曬得非常幹了才會用來砌牆。(類似下圖。不過下圖的磚垛是沒有靈魂的,我們小時候磚田裡碼成一堵堵矮牆似的磚垛才漂亮,非常像迷宮。)

抖說黃梅之六:從田裡切出磚來

切磚太辛苦,土磚建房也遠不如紅磚、青磚牢固持久經得起風雨,這項生產勞動早早被淘汰是必然的。即便我小時候,村裡切磚的也是不多。大集體的時候,用生產隊的田切磚,應該會先申請獲得批准才行,畢竟切過磚的田,短期沒法種莊稼。隊上肯定不會同時讓很多家切磚建房,應該是輪流切。就算輪流,也並非誰家都能建得起房,即使是低矮狹小的土磚房。現在回到農村,高大漂亮的樓房比比皆是且十室九空,只做了雜草野貓們的樂園——四十年前的我們,還曾羨慕誰家切磚可以做房子了,哪能想到,別說切磚了,紅磚做的樓房,甚至整個鄉村,都正在被拋棄、被淘汰。

這些早已消失在社會發展進步中的生產勞動、勞動工具,對現代人並沒有什麼用,但畢竟是曾經的生活,還是記下來。

我在搜尋資料時,關於切磚的文字資料非常少,直接圖片完全沒有。只看到有廣濟(武穴)人、安慶人,寫到他們那裡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田裡切磚的事,跟我家鄉黃梅一樣。三地捱得近,生產勞動方式是會有相同處。

下次去北京時,要到農業博物館去看看,是不是有我家鄉黃梅農村使用的那種切磚的工具。

抖說黃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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