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竇漪房:他曾告訴我“你無需爭寵,我要你專寵”

故事:竇漪房:他曾告訴我“你無需爭寵,我要你專寵”

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薄太后初見我時,一張臉嚇得慘白如紙,抖著嘴唇問我:“你……你是誰?”

“奴婢姓竇,名漪房。”我不知何處衝撞了她,趕緊報上姓名。

她突然冷笑:“你當哀家老糊塗了,換個名字便認不出你?”

“漪房從未改名換姓,還請太后明鑑。”她定是認錯了人。

她並不聽我解釋,只是倉皇呼喊:“來人,快來人,將這女人給我拖下去斬了!”

侍衛衝上來就將我五花大綁。

“太后饒命,奴婢是帶著呂太后的平安扣前來投奔代國的啊!”噩運來得猝不及防,我只能拼命申辯。

薄太后已恢復鎮定,兩指拈著那枚白玉平安扣,盯著我的眼睛說:“你以為從呂后那裡拿了這個物件,就能迷惑住我?”

“太后誤會了,這平安扣確實是呂太后交給奴婢的。她說與您是多年的姐妹……”

我話未說完,便被薄太后厲聲打斷:“我和她的確是姐妹,卻不像她那麼容易被蠱惑。先帝最恨巫女,我這代王宮更容不得你。侍衛,還不快快動手!”

兩名侍衛拖著我就往外走,大殿外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是誰惹得母后如此震怒?”

侍衛慌忙跪倒在地,我驀然回頭,對上來人目光,他身後一位女子也看見了我,我們三人幾乎同時喊了出來——

“怎麼是你?”

“你怎會在這裡?”

“你為什麼穿著大王的袍子?”

我騰地一下紅了臉。

薄太后神情一震:“大王見過這女子?”

“何止見過,寡人還曾與她同床共枕,這幾日正愁找不到她,沒想到竟被母后活捉了。”他上來就要給我鬆綁。

薄太后見他靠近我,突然臉色大變:“恆兒快離遠些,小心被她傷害。”

“母后放心,她不咬人。”他為我解開繩索,順手捏捏我的手腕,似乎在暗示我別怕。

薄太后見他與我如此熟稔,薄涼的臉上寫滿狐疑:“你怎會認得這巫女?你的袍子怎會在她身上?你何時與她同床共枕?”

我也滿臉狐疑地看他,他是代王?他怎會是代王?

他看看我,又看看薄太后:“此事說來話長,還請母后容我與她坐下,慢慢道來。”

薄太后一愣,他已示意宮人搬來座椅,一把將我按在上面,將我們倆那場致命邂逅從頭道來,說著說著,還不時看我一眼,彷彿怕我跑了一般。

2

初遇他時,在荒山中,他將我當成獵物,追了好幾個時辰。直到我不慎踩中捕獸套被倒吊起來,這才發現我是個人。

他撥開亂草靠近時,我摸起一塊石頭就砸向他的腦袋。

他一閃身躲過,拔出匕首割斷繩索將我解救出來。

他問我是誰,為何出現在這荒山野嶺當中。我抬腳就把他踹翻在地,朝著山下奔逃而去。

“喂,你小心迷了路。”他在身後急切呼喊。

我真想回去罵他一頓,我本就是迷路才到了山裡,好不容易才摸到方向,被他這一頓窮追猛趕,又不知東南西北了。

我想及此處,仍是氣不打一處來,更氣的是他陰魂不散,我兜兜轉轉終於來到山下,誰知又遇上了他。

那時已是黃昏時分,我走到一片曠野,天空突然下起大雨,我只好躲在一棵大樹下等待雨停。

遠處有一人打馬而來,快到我近前時,卻突然馬失前蹄。那馬受驚不小,倉皇逃竄,馬背上的人已不知所蹤。

我再看剛才驚馬的地方,地面上赫然露出一個大窟窿,裡面傳出一聲吆喝:“喂,樹下那位兄弟,拜託施個援手,在下被困在陷阱中了。”

我聽那聲音便覺得耳熟,跑過去一看,果然是他。他一見是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驚喜地說:“是你?我還擔心你被野獸吃了呢。”

那陷阱足有兩人深,洞壁溼滑無法攀爬,匯流而入的雨水已經快淹沒他的膝蓋。我頂著大雨搜尋一圈,沒找到可以幫他墊腳的東西,也沒有繩索藤條之類。

洞口的泥土突然塌下去一塊,讓我心驚肉跳。雨越下越大,再這樣下去,他不被淹死,也會被活埋。

救人要緊,我把心一橫,脫下袍子扯成布條,搓了一根繩子,一頭綁在樹幹上,一頭扔進陷阱。他扯著繩子,總算爬出陷阱。

“多謝兄弟救……”他朝著我一抱拳,剛要道謝,卻呆在那裡。

我又羞又臊,上去就給他一個耳光,隨即奪路而逃。

他很快追上我,解下他的袍子為我披上,說這風大雨大無處可躲,讓我先隨他去避避雨。

他帶我去的是一座木屋,屋裡有兩個佩刀的年輕人,見他回來,便躲出去了。

木屋裡掛滿狩獵用具,牆上釘著好大一張虎皮,該是他的戰利品。他說那是他的住處,那倆人是他的護院,我信了。

他燃起火盆,又端來清水,我洗乾淨頭臉,他在火光中笑吟吟地打量我,問:“你是誰?好好的一個姑娘,怎會弄得像個野孩子?”

我不說話,他轉身去弄了些兔肉放在火上烤,又開了一罈酒,屋內頓時酒肉飄香。

我已多日沒吃過一頓熟的,此刻看到這酒肉定然像頭餓狼。他將酒碗遞到我面前,我接過來就一飲而盡,回手又給他倒滿。

他哈哈大笑:“有酒量,懂禮數,你倒真是個謎。好,你不願說,我就不問,今晚你我只管喝酒吃肉。”

我不知他那酒竟如此好,喝時只覺得甘冽,醒時才知醉了。

他稜角分明的臉龐在睡夢中極為平和,垂下的睫毛也讓他顯得更俊逸。我看了一會兒,輕輕掙開他的懷抱,躡手躡腳走出木屋,走進茫茫夜雨。

每走一步,都是不捨。

3

“那夜寡人醒來她就不見了,正派人四處尋找,誰料竟在這兒不期而遇,母后與她有何淵源?”代王問。

薄太后冷哼一聲:“算你命大,她若早知你是代王,你還哪有機會站在這裡說話。她是漢宮來的巫女。”

“奴婢本是椒房殿的宮女,今日與太后只是初見,太后為何一口咬定我是巫女?”我據理力爭,有他在,我心中便有了底氣。

代王點點頭:“說得對,母后多年未回漢宮,怕是認錯人了?”

“與你無干!哀家說她是巫女,她就是巫女。侍衛,動手!”薄太后再次下令。

我急了,我與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這才頭一次見面,她就給我扣了頂巫女的帽子,還要將我置於死地,簡直蠻不講理。

“太后若喜歡濫殺無辜,又何必強加之罪,我竇漪房認命便是!只是我奉呂太后遺囑而來,還有一事相求,請太后容我把話說完,也算不辱使命。”

她突然驚呆:“你說,呂后她……崩了?”

“是,呂太后早在兩個月前就已離世,臨終之前,命我攜帶這平安扣前來,拜託太后關照張嫣。我話已傳到,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字字鏗鏘,憤恨難平。

呂太后生前曾無數次對我說起薄太后,說她重情重義,性情淡薄。我看她卻是六親不認,殘暴至極。

呂太后生前對我百般疼愛,為何要指給我這條死路?

“好了,什麼殺啊剮的,代國與漢宮本是一家,呂太后駕崩是天下大事,寡人竟毫不知情,你仔細說說。”代王又把我按在座上。

薄太后也點點頭:“呂后駕崩,竟無人向代國報喪,當今天子是不認代王這位皇叔了麼?”

我看看代王,他微微頷首,示意我但說無妨。我這才將未央宮這些年的風雲變遷述說一遍。

當我說到呂太后歷經艱辛,兩度白髮人送黑髮人,薄太后竟落下淚來。

我想她對呂太后終是有些情分的,但她的淚水,更多的是憐憫,而不是傷心。

呂太后去後,少帝當政,他年輕無能,手忙腳亂,沒有想到派人報喪,也在情理之中。

我說完了,薄太后答應關照張嫣。至於我,她看在代王的份上,可以不殺我,但今生今世,都不准我再入代國,否則格殺勿論,絕不留情。

我何用她留情?我竇漪房生就一身傲骨,今日被她肆意凌辱,餘生就算餓死也不會向她乞食。

我起身就走,代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要去哪裡?”

“不勞大王費心,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我冷冷甩開他。

他追上來:“天下之大,你既來投奔代國,我怎能再讓你受流離之苦?”

薄太后斥責他:“恆兒,你堂堂國君,休要與奴婢拉拉扯扯。”

“她一個弱女子,一路跋山涉水而來,好不容易進了王宮,母后卻對她百般刁難,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薄太后清冷冷說道:“哀家不喜歡她,這就夠了。”

“但寡人喜歡她。”代王突然扳住我肩膀,“當日與她相遇,我就對她一見傾心,沒想到她竟是專程來投奔我,這一切豈不是天意?”

“恆兒,你難道被這巫女下了蠱不成?”薄太后大驚。

代王眉頭一皺:“母后為何一再說她是妖女?莫非有何隱情?”

薄太后臉色微微一變:“我與她素不相識,有何隱情?不過是厭惡她這張臉罷了。後宮美女如雲,你何苦要留一個奴婢?”

“天下美人都不及漪房一個,母后若不喜歡,我就將她安置在我寢殿,不礙母后的眼就是。”

薄太后怒目圓睜:“你非要為了她與我作對?”

“後宮妃嬪都是母后所選,她是寡人唯一心動的女子,寡人已決意守護她一生,還請母后成全。”代王屹立在大殿,不卑不亢,目光堅定。

此前他在我眼裡,能擋世間風雨,此刻他在我心中,足以呼風喚雨。

4

薄太后最終沒能壓住他。

但我也沒答應嫁他。

薄太后一見面就要殺我,我留下來,豈不是自取其辱?

況且他身後那位絕色女子,早已用眼神將我殺死了不知多少遍。

我執意要走,他追到殿外,壓低聲音在我耳邊說:“你的風光都被我看過,你不嫁我,又要嫁誰?”

“此事不準再提!”我又羞又惱,揚手又要抽他,猛然想起他已不是木屋那個獵手。

他笑得邪魅,我的心像小鹿亂撞,害怕被他看穿,我瞪他一眼,繼續朝宮外走去。

他居然沒再挽留。

我的腳步稍稍遲疑了些,不知他是否察覺。

又下雨了,代國的雨水還真是豐沛。我走出王宮,穿過好幾條街,才找到一處躲雨的屋簷。

天上烏雲壓頂,我心中一片悽茫。來時路上,千難萬險我都沒有如此害怕過,此刻卻感到萬般無助。

當初離開長安,踏上前往代國的官道,我就做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一路千難萬險都闖了過來,卻差點死在代國的王宮。

世人都說呂太后心狠手辣,我看這薄太后才是真正的冷漠無情,殺人不眨眼。

還有他,我原以為遇上他是我今生最大的福氣,誰知他竟是薄太后的兒子。

我們之間不過是一場短暫的誤會,卻是一生的不可能。

雨勢越來越大,街上已不見行人,這片屋簷也漸漸不敵風雨。我身上穿的,還是他那件袍子,此時被雨溼透,風一吹,冷得渾身發抖。

我蜷在牆角抱緊自己,想起他那些情話。什麼牽腸掛肚,什麼守護一生,最後還不是任我自生自滅?

“這大雨之中,是不是有些想念寡人?”頭頂突然響起他的聲音。

我猛然抬頭,只見他撐了一把桐油傘,正俯下身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強忍心頭狂喜,恨恨地回道:“是,我正在想當初不該救你。”

“嗯,你若不寬衣解帶救我,我怎能發現你是女子,又怎能被你那顆硃砂痣迷得神魂顛倒。”

“你……我好心救你,反倒落你話柄。就算今生無人娶我,也不嫁你,你就死了心,忘了那顆痣。”我騰地一下站起來,把一肚子怨氣都朝他撒去。

他一把捏住我的下巴:“你還真是個小巫女,竟敢對寡人大呼小叫,說,那顆痣是不是你對寡人施的蠱,為何只看了一眼,便刻在心頭?”

我一把將他推開:“你若不喜,挖掉就是了。”

“好,你種的蠱,你來挖。”他一把將我拉進懷裡,令我動彈不得。

我只能貼著他溫暖的胸膛,聽他有力的心跳。

“別走,我要你。”他在我耳邊低聲請求。

我哪裡還捨得走?只是想起薄太后的樣子,仍是嘴硬:“你後宮妃嬪無數,何苦糾纏我一個奴婢?我不願做你小妾,與你的三宮六院爭寵。”

“你無需爭寵,我要你專寵。”他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我鼻子一酸:“若你只是一位獵手,那該有多好。”

“那我就是獵手,你就是木屋裡那個小啞巴,你我就像那晚一樣相守一生,如何?”他看著我,滿臉疼愛。

我望著他深邃的眼眸,點一點頭。

他笑了,竟彎腰將我背起,一手託著我,一手為我撐傘,將我揹回王宮。

夜裡,我坐在他的龍榻上,仍是不敢相信這份幸福:“為何一定要留下我?”

“你打我踹我時像一頭野獸,救我的時候不顧一切,在木屋乖巧得像只小貓,寡人就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少種樣子。”他盯著我的眼睛,認真說道。

我忍不住回嘴:“你不也是多變?你在木屋豪飲時,我還真當你是個灑脫不羈的獵手,誰想再見面你卻成了代王,我還不知明早醒來你會是誰。”

“明早醒來,我就是你的夫君。”他一伸手將我圈在懷中,熾熱的唇便覆了上來。

5

翌日醒來,早起的代王已頒下詔書,封了我夫人的位份,賞我的珠寶首飾與綾羅綢緞堆成小山。

我撿了幾匹素雅的料子叫人給我做成衣裳,留了一支金釵與一對玉鐲,剩下的,都讓人收了起來。

薄太后與我一見成仇,代王為免我二人再起衝突,讓我住在甘泉宮,不與後宮來往。

薄太后得知訊息,連連派人來召見我,都被代王回絕。太后大怒,親自找上門來,代王藉口說我染了風寒,竟把她擋在門外。

薄太后見無法接近我,終於作罷,我剛要鬆一口氣,王后又來了。代王見我緊張,拍拍我的手背說:“她不敢傷你,別怕。”

他這一說,我才稍稍放心了些。

王后低眉順眼,彷彿比我還要緊張,我剛要向她行禮,被她一把扯住:“都是自家人,妹妹不必拘謹。”

我被她弄得不知所措,初次見面,就免了跪拜大禮,豈不有損她的威嚴?

代王擺擺手道:“王后叫你免禮,你就免禮吧。今後你二人,還要互相照應。”

王后趕緊笑笑:“那是自然。今日臣妾正是專程為妹妹而來。”

“哦?為她何事?”代王有些意外。

王后說:“為了妹妹的安康。這甘泉宮乃是陽氣聚集之地,適宜大王陽剛之軀,但女子屬陰,常住在此,一來怕傷了身子,二來怕壞了王室風水。因此,還請大王將妹妹安頓在後宮,也免得妹妹一人在這兒冷冷清清。”

“這是,你的意思?”代王看著她,眼中似有深意。

王后目光躲閃:“臣妾愚鈍,哪有這般周全,一切都是太后旨意。”

“太后想讓漪房住進後宮?”代王微微詫異。

王后點頭:“是,太后還讓臣妾捎句話,說那日錯將漪房當成巫女,讓她受了委屈,還請她不要記恨。”

代王一聽這話,眼中閃過一絲愧疚。我知道他自幼與太后相依為命,這些日子為了我與太后僵持不下,想來心中也是備受煎熬。

王后走後,代王說:“母后已讓步,你可願隨我去向她請安?”

我點頭答應。既然決定和他共度一生,遲早都要面對太后,我是晚輩,矜持不下,便是不知好歹。

薄太后依然面色薄涼,我規規矩矩向她行了大禮,她淡淡說道:“哀家老眼昏花,那天真是委屈你了。”

她這一說,叫我更加惶恐。

“母后言重了,漪房早已將那件事忘在腦後。倒是她年輕氣盛,今後還請母后多多包涵。”代王趕緊替我打圓場。

“你二人既然一見鍾情,我也不願做那棒打鴛鴦的惡人,只是這代國的後宮向來風平浪靜,你切不可將長樂宮那些蠅營狗苟之事,帶進這裡。”薄太后的目光落在我臉上,清冷如霜。

“漪房絕不是興風作浪之人,請母后放心。”代王為我打了包票。

薄太后點點頭:“如此便好,我也別無所求,你就帶她下去。代國的後宮不缺寢殿,你挑著好的,給她一間就是。”

6

代國的天終於放晴,萬里無雲,湛藍如洗,就連空氣中的微風,都帶著一絲甜暖的氣息。

原來呂太后並沒有給我錯指道路,只不過好事多磨罷了。

沒過多久,我就搬離甘泉宮,住進代王賜我的寢殿。一應隨從,都由他親自指派,吃的用的,決不許有一絲大意。

薄太后接納了我,似乎這整個後宮都接納了我。王后之後,諸位夫人、美人也都前來看我,一個個噓寒問暖,說說笑笑,雖是面子功夫,但也一派祥和。

代王不在時,王后來得最勤,常與我閒話家常。

她誇我識大體、懂進退,不像那慎夫人,仗著大王專寵,恨不得廢了滿宮,鬧得太后都對她冷眼相待。

“太后雖深居簡出,但這後宮哪一個不在她眼皮子底下?慎夫人一朝失寵,又不得太后歡心,這往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改日我還要去勸勸她,好好去向太后賠個不是。”王后一臉憂心。

那慎夫人十之八九該是在太后宮中認出代王袍子的那一位。她因我失寵,一定恨極了我,我想起她那殺人般的眼神,至今不寒而慄,所幸她沒有找上門來,真是謝天謝地。

日子就這樣風平浪靜地過下去,萬事足矣。

代王與我夜夜歡好,次月,我就見了喜脈。代王連說我若是生了公主,定要將她捧在手心,若是生個王子,定要立為太子。

我嗔他喜極失言,王后早已為他生下四位王子,這儲位怎能輪到我的孩兒?

我在椒房殿多年,深知後宮腥風血雨多由爭儲而起,我不想讓我的孩兒捲入其中,只求他一生平平安安。

代王只是輕撫我肚皮,笑而不語。

王后得知我懷了身孕,忙著給孩兒縫小衣裳。我勸了她幾次也沒用,代王說就隨她去吧,生兒育女這事,她最拿手,我也只能由著她去。

入秋時節,邊境起了一場戰事,代王接到密報,說戍邊將軍似有投敵之心。此事不太可信,但邊境事大,代王不敢掉以輕心,決定御駕親征。

他走時特地召集我的宮人訓話,又將我託付給王后,千叮萬囑之後方才離宮。

王后當晚就送了一罐湯來,說今日有好心人送了千年人參,她特地燉了花膠烏雞給我當消夜,免得我瘦了,不好向代王交差。

我宮裡的女醫與廚子早已退下歇息去了,我有些遲疑,不知此時再進食對胎兒是否有益。

王后說這湯她懷胎時喝了不下百回,四位王子個個白胖,若不是好東西,她也不會拿給我。

那湯真是花了心思燉的,一開啟罐子,滿屋飄香。

王后親自給我盛湯,我趕緊叫人也為她盛了一碗,和我一起品嚐。

王后連連推辭,直說這千年人參可不是常有,我懷著身孕,好東西自然要緊著我吃。

我故意使起性子,說她要是不喝,我也不喝。

王后推辭不過,只能陪著我喝了,又匆忙趕去向太后問安。她前腳剛走,乳孃就帶著年幼的三王子和四王子來找她。

那四王子年方兩歲,是個小饞貓,一聞到香味兒就忘了找孃親的事,扯著我的裙角說:“竇姨娘,竇姨娘,我要吃肉肉。”

我向來喜歡孩子,趕緊叫人揀了些軟爛的雞肉給他們解饞。

倆小兒你一口我一口,吃得滿嘴流油。一碗肉吃完了,仍是意猶未盡,眼巴巴地望著那隻湯罐。

王后說湯中放了人參,我不敢給他們多吃,只能又包了些點心給他們,讓乳孃哄著他們走了。

代王不在,孩子們一走,鬧哄哄的寢殿頓時變得清冷。我不知是感到孤單,還是被這倆孩子觸動了心事,躺在榻上,竟不自覺地想起兒時那些不堪的往事。

7

我似乎生來就無家可歸,自打記事就四處流浪。

那天我來到一條河邊,見河面停著一架竹排。竹排上沒人,卻鋪滿鮮花,不知是做什麼用的。

河水不深,我膽子大,見四下無人,便決定下水一探究竟。

我蹚著河水一點點接近,抓住竹排一角,發現那鮮花下還鋪著一層綢緞,綢緞下鼓鼓囊囊,像是藏著什麼。

我繞著竹排仔細打量,突然發現那綢緞下露出一隻手。那手白皙修長,手腕處還纏了一條五彩絲線,煞是好看。

原來這竹排上竟躺了個人,看那手該是個女子。我好奇她為何睡在這上面,身上還鋪滿鮮花,於是小心翼翼掀開綢緞,想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是個年輕的女子,穿著一身華服,樣子十分美麗。只是她還在睡著,一對長而濃密的睫毛覆在雪白的臉頰上,寧靜又安詳。

我突然有種叫醒她的衝動,於是伸手去碰觸她的手。一陣沁骨的寒意瞬間襲來,讓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她的手,怎麼會那麼冷,像個死人一般?我又輕輕碰了她一下,還是冷。而且她被我碰來碰去,竟毫無反應,就連睫毛都不曾動一下。

我仔細一想,好好的人,怎會睡在竹排上?這人,怕真是個死人!

我害怕了,轉身就跑,結果一個趔趄倒了下去。河底溼滑,我越是掙扎,越是站不起身子,河水已灌滿我的口鼻,我無法呼吸,無力呼喊,只覺得胸悶,耳朵刺痛……

模模糊糊中,我似乎被人一把拎出水面,我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只知大口大口喘氣。

“漪房,漪房,你終於醒了。”耳邊響起代王的聲音。

我猛然張開眼睛,才知做了一場噩夢。眼前哪有什麼河流、竹排和死人,這分明是我的寢殿,那鏤空的屏風、雕花的桌椅、明亮的銅鏡……

我的目光掃過銅鏡,又轉回去,盯著鏡中人,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鏡中我的臉,和夢中那張一模一樣。我一時分不清是夢見了死去的自己,還是自己長成了夢中那個死人的樣子。

代王見我如此驚懼,一把將我摟進懷裡:“別怕,都過去了,過去了!”

他不是出征了麼?怎會在我身邊?這屋裡怎麼都是太醫?

我尚未來得及問,門外驟然響起一聲怒吼:“那巫女呢?把她給我綁了,哀家要讓她血祭王后和我的乖孫!”

代王猛然站起,張開雙臂護在我身前,如臨大敵。

是薄太后帶著一身殺氣衝了進來,我不知又怎麼招惹了她。

“母后,漪房剛剛死裡逃生,神志尚未清醒,請母后不要為難她。”代王在為我求情。

薄太后怒道:“事到如今,你還護著她?什麼死裡逃生,什麼神志未醒,這都是她的障眼法,你休要執迷不悟!”

“母后,漪房確實身中劇毒,若不是我及時察覺,她也逃不過此劫啊。”

“她中毒是假,你中蠱才是真!當日她入宮求見,我一眼便認出她是那巫女。可你鬼迷心竅,為她百般開脫,還將她留在宮中,如今她已對你的妻兒大開殺戒,你難道還要為虎作倀不成?”

他二人吵得不可開交,我卻一頭霧水。薄太后早已說過是她認錯了人,此刻為何又翻起舊賬?

我想下床向她請安,卻發現手腳都軟綿綿的不聽使喚,只能有氣無力地說:“臣妾恭迎太后!不知太后來我這兒有何事?”

“來取你性命!大王,你讓開!”薄太后吼道。

8

代王將我護得更緊:“真相尚未查清,母后怎能濫殺無辜?漪房,你可還記得昨夜發生了何事?”

我被他問得一愣。除了那個噩夢,昨夜並未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但他如此焦急,我只能將王后來過的事情一五一十向他說了。

“你說這湯確實是王后送的?”代王指著那湯罐。

我點點頭:“是她特地為我送來的消夜。”

“你這巫女,休要在此妖言惑眾!王后將你當成親姐妹一般,你害了她母子三條性命,還要嫁禍於她?”薄太后指著我的鼻子怒罵。

我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只能無助地看著代王。

代王紅著眼睛說:“漪房,太醫說這湯中有劇毒,昨晚你與王后及兩位孩兒都中了毒,她母子三人都已撒手人寰。”

“但我……為何沒死?”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驚呆,有些語無倫次。

薄太后冷笑一聲:“你休要裝瘋賣傻。你本就是巫女,死而復生,對你來說豈不輕車熟路?”

我一時無言以對。四人身中劇毒,三人命喪黃泉,而我只是做了一場噩夢,醒來一切如常。莫說旁人疑神疑鬼,就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薄太后見我沉默,揮一揮手,侍衛一擁而上。

代王拔劍怒吼:“誰敢造次,休怪寡人劍下無情。”

“恆兒,你竟為了這巫女與我刀劍相向?我可是你的孃親,那王后與兩位王子,可是你的妻兒!”薄太后氣得渾身發抖。

“寡人敬重母后,也請母后明辨是非。王后是我的妻室,漪房也是,她也失去了我們的骨肉,我豈能再叫她白白蒙冤?還請母后叫人退下,待我查清真相,給眾人一個交代。”

薄太后牙根緊咬:“好,哀家就在這兒等著,看你究竟能查出什麼真相!”

9

薄太后坐下來,代王轉身扶住我的肩膀:“母后悲傷過度,難免言語過激,你不要往心裡去。”

我一把將他推開:“你剛才說,我的孩兒怎麼了?”

“漪房,你冷靜些,聽我慢慢說,慢慢說。”

他昨日出徵,出城百餘里便接到邊境捷報,說戍邊大將軍乃是詐降,借談判之機擒住了敵軍將領。如今已大獲全勝,順利平定戰事。

他確認訊息無誤之後,這才班師回朝。誰知一進寢殿,就見我在帳中抽搐成一團,不省人事。

他嚇壞了,即刻召來太醫搶救。十幾位太醫使盡解數才將我從鬼門關前拉回來,但我腹中的小生命因太過脆弱,終是沒能躲過這場劫難。

太醫查出我是中了商陸之毒,他審問宮人昨夜都給我吃了什麼。我的貼身侍女說昨晚王后送來了補湯,太醫一看,裡面果然有一支商陸。

他大怒,命人前去捉拿王后,才發現王后與兩位小王子的身體都已涼透。經查實,母子三人同樣中了商陸之毒。

“王后要下毒害我?”我想起她為我盛湯時笑意盈盈的樣子,不由得心驚膽寒,瑟瑟發抖。

薄太后冷笑:“王后已死,死無對證,豈不任你信口雌黃?若是她下毒,她自己又怎能喝下毒湯?”

“她開始並不想喝,是我執意勸她……”我囁嚅著,腦中突然一個閃念,“或許王后並不知那湯中有毒,她分明說那是別人送的千年人參。”

此言一出,薄太后的神情明顯一震。

代王急忙問我:“她可曾說是誰送的?”

薄太后也冷冷盯著我,等我說出答案。

我搖搖頭:“她只說是位好人。”

“好人好人,在她眼中全是好人!那商陸與人參外形極為相似,常人難以分辨,都怪她沒有防範之心,貿然拿來食用,才殃及你和孩兒。”代王氣得咬牙切齒。

我撫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小腹,欲哭無淚:“或許,那人並不是要害王后,而是我和腹中孩兒。”

代王問我何出此言,我告訴他,自從我搬進後宮,常有人給我送禮,我深知拿人手短,一概不收。那些人見王后與我關係親密,就託她轉交,王后總說不忍拂了別人一片好意,代我收了不少東西,這所謂的千年人參,怕也是衝我來的。

“婦人之仁!婦人之仁!來人,給我一個個查,看是誰膽大包天,竟敢借王后之手投毒。”代王聽完,當即傳令下去。

薄太后怒道:“慢著!這巫女分明是栽贓誣陷,信口開河!大王怎能憑她幾句花言巧語便遷怒整個後宮?王后與各宮妃嬪多年來都相安無事,為何她一來便鬧出人命?這後宮還要死多少人你才肯清醒?”

代王突然紅了眼睛:“母后當真以為王后與各宮妃嬪都相安無事?”

“你……此話何意?”薄太后神情一凜。

代王苦笑一聲:“寡人累了,也請母后先回宮歇息,待查出真相,自會叫人稟報母后。”

“好,哀家老了,做不了你的主,你若不怕眾叛親離,就儘管鬧吧。”薄太后扔下這句,頹然離去。

10

我與代王相對無語。

午後,奉命搜宮的內廷官回來覆命,說除了太后寢宮,後宮的各個角落都搜遍了,也沒找到第二支商陸;

審問王后隨從的人也來稟報,這幾日並沒有妃嬪向王后送禮。唯一可疑之處,是代王走後,王后從太后那兒出來,去過慎夫人那裡。

代王聽完,沉著臉說:“召慎夫人前來回話。”

果然是她。上一次相見,我被五花大綁,她站在代王身後;這一次相見,她被侍衛押著,我坐在代王身邊。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代王冷冷問她:“昨日王后去了你宮裡?”

“是。”她也冷冷回道。

王后所言果然不虛。此前她定是被代王寵得無法無天,才敢如此桀傲不恭。

代王又問:“那,你是否給了王后什麼東西?”

“我那裡多日無人問津,早已淪為冷宮,哪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可給王后?”她一臉悲憤,字字噎人。

代王沉默片刻:“那王后去你宮裡,到底所為何事?”

“臣妾不敢說,怕傷了大王的新寵。”她挑釁地看著我的眼睛。

代王終於被她激怒,一把捏起她的下巴,咬牙切齒地說:“我知道你一肚子怨氣,你可以恨我,但若是你利用王后向漪房投毒,我絕不會念半分舊情!”

“大王此前難道念過舊情?”慎夫人一把打掉他的手,倔強地與他對峙。

代王的手搭上劍柄,又收回去。

慎夫人看在眼裡,冷笑一聲:“大王不要再疑神疑鬼。王后去我那裡,是要寄存一樣物品。”

“她託你保管何物?”代王驚問。

慎夫人從懷中取出一枚荷包:“臣妾已答應王后十年後將這荷包交給她的四個孩兒。本不該負人所託,誰知她一夜暴斃,我疑心王后之死與這東西有關,便斗膽開啟看了,看完實在心驚膽寒,不敢再留,還請大王代為保管!”

代王開啟荷包,裡面是一方縑帛,上面有字,代王看完又交給我,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我看了,頓如五雷轟頂。

那是王后寫給孩兒的絕筆信,信中字字血淚,全是對我的控訴。說自打代王將我揹回甘泉宮,就與她斷了夫妻情分,把她當成我的奴婢一樣使喚。如今我懷了身孕,若生下王子,必將凌駕於她的嫡長子之上,奪取儲位。她自知無力與我抗衡,只能選擇同歸於盡。

“不是這樣的,她不是這樣的。”我捧著縑帛的雙手瑟瑟發抖。

代王收起縑帛:“來人,將這書信呈給太后過目。傳我旨意,王后德不配位,自食惡果,殃及王子,予以褫奪封號,卷席而葬,以儆後宮。”

“以儆後宮?大王這是要明示後宮姐妹,誰若不服竇夫人欺壓,就要落得王后一樣的下場麼?”慎夫人目光如刀,咄咄逼人。

代王黑著臉說:“一切都是王后憑空妄測,庸人自擾,漪房何時欺壓過誰?她分明是此事的受害者。”

“她是受害者,慎兒又是什麼?大王兩個多月對我不聞不問,終於傳召一次,卻是前來受審。慎兒若不交出這個荷包,大王就該嚴刑逼供了吧?大王只為一人,便與整個後宮為敵,試問這代國上下可還有安生日子?慎兒不求大王念舊情,還請大王將我遺忘,別再把我當犯人押來押去便好!”慎夫人說完,揚長而去。

代王望著她的背影,滿眼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