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趙嬤嬤為兩個兒子謀職的背後，浸透著人情練達的學問
趙嬤嬤是賈璉的奶媽，與寶玉的奶媽李嬤嬤身份相當，但若論做人，趙嬤嬤可比李嬤嬤強太多了。
賈璉與王熙鳳結婚後，估計趙嬤嬤年齡也不小了，在屋裡也沒什麼差事要可做，於是便告老出去了，但時不時還會進來坐坐。
趙嬤嬤有一段心事，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叫趙天梁，一個叫趙天棟，眼看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差事。
趙嬤嬤為此求了賈璉好幾回，但一直沒訊息。
原文是這麼說的：我們這爺，只是嘴裡說得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們。……我還再四的求了你幾遍，你答應的倒好，到如今還是燥屎。
這是趙嬤嬤當著王熙鳳的面，在嗔怪自己的奶兒子。
她當然要怪了，賈府每天出入那麼多事務，哪裡用不著人呢？更何況以賈璉的身份和權力，幫兩個奶哥哥安排一份差事，簡直輕而易舉。
但賈璉卻一直拖著未辦，什麼原因？除了他整天拈花惹草，到處風流，可能真的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我們也知道，自從璉鳳夫婦結婚，賈璉雖然也是個有辦事能力的，但在府內人事安排上，卻往往被王熙鳳所掣肘，是做不得主的。
賈芸不也曾多次找賈璉謀差事嗎，最後還不是一樣沒有結果？乖覺的賈芸這才發現，找璉二叔不中用，還是得璉二嬸子才行。
畢竟，整個榮國府的管家大權，都在王熙鳳手裡。他賈璉想要給人安排工作，還得跟王熙鳳通氣才行。
當然，像給自己乳母的兒子安排差事這樣的事情，賈璉如果真的王跟熙鳳說了，以鳳姐對趙嬤嬤的態度，也許早就安排了，畢竟奶兄弟不是外人。
很大可能是，賈璉沒把這些事放心上，也從沒當成一件事跟王熙鳳說。於是，這件事就一直拖著，直到元春要省親的事出來，有更多差事需要人做，趙嬤嬤覺得這是個機會，不能再拖了。
對趙嬤嬤來說，她也許早就知道，為兒子謀差這事兒，八成最後還得王熙鳳安排，但畢竟賈璉是自己撫養長大的，這事兒直接越過賈璉求王熙鳳，多少都有點不合適，也會讓賈璉面子上掛不住。
我們從王熙鳳對趙嬤嬤的態度可知，趙嬤嬤是個精於人情世故的老太太，她的智慧不知道比李嬤嬤要出幾個段位。
王熙鳳這樣的人物，不信陰司報應，待下嚴苛，行事果決潑辣，甚至有些狠厲歹毒，對外人幾乎不會流露真情，但你看她對趙嬤嬤，那是完全當成親婆婆來看待的，比對邢夫人好了太多。
“一時賈璉的乳母趙嬤嬤走來，賈璉、鳳姐忙讓吃酒，令其上炕去。趙嬤嬤執意不肯。平兒等早於炕沿下設下一杌……”
能讓璉鳳夫婦見了就立馬讓酒，並上炕坐的，下人中大約也只有趙嬤嬤了。而趙嬤嬤能得到這樣的待遇，顯然不只是把賈璉奶了這麼大這麼簡單。
她是知禮守禮的，從不逾矩越禮，雖然主子待自己如此，但她不能忘了身份，真的就與主子平起平坐，那就顯得太不識抬舉了。
所以，我們從平兒的“早於炕沿下設下一杌”這一個動作中可知，這樣的情形大約經常會上演，但趙嬤嬤沒有一次會真的上炕與璉鳳夫婦一起吃酒。
如果真的如此，那她就成了倚老賣老的李嬤嬤。相信，也不大可能再得到璉鳳夫婦的敬重。
雖然賈璉可能沒把乳母為兒子謀職的話放在心上，，但他對自己的乳母確實還是不錯的，稱得上是有孝心的。
“賈璉向桌上揀兩盤餚饌與他放在杌上自吃。”這句話裡足以看出賈璉對乳母的真實態度，他沒有讓下人去揀菜，也沒有因為自己是少爺主子，大了後便對乳母愛答不理，而是向兒子對待母親一樣，親自給乳母夾菜。
我們知道，賈璉的生母大約去世較早，邢夫人只是繼母，且母子關係很是疏離，所以作為賈璉乳母的趙嬤嬤，給予了賈璉的，也許遠不止奶水，還有母親般的疼愛。
趙嬤嬤對賈璉來說，是有母愛光輝的，這大約是他成年以前最大的依賴。我們從趙嬤嬤對賈璉的關心中，也感受得到這種母愛。
從趙嬤嬤向璉鳳夫婦謀職的這一小段情節裡，我們很能看出來，賈璉與乳母趙嬤嬤的關係，十分融洽。倒不像是主僕之間，而像是母親和兒子兒媳之間的閒談。
趙嬤嬤作為一個乳母，可以與璉鳳夫婦飲酒暢談，這是賈府很多下人都不可能有的待遇和臉面。
當然，俗語說，兒子好不如兒媳好。對趙嬤嬤來說，也是如此。即便賈璉再好，如果王熙鳳不買她的賬，她在這屋裡也很難站得住。而趙嬤嬤的為人，連王熙鳳都是打心裡敬服的。
鳳姐又道：“媽媽很嚼不動那個，倒沒的矼壓了他的牙。”因向平兒道：“早起我說那一碗火腿燉肘子很爛，正好給媽媽吃，你怎麼不拿了趕著叫他們熱來？”又道：“媽媽，你嘗一嘗你兒子帶來的惠泉酒。”
你能想到這是王熙鳳嗎？但這就是日常生活中的鳳姐。趙嬤嬤面前的鳳姐，不是什麼女強人，也不是什麼霸王似的人物，沒有八面玲瓏，沒有潑辣精明，而是像一個兒媳婦對待婆婆一樣，言語溫柔，周到細緻。
那上好的火腿燉肘子，賈璉剛帶來的惠泉酒，她都毫無保留地拿出來，與趙嬤嬤一起分享。邢夫人這個正經婆婆，估計都沒這個口福。
當然，不論身份的話，邢夫人的為人，又怎麼跟趙嬤嬤比呢？所以，如果我們拋開王熙鳳的管家身份，她對值得的人，也是很有愛的。這裡是趙嬤嬤，後文還有邢岫煙，劉姥姥等人。
也正因此，當趙嬤嬤發現求賈璉沒用時，便借這個機會，轉求了王熙鳳。與賈芸瞞著賈璉求王熙鳳不同的是，趙嬤嬤是當著賈璉的面，“投靠”了王熙鳳。
乍看，似乎這會讓賈璉沒臉，畢竟別人先求自己辦事，自己沒搞定，結果人當著自己的面又求了別人。這對誰來說，估計都是挺沒面子的事，顯得自己無能沒本事一般。
但趙嬤嬤的一席話，卻說的十分得體。既不會讓賈璉覺得難堪，同時又表達了轉求王熙鳳之意。
“我這會子跑了來，倒也不為飲酒，倒有一件正經事，奶奶好歹記在心裡，疼顧我些兒吧。我們這爺，只是嘴裡說得好，到了跟前就忘了我們。幸虧我從小奶了你這麼大。我也老了，有的是那兩個兒子，你就另眼照看他們些，別人也不敢呲牙兒的。……這如今又從天上跑出這一件大喜事來，那裡用不著人？所以倒是來和奶奶說是正經，靠著我們爺，只怕我還餓死了呢。”
趙嬤嬤真是好口齒，開門見山，直奔主題，一點也不藏著掖著，而這也正是王熙鳳所喜歡的風格。
你看趙嬤嬤的語氣，顯然不是很嚴肅的去說的，而是帶著一半嗔怪，一半認真，是一種拉家常式的“抱怨”，她對賈璉看似的抱怨裡，卻又像是一位母親對自己兒子不成器不中用的“不滿”。
趙嬤嬤的這種語氣中，是含著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愛的，頗有一種“敝帚自珍”式的抱怨。儼然是在說，我這兒子不行，不指望他了，還得兒媳多多出力才行。
璉鳳夫婦何等樣人？都是榮國府領銜辦事的，自然聽得出乳母話裡的真意。
她既要讓賈璉意識到是自己的不是，也要讓賈璉理解自己為兩個兒子謀差事的不易，更是讓他知道自己如今老了的現實。基於這幾個因素，當趙嬤嬤話鋒一轉，求王熙鳳時，就容易多了。
一則，賈璉不會真的因沒臉而怪乳母；二則，她說的如此懇切，王熙鳳也沒有不幫的道理。再則，趙嬤嬤的語氣並非倚老賣老，而完全是一種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語氣，這給雙方都留了迴旋的餘地。
趙嬤嬤打的不是主僕牌，而是親情牌。不是居功自傲的邀功，而是告老還鄉的乞憐。這就是人情世故。
所以鳳姐聽了趙嬤嬤的訴求後，打包票笑道：“媽媽你放心，兩個奶哥哥都交給我。……”這是王熙鳳替賈璉應下了乳母的請求。
畢竟，對王熙鳳來說，安排一兩個人的差事，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賈芸因為關係遠了一層，所以要在王熙鳳跟前謀到差事，不得不蛇打七寸，送禮說好話，才謀到工作。
而趙嬤嬤，作為賈璉的乳母，她的身份，她的智慧，她的為人，都擺在那裡，根本無需任何客套和禮物，只消一句話，立馬解決。
鳳姐安排工作的效率也的確高，可以說是“見縫插針”了，後面蓉薔兩兄弟來彙報南下置辦省親等物時，王熙鳳便及時地把趙嬤嬤的兩個兒子安排了進去。不愧是大管家啊。
再說回趙嬤嬤的話題，趙嬤嬤疼兩個兒子，所以舍著老臉去求璉鳳夫婦，而她對賈璉，這個自己奶了這麼大的兒子，也是真心關心和愛護的。
當鳳姐說出一番針對賈璉的別有深意的“內人”“外人”的話來時，乳母趙嬤嬤立馬接過了話茬兒說：“若說‘內人’、‘外人’這些混賬緣故，我們是沒有，不過是臉軟心慈，擱不住人求兩句罷了。”
賈璉什麼人我們都清楚的，髒的臭的都往屋裡來，什麼多姑娘，秋桐，尤二姐，完全不挑。但作為乳母，又不能讓兒子在兒媳面前下不來臺，得給他找回面子才是，所以才有了趙嬤嬤那番話。
趙嬤嬤能不知道賈璉什麼人嗎？她當然知道。但兒媳王熙鳳公開內涵自己的兒子，他一個男人，哪有不要面子的？所以趙嬤嬤的一番話，明顯是為兒子挽尊。
脂硯齋是明眼人，在這裡有兩句批語。【甲戌】：千真萬真是沒有？一笑。【庚辰】：有是語，像極，畢竟乳母護子。
兩句批語，一句寫出了賈璉日常行景。一句寫出了趙嬤嬤對賈璉的真心疼護。有這樣的乳母，賈璉如何不孝順呢？王熙鳳如何不恭敬呢？畢竟，趙嬤嬤護的，終究還是她一家人呢。
一段家常，幾番說笑。趙嬤嬤既喝了酒吃了肉，又輕鬆為兩個兒子謀到差事，並再一次拉近了與璉鳳夫婦的關係。整個賈府，具備這樣智慧的奴僕，怕是不多吧？
作者：夕四少，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