諜戰劇：《懸崖》結尾的“硬傷”和“敗筆”到底說明了什麼？
《懸崖》：周乙和顧秋妍
好多朋友說：諜戰劇《懸崖》確實不錯，唯獨結尾讓人難以接受。周乙在已經脫險的情況下，卻扔下老婆孩子自投羅網，為了救別人而獻出生命。這個情節過於牽強生硬，屬於硬傷和敗筆。
還有好多朋友說：《潛伏》和《懸崖》相比，一個開心，一個虐心。一個輕鬆，一個沉重。前者連看幾遍也不過癮，後者看到一半就看不下去了。
應當說，上述評論都很有道理，它恰恰說明這兩部優秀的諜戰劇在觀眾心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
那麼，《懸崖》的編導為什麼要把結尾處理成那個樣子呢？我們不妨沿著劇情的脈絡，來梳理一番其中的奧妙。
《懸崖》：顧秋妍
一、亮點是影視劇的靈魂。
一部文藝作品，尤其是諜戰劇，必須要有一個亮點作為靈魂來支撐。《潛伏》和《懸崖》的亮點是什麼呢？——前者是搞笑，後者是情感。
不難想象，《潛伏》如果沒有搞笑做支撐，豈不成了一幕典型的職場劇——同事之間嫉賢妒能相互傾軋，為了爭一個副站長的位置而鬥得你死我活，甚至吃裡扒外地把對方推向絕境。活生生讓我地下黨借雞生蛋混水摸魚一次次撿著大便宜，正可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
當然這裡的“搞笑”絕不是貶義詞，而是透過它來塑造人物推動劇情向前發展。它是一副調味品，一道粘合劑，即增加緊張感，更產生趣味性，懸念迭生引人發笑，從而構成了諜戰劇裡妙趣橫生的要素，也是別具一格的藝術創作手法。
《懸崖》：周乙和顧秋妍
相形之下，《懸崖》的亮點則是情感，是靠情感來支撐和推動情節向前發展。
《潛伏》裡的餘則成和翠萍是一精一傻。而《懸崖》裡的周乙和顧秋妍則是一對人精。開始的時候，顧秋妍意氣用事擅自行動釀成大禍，葬送了小叔子和女友的性命，使她和周乙也險些暴露。周和顧大吵一場，並向地下黨負責人老魏提出調走顧秋妍並給予處分。
此時，周顧二人的情感乃是反感之情，厭惡之情。顧秋妍巴不得早一天離開周乙，結束這種假扮夫妻的非正常生活。
《懸崖》：周乙
但是，當血的教訓讓顧秋妍醒悟後，她很快便有了脫胎換骨的轉變。雪山發報遇敵時，她在周乙和敵人交火的危急時刻，堅持把電報發完並掩埋發報機，拿走敵人屍體上的槍支和手榴彈，準備與敵人同歸於盡，最終併成功脫逃。顧秋妍發出的電報對山上抗聯起到了重大作用，她也因此立了大功。事後，當老魏按照周乙先前的意見，要把顧秋妍調走並處分後，周乙則轉變了態度，提出可以暫緩調走，對她的處分也改成了口頭警告。
至此，周顧二人的情感開始了新生。也可以說，他們是在血與火的戰鬥考驗中結下了深厚情誼。
《懸崖》：顧秋妍
二、情感的積累，是潛移默化形成的。
情感這東西當然不是一時一事所能形成，它需要日積月累才能達成默契。顧秋妍以女性特有的細膩柔情，把對周乙的愛慕付諸在一點一滴的行動中，使其珍貴的情愫得到了完美的昇華。
具體表現有：
1、
往常周乙的生活都是由保姆照料，但打那以後周乙每天下班回家，顧秋妍都主動上前接過大衣和帽子掛在衣帽架上，又從周乙的皮靴裡掏出已經溼透的鞋墊放在暖氣上烘乾，這些細節在以前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懸崖》：周乙和顧秋妍
2、
細心的顧秋妍發現周乙袖口的紐扣脫落，她主動提出給周乙縫上。周乙說這種事可由保姆來做。顧卻說，都在一間屋子裡住，沒必要分得那麼清楚。然後就一針一線地縫起來。這個細微的舉動與夫妻之舉已別無二致。
3、
顧秋妍知道周乙愛抽菸，精心購買了一隻價值昂貴的打火機送給他。周乙大受感動，馬上把祖母留給他的玉手鐲回贈給對方。這種男女之間互贈禮物的行為，已經明白無誤地表明，他（她）們雖然沒有夫妻之實，感情卻已超越了同事之情。
《懸崖》：周乙、顧秋妍和莎莎
4、
顧秋妍產期臨近，周乙陪著她去公園散步
。
顧秋妍生下莎莎後，周乙抱孩子洗尿布啥活兒都幹。晚上把一張小飯桌放在炕中間，倆人分睡在兩邊。周乙說，沒想到佳木斯也這麼熱。顧秋妍說那就把衣服脫了吧。周乙說，除了我老婆，我還真不習慣和別的女人住在一鋪炕上。
由此可見，男女之間相處到這個程度，說沒有感情上的融會交流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現實的。
《懸崖》：周乙和顧秋妍
5、
周乙安排顧秋妍去與俄羅斯殺手瓦格里耶夫周旋，藉此套出情報。當對方已迷戀上顧秋妍的時候，周乙問顧秋妍：
你和那個忘年交老瓦，處得怎麼樣啦？
顧回答：
他是個紳士，對女人永遠特別好，是個有魅力的男人。
周乙說，
別是他沒動心你先動了心，我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顧秋妍當然知道這是開玩笑，也故作輕鬆地說：
賠了夫人也是別人的夫人，你操什麼心吶！
可見兩人已經是心有靈犀，情趣相通了。
《懸崖》：顧秋妍和瓦格里耶夫
6、
貫穿全劇的喬治亞民歌《蘇麗珂》，是顧秋妍留俄期間的最愛，也是有俄羅斯血統的周乙的最愛，共同喜愛的歌曲把他們二人的心連在了一起：
叢林中有一株薔薇，朝霞般地放光輝，我激動地問那薔薇，我的愛人可是你……
夜鶯站在樹枝上歌唱，夜鶯夜鶯我問你，你這唱著動人的小鳥，我期望的可是你……
可想而知，每當他們二人陶醉在這美妙動聽的樂曲中時，彼此的感情脈絡已進入了此處無聲勝有聲的境地。
到了這個階段，可能有朋友會說，《潛伏》裡的翠萍也同樣是照顧餘則成的生活。其實不然，它們二者是有明顯區別的。
翠萍假扮夫妻，是因為軍統局要求每個人必須帶家屬。而組織上選定翠萍的妹妹秋萍（帶照片的假結婚證都已做好）不料意外犧牲，只好改派長相酷似秋萍的姐姐翠萍代替。翠萍沒有絲毫特工經驗，又一個大字不識，所以她的任務只能以假扮夫妻的名義，照顧餘則成的生活。至於後來翠萍踢翻馬奎，是餘則成脫不開身才冒險讓翠萍去給左蘭報信。翠萍擊斃陸橋山，是因為狙擊手因故不能到位才只好讓翠萍出手。也就是說，這兩件事都不是翠萍的本職工作，是不得已而為之。
《懸崖》：周乙和顧秋妍
而顧秋妍可不是單純的假扮夫妻，人家是掌握核心機密的無法替代的報務員，是正兒八經名符其實受過專門訓練的地下工作者。另外周乙家專門僱有保姆，顧秋妍是沒有義務照顧周乙生活的。
可見，翠萍和顧秋妍雖然表面上都是假扮夫妻，實質作用是完全不同的，因此也就不可同日可語。
《懸崖》：周乙和顧秋妍
三、思想上的情感，只有到了緊要關頭才能展現得淋漓盡致。
周乙的妻子孫悅劍被捕正在受刑期間，為了防備萬一，組織上安排顧秋妍先行撤離，顧秋妍卻堅持要陪伴周乙度過這段艱難的時光。當老魏強行要求她撤離時，顧秋妍終於把話挑明，她說：
我和周乙在一個房間裡生死與共六年，早就成了沒有關係的一家人，這種感情超越了血緣，超越了愛情。周乙像親生父親一樣看待莎莎的眼神，只有我能理解，別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如果我在這個時候離開他，我的良心會終生受到譴責！
《懸崖》：顧秋妍
很多朋友可能沒看到或者忽略了顧秋妍這段臺詞。這是周顧二人感情脈絡最關鍵的一段話。她明白無誤地表明，就是死也要和周乙死在一起。事實上，先前顧秋妍已經向周乙流露了這層關係。她曾對周乙說：
等咱們兩個孩子長大以後，就讓家喬娶莎莎作媳婦，我們永遠是一家人。
可見在顧秋妍心裡，早已把周乙當作莎莎的爸爸，自己的親人。
《懸崖》：周乙和顧秋妍
也正是在這種相互映襯的感情前提下，當週乙和妻兒已經安全脫險，得知莎莎丟失的訊息，作為資深特工，周乙何嘗不知這意味著什麼。為了搭救顧秋妍母女，他毅然返回狼窩虎穴，要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換取母女二人的平安。
周乙把以命相博救出顧秋妍的計劃告訴老魏後，老魏認為成功的可能性太小，弄不好就會滿盤皆輸，因此不同意他這樣做。但周乙說：在我十多年的地下工作中，有多少同志為了掩護我而獻出了生命，這次就讓我為了救別人而冒一次險吧。言外之意是，即使我犧牲了，也是值得的。
《懸崖》：周乙和高彬
周乙返回家中，由於屋子裡已被安設了監聽裝置，他和顧秋妍只好採用筆談的方式，做生離死別的最後交待。其實，這又何嘗不是最後的感情傾訴。顧秋妍一會兒是痛徹心扉的哭泣，一會又是幸福甜蜜的微笑。這時，周乙恰到好處地放出了那張他們共同喜愛的唱片——喬治亞民歌《蘇麗珂》：
為了尋找愛人的墳墓，天涯海角都走遍，但我只有傷心地哭泣，我親愛的你在哪裡……
夜鶯一面動人地歌唱，一面仰著頭思量，好像是在溫柔地回答，你猜對了就是我……
一對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侶，就是在這種既浪漫，又悲憤，既柔情似水，又悲壯淒涼的氛圍中訣別，從此陰陽兩隔，天各一方……
《懸崖》：周乙的妻子孫悅劍和兒子家喬
四、《懸崖》的結尾，當然也是故事的高潮，把周乙和顧秋妍的感情推上了巔峰！
得知顧秋妍按照周乙假叛變的計劃即要釋放時，周乙坦然地走上了刑場。高彬問他最後還有什麼話要說，周乙提出要見見莎莎。當莎莎哭喊著爸爸爸爸撲到周乙懷裡時，周乙緊緊地抱住莎莎，淚如雨下失聲痛哭。他告訴莎莎：
回去告訴媽媽，我非常非常愛你們！
《懸崖》：周乙和莎莎
這是最讓人揪心的一段戲，相信每一位觀眾此時都會熱淚盈眶。因為周乙知道，這樣的心裡話如果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但這樣的話又只能透過孩子來傳達。它既是周乙的臨終遺言，更是把周顧二人的情感推上了巔峰——顧秋妍和莎莎被釋放回到家裡，第一件事就是找出周乙送給她的手鐲，鄭重其事的戴在了手腕上。
由於《懸崖》沒有像《潛伏》那樣大量採用畫外音來銜接劇情，因此所有細節只能靠演員細膩的表演來表達。作為觀眾的我們，只有把劇情真正地感同身受，才能理解編導的良苦用心。否則，極易造成對故事情節的偏見和誤解。
《懸崖》：周乙走上刑場，仰望天空。
劇情發展到這個層次，其實一切都已經明明白白了——《懸崖》的結尾之所以受到詬病，就是因為得出“硬傷”和“敗筆”結論的觀眾沒有把故事看完整，單純憑理性去分析故事的結尾，忽略了周顧二人的感情脈絡，所以才覺得它是難以接受的硬傷。
而一旦領會了周顧二人不是夫妻勝似夫妻的情感，自然就會理解，當人的感情一旦到了以命相交的程度，周乙的做法也就並非一時衝動，而是符合人性規律的自然反應
，是
合乎情理和情在必然了。
這，其實也正是《懸崖》能夠成為經典而至今無人超越的獨門絕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