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屬花間詞派，溫庭筠與韋莊誰才是扛把子？韋莊說：放著我來
韋莊一向與溫庭筠齊名，二人並稱“溫韋”，他們的寫作題材大致相同，多是男女之情、離愁別緒、流連光景。二人雖同屬花間詞派，但是風格上卻各有千秋，王國維各用了二人的詞句準確地概括了二人詞風：
“‘畫屏金鷓鴣‘，飛卿語也，其詞品叔之；‘弦上黃鶯語’，端己語也，其詞品亦似之。”
“畫屏金鷓鴣”是指精緻的畫屏上畫著一雙美麗的金色鷓鴣，展現出一幅豔麗多彩的畫面，王國維旨在說溫詞詞風華麗、婉約細膩。
“弦上黃鶯語”，是指琴絃清雅，黃鶯自然，王國維旨在說韋莊的詞活潑自然、意蘊深厚、婉轉清新。
我們現在來說說韋莊詞風的“弦上黃鶯語”是什麼。
韋莊小像
投入主觀自我，情感鮮明，時地分明，邏輯清通
溫詞注重客觀描寫，景多情少，景物的重點放在閨閣繡樓、花前月下，人物主要以容貌裝飾等為主，帶給人官能感受，偶爾寫情，但十分隱晦。
韋詞則不同，他主要以表達主觀情感為目的，例如《浣溪沙》：
夜夜相思更漏殘，傷心明月憑闌干，想君思我錦衾寒。咫尺畫堂深似海，憶來惟把舊書看，幾時攜手入長安？
唐圭璋評價此詞：“從己之憶人：推到人之憶己，又從相憶之深，推到相見之難……沉哀入骨， 宛轉動人。”
這是我們文學上比較經典的手法——對寫，從自己思念別人，推想到別人思念自己，從思念的深切，表現出相見的困難，這使得詞中思鄉之情哀婉動人。
韋莊的詞，情感是真實而深刻的，其中包含了作者的歡笑、惆悵、頹廢、浪漫甚至是悲慼，這些情感都是韋莊生命和身世的體現，是他自我的完全投入。
畫船聽雨眠
溫詞很少會具體記錄人和事，多是空中傳恨的作品，韋莊則剛好相反，他詞中的情和事，往往時地分明，例如《女冠子〉：
酉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思淚佯低面， 含羞半鼓扇，不知瑰巳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 法人知。
昨夜夜半，枕上分明夢見，語多時。依舊枕分面， 頻低梆葉眉。辛羞還平專，役去又依依。覺來如是夢， 不勝悲！
這首詞中，不但標明瞭時間，而且連人物的體態、心情、情事都表達得很清楚，不像溫詞中人、事，需要細細揣摩，才能發現一點點跡象。
溫詞多數辭藻豔麗，詞意委婉深隱，常常需要解釋和暗示，加上聯想，才能猜到詞的意思。
而韋詞詞意基本曉暢明白，讀後即可瞭解句意，詞意是不隱不藏的。
我們試舉他的《荷葉杯》來看：
絕代佳人難得，傾國，花下見無期。一雙愁黛遠山眉，不忍更思惟，閒掩翠屏金鳳，殘夢，羅幕畫堂空。碧天無路信難通，惆悵舊房櫳。
這首詞，如話家常，詞意曉暢明白，雖然不能確定是作者的親身經歷，但讓人讀起來親切自然，並沒有溫詞的富貴氣、脂粉氣，也沒有迷離恍惚、朦朧縹緲之感。
溫庭筠習慣把諸多事務平列在一起，讓它們形成重疊的格局，讓讀者產生不定向的自由聯想，
韋莊則注重因果承接、時間、空間的轉換，邏輯上通透順暢
。
內容上表現漂泊離別的悲哀，懷舊悼亡，人生無常 ，盛士不遇的寄託。
溫庭筠的詞多數是應歌而作，是代言體，所以內容上也是悲悲慼慼的愁怨居多。
韋詞
由於自身生活經歷和個人特點的原因，
多數是以本人經歷為表述物件，表達的也是作者自己真實的生活內容和情感。
唐末動盪的戰爭環境，使得詞人不得不奔走南北，傷時傷事更傷心，因為多數詞是表達自己真摯的流離之悲，五首《菩薩蠻》就是這類詩的代表。
第一首“勸我早還家，綠窗人似花”，表達的是詞人深切的思鄉思家之情，第二首“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表達了自己無限的鄉思，後來到蜀中避亂，他想起自己在江南的生活，表現出深重的流離之悲，“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髪恨對度暉，憶君君不知。”
韋莊流離漂泊，背井離鄉，親朋好友分散，在他的詞作中，常常出現情真意切的懷舊之思，如《浣溪沙》（夜夜相思更漏殘）》、《荷葉杯（絕代佳人難得）》等，這些詞顯示了韋莊個人生活、思想的真實印記。
在歷經喪亂後，士大夫常常有人生無常，應及時行樂的社會心理，再加上不遇於時，透過男女之情寄託自己的悲情是很常見的事情。
意象上淡妝清雅，疏落有致，寓濃於淡，運密入疏
這也是我喜歡韋莊詞的重要原因。我們都知道，溫庭筠詞意象密集，色彩濃豔，
而韋莊詞意象則清而疏，他詞中選用的意象淡雅清新，意象的排列錯落有致，豐富的意象常以稀疏的方式表現出來。
賙濟評說韋莊詞：“端己詞清豔絕倫，初日芙蓉春月柳， 使人想見風度。”
相比溫庭筠詞的鏤金錯彩，韋莊也寫金玉溫軟，也沒有脫離花間詞，但是沒有溫詞的膩豔，例如：
別來半歲音書絕，一寸離腸
千萬結.
難相見，易相別，又是五樓花似雪。暗相思，無處說，惘長疫來 煙月。想得此時情切，淚沾虹袖成。
這首詞，沒有一點濃豔的顏色，也沒有珠寶的堆砌，可看作淡妝清雅的代表。
他的作品有些表面疏淡，實際上是寓濃於淡，運密於疏，例如《清平樂》：
鶯啼殘月，繡閣香燈滅。門外馬嘶郎欲別，正是落花時節。妝成不畫蛾眉，含愁獨倚金扉。去路香塵莫掃，掃即郎去歸遲。
細讀全詞發現，意象不多，但是情感漸漸深入，有一種物稀情密的感覺。
表達直率，衝口而出，善於白描，一往情深
韋莊詞的另一個特點是率直，例如《
思帝鄉
》：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詞中女子的決絕之語，直率富有力量，表達出自己被棄的決心和自尊自愛。這種衝口而出的表達非但沒有讓人們覺得反感，反而讓人另眼相看。
韋莊
上接白居易、劉禹錫，下啟馮延巳、李煜，他
善於運用白描的手法，刻畫青年男女的風度、心態、情思
，這一點與溫庭筠是有本質區別的，因為溫詞善於堆砌，靠暗示、象徵等手法來表露情思。
例如《思帝鄉》，全詞僅有34字，通篇運用白描，直白如話地寫出女子的心事，但將女子的一往情深表現得淋漓盡致，充滿了感染力：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寫出了富有感染力的環境氛圍，表現了女子春遊時輕快的心情，“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是女子的期待，“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是女子的為愛奉獻，兩相呼應，有力地表現了期待的真誠和奉獻的徹底，最讓人覺得震驚的是“縱被無情棄，不能羞”，表現了她傾心相許、至死不休、專注殉身的精神。
全詞沒有一句華麗之語，但深情卻直擊讀者的心靈。
試想在當時的社會制度之下，男子多薄情寡性，這位女子在對男子人心易變的清楚認知之下，為了短暫的愛情，仍然想以一生相許，這需要多大的勇氣才做得到啊！一個女子的無怨無悔、理想追求、抗爭表現得淋漓盡致。
韋莊的詞，情感直白，內容真摯，意象清疏，讀起來讓人覺得像聽絃上黃鶯，清新而富有生氣，這在花間詞中是獨具一格的。
文中引用溫庭筠作為對比，主要是因為二人同屬花間詞派，但在風格上相異，沒有刻意貶低溫詞之意，事實上，二人的詞作都是我國文學史上的傑作。
文|清蕪
圖|網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