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節與“世界水日”的神秘契合

上巳節與“世界水日”的

神秘“契合“

在中國,有一個與水密切相關的節日——上巳節,它起源於人類“孩童時期”,風行於廟堂鄉野之間,消亡於近現代的歷史程序中……

時間不緊不慢地走著,轉眼就到了二十世紀末。

1993年1月18日,聯合國做出決定,把每年的3月22日定為“世界水日”。隨即,中國水行政主管部門把每年的3月22日至28日定為中國水法宣傳週,簡稱“中國水周”。

稍加對比就會發現,兩個節日的時間節點竟然是重合的:“世界水日”是3月22日。按中國夏曆,1993年的3月22日是二月三十。傳統的上巳節是夏曆的三月三,兩個節日僅相差幾天,如果把“中國水周”的時間也算進去的話,正好把上巳節覆蓋其中。

為什麼是重合的?

有意為之的可能性不大,仰或是一種巧合。但我更傾向於這是一種文化迴歸本原的努力,即迴向歷史源頭的差異性實現。時間節點的契合也許是一種冥冥中的必然。

讓我們暫且停下匆匆的腳步,整理一下浮躁不寧的心緒,回過頭去看看我們的“孩童時期”對於水是怎樣的的膜拜敬畏,

因為上巳節早已消失在現代的生活中,我們對於它的全部記憶除了史官們留下的那些既一板正經又歪歪曲曲的史料,大多數是來自於文人騷客的吟誦,譬如《論語》中的“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譬如《蘭亭集序》中的“曲水流觴”;譬如李清照的“蝶戀花。上巳召親族”。

不明就裡的人們據此認為,這是史上最富有“詩意”的節日。

但是,這不是上巳節的本源。

沿著時間的長河逆流而上追溯源頭,我們就會驚訝地發現,對於水的敬畏才是上巳節源頭,對於水的感恩才是先民們的初心。

水,是世上萬物賴以生存的基礎。人類對於水的渴望與恐怖是與生俱來的,特別是原始農業的萌生,對於水的敬畏與感恩是先民們近乎本能性的反應。在漫漫長夜中跋涉了數以萬年記的矇昧時代,先民們終於迎來了文明的曙光。走出山洞,近水而居,此時的他們就像是一群“赤子”。嚴酷的自然環境和自身的生老病死,讓他們生存的腳步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波光粼粼是水面;連綿如黛的峰巒;驚駭的雷電;變幻的風雲;雨後的彩虹;隱曜明滅的日月星辰;輪迴不已的四季更替等等,對於他們來說都是巨大的謎團。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生活經驗的積累,他們中間的“先知先覺者”發現,與人類生存密切相關的水,和大自然的萬物一樣是有靈魂的,敬畏它,它就能與我們和平相處;感恩它,它就能給我們帶來豐收的果實;輕汙漫辱它,它就會給我們帶來厄運、沖毀我們的家園。後來,我們把這些“先知先覺者”稱之為能溝通人神的巫。自以為掌握了現代科學知識的人們常常嘲笑巫對於世界的認知是多麼的“天真”,殊不知,這些“天真”的認知在當時是最接近事實真相和本源的“科學雛形”。這種“科學”觀念與普通民眾對水與生俱來的恐怖和渴望一拍即合。漸漸地,對於水的敬畏與感恩便形成了一種源自內心的“自覺的價值觀”,這種價值觀代代相傳,生生不息,甚至成為一種心理最深層積澱的人類普遍性精神,亦即集體無意識。

於是,上巳節的雛形就應運而生了。

對於水、水神的祭祀活動究竟始於何時,這是個永遠無法搞清的問題。我們只須記住一條,它是從先民們習俗和信仰的源泉中產生出來的。它經歷了一個逐步形成、潛移默化,慢慢滲透到社會生活的過程。

最初,祭祀的時間和內容肯定是不統一的。

各個氏族、部落、方國林立,生產力水平也不平衡,中原地區還未形成文化習俗的統一體。對於水的祭祀是根據當前的需求各自為政。天旱了,向蒼天祈雨;洪水來了,祈禱儘快退去。我們現在還能從《詩經》和屈原的《九歌》中讀到先民們來到山麓河畔的祭壇虔誠祈禱的情景。

《呂氏春秋》中有一個故事挺有意思,我們不妨大概地說一下。

商剛剛建立,天下大旱,五年未下一滴雨水,百姓水深火熱。商湯用盡各種辦法祈雨,但都無法奏效。請來古老的巫師卜卦。根據卦象,巫師向商湯建議:必須用活人作為犧牲向上天祈雨。湯說,祈雨本來是為百姓求福,怎能犧牲他們的性命呢,還是讓我來做犧牲吧。他不顧周圍臣僚的苦苦勸阻,毅然決然地走向鋪滿乾柴的祭壇,說出了那段很著名的話:“餘一人有罪無及萬夫;萬夫有罪在餘一人。無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傷民之命。”就在巫師要點燃柴堆時,大雨傾盆而下,萬民歡騰。

當中原地區統一為文化共同體,但由於水在時空上分佈極不均均,加之大陸地形西高東低,洪水和缺水一直是心腹大患。為了協調上下游、左右岸、干支流之間水資源的開發利用,共同抵禦洪水威脅,上巳節便逐步成為以國家名義設立的祭祀水的節日。

為什麼選擇三月三作為祭祀水的節日?

最大的可能就是,三月三,萬物開始從寒冬中甦醒,農事也漸次展開。此時正是水的需要旺季,可生活的中原地區的人們發現,春雨貴如油。於是,他們走出低矮的村落,超越日常生活的界限,來到河邊,壘起祭壇,祈禱風調雨順,締結用水的社會公約。此刻的祭祀便擁有了神聖的力量,成為構建社會秩序,促進和諧發展的模式。

由對水的敬畏與感恩始,地球的東方誕生了一個偉大的民族,創造了輝煌的文化。調節水事糾紛的舜,發明鑿井技術的益,築城擋水的鯀,疏洪導水的禹,這些傳說中的人神與那些普普通通的先民們一起創造了輝煌的水文化。

水文化是華夏文化的主根系之一,其創造者卻是一群尚處於“孩童時期”的先民。

上巳節,開了個好頭,但它的結尾卻不怎麼樣。

祓禊是上巳節的主要儀式。《字典》對於這個詞的解釋卻耐人尋味:

“在水邊舉行祭祀,臨水洗濯,以祛除不祥”

階級鴻溝的擴大,慾望的無限膨漲,對於水神的祭祀由莊重的儀式慢慢地成為一

種敷衍的形式。上巳期間人們來到水邊主要是為了臨水洗濯,以去除身上的汙垢和不祥之氣。試想一下,一群紅男綠女在和煦的陽光下,與春風撩撥,與清波嬉戲,謔語浪言,輕歌曼舞。哪裡還有敬畏感恩的影子!《論語》裡記錄了一段孔子與他的學生在上巳節裡的生活畫面與感概:“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孔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

上巳節漸漸違背它的初衷,走向墮落是從上流社會開始的。

曾經是“科學”發現者、實踐者的巫師們此時正在上流社會的邊沿掙扎,很快,他們悟出了一個“真理”:娛神莫若娛人。於是,他們的信仰不再是對於水的敬畏感恩,反而是利用人們對於水的敬畏感恩為自己謀取私利。久而久之,巫師、巫術成了騙子、騙術的代名詞。

再也不會有為民眾祈雨而做犧牲的商湯那樣的帝王了。生活在紅牆深宮、酒池肉林之中,遠離了水,早就對水失去了敬畏和感恩。每逢三月三,他們照例要在這一天出宮,與宮女們去東郊踏青,看民間年輕男女在田間桑林“野合”,至於祭拜水神,僅僅是一種例行的“公事”,如此而已。

真正把上巳節的原始意義泯滅,變成一場富有“詩意”的節日,則要歸功於那些慣於幫忙幫閒幫兇的文人士子。他們的住處已與低矮的農舍離得很遠,雨水是否豐沛也與他們沒有了直接的關聯。嘴上說要“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天地開太平”但縈繞於懷卻是地位、名祿。隨便撿一個大家十分熟悉的事例。一群風流倜儻計程車大夫在會稽山蘭亭度過了一個快樂的上巳節,“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於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在他們的眼裡“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信可樂也”在這悠閒的境地,他們發明了一個叫做“曲水流觴”的遊戲,酒杯在彎彎曲曲的溪水中浮動,停在誰面前,誰就要喝了這杯酒,並即席賦詩。王羲之為之作序,這便是流傳千古的《蘭亭集序》。我以為,《蘭亭集序》裡最精彩的部分不僅僅是書法,還有他們對於魏晉生命哲學的感悟,這些感悟直追《莊子》中的某些篇章。

可惜,他們感悟的是個人,而不是天下蒼生。

就在這些士大夫創造著高貴的“精神文明”時,他們看不見也不願意看見山下的情景:一座座低矮的農舍;一個個骨瘦如柴的孩子;一條條幹涸的溝渠;一片片因缺水而光禿禿的田園。農夫們正在為眼前的生計愁眉不展。青黃不接的時候,拿什麼養活嗷嗷待哺的孩子?春雨貴如油,有什麼辦法讓地裡的種子出土?老天爺啊,你睜開眼看看,下點雨吧!眼下雖說是傳統的上巳節,是祭祀雨神,商量農事,分配水源的時節,可皇帝老兒不管,讀書人忙著考功名做學問,俘浪子弟們整日裡招貓逗狗詩詞歌賦,誰來管我們!都到這份上了,還感的什麼恩,敬的哪門子畏啊。就像那個泗水亭長劉邦一樣,有水就爭、就搶、就偷;偷不到搶不成就罵天罵地,就廝打械鬥。實在混不下去就上梁山反他孃的!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當上巳節與敬畏感恩漸行漸遠的時候,它的消亡是遲早的事。

難填的欲壑和敬畏感恩是一對不可調和的矛盾。

西方工業革命走過了一段“先汙染後治理”的巨大彎路。其殷鑑不遠,後起的第三世界也步其後塵,陷入水的危機之中。

聯合國水事會議向全世界發出嚴重警告:水不久將成為一個深刻的社會危機,石油危機之後的危機便是水危機。更有有識之士直言:水,將會成為下次世界大戰的根源和導火索。

正是鑑於水資源形勢愈來愈嚴峻,這才有了聯合國把3月22日定為“世界水日”,呼籲各國政府、民間組織和全體公民共同行動,

“世界水日”從1993年開始到現在其效果如何,見仁見智。霸權凌弱、利益格局和觀念習慣等等交織在一起,水形勢依然不容樂觀。

咱們中國水資源形勢、人口狀況、水的浪費汙染的情況不用多言,每個人都聽到了,看到了,說是觸目驚心一點也不過分。所以,當聯合國1993年把3月22日定為“世界水日”,中國政府的行動可謂是迅速,當年就把原本是每年7月進行的《水法宣傳週》調整到3月22日至28日。時間的重合,使宣傳活動更加突出“世界水日”的主題。

從1993年開始的“世界水日”、“中國水周”,作為一個活動,可謂是聲勢浩大。每到三月下旬,從國家到各個地方的水行政主管部門忙得不亦樂乎,高規格的座談會;領導們的慷慨陳詞;大街小巷花花綠綠的宣傳車;報刊雜誌的文章。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這些活動的形式讓我們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活動來了,熱熱鬧鬧一陣子,幾天之後一切又復歸如常。它的實際效果亦可想而知。

有一年的“中國水周”活動期間,正在大街上分發宣傳單。大街上人流如川,紅男綠女行色匆匆。不時有三兩好事者停下腳步,拿著印刷精美的宣傳品掃一眼,記者趕忙上去採訪,有的說“水有啥可宣傳的,沒水了花錢買就是了”;有的說“你們是賣水的吧,做廣告哩!”;一位穿著時髦的女士冷冷地揶揄:“你們不就是為了收水費嗎,嘁!”我注意到,一位老大爺站在附近處冷眼瞧著忙得不亦樂乎的我們。

走向前去,與之攀談起來。

他:“弄了半天我才看明白,原來這是宣傳你們水利局的《水法》啊。”

我:“不是我們水利局的《水法》,是咱們的《水法》”

他:“你們這個弄法,勁不少費,力不少出,錢不少花,可全是走過場的把戲,搞形式的玩藝啊,就像是給莊稼澆水,大水漫灌,水過地皮溼,澆不到根上”

我:“根在哪裡呢?”

他:“天知道!”

說完,揚長而去,只剩下尷尬的我在風中整理凌亂的思緒……

老人的話說得挺艮,但一針見血;仔細一咂摸,如醍醐灌頂!

由“世界水日”活動的尷尬突然想到了上巳節,那個早就消失了幾千年的原始的上巳節。

上巳節與“世界水日”僅僅是在時間上的巧合嗎?他們之間是否還有某種文化內涵上的神秘聯絡?

上巳節源於人類“兒童時期”對於水的敬畏與感恩。已經成長為“大人”的我們捫心自問,對於法我們還有敬畏嗎,對於大自然和水我們還有感恩嗎?

長江是我們的母親河。

可是那些靠瘋狂挖沙而富得流油的豪紳們何曾對母親有過敬畏;

黃河是我們的母親河。

可是那些靠引黃河水而脫貧致富的人們何曾對於母親有過感恩;

還記得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黃河大斷流嗎?從渤海之濱的河口一直到鄭州附近,千里河道,狂風嘶鳴,黃沙漫卷。面對斷流的黃河——一位奄奄一息的母親,誰曾留下過懺悔的淚水?

怎麼辦?我們的“世界水日”!我們的“中國水周”!

“物惟求新,人惟求舊”

“物惟求新”者,上古帝王,堂高三尺,採椽不斫,茅茨不翦。後世則宮闕巍峨,雕樑畫棟,鐘鳴鼎食。古人乘馬車,今人或駕寶馬,時代總是向前發展的。“人惟求舊”者,如對原作做合理的延伸,可解釋為在文化人格上的歷史繼承和連續性。人是在現在中迴向過去並朝向未來。文明的發展一定是朝向未來的,這是“求新”;朝向未來必以迴向過去為基礎,這是“求舊”。“求新”與“求舊”,是社會和文化發展上一種“進”與“止”的平衡關係。“求舊”是“知止”,即文明上的復歸運動。老子所謂的“復歸於嬰兒”。《福音書》所謂“變成小孩的樣式”才能“進入天國”,講的就是這種文明覆歸於自然的向度。

從“人惟求舊”的角度去構建“世界水日”活動的內容或許是一種不至劃入形式主義泥淖的可行操作。

遙想當年,“孩童時期”的先民們對於水的敬畏感恩是虔誠的,這種虔誠的價值觀不是灌輸的,而是源於內心的“自覺”。這種“自覺”的價值觀念透過上巳節的莊重儀式被不斷地強化、固化;固化的價值觀又反作用於“治水、理水、用水”行為,成為一種真正意義上的良性迴圈。

這種源自內心的自覺價值觀念和良性迴圈的實踐行為對於當下的我們具有深刻的啟迪意義。

我一直認為,“孩童時期”的這種“自覺”的價值觀並未在我們的記憶裡完全泯滅,只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把它們視為“孩子氣”而丟棄儲存在大腦是某個角落裡。現在需要的是有一個契機,把“孩童時期”記憶的閘門開啟,讓它重新瀰漫在我們的血液裡,併成為一種新的遺傳基因。

遠古時期上巳節與“世界水日”“中國水周”的有機結合與合理借鑑或許就是一個契機。

因為它們之間存在著神秘的文化契合鏈條。

如果此說成立的話,我們不妨從對大自然,對母親河的道歉懺悔開始。

如果這個建議能得到廣泛而持久的響應的話,我們就能與大自然和諧相處;就能與母親河相依相偎;就能在時間的長河裡迤邐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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