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讀紅樓｜說說罵人不帶髒字的“洗地”和“擦地”

曹雪芹是一位語言大師，在他筆下，每一個人物都活靈活現，語言也各具特色。

《紅樓夢》中有許多罵人的話，大約可以出一本罵人大全。但罵也是一門藝術，有些罵直來直去，有些罵委婉曲折，但相同點都很傷人。

1

賈政是一位嚴父形象，對賈寶玉等孩子們恨鐵不成鋼，一般都沒有好臉色，以至於孩子們見到賈政也像老鼠見到貓兒一樣。

如果賈政生活在當代，怕是光輔導孩子作業就要氣得去醫院了。

有一次，賈寶玉在去學堂前來跟父親請安，賈政正在書房與清客們閒聊，於是被賈政一頓數落：“依我的話，你竟頑你的去是正理。仔細站髒了我這地，靠髒了我的門！”

對孩子不滿意，可以教育。但說話是否可以更柔和一點呢？孩子大了，也有自尊心，當著一干人用這麼重的話來批評，以後孩子如何能夠充滿陽光和自信呢？

賈政如果不是“假正經”，他何以不知道儒家思想中“不遷怒、不貳過”的道理呢。

不把自己的理想加強於子女，不把自己生活的不如意遷怒於子女，這是做父母最基本的要求。

2

妙玉是一個不討喜的人，她的判詞裡有一句“過潔世同嫌”。她的潔癖既是拒人千里的盾牌，也是傷人無數的利矛。

在妙玉眼中，貧苦莊家人劉姥姥是不潔淨的代表，所以劉姥姥用過一次的成窯五彩小蓋鍾就不能用了，只有被棄之如敝屣的命運。

賈寶玉雖然也有潔癖，但仍有善心，願意當中間人將茶鍾送給劉姥姥變賣過日子，這是寶玉值得肯定和讚揚的地方。這樣也省得妙玉親自出馬，不然與劉姥姥接觸後就要變髒，怕是要“細菌感染”了。

正因為都是有潔癖的人，所以賈寶玉很能理解妙玉的心情，主動提出讓小么們打水來給妙玉洗地。

為了討好妙玉，做小伏低的賈寶玉甚至將自己一眾人都比作不潔淨之人，所以要用水洗地來清除掉眾人來過的氣息，以此還原櫳翠庵佛門清淨之地的本義。

每一個人都可以選擇自標清高，但在堅守自己的道路時對別人保留一分同情和包容，未嘗不是一種菩薩心腸。

3

麝月是一個不太顯山露水的人，她經常躲在襲人的背後，為人處世頗有襲人之風。

同時，麝月是一個“狠人”，在吵架方面頗有天賦。她不像襲人嘴笨，不像晴雯急躁，所以每次需要分解眾人的時候往往需要麝月出馬。

當平兒蝦鬚鐲事件爆發後，晴雯等不得襲人回來就要攆走墜兒，於是墜兒媽和晴雯就有了口角，這個時候麝月出馬。

她條分縷析，說得滴水不漏，刀刀見血。一說怡紅院是“法外之地”，有老太太等人的吩咐，這裡就不是一個講理的地方（潛臺詞：你要講理找錯地方了）；

二說“宰相門前三品官”，怡紅院這裡的人，連管家娘子賴奶奶、林大娘們都要擔待三分（潛臺詞：你算是哪根蔥呢？）；

三說你沒有什麼正經差事，這裡也不是你隨便可以長久呆的（潛臺詞：這“禁地”是你能來的嗎？）。

一套理論下來把墜兒媽說得啞口無言。這還不算，麝月還招呼小丫鬟：“拿了擦地的布來擦地！”

用說別人髒來凸顯自己的乾淨，正如在道德上說別人有瑕疵、有劣跡，自己如白玉一樣，這樣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批判就可以穩贏不輸。

同樣的配方，同樣的招式。也許並不是麝月的吵架本領有多強，只是她處在更高的位置上，說的話也就好像更有道理了。與其說是麝月吵架本領的勝利，不如說是權勢對小人物的碾壓。

站在權勢的高處，也請不要得意忘形，與其招招見血、不留退路，不如春風化雨、來日好想見。

所以，好好說話，儘量不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