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讀《第一爐香》原著：不與薇龍爭執的睨兒，才是妥妥的人間清醒

文/大路解憂館兒

張愛玲筆下的人物都特點非常的鮮明，連弱點都暴露得那麼明顯，讀了三遍《第一爐香》原著，越發覺得大丫頭睨兒才是個人才。

梁太太養年輕的小姑娘幫她拉皮條，睨兒和睇睇無疑是丫頭中級別比較高的，兩人雖然在梁太太面前有些地位，可再怎麼說她們終究也只是梁太太的下人，是她的工具而已。

梁太太這樣的人，壞到了骨子裡，她做事情一定是有利益關係的，她對任何人都不講情面，嫡親的侄女她都能給推入火坑，更何況花錢買的幾個小丫頭呢？

所以在梁太太面前討生活，一定是要足夠機智，能勝任大丫鬟，並且能留到最後，可見睨兒是不一般的。

01 懂得看臉色，拎得清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誰的手裡

薇龍第一次拜會梁太太，恰巧梁太太出門，兩個女傭睇睇和睨兒在嘰嘰喳喳地聊天，睇睇打趣梁太太“跳不出喬琪喬的手掌心”。

睨兒連忙制止她說：“罷了！罷了！少嚼舌頭，裡頭有人。”

不在主人背後說三道四，這是睨兒做為下人的覺悟，以梁太太的為人，如果她知道下人們在背後對她指指點點，一定是不會甘休的。

睨兒會看眼色，說不好聽點就是勢利，實際上是她拎得清，做為一個丫頭，她知道自己該捧的人是誰，這點讓同為丫頭的睇睇瞧不起她。

原著中，梁太太出門回來，一陣汽車喇叭，本來不知道在哪裡的睨兒，一陣風似地跑出來，蹬蹬蹬地跑下石階，口中叫嚷著：“少奶回來了！少奶回來了！”

當時睇睇還對她的行為特別不恥。

睇睇聳了聳肩冷笑道：“芝麻大的事，也值得這樣捨命忘身的，搶著去拔個頭籌！一般是奴才，我卻看不慣那種下賤相！”一扭身便進去了。

睨兒樂顛顛地去迎接梁太太，當發現梁太太在生喬琪喬的氣的時候，她立刻就轉換了口風。和梁太太一起說起喬琪喬的不是來。

02 半真半假，會看眼色行事，適時為自己謀劃

初始，睨兒以為薇龍是去“打抽豐”的，對她不理不睬，甚至和睇睇打鬧時不小心用鞋子砸到了薇龍的膝蓋，都沒有一句客套的話。

可當梁太太直白的質疑葛薇龍是她爸爸派來借錢的，讓葛薇龍下不來臺的時候，睨兒卻笑著開口替薇龍解圍：“人家還沒有開口，少奶怎麼知道人家是借錢來的？”

這裡就體現了睨兒的八面玲瓏，她一邊應對梁太太替薇龍解圍，一面又溫言細語地勸導薇龍不要放在心上。

眼看著梁太太還在氣頭上，她趕緊拿梁太太最在意的事情來哄她，又是提醒她皺眉容易起魚尾紋，又是說曬著容易起雀斑，幾句話先把梁太太哄進屋去了。

睨兒又湊在梁太太耳朵邊唧唧噥噥說道：“少奶，你老是忘記，美容院裡馮醫生囑咐過的，不許皺眉毛，眼角容易起魚尾紋。”梁太太聽了，果然和顏悅色起來。睨兒又道：“大毒日頭底下站著，仔細起雀斑！”一陣風把梁太太撮哄到屋裡去了。

待到梁太太召見薇龍時，睨兒又悄悄地提醒她，梁太太心情不好，讓她不要放在心上。

等到薇龍和梁太太談妥事情要走的時候，睨兒又出來特別地獻殷勤送她，含笑揮手道：“姑娘好走！”

睨兒難道真的只是因為心善，看不過樑太太編排薇龍才幫助她嗎？

那倒未必，睨兒深知梁太太的為人，也瞭解她的行事作風，她應該是猜到了梁太太有可能會拉攏薇龍成為她的助手。

而一旦薇龍加入梁太太的隊伍，她的地位肯定是要高於睨兒，畢竟她是梁太太正牌的侄女，也是正經大家族出來的小姐，不是睨兒這種丫頭一路的。

所以，睨兒幫助薇龍，實際只是未雨綢繆，提前去討好有可能成為自己半個主子的人，為自己以後的日子鋪路。

03 明白自己的處境，不硬碰硬

原著中提到睇睇瞞著梁太太，私自和喬誠爵士以及喬琪喬都出去過，尤其是她在梁太太和喬琪喬鬧翻後，還私下和喬琪喬約會，更是犯了梁太太的忌諱。

不難猜出，對於梁太太來說，睨兒和睇睇的職責是相同的，都是為了幫她把男人攬到家裡，而和男人外出就是梁太太的忌諱。

睇睇瞞著梁太太和男人出去約會，睨兒卻不會違背梁太太，她未必是真的心甘情願，只是她不得已，她深知自己根本沒有資本去反抗梁太太，她更沒有資本去當面頂撞她。

睇睇頂撞梁太太，下場就是被梁太太趕回鄉下，她是窮人家的女人，家裡的兄弟姐妹都指望梁太太幫襯，所以她忤逆了梁太太就連她的父母都不會維護她。

況且，男人們可以帶她出去玩兒，也只是佔她的便宜，關鍵時刻是沒有任何一個人肯收容她的，上流社會的老爺太太們都搭著關係，也沒有人會為了她一個丫頭去得罪梁太太的。

一旦梁太太要對付她們，她們會連一絲反抗的餘地都沒有，而依附著梁太太，也許有一天她們還是能有好處的。

這點睨兒看得明明白白，她的智慧明顯高於睇睇，所以她對梁太太是絕對的服從。

原著中提到睇睇和梁太太爭吵的一段話：

梁太太道：“你還打算有出頭之日呢！只怕連站腳的地方也沒有了！你以為你在我這裡混過幾年，認得幾個有大來頭的人，有了靠山了。我叫你死了這條心！港督跟前我有人；你從我這裡出去了，別想在香港找得到事。誰敢收容你！”睇睇道：“普天下就只香港這豆腐乾大一塊地方麼？”梁太太道：“你跑不了！你爹孃自會押你下鄉去嫁人。”睇睇哼了一聲道：“我爹孃管得住我麼？”梁太太道：“你娘又不傻。她還有七八個兒女求我提拔呢。她要我照應你妹妹們，自然不敢不依我的話，把你帶回去嚴加管束。”睇睇這才呆住了，一時還不體會到梁太太的意思；呆了半晌，方才頓腳大哭起來。睨兒連忙上前半推半拉把她趕出了房，口裡數落道：“都是少奶把你慣壞了，沒上沒下的！你知趣些；少奶氣平了，少不得給你辦一份嫁妝。”

04 採用“懷柔”政策，軟話辦大事

睨兒無疑是一個成功的丫頭，老謀深算的梁太太都能讓她說到心坎兒上，更何況葛薇龍一個未出校門的學生呢？

薇龍一到，梁太太就派睨兒貼身照顧她，睨兒處事周全，倒讓薇龍覺得她對自己熱心指導，把她當成心腹了。

睨兒伺候著薇龍，耳邊風吹得那時一個準啊，一通“讀書無用論”說得葛薇龍是深表認同，眼看著火候到了，睨兒又適時地提出建議，讓葛薇龍放出眼光挑個好男人？

睨兒道：“我說句話，你可別生氣。我替你打算，還是趁這交際的機會，放出眼光來揀一個合適的人。”

睨兒見自己果然套出了葛薇龍“打算在唱詩班挑男人”的心事，她又適時地示好，向葛薇龍說出了梁太太也已經有目標的事。

毫無疑問地，睨兒還是聽命於梁太太的，她服侍薇龍，也帶著監視和蠱惑的意思，她於無形中蠱惑葛薇龍和她們成為一路人，把薇龍的動靜告訴梁太太。

可她又不能明著得罪葛薇龍，所以她又適時地示好，透露出自己是葛薇龍值得信任的人。

薇龍笑了一笑道：“你同我說著玩不要緊，可別認真告訴姑媽去！”睨兒不答。薇龍忙推她道：“聽見了沒有？可別搬弄是非！”睨兒正在出神，被她推醒了，笑道：“你拿我當作什麼人了？這點話也擱不住？”眼珠子一轉，又悄悄笑道：“姑娘你得留神，你在這裡挑人，我們少奶眼快手快，早給自己挑中了個。”

原著中睨兒和葛薇龍聊天時這一“出神”，似乎因為恰好被葛薇龍說中“她要向梁太太彙報”，而她又“眼珠子一轉”打定主意向葛薇龍示個好。

睨兒這是軟軟的幾句話，就拿下了葛薇龍。

05 對自己的處境，和身邊人看得很透

睨兒處在梁太太的大網裡，有她的身不由己，她同睇睇一樣是梁太太的工具人，已經被賣了是一定的，但是她沒有把希望放在任何一個男人身上。

她心理很清楚，自己一直依附的都是梁太太，所以她可以幫著梁太太籠絡男人，但是不寄希望於那種男人，當然她也想能借著交際的機會挑一個合適的男人，只是沒有遇到。

沒有十足的把握，睨兒是不會耽誤自己在梁太太那裡的“前途”去冒險的。

睨兒對葛薇龍，肯定也是存有幾分真心的，她倒是也替葛薇龍分析過她身邊的男人，比如盧兆麟和喬琪喬，睨兒都是提過建議的。

她能看透梁太太能搭上的男人，是很通透的，她對於男人的評價就是“天下老鴉一般黑”。

睨兒道：“姑娘傻了。天下老鴉一般的黑，男人就愛上這種當。況且你那位盧先生年紀又輕，還在唸書呢，哪裡見過大陣仗。他上了當，你也不能怪他。你同他若是有幾分交情，趁早給他個信兒，讓他明天別來。”

睨兒平時並不是個軟弱的人，可當葛薇龍撞破和喬琪喬的不正當關係，追打她時，她卻並不反抗，就連其他的小丫頭都替她打抱不平，而她只是一句輕飄飄的“她也夠可憐的”。

她可憐葛薇龍或許是真的吧，她的地位不如葛薇龍，但是她知道她和喬琪喬之間只是遊戲，而葛薇龍卻是付出了真心，她能看到葛薇龍的未來可能還不如自己。

但更多的，她不能反抗，葛薇龍再不濟也是梁太太至親的侄女，她一個丫頭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去相提並論的，她想繼續在梁太太跟前生存下去，是不能明面上得罪葛薇龍的。

可她說出了一句誅心的話。

薇龍兩隻手捏緊了毛巾，只管沒頭沒腦的亂打，睨兒只顧躲閃，也不還手，也不辯白，也不告饒。可是浴室裡免不得有些聲響，小丫頭跑來看見了，嚇得怔住了，摸不著頭腦。有兩個看得不服氣起來，便交頭接耳的說道：“正經主子，且不這麼作踐我們；這是哪一門子的小姐，這樣大的脾氣！睨兒姐姐，你平時也是不肯讓人的人，今兒你是怎麼了？”睨兒嘆了一口氣道：“由她去罷！她也夠可憐的！”這句話正戳到薇龍的心裡去。她狠命的再抽了睨兒一下，把毛巾一丟，人一軟，就癱到浴盆邊上去，捧著臉，嗚嗚的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