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街市敘事元素:那直立而蜿蜒的“街市”舞臺
(四)、“街市”舞臺
我們設定這一故事講的是樹上的街市,訓練的方向是“世界中的我”,也就是對那些與我們生活在同一個現實裡的自然生命的想象,所以,那些街市的巷道,想象的起點應該是我們生活裡的榆、槐、松、桐、欒、樟、楝的槎牙枝條,至於這些槎牙枝條呈現怎樣的狀貌與色澤,擁有怎樣的非凡身世倔強精神傳奇故事,倒是可以從遠古傳說裡尋找靈感,或者借難能的逸思妙想瀲灩起文心。
(梁衡手繪樹譜)
一、“不死樹”。
《淮南子·墬形訓》:“掘崑崙虛以下地,中有增城九重……珠樹、玉樹、不死樹在其西。”
二、扶桑樹。
《山海經·海外東經》:“晹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
《太平御覽》卷九五五引郭璞《玄中記》:“天下之高者,扶桑無枝木焉,上至天,盤蜿而下屈,通三泉。”
三、建木。
《山海經·海內南經》:“有木,其狀如牛,引之有皮,若纓、黃蛇。其葉如羅,其實如欒,其木若蓲,其名曰建木。” 郭璞 注:“建木,青葉,紫莖,黑華,黃實,其下聲無響,立無影也。”
四、雲陽。
《抱朴子·內篇·登涉》:“山中有大樹,有能語者。非樹能語也,其精名曰云陽。呼之則吉。”
北冥有魚之《神異經》(
託名東方朔
)例
可佔九州吉凶的豫章樹
東方荒外有豫章焉,樹主九州,其高千丈,圍百丈,本上三百丈,本如有條,枝敷張如帳。上有玄狐、黑猿,枝主一州,南北並列,面向西南,有九力士操斧伐之,以佔九州吉凶。斫復其州,有福遲者,州伯有病,積歲不復者,其州滅亡。
有蠶作繭成絲的神桑
東方有桑樹焉,高八十丈,敷張自輔。其葉長一丈,廣六七尺,其上自有蠶作繭,長三尺,繰一繭得絲一斤。有椹焉,長三尺五寸,圍如長。
三千歲一花、九千歲一實的祖(稼、榧)樹
南方大荒之中,有樹焉,名曰祖、稼、榧。祖,祖梨也。 稼,株稼也。榧,親榧也。三千歲作花,九千歲作實,其花葯紫色,其實赤色,其高百丈,或千丈也,敷張自輔,東西南北方, 枝各近五十丈,葉長七尺,廣四尺,色如綠青禾,皮如桂樹,理如甘草,味飴,實長九尺,圍如長,無瓤核,竹刀割之,如酥得食,復見實即滅矣。
食之不畏水火、成地仙的“如何”樹與“祖梨”樹
南方大荒有樹焉,名曰“如何”,三百歲作花,九百歲作實, 花色朱,其實正黃,高五十丈,敷張如蓋,葉長一丈,廣二尺餘。似菅苧,色青,厚五分,可以絮,如厚朴,材理如支九子, 味如飴,實有核,形如棘子,長五尺圍如長。金刀剖之,則酸; 蘆刀剖之,則辛。食之者地仙,不畏水火,不畏白刃。
東方有樹焉,高百丈,敷張自輔。葉長一丈,廣六七尺,名梨,如今之袓梨,但樹大耳。其子徑三尺,剖之少親,白如素和羹。食之為地仙,衣服不敗,辟穀,可以入水火也。
食之延年益壽的“桃”樹
東方有樹,高五十丈,葉長八尺,名曰桃。其子徑三尺二寸,小核,味和。和核羹食之,令人益壽。食核中仁,可以治嗽。小桃溫潤,嘅嗽人食之即止。
食之安軀健力的棗林
北方荒中有棗林焉,其高五十丈,敷張枝條數里餘,疾風不能偃,雷電不能摧。其子長六七寸,圍過其長,熟赤如朱乾之不縮,氣味潤澤,殊於常棗。食之可以安軀,益於氣力。
北冥有魚之《樹的藝術史》圖例
明木刻《西遊記—重植人參果》
18世紀英國木刻《生命樹》
樹分善惡。18世紀英國木刻《自然人與基督象形記》
猴麵包樹(基萬帕《可疑的友情》)
北冥有魚之世界樹
北歐神話中,宇宙由一個連線著不同獨立空間的聚合體支撐著——世界之樹“尤克特拉希爾(Yggdrasil)”,灰色的樹枝上,生長著九個世界。
這九個世界的生命形式各不相同:中庭即人類所生活的世界,阿斯加德是神明們的家園,約頓海姆是巨人的國度,尼弗爾海姆,即永冰之域,是宇宙起源之地,世界之樹將根系緊緊扎入後三者的世界當中。
北冥有魚之插畫師Stephanie Pui-Mun Law圖例
北冥有魚之插畫師Ida Rentoul Outhwaite圖例
北冥有魚之插畫師亞瑟·拉克姆(Arthur Rackham)圖例
踏碎瓊瑤:
神桑:生命樹與哭喪棒(節)
蕭兵
《山海經•海外北經》有“歐絲之野”在說了女子跪據樹嘔絲之後, 就說“三桑”,這當然就是蠶女(神)之所棲所食。“三桑無枝,在歐絲東,其木長百仞,無枝”。
《大荒北經》帝俊竹林之南有赤澤水,名曰封淵,“有三桑無枝”,郭注“皆高百仞”;無枝而又高大若此,當然是一種神桑,壽桑。實質上是“世界樹”的卑化。樂蘅軍更重視這則“桑、蠶和絲三位一體”再加上桑女(神)神話的原生性出:“它一方面尚未如嫘祖教民蠶桑那樣深度人文化,也未像蠶馬(女)故事加添了複雜社會性;它卻保有著發生在荒野中神樹神話的原始趣味。而吐絲之蠶為女子形象是神話的‘人格主義’和‘神人同形’的反映。”
白川靜根據中國一連串的“桑中: 桑臺:桑林/空桑:窮桑/扶桑:若木”神話或傳說推出,《山海經》的“帝女之桑”跟始祖桑生相關,是“生命之樹”。應該說,所謂“帝女桑”跟太陽樹的“扶桑”等本質上是趨同的,都是生命樹而兼為世界樹;不過“帝女桑”跟女神多些干連,就像《拾遺記》裡少昊之母皇娥也遊於“窮桑”而生小太陽神(少昊),再加上桑椹的 “致孕”,桑樹幹的“裹”子,都使得神奇的桑樹加入“感生神話”序列,乃至成為“創世神話”的一種原型。至於扶桑——若木作為“太陽神桑”,大家都講得很多,還可以參看《楚辭與神話》、《中庸的文化省察》等有關章節,本書僅偶爾涉及。
《北山經》還說三桑在塞北流沙附近:
〔湖灌之山〕又北水行五百里,流沙三百里,至於洹山,其上多金玉。手季生之,其樹皆無枝。其高百百果樹生之。其下多怪蛇。
所謂“其下多怪蛇”,跟《抱朴子》圓丘“多大蛇”暗合,可能是保衛生命樹的神蛇,或說象徵“冥土”。“歐絲”(之野),經文也將其作名。這都是聖地的平凡化。又《中山經》有帝女之桑,實在也是一種“生命樹”。
宣山,淪水出焉,東南流注於視水,其中多蚊。其上有桑焉,大五十尺,其枝四衢,其葉大尺餘,赤理黃華青拊,名曰帝之桑。
帝女者公主也。郭注只將其平凡化:“婦女主蠶,故以名桑。”《太平御覽》卷九二一引《廣異記》說:
南方赤帝女學道得仙,居南陽崿山桑樹上,赤帝以火焚之,女即昇天,因名曰帝女桑。
此居桑樹之赤帝(炎帝)女,正是“跪據樹歐絲”的蠶神。火焚,猶煮繭殺蛹。然而她提前化成飛蛾,透過“火葬”而“升遐(霞)”,得以登天,獲得“再生”或新的生命形態。
帝女升“桑”——桑可以看做一種“天梯”。但為什麼還要透過“火焚”儀式,她才能“昇天”呢?
可能因為桑(扶桑:若木)曾被看做“太陽神樹”而與“太陽火”關連(這樣,紫紅的桑椹也可視為“陽火之精”)。正如陳炳良所說,“虞主用桑”,神主與祀火相連(李玄伯說),“那麼桑和神主的關係可以推到桑和火(太陽)的關係”。白川靜甚至稱桑為“陽(性)樹”。女性之登桑有如陰陽好合。以火焚燒桑上帝女,“女即昇天”,那桑也獲得聖名:帝女桑——太陽火之桑——陰陽和諧之樹。
火在這裡可以看作太陽力量的發揚,只有“太陽火”,才能助成從“帝女”到“天仙”的“昇華”,達成永生或不朽。
“不死樹”的母型是多種多樣的,有時竟是一種迷幻劑。 例如“壽麻”的母型最像“棕櫚”, 但有時居然異變為“建木”,為“建 木芒”,即某種“芒菌化”的仙草或 不死藥,而與印度的“蘇摩”(Soma) 趨同。
“不死樹”的母型可以是“桑”。 這不但因為桑是發明蠶桑的中國人的神樹,例如所謂“桑樹:桑中:桑臺“都是跟繁育信仰、高楳儀式相關的“生命樹”,“若木:扶桑”還是太陽樹、宇宙樹。中桑樹孕育生命。伊尹就生在“空桑”——這空桑(母腹:子宮)是神母所化。
桑樹每年從萌櫱到“沃若”到“隕黃”的規律性變化,令初民覺得它具有“再生”的神性或功能。它跟賴它存在的蠶都很容易成為“生命”或“生命運動”的象徵”(蠶的多子,也可以誘致繁育信仰)。
桑椹因而也成為一種“長生藥”或“仙果”。
董作賓先生以為甲骨文之“春”系從桑之抽發柔條取象。他說:“〔卜辭〕春字所從,即是桑字,不過更像其嫩條初生,阿儺無力之狀而已。” 這雖然不必是,但卻啟示我們,“桑”樹既可借作“喪”,也可以代表從冬到春的轉變或新生。桑的這種象徵功能,王孝廉已較好地觸控到,他說,“桑是具有‘永遠年輕’的不死與再生神秘力量的聖樹”,桑椹累累,桑葉摘了再生還能飼蠶吐絲,這就“對桑樹產生了不死、再生與生殖的原始信仰”。
那麼,《山海經》女子或蠶神“跪據”生命樹而嘔“絲”——這“絲” 也就具有生命力,不但使人獲得溫暖和財富,而且能使人的生命延長——因為春蠶到死絲也不盡,它是連綿的,迴圈的,不朽的,無盡的“力”。 能夠吐絲的蠶不但多次“蛻變”,而且最終蛻化為更新鮮更美麗的生命形態—蛾——從而孕育出更多的生命。所以我們不要把蠶或蠶女(神)所據的樹看做一般的桑樹。
(《山海經的文化尋蹤》,湖北人民出版 社2004年4月版)
中國三星堆出土“扶桑樹”
北歐神話裡的生命樹“雙聖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