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完)
2010年6月6日的凌晨2點,南京陽城一中發生跳樓事件。
我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望著那具被救護車拉走的屍體,如墜冰窖。
“天啊,馬上就要高考了,怎麼這麼想不開啊”
“你說,傅學長不會有抑鬱症吧,要不然好好一個高富帥幹嘛自殺”
“高富帥?你們沒看他的影片嗎?那個尺度哦~”
熙熙攘攘的人圍在警戒線外議論著這個自殺的學長。
挪步向前,腳尖觸碰到一個不明物體,低頭望去,地上躺著的竟然是傅唯一的手機,螢幕已經被裂紋分割成無數塊。
我撿起那手機,眼淚大滴大滴砸在上面。
有些話不敢說出口,一轉身,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比如,我喜歡你。
時至今日,是我有史可查暗戀傅唯一的第四年。
2
下晚自習後,我揣著手機去了學長家,打算將這手機交給傅唯一的父母。
剛要上前,三兩個學校老師就被從傅家別墅裡趕了出來。
“他不是我兒子”傅母紅腫的雙眼浮上恨意“我沒有這種混賬兒子”
她將傅唯一的書包摔到地上,冷硬地關上門。
月光灑下銀輝,將這扇緊閉的大門鍍上一層孤寂的寒光。
看來手機是還不回去了。
城市街道的霓虹燈不安地跳動,車水馬龍漸漸模糊在我眼中。
手中的手機忽得閃亮一下。
盯著手機良久,我不由自主地觸開螢幕,傅唯一清秀的面龐出現在我眼中。
他笑得那麼漫不經心,似乎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憂無慮的少年。
看著那青春鮮活的笑容,我的心像裂開一道深邃的口子,尖銳清醒地躍動著、疼痛著。
顫抖著手撫摸他彎彎的眉眼,下一秒,手機竟跳到了相簿的頁面。
相簿頁面有兩張照片和兩段影片。
它們散發著幽幽暗光,似乎隱藏著什麼秘密。
深呼一口氣,屏氣凝神地點開第一張。
傅唯一坐在便利店附近的木椅上,懷裡抱著一隻百無聊賴的大白貓。
我緩緩放大照片,想仔細端詳他每一根細碎髮絲,可食指和拇指剛要擴張,周圍風聲呼嘯,空間模糊扭曲起來,刺眼的白光向我的瞳孔襲來。
一陣天旋地轉,映入眼簾的正是傅唯一。
鮮活的傅唯一。
他穿著白襯衫,碎髮隨意搭在額頭上,慵懶的白貓安靜地躺在手臂上。
我,進了照片?!
按捺住激動詫異的心情,我跑到便利店裡打聽時間。
“今天三月一日啊”店員面無表情地回答。
時光倒流了?!
花光午飯錢,買了一個傅唯一喜歡吃的紫菜包。然後走出便利店,來到傅唯一的木椅旁,緊張坐下。
陽光灑在他白皙側臉上,將濃密羽睫的影子映在眼下。
“我可以摸它嗎?”
他一愣,舒展眉頭笑起來“嗯”
我安靜地撫摸著那隻高傲慵懶的白貓,心裡竟慢慢平靜下來。
現在是三月份,也就是說我有三個月的時間走近他的世界,將他從自殺的邊緣救回來。
才下過雨,植物的味道分外清新,地上的水漬依稀隱約可見。
嗅著生氣的清香,我微微抬頭看向傅唯一,正撞上他打探的目光。
像是一部青春恐怖小說的封面,我和自殺的高三學長坐在長椅的兩側,四目相對。
3
跑車的低吼聲打破了午後的寧靜,最前面那輛停在了我們面前。
車窗搖下來,帶著藍色墨鏡的平頭男生問:“同位,回學校不?”
傅唯一沒說話,站起來,輕輕抱起白貓,然後對我笑了笑。
“唉”我輕喚一聲,把紫菜包伸到他面前“這個給你。”
傅唯一估計見慣了這種情節,連『為什麼』都不問,自然接過“謝謝。”
走到那輛紅色的豪車旁,車門緩緩向上開啟,他彎腰坐進去。
一隊跑車揚長而去,他在最前面的那輛,消失在最繁華的街道。
回到學校,同位張慧在我耳邊大叫著“妙妙,你怎麼才回來,剛剛傅學長答應夏天的告白了,第七次告白,可算成功了!”
我沉默不語,這個訊息我早就知道了。
“唉?”張慧一張大臉湊過來“你怎麼不吃驚?”
我攤開試卷,解著排列組合“他們本來就很般配”
晚自習時,傅唯一的手機“叮咚”響了一下。
時光倒轉,手機的記憶體也消失了。
相簿裡緩緩出現第二張照片。
夏天和傅唯一站在夜色中,女生一隻手摟著男友的腰,另一隻手幼稚地比耶,笑得一臉幸福。
看著教室第一排夏天空蕩蕩的位置,我心裡一陣酸澀。
快放學時夏天才回來,她懷裡抱著許多精美禮物,走到垃圾桶旁,雙臂開啟,那些禮物嘩嘩掉進了垃圾桶。
我攥緊衣角,臉上燙得不行,像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
――掉進垃圾桶的禮物中,混著那一個紫菜包。
雖然不起眼,但是夠寒酸。
卑微如我,從沒有勇氣去和夏天爭,原因很簡單——貧窮又平庸。因為長相自卑,我幾乎不敢與人對視,更遑論追求閃著光的傅唯一。
4
我想保護他,卻無從下手。只能放學的路上悄悄跟在傅唯一。
“你。。。。。”傅唯一摘下耳機,轉過身猶疑地打探我“是在跟著我嗎?”
我驚慌地低頭走上前去,囁嚅道“學長,我想和你一起回家”
他一怔,揉了揉頭髮“我可不是什麼好人哦”
“拜託了”我拉住他的手,急得快要哭出來。
如果我不能接近他,又怎麼幫他呢?
空氣沉默了一會,他心累地開口“我有女朋友了”
看著他漠然的雙眸,我縮回拽住他校服的手,小聲道“你誤會了”
“請不要再跟著我,我不喜歡黏人的女生。”他帶上耳機,疏離不失禮貌。
我想去追離開的他,卻注意到他的鞋子。
非常乾淨的白色板鞋,一塵不染,是我只能在雜誌上看到的奢侈品。
我偷偷把自己的腳往回縮,藏入黑暗裡。
5
期中考試來了,由於卷子我早就做過一遍,不出意外,我一躍成為班裡第一。
每次考試都要換一次位置,我看似優異的成績吸引了好學上進的女孩——班花夏天。
“元妙妙,你願意和我做同位嗎?”夏天舉著一盒巧克力,笑出兩個酒窩。
看著那盒我不知名字的外國巧克力,我腦子抽風,脫口而出“這是你男朋友送你的嗎?”
夏天臉忽得紅了,羞澀點點頭。
接過巧克力,我像接受告白一般笑道“我願意”
幾天後,夏天和傅唯一約好週五出去玩,結果突然被老師叫去談話,委託我去告訴傅唯一。
湖邊竹杉茂密,枝繁葉茂,蒼綠得彷彿能滴出翡翠。
傅唯一就站在這綠蔭下,他的頭髮半乾,軟塌塌的,像個小孩。他身後站了七八個俊男美女,鮮亮又張揚。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好奇地打量我。
“夏天說,要晚一會兒過來”
傅唯一有些意外“是你?”
“這就是那個牛皮糖啊”平頭的高三學長打量著我。
叫我牛皮糖是有原因的。
這幾天我亦步亦趨跟在傅唯一後面,觀察他生活的點點滴滴。
他的母親端莊漂亮,父親成熟穩重,作為獨生子,傅唯一可以說是被捧在手心裡長大。
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天之驕子的他選擇自殺,讓他的母親連他最後的遺物都置之不理?
“牛皮糖,我們知道了”平頭學長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你可以走了。”
我昂起頭,直視那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有名字。”
“好了,同位”傅唯一拉住要擼袖子修理我的平頭哥“別逗她了,她會當真的。”
“誰說我在嚇唬她,我可沒有不打女人的原則”崔彬在我面前示威般揚了揚拳頭“以後別黏著傅唯一,不然把你打成豬頭。”
我攥緊拳頭,低頭悶聲道“只會嘴硬”
崔彬雙手環胸,上上下下打量我一番,嗤笑道“對於你這樣的貨色呢,除了嘴硬,我哪裡都硬不起來。”
周圍的男男女女忽而鬨笑起來,連傅唯一都輕笑出聲。
我氣得雙肩發抖,可又覺得打不過他,硬生生憋出一行眼淚。
在眾人的注視下,我匆匆跑開。
跑到教學樓下,我與夏天撞了個滿懷。
她一頭海藻般的長髮,微風吹起她微蜷的劉海,露出光潔白皙的額頭。
美麗如夏天,才能配得上傅唯一。我的頭垂得更低了。
“妙妙,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啊”夏天拉住我的手“反正明天是週六,也沒事。”
我搖了搖頭,藏起眼角的淚痕“我要學習”
夏天本就是隨口客套,見我拒絕,便一臉惋惜道“那好吧”
【牛皮糖與墮天使】
1
那個週末,傅唯一和夏天沒能出去玩。
傅唯一家出事了——他的父親車禍去世了。
傅唯一一連兩週都沒來學校。
聽夏天說,傅叔叔剛去世,傅阿姨便有了新的情人,是個四十多歲的窮酸男。
擔心了許久的我用零花錢買了些廉價的營養品,去了傅唯一家。
輕敲了幾聲門,房內沒有人迴應。我正欲離開,卻發現門吱呀一聲被風吹開了。
忐忑不安地踏入,光潔如鏡的地板上倒映出我的影子,豪華的偌大客廳空無一人。
“有人嗎?”我小聲地問道。
隱約間,紅木樓梯旁的臥室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有些擔心傅唯一自殘,便咳嗦幾聲強自壯膽走了過去。
房間內的人像是感知到我的到來,聲音忽然大了起來,連綿地飄出讓人臉紅的喘息聲和難耐的呻吟聲。
我的臉忽得滾燙起來,水果袋子從我手中脫落,乒乒乓乓撒了一地。
來不及撿起,我踉踉蹌蹌衝出了傅家。
幾天後,學校傳聞傅唯一和家裡決裂,搬了出來。
午自習燥熱不堪,熱得我心裡越發焦急。
“你知道,傅唯一去哪裡了嗎?”我假裝無意地打探。
夏天將手中的筆使勁拍在桌子上,冷冷道“你問這個幹什麼?”
“你男朋友家出了這麼大的事,我隨口問問而已”我胡亂畫著斜坡物體的受力分析圖,心虛道“不說就不說唄,這麼大氣性幹嘛。”
“我們分手了。”
“啊?!”手中的自動鉛筆芯忽得被折斷“為什麼?”
“為什麼?”夏天撇撇嘴,吹掉物理卷子上的橡皮屑“他跟家裡決裂了唄”
“我知道啊”我心不在焉地畫著圖,目光斜視著夏天毛絨絨的側臉“然後呢?”
夏天露出與她年齡不符的神色,冷哼道
“他媽現在一心要嫁給自己偷的那軟飯男,那軟飯男還有孩子。”
“傅唯一現在離家出走,就是白白把傅家的家產拱手相讓。”
“他現在一窮二白,我幹嘛在他身上浪費青春”
我心裡的火越聽越大,終於忍不住將自動鉛筆猛摔到地上。微微躁動的自習瞬間安靜下來。
“你怎麼了?”夏天側過頭來盯著我。
本想對她破口大罵,可又怕暴露自己對她男友垂涎已久的心。
我深呼一口氣,顫著聲音道“物理題好難”
“我教你”夏天湊過頭來。
“不用!”我一把推開她“我就愛做難題!”
“理解”夏天聳聳肩,漫不經心道,“你只有高考這一條路可以走。”
2
在食堂吃過晚飯後,我翹掉了晚自習,去了酒吧找傅唯一。
傅唯一自殺前幾個星期,是被他叔叔從LUXURY酒吧送回學校的。
酒吧的DJ打著震天響的節奏音樂,花花綠綠的燈光四處跳躍著,一束紅光掠過角落裡喝得爛醉如泥的傅唯一。
他的白襯衫領口開到胸膛,釦子歪歪扭扭地系錯了行,白皙的雙頰染上暈紅。
“傅唯一”我彎下腰,在他耳邊輕喚“回家吧”
“家?”他聽到我的話,抬起朦朧醉眼,喃喃道“我沒有家了。”
看著他微微顫動的睫毛,我心裡泛起強烈的苦澀“沒有母親會離開兒子,就算有了新的家庭,也不會。”
說罷,我將傅唯一的胳膊架在我脖子上,費力將他拉起來。
“滾開”傅唯一將我一把推開,含糊不清道“沒有母親會離開兒子的,除非……。。”
說到這,傅唯一黑亮的雙眸一閃,露出邪惡的笑容,他附到我耳邊,溫熱的氣息混著酒氣吹在我脖頸間
“除非我做了她無法原諒的事”
——比如和男人上床”
我的身子一僵。
那天在傅家臥室裡的,是傅唯一。
“我說過,我不是什麼好人”傅唯一拍了拍我僵住的肩膀,笑得沒有一絲溫度“所以,離開吧”
我深呼一口氣,堅定道“我不會離開你的”
傅唯一摸了摸鼻子,饒有趣味地看著我。
“初二那年,我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潑皮騷擾,我將這件事告訴同學希望她們加強警惕”
“可大家都指責我譁眾取寵,他們說怎麼會有人想猥褻我這樣的醜小鴨”
“我一時委屈,與那群人起了爭執,結果被一個女生潑了菜湯”
“整個世界都在嘲笑我,只有你站了出來”
“你把白淨的校服脫下來給我,告訴我,你相信我。”
傅唯一愣,長睫覆下遮住眼中的情緒“我……。我不記得了”
看著他臉上交錯的燈光陰影,我用盡所有勇氣,堅定道:“傅唯一,我喜歡你。”
傅唯一認真地打量我半天,忽而譏誚笑道“又是來告白的啊”
他掏出手機,攝像頭對準我“再說一遍你喜歡我”
“啊?”
“說一句情話太簡單,但一旦要追究責任、留下證據,就不會有人隨隨便便說出口了”傅唯一手機往沙發上一甩,眼底盡是不屑“你也不例外”
“我喜歡你”我將他的手機撿起來,鏡頭對準自己“傅唯一,我喜歡你”
錄製結束,儲存。
忽而,我褲子口袋裡的手機叮咚震動了一下。
一股恐慌竄上心頭。
我背轉過身去,開啟手機。
這段影片,出現在了傅唯一死後中手機裡。
手心冷汗涔涔,背脊涼颼颼一片。
怎麼會這樣,原本的我是不認識傅唯一的,他的手機裡怎麼會一直存著這個影片呢?
“元妙妙,你怎麼了?”傅唯一見我身子發虛,忙扶住了我。
“我沒事”我將手機塞回口袋,笑道“回去吧,不要再自暴自棄了。”
“虛情假意”傅唯一不耐煩地鬆開了扶住我的手,兀自往吧檯走去。
“喲,這不是傅大少爺嗎?”喧嚷的人群響起一聲戲謔的男聲,這聲音高亢得很,讓吵鬧的酒吧安靜了幾分“怎麼,又喜歡女人了?”
那壯實的男人看向他身後的我,促狹笑道“你這品味越來越差了。”
“別擋路”傅唯一挑釁般推搡著他的肩頭。
那人自覺面子受挫,一拳揮過去,將傅唯一打得踉蹌著後退幾步。
幾個嘍囉小弟聚攏過來,將他圍住。
“我聽說,你小子被男人睡了”那帶頭的混子捏住傅唯一的下巴,惡劣笑道“要不,你也陪陪金哥”
說罷,那人從懷裡掏出一疊鈔票,甩到傅唯一的胸膛上。
傅唯一按住那些鈔票,瞥我一眼後,朝那人笑道:“好啊”
那抹笑意有一種介於少年和少女之間的青春又墮落的昳麗,能引誘人沉淪。
對方看得入了神,欺身將傅唯一壓到沙發上,手指伸到傅唯一的口中玩弄般攪弄起來。
傅唯一面無表情,可眼中的嫌惡卻藏也藏不住。
他不相信我的感情,所以用這種極端的方式逼我離開。
不少人側目指點,眼神不屑地投到他身上。
“砰!”地一聲,那名自稱金哥的人停住了上下摸索的手,緩緩摸向後腦勺流出的殷紅鮮血。
“放開他”我將手裡的酒瓶把指著他,色厲內荏道。
那人轉過頭來,血順著額頭滑下來,淅淅瀝瀝滴落在地上。
“你找死!”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巴掌捆倒在地。
整個腦袋嗡嗡作響,嘴角火辣辣地冒火。
那人的小弟們緩緩圍過來,其中一人揪住我的頭髮,惡狠狠地拍著我的臉“活膩味了是吧,啊?!”
我的眼神追著金哥,只見他又壓向沙發上的傅唯一,可還沒貼上去,就被傅唯一拉拳打倒在地。
這邊的小混混朝著傅唯一襲去,可他們顯然不是傅唯一的對手,三兩下就都被撂倒在地。
一隻有力的手將我拽了起來。
遠看著挺威風,近看卻是那麼狼狽:他衣服劃破了數道,臉上也掛了彩。
傅唯一面板白,像是剔透的白玉,臉上的血道子便顯得格外突兀,觸目驚心。
“多管閒事。”他睫毛微顫,眼神不自在地躲閃。
我拉住他的衣袖,輕聲道“謝謝。”
【騎士牛皮糖】
1
那天回家,我翹晚自習的事傳到老媽耳朵裡,被她罵了一晚上。
“當年生下你,你奶奶要把你扔了,要不是我,你早就被送走了”
“別想著出國!也別想著整容!咱家沒這個條件。”
“你要好好學習,爸媽沒什麼本事,以後就全指望你了。”
“行了!”老爸將易拉罐“砰”地拉開,咕嘟咕嘟喝了一氣兒“沒完沒了了還”
老媽將怨氣懟向老爸,很快兩個人就吵了起來。
我躲進了房間,藏在被子裡緊緊捂住耳朵。
他們總是吵,明明不相愛了,為什麼不放手?
我不會去問老媽,因為她一定會告訴我——都是為了你好。
2
幾天後,我在兩棟教學樓的天橋上遇見了傅唯一。
黃昏夕陽如火般燃在天邊,將周邊的草木染成紅色。
空蕩蕩的天橋上,傅唯一背倚欄杆,眺望遠方,額前的碎髮被風吹起。
“你回學校了?”我小跑過去,激動道。
傅唯一身上飄著淡淡的洗髮水味,輕“嗯”了一聲。
“多大了還吃糖。”看著他手中那根棒棒糖,我開玩笑般打趣。
“可惜不甜”他抬眼看著我,神色平淡“要吃嗎?”
修長的手指利落解開包裝,伸到我的面前。在若夕陽餘暉中,我看見了他的眼睛。
他在凝視我。
含進嘴裡,果然滿口薄荷的味,清涼又辛辣。
我扭過頭大聲地咳嗽,滿臉通紅,被嗆得流下眼淚。
他看著我這副模樣,微不可見地笑了。
此後的日子裡,傅唯一默許了我像影子一樣跟在他身後。
上學路上、課間操、午飯、晚飯、放學路上……。總之,一下課,我便竄到他方圓一米處,如影隨形地跟著他。
3
午後,他和幾個男生在籃球場打球,汗水浸溼了他的白襯衫,陽光照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一層金色光芒。
看著這樣美好的他,我心裡蔓生出一絲不安。
使勁搖了搖頭,我逃避似地告訴自己:不會有事的,只要我像影子一樣跟著他,他就不會出事。
“牛皮糖”崔彬學長擦著滿頭大汗朝我走來“有水嗎?”
他穿著深藍色運動背心,掐腰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我的視線。
“沒有”我歪著身子,繼續去看傅唯一。
崔彬身子一挪,我的視線再次被擋住。“你手裡的是什麼?”
我捏著手中的礦泉水瓶,冷冷道“那不是給你的”
崔彬一把奪過我手中水,叫囂道“傅唯一現在天天住我家,我喝口他的水怎麼了”
說完,便擰開水瓶咕嘟咕嘟喝個痛快。
我很想站起來給他一個爆頭,可我是元妙妙,天生懦弱,做不出什麼給力的舉動。
“見鬼”崔彬沒有料到我能慫蛋至此,一時失去了作弄我的興趣“真沒意思”
“同位,要不要我幫你處理了這個跟蹤狂——”崔彬扭頭朝傅唯一大喊道。
傅唯一將球扔給一個男生,走了過來“妙妙不是跟蹤狂”
“唉?”崔彬眉毛一挑,摟住傅唯一的肩膀,曖昧笑道“有情況啊”
我慌得滿臉通紅,將口袋裡一把徐福記硬糖往傅唯一手裡一塞“這些糖都是甜的。”
說完,便匆匆跑開,可惜鞋帶沒繫緊,一眨眼的功夫,我就踩著自己的鞋帶,將自己絆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崔彬幸災樂禍的笑聲在我身後響起“牛皮糖成精了,居然會摔跤,呀呀呀不得了不得了嘍”
我骨碌起來,剛要逃開,卻發現胳膊被人拽住“你怎麼樣?”
傅唯一嘆了口氣,蹲在我前面,妥協般說道“上來吧,我揹你去醫務室”
從醫務室一回來,班裡就炸鍋般沸騰起來。
“夏天剛分手,她就勾搭上了學長,真不要臉”
“你說學長怎麼會看上她,平平無奇的,甚至有點醜”
“狐狸精,跟蹤狂”
我趴在桌子上,蔫了吧唧地做著英語閱讀理解。
“全錯了。”夏天的聲音從我耳邊傳來。
“哦”我扭過頭去,悶聲道“答案是什麼?”
“ABCCD”夏天將紅筆伸到我的卷子上,打了一根長長的紅色斜槓,得意道“這一篇我全對!”
“……。”我看了她一眼,拿出答案解析來,裝模作樣地看著。
“作為同位,我好心提醒你一句,離傅唯一遠點”夏天將答案解析抽走,不屑道“他是個沒底線沒三觀的……。瘋子。”
我瞪了夏天一眼,憤憤不平:“你憑什麼這麼說,你在他最無助的時候甩了他,你沒資格這麼說。”
“不信算了”夏天將答案解析摔回來,惱怒不已“戀愛腦!”
4
晚上下了晚自習,我急急收拾書包準備離開,在拉鍊即將拉上時,一封信忽然被塞到我包裡。
“回去看”夏天別過頭去,冷哼道“要是看完這封信,你還喜歡傅唯一,我跟你姓”
我惴惴不安地看著夏天,點了點頭。
看著夏天離開的身影,我坐在教室裡,緩緩撕開那封信。
“元妙妙,你知道我為什麼離開傅唯一嗎?
我喜歡他的錢是真的,喜歡他的人也是真的。
可我無法接受他做的下流事。
——為了破壞自己母親的婚事,和自己的準繼父上床。
很難相信吧?起初我也不信他繼父的話,直到他親口承認。
一想到自己的男朋友和一個老男人發生關係,我就覺得噁心。
你喜歡誰我管不著,不過還是奉勸一句:好自為之。”
窗外幾聲電閃,雷鳴由遠及近隆隆作響,信紙從我手裡滑落。
我木然掃視著空蕩蕩的教室,背脊涼了一片。
所以,那天在傅家臥室裡的人,是傅唯一和傅阿姨的男朋友。
大門之所以沒有關,就是為了讓傅阿姨悄無聲息地進來。
我的咳嗦聲讓他誤以為是傅阿姨回來了,所以房間躁動的響聲忽然變大。
這樣一來,傅阿姨便能『順利』地捉姦在床。
我將信紙一點點撕碎,拉開窗戶撒了出去。
飛揚如雪花般的紙屑被狂風捲去,呼嘯的風聲彷彿傅家臥房的喘息聲,連綿不斷地鑽入我的耳朵,我尖叫一聲,崩潰地癱坐在地上。
“你怎麼了?”傅唯一的聲音在教室門口響起。
他走到我身邊,冰涼的手指輕觸我的額頭“沒發燒啊”
看著他眼中擔憂,我微微回過神來“你怎麼還沒走”
“……。”傅唯一別過頭去,沒有說話。
看著他不自然的神色,我小心問道“你。。。。。在等我嗎?”
“不然呢?”他被我的話逗笑了“你真以為自己雷達嗎,隨隨便便就能找到我。”
看著他清澈黑亮的眸子,我深呼一口氣。
“傅唯一,我都知道了。”我無心隱瞞,只想與他坦誠相待“你和你媽的男朋友。。。。。”
傅唯一臉色瞬間蒼白,眼底漸漸被陰霾覆蓋
“很噁心吧”他露出一個冰涼又牽強的笑容
我搖頭“沒有”
傅唯一的吻毫無防備地落下來,溫軟的唇讓我不知所措。
“現在呢?”他眼尾微紅,定定看著我。
我緊緊勾住他的脖子,回吻過去。
今天是四月一日了,六十八天後的他就要離開這個世界。
我顫抖著緊抱住他,哽咽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離開你,所以你也不要放棄自己好不好?”
傅唯一摩挲著我的背脊,沉聲道“我答應你”
回家的路上,他牽著我的手,低聲道
“那個男人在我爸沒去世前就存在了,他有家室,可我媽不在乎。”
“我爸苦苦挽留,我媽卻鐵了心要和他離婚,我爸喝得大醉後出了門,結果遇上了車禍”
“我爸車禍離開後,我媽第一反應不是傷心,而是高興可以能和那個男人在一起”
“那個男人害死我爸、覬覦我家的財產,我不會讓他得逞”
“我要賭一把,賭我和他誰在我媽心裡的分量更重”
說到這,傅唯一緊緊握住我的手,苦笑道“你猜,誰贏了?”
我望著他黯淡的雙眼,沉默不語。
傅唯一勾起嘴角,笑得讓人心碎“也許是我吧”
“我媽和那個男人分手了。”
望著他落寞無助的側顏,我與他十指相扣,輕聲道“你還有我,一切都會變好的”
【甜蜜牛皮糖】
1
那天晚上之後,我和傅唯一正式交往。
我們像普通情侶那樣,手牽手逛操場、依偎在一起吃飯、喝一杯奶茶、在樹林裡接吻。
週末,為了給傅唯一一個驚喜,我悉心準備了便當,毫無預兆跑去了崔彬家。
在那裡,我也得到了一個“驚喜”
精緻的小樓前種著兩棵玉蘭樹,瑩白的花瓣像小碗一樣盛滿露珠。
樹下,一頭海藻捲髮的女孩踮起腳尖抱住白色襯衫的少年。
“你和元妙妙在一起不就是為了讓我吃醋嗎?”
“我以為我介意那件事,可當看到元妙妙和你在一起時,我才發現,比起面子我更在意你。”
“我們複合吧,我再也不會拋棄你了。”
傅唯一冷冷地推開她,一言不發。
反覆幾次‘我抱你推’的戲碼,夏天仰起臉,哭得梨花帶雨“這件事你就一點錯都沒有嗎?”
見他依舊不迴應,夏天緩緩鬆開手,轉身離開。
傅唯一僵硬地站在原地,看著她越走越遠,驀地追上去,將她狠狠摟進懷裡。
我像看了一部狗血韓劇,行屍走肉般回到家。
是啊,夏天追了傅唯一兩年,告白七次,這段感情註定不會輕易結束。
我怎麼這麼傻,妄想在幾天內打敗日積月累的情愫。
2
週一上學時,我第一次沒有做傅唯一的影子。
早自習,教室裡響起此起彼伏的背書聲,後位小胖的舌頭像被燙了,激情快速地揹著《勸學》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
我一掌拍在後面桌子上“你能小點聲嗎?”
“你沒聽見嗎?學不可以已!考不上清華你負責啊”
“我說小點聲,沒不讓你背!”我無語道。
“你怎麼這麼多事”小胖頂著雞窩頭,直戳我痛處“人家夏天都沒說啥,真是醜人多作怪”
年輕就是難免手賤,我一聽這話,轉身的時候順手把小胖的語文書扔出了窗外。
頑強的書本以堅硬的質地,馬戲團獅子躥火圈般迅猛的姿態飛出了窗戶,砸到了樓下巡遊路過的教導主任頭上。
深刻檢討一頓後,我被冠上亂扔果皮紙屑的罪名,懲罰打掃體育器材室一個月。
發黴的氣味瀰漫著狹小封閉的器材室,我悶悶不樂地掃著地,越想越氣,拿著掃帚猛得揮舞在地面上,器材室頓時塵土飛揚。
拿著掃帚的我直直站在器材室中央,頗有幾分武林高手的味道。
“咳咳——”一個風風火火闖進器材室的男生霎時遭殃“你幹什麼的!”
“不好意思”我灰頭土臉咳嗦道“值日的”
“牛皮糖!”塵土落下,崔彬那張英俊的面孔出現在我面前“你搞什麼啊!”
我尷尬地去撣拂他頭髮上的塵土“對不起對不起”
崔彬不停地拍打衣服,埋怨道“你跟我說什麼對不起,你應該跟唯一去說”
“啊?”
“啊個頭,你不是最喜歡跟著傅唯一嗎?今天怎麼不跟了,他一直在等你”崔彬一副打抱不平的模樣,眼神好像在看一個負心漢。
“我都看見了”我瞪著崔彬“他和夏天抱在一起”
“嘿嘿”崔彬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那小子點兒真背。”
“……”真是最佳損友。
“那個擁抱只是道歉”崔彬裝出一副情感大師的模樣,一本正經道“人家小女孩說得有理,是這小子對不起她在先。”
“你怎麼不多看一會,接下來才勁爆呢。”崔彬湊上前來,誇張地比劃著掄巴掌的動作“夏天看著小小的一女孩,甩起耳光來可真猛”
“傅唯一被打了!”
“爽吧!”崔彬用肩膀頂了下我“解氣吧!”
我來不及回他,將掃帚往他懷裡一塞“幫我打掃一下”
崔彬眼一瞪,火冒三丈“你丫的越來越有種了,現在連我都敢指使了!”
我不顧崔彬的叫囂,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跑到高三(6)班。
站在門口,我小心地向內打探。
教室內,幾個女生圍在傅唯一身邊,關心著他紅了的左臉。
我擔憂地望去,傅唯一感知到了我的目光,朝我笑著點了點頭。
目光交匯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想哭。
【噩夢】
1
這幾日晚上,我總是做著同一個噩夢。
夢裡,傅唯一溺在海中,他大聲地呼救、掙扎,可岸上的人只是冷眼看著他,沉默不語。
我伸手去拉他,卻來遲一步,只握住一方白色衣角。
他被巨浪吞入黑暗,消失不見。
海面恢復平靜,烏雲散去,又是一派風和日麗。
“啊――”
夜風吹得梧桐樹葉唰唰作響,我擦去冷汗,安慰自己――只是一個夢。
2
週六晚上十點,路燈昏暗地照著窄長的小巷。我和傅唯一一路上談著電影《阿凡達》的刺激情節。
巷口兩端忽然冒出一群人,顯然等我們良久。
“傅少爺,又見面了。”金鬆快速玩轉著手中的摺疊刀具,如餓狼般將目光投在我二人身上。
傅唯一將我護在身後,冷睨著幽暗巷子裡七八個持刀的混混。
“打你的人是我,你有什麼衝著我來”我說
“天真!”金松譏誚道“你們兩個都跑不了。”
一陣手機響鈴打破夜的寧靜,金松接了個電話,目光從傅唯一身上轉到我身上。
扣斷電話後,他皺眉道:“傅少爺,我們可以放你女朋友走,只要你和我們單、獨、談、談。”
『單獨談談』這四個字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卻讓我心裡一陣發毛。
“那女的報警咋辦?”一個小弟不滿道。
“這位小妹妹,要是你敢報警,以後你就再也見不到傅唯一了哦”金松溫柔威脅著。
傅唯一轉過身來,對我扯出一個大大的笑容“等我。”
我被兩個小弟打暈。再醒來時,依舊躺在那條小巷裡。這巷子空蕩蕩的,安靜得讓我心慌。
我爬起來朝巷子口跑去,跌跌撞撞跑到了傅唯一家。幾聲門鈴,傅家的別墅終於亮起燈光。
傅母穿著一身絲綢睡袍,長長的栗色捲髮隨意披在肩膀上。她睡眼朦朧地看著我“你是誰?”
我滿臉淚痕,含糊不清的嗚咽道“阿姨,唯一被綁架了”
傅母臉色一白,抓著我的肩膀“什麼時候?!”
“我們放學的時候。。。。。”
“妙妙”我還沒說完,傅唯一疲倦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不是讓你等我嗎?”
他手裡拎著校服隨意甩在肩上,皎潔的月光照在他蒼白秀美的臉上,顯得他越發虛弱。
“傅唯一”我不爭氣地哭了出來,跑上前去緊緊抱住他“他們把你帶去哪了?”
他的身上發潮,不知是汗還是什麼。
傅唯一拍拍我的背脊,低聲安慰道“只是單獨談談而已”
“媽,我。。。”傅唯一朝傅母走去,話還沒說完就被冷漠地關在門外。
手中的校服滑落在地上,傅唯一長睫微顫,額頭倚在門上喃喃道“媽,你別不要我。”
“別難過,阿姨只是一時生氣”我撿起校服,輕拍他的肩膀“會沒事的。”
【夢醒時分】
1
校園裡的繽紛春花漸次開放,看著傅唯一眉間藏著化不開的憂愁,我決定五一假期拉著他去旅遊。
簡單做了一下攻略,便匆匆上路了。
紫金山是老爸經常帶我來的地方,聽說這兒有著南京城內最新鮮的空氣。
青苔密佈的樹林裡充斥著木頭和青草的清新氣味,陽光從樹林上的縫隙裡灑下來,綠影、塵埃和陽光一併出現。
傅唯一戳了下我的肩膀“你在聽什麼歌”
摘了耳機遞給他,他卻小孩子般彎下身子,將耳朵湊到我面前。
“幼稚鬼”我將耳機塞到他耳朵裡。
周杰倫咬字不清地唱道: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但偏偏 風漸漸 把距離吹得好遠
好不容易 又能再多愛一天
但故事的最後 你好像還是說了拜拜”
聽到這,傅唯一忽然摘下耳機,明亮的眸子帶著患得患失的恐慌“你會離開我嗎?”
“不會”我脫口而出。
“如果,是我離開了你呢,你會忘記我嗎?”
我握緊他的手“無論你走了多遠,我都會把你記在心裡。”
他滿池秋水的眸子溢點點星光,浮現著男孩特有的青澀。
傅唯一和我手牽手漫步在這片天然氧吧裡,我們每人握著一杯超甜的奧利奧奶茶,大口吞嚥著順滑的珍珠。
“傅學長?”一個溫柔的女聲在不遠處響起“好巧哦”
她扎兩個麻花辮,眼角下好像有一顆淚痣為什麼說好像?因為那顆淚痣此刻有幾分暈染,讓人分不清真假。
傅唯一禮貌地揮手“宋雪,你好。”
宋雪走上前來,親暱地伸手摸向傅唯一的臉龐,被傅唯一不經意地躲開。
“學長,我心情不好,你陪我散散心怎麼樣?”
“心情不好的時候多看看書和電影”傅唯一的面容掩映在綠葉中,十分動人。
“咦?比如?”她又靠近了幾分,撒嬌般笑道“學長你推薦幾部嘛”
清風徐來,宋雪白裙飄飄,像個白衣女鬼。
――好吧,我承認其實像仙女。
忍無可忍,我一臉純良的擋在傅唯一身前,好心推薦道:
“《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
“《人間失格》”
“《遺書》”
“都是好書呢”我拍拍宋雪的肩膀,真誠道“建議心情不好的時候抄寫兩遍。”
宋雪愣在原地,乾笑了幾聲後訕訕離開。
我氣鼓鼓地吸了一口奶茶,滿口香甜,傅唯一手指扣在我肩膀上,輕巧地將我轉了個。
他站在我面前,臉上的笑像是暖春中一縷風,吹皺我的心池。
“傅太太,你會不會太欺負人了。”
“不會哦”我學著電影女主角,彆扭地眨眼。
2
老天爺喜歡將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給了一個人一點點甜頭,便會報復性將你拉入黑暗。
五一假期結束後,傅唯一從學校男神的神壇跌了下去。
不知是誰將他的一段影片發在了學校的論壇中,儘管很快就被管理員刪除,可還是在小範圍內引起波動。
“叮咚”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一聲。
是第二個影片。
兩張照片,兩個影片,這是傅唯一自殺時手機裡僅有的內容。
現在已經齊全了。
我跑到空無一人的器材室,點開了影片。
那是一個酒店房間,影片裡的傅唯一顯然服用了某些藥品,他雙眼泛著水光,處於迷離狀態。
金松裸著上半身出現在鏡頭內,居高臨下地挑起傅唯一的下巴,猥瑣笑道“寶貝,熱嗎?”
傅唯一癱軟在床頭,喘息難耐“熱”
“那就脫掉衣服”金松循循善誘道“乖,全都脫掉。”
周圍響起一片奸笑聲,傅唯一茫然地解開白色襯衫,神智不清地囈語著什麼。
鏡頭惡劣向下移動,起鬨聲,尖叫聲躁動得更加熱烈。
接著三兩個人圍了上去。
“啊——”我猛得退出影片。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就算我再傻,也知道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這件事發生後,傅唯一沉默了許多,連笑意都變得冰冷而生硬。傅阿姨也被『請』來學校喝了好幾次茶。
3
週四,天很藍,雲很白。
我在課堂上聽著枯燥的基因組合,心裡卻在擔憂著傅唯一的精神狀態。
徐老頭用粉筆敲著黑板,抑揚頓挫地總結著規律
“基因的自由組合定律是兩對及兩對以上的等位基因間的遺傳規律,屬於非等位基因組合的……”
“牛皮糖!”教室的門被忽然推開,崔彬喘著粗氣“傅唯一他不見了!”
尋尋覓覓一下午,我在南京護城河邊找到了酩酊大醉的他。
“這座古城牆有六百多年曆史了。”傅唯一坐在地上,指著斑駁的明城牆“你知不知道?”
我蹲下來,扶著他的頭靠在我肩膀上“我知道”
“南京,這座城市經歷過六個王朝,古時候叫做金陵”他的眼尾慢慢沁紅,顫聲道“你知不知道?”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柔聲道“我知道”
忽而,他笑了,笑得像一團要融化的雪“風雨滄桑百千年,城牆下有多少件傷心事”
他抬眼看向我,“你知不知道?”
濃烈的酒氣飄入我的鼻腔,我坦然道“我不知道”
“你至少應該知道一件”傅唯一雙眼滾下碩大的淚珠“我輸了”
“他們複合了。”
“那個男人說我勾引他,因為那個影片,我媽信了。”
“可笑的是,這是真的”
他雙手緊抱住膝蓋,瑟瑟發抖,像個被拋棄的孩子。
“你還有我”我撫著他柔軟細碎的頭髮,輕聲道。
傅唯一定定地望著我,忽而用力吻過來,唇舌交纏,讓我一時無法呼吸。
他從日暮喝到月亮爬上來,我將酒瓶子收拾好,拖著他向崔彬家走去。
途中,爛醉如泥的傅唯一呢喃了一句
“元妙妙,我知道,只有你不會離開我。”
儘管他已經快要睡過去,我還是輕輕“嗯”一聲。
4
“吃著吃著停電了,我連忙扒了兩口飯,突然燈亮了,我驚呼『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扒拉拉能亮?』”
“哦,還有一個”我拿著皺皺巴巴的小紙條,興致勃勃地念道“海鷗飛到巴黎為什麼不叫了―― 因為巴黎鷗來啞!”
說完,我抱著肚子誇張大笑起來。
如果地上沒灰,我還能再打兩個滾。
傅唯一很給我面子,看著戲精上身的我露出一抹清淺笑意。
看著他牽強的笑容,我知道冷笑話根本不能讓他開心一些。一番猶豫,我做了這輩子最叛逆的事——逃學。只有這樣,傅唯一才能逃離學校裡指指點點的異樣目光。
在青年旅館睡到日曬三竿,中午我們一人抱著一個冰鎮西瓜大快朵頤,晚上就跑到夜市上掃蕩美食。
傅唯一開始時不喜歡去夜市,他覺得太擁擠吵鬧,可我想拉著他多出來散散心,每次都一通生硬的撒嬌,將他拽出來吃變態辣的鐵板魷魚,喝各種果味的爽口冰沙。
我還頗為大方地請傅唯一吃一角錢一塊的牛皮糖。
只是便宜沒好貨,那糖特別頑強,我使勁咬,牙齒髮酸、牙肉發麻,可它還是不肯向我低下高貴的頭顱。
“崔彬總是叫你牛皮糖”傅唯一盯著那片金黃透明的芝麻牛皮糖,低聲笑道“原來是這個意思”
我一臉黑線,心裡暗暗給崔彬記下一筆賬。
放縱了一個周,學校裡慢慢不那麼關注這件事,我才和傅唯一乖乖回到學校。
因為逃學這事,老媽竭斯底裡了好幾天。
“我辛辛苦苦生下你,你就是這麼回報我的。”
“你自己說”她淚流滿面“你是不是白眼狼!”
我敢說『不是』嗎?
當然不敢。
【最後的樂章】
1
五月二十五,距離傅唯一自殺還有十一天。
我在廚房忙著給傅唯一做便當,卻發現煤氣灶臺那有一塊燒到一半的紅色小本子。
疑惑地抽出來。
——離婚證。
家裡莫名安靜許多天,我早該想到,那對成天吵鬧的夫妻離婚了。
沒有離異家庭的傷感,我開啟看了一下,又重新合上。
心裡感到一陣放鬆,這麼多年,媽媽終於放過爸爸了。
爸爸溫厚老實,廚藝精湛。
他會在我例假時煮艾草紅糖水——雖然每次都差點燙掉我舌頭。
會在我自卑長相時揚言賺大錢帶我去整容——雖然到現在還是空頭支票。
會把我拋到空中逗我開心——雖然有一次沒接住我,摔得我滿臉鼻血。
總之,比起每日怨天怨地、逼著我感恩戴德的母親大人,我更喜歡爸爸。
2
做好傅唯一最喜歡吃的紫菜包,我小心地裝進映著小熊的便當盒裡,匆匆跑去學校。
傅唯一在籃球場上,腳邊堆著一筐籃球,他一個接一個地投著,籃球慢慢散落了一地。
以前都是前呼後擁,現在卻孤零零地一個人玩球。
我走上前去“崔彬呢?”
“我從他家搬出來了。”他黑亮的眸子閃爍幾下,投了一個籃“誰願意讓自己的兒子跟我住在一起。”
“要不,你搬來我家吧。”我擋在傅唯一面前,懇切道:“我媽做月嫂,一般住在客戶家,偶爾才回來一次”
“你爸呢?”
我笑道“和我媽離婚了”
傅唯一有些詫異地看著我“離婚了你那麼開心?”
“他們不合很多年了,如今放過彼此,我當然開心啊。所以,你就住過來嘛”
傅唯一無所謂地點點頭,接著跳起身投球,手腕一壓,球呈拋物線飛出,在籃筐上轉了兩圈,穩穩當當地落了下去。
3
晚上我和崔彬請晚自習假,幫著傅唯一把東西搬了過來。
傅唯一其實還挺騷包的,光衣服就裝了五個行李箱。
等我和崔彬把最後的行李搬上來時,傅唯一正站在客廳,出神地盯著我的全家福。
“妙妙,原來你爸爸長這個樣子,很帥”沉默良久,他垂下頭,低聲說“我想我爸了。”
我心裡泛起苦澀,如果傅叔叔還在,他一定還是那個雲端裡的天之驕子,而不是像今天這樣,被打入深深塵埃之中。
“是不是男人?堅強些!”崔彬捶了捶傅唯一的胸口,摟著他的肩膀,將他順到飯桌前“你家妙妙親手做的哦,快試試難不難吃。”
他們兩個很捧場,將那盤寡淡到沒有一點油水的土豆絲吃得一乾二淨。
“味同嚼蠟”崔彬點評道
“這詞不是這麼用的”傅唯一瞥他一眼。
“沒放鹽吧”
“我覺得正好”
“絕!”崔彬恨不得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你沒有舌頭吧”
我臉紅的站在一旁,暗自懊惱為什麼忘記放鹽。
吃完飯後,崔彬留下來和我們一起做作業,他嘰嘰喳喳地不停打擾傅唯一。
嚴重懷疑,傅唯一的成績都是被同位崔彬拖垮的。
做完一張又一張模擬試卷,我掏出便條紙,開始複習幼兒園時的功課,折起小衣服,小褲子,還有小型照相機。
做完照相機,傅唯一成了我的第一個模特。
他說應該還需要膠捲,於是,自小學習素描的他隨手畫了幾隻小雞小狗裝在照相機裡面。
我對著被排列組合摧殘的崔彬拍了一張。
“這是照妖機,原形都露出來了。”我呵呵笑道
“多拍幾張”傅唯一修長白皙的手指輕巧轉著中性筆,笑出一對好看的括弧“同位,快看鏡頭”
“你們倆幼不幼稚?”崔彬氣死了,可憐巴巴地趴在桌子上,手裡哆哆嗦嗦地捏著那些阿貓阿狗的肖像畫“還不快把我變回去!”
傅唯一草草畫了一張崔斌的素描,裝在相機裡,把他變了回去。
這之後的每一天,我們三個都會翹掉晚自習,來我家寫作業。
忙裡偷閒時,我們三個喝著光明酸奶,吃好多徐福記果糖,還一遍又一遍聽著周杰倫的情歌,傻乎乎地暢想著近在咫尺的美好未來。
4
日子平平淡淡地過去,飛快地跑到了六月五日——傅唯一自殺的前一天。
晚上十點半,送走了崔彬,我開啟一盞小檯燈,和傅唯一一起寫試卷。
橘黃的燈光照亮了脫落漆皮的書桌,淡淡光暈散到屋子的黑暗角落。
傅唯一微皺眉頭,認真做著理綜試卷。
筆尖時不時發出沙沙聲,像是解出難題時的快樂音符。
還有一天,只要這一天相安無事,一切是不是就會這麼過去?
想到這,我傻傻地笑了來。
頭上被中性筆輕輕一敲,我回過神來,對上傅唯一溫柔的雙眸
“學習的時候要專心。”
“哦”我心虛道“太困了嘛”
“喏”傅唯一推過來一罐可樂。
看著那罐可樂,我暗暗搖晃幾下,推回去“你幫我開啟”
白色的泡沫噴薄而出,噴溼了傅唯一的白襯衫。
我笑得直不起腰來,傅唯一將可樂口對著我,一陣涼意,我也成了落湯雞。
冰涼的可樂滲進了襯衫,傅唯一旁若無人地脫下衣衫,露出緊實細密的上身。
“你臉怎麼紅了”傅唯一打量著我,笑盈盈道。
我急忙捂住兩頰,小聲道“哪有”
他忽而逼近我,溫熱的鼻息撲在我脖頸上,我的臉愈發燙起來,心臟快速跳動著。逃也似地站起身來,剛要走就被他拉了回去。
傅唯一與我額頭相貼,長睫如芭蕉般忽閃著,粉潤的唇慢慢逼近,最終貼到我的唇上。
一股清涼的觸感傳來,他身上淡淡的薄荷香味在我鼻尖縈繞不去。
我們忘乎所以地擁吻在一起,彷彿置身在世外桃源。
燈光忽得亮起來,房間瞬間明如白晝。
轉頭望去,老爸呆若木雞地站在我的房間門口,像是一尊石化的雕像。
愣了半晌,我急忙與傅唯一分開,可臉龐卻被他的雙手死死箍住,嘴唇被蠻橫地撕咬拉扯著,口中瞬間瀰漫出血腥味。
他看著老爸,眼神像一頭髮狠的小獸,帶著猩紅的挑釁。
我用盡所有力氣推開傅唯一“你幹什麼?!”
他不理會我,眼神直勾勾地看向門口。
“又見面了”傅唯一低聲笑道“爸爸”
『爸爸』這兩個字像一潑沸水,澆在我安靜跳動的心臟上,一時間,血液倒流凝固,我大腦一片空白,愣在原地。
“混蛋!”老爸面無血色,嘴唇氣得發抖,話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你。。。。。給我滾”
“我們以後可是一家人”傅唯一裸著上半身,徑直朝老爸走去“這不是您告訴我的嗎?”
他的臉上再次流露出引人沉淪的昳麗笑意,青春又妖冶。
五臟六腑像被尖銳的匕首一點點剖開,窒息般的疼痛湧上心頭。
“你們在說什麼啊?”逃避著近在眼前的真相,我無措地抓住老爸的手臂“爸,你怎麼認識唯一的?”
“妙妙”老爸喘著粗氣,極力壓抑著即將失控的怒火“乖,去樓下等爸爸”
我求救似的抓住傅唯一的胳膊,哽咽道“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別裝傻”傅唯一厭惡地推開我“這樣很噁心”
“妙妙!!”老爸將我一把扯過來,怒吼道“出去!我要和他單獨談談。”
“單獨談談?”傅唯一啞然失笑“怎麼,又要找人迷J我?我媽已經不要我了,你也求婚成功了,再玩這招會不會太多餘?”
傅唯一說得雲淡風輕,彷彿那些傷害不曾存在過。
可當時如果仔細觀察,我就會注意到他蒼白下頜中隱約跳動的青色血管。
心被尖銳地劃開,迸出無數血珠,猛烈跳動著。
撲通,撲通。
我張著口,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只能任由眼淚大顆大顆地滑落臉頰。
“妙妙”老爸在我耳邊急聲解釋道“爸爸都是為了讓你過上好日子”
“你不是一直想出國留學嗎?你不是想整容變漂亮嗎?”
“我做的這些都是為了你啊”
我頭疼欲裂,捂著耳朵尖叫一聲,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5
曾經我以為我是你的守護者,可現在才發現,你所有的痛苦都是我帶來的。
對不起。
耳邊漸漸什麼都聽不見了,整個世界一片沉寂。
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走了多久。
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五彩斑斕的霓虹燈照在我的身上,如同莫測的無常世事,不停變化著虛幻的顏色。
嗡嗡作響的腦袋中忽而響起傅唯一的呢喃
“元妙妙,我知道,只有你不會離開我”
那聲音彷彿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縹緲又恍惚,帶著恍如隔世的溫柔。
身後倏忽閃過一個修長人影,瘦削、挺直。
傅唯一,是你嗎?
我轉過身去,想努力看清那人的面孔,卻被迎面急速駛來的貨車探照燈刺傷了雙眼。
刺眼的燈光散去,血色模糊中,那個修長的人影從我身邊走過。
他穿著一雙滿是汙漬的白鞋。
那一定不是傅唯一。
我這樣想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6
再次醒來時,是六月六日的清晨,我躺在馬路邊上,胸腔裡還瀰漫著鐵鏽般的血腥味。
傅唯一!
意識到今天是他自殺的日子,我邊跑邊打車,沒有一輛計程車為我駐足。
跌跌撞撞跑到學校後,熙熙攘攘的人群聚在警戒線外,議論紛紛。
我的心轟然墜入深淵。
來晚了嗎?
前面一群男女嘰嘰喳喳地討論著
“天啊,馬上就要高考了,怎麼這麼想不開啊”
“你說,傅學長不會有抑鬱症吧,要不然好好一個高富帥幹嘛自殺”
“高富帥?你們沒看他的影片嗎?那個尺度哦~”
旁邊的高個男激動起來“什麼影片?快分享一下”
“嘿嘿嘿~五塊錢~”
“我覺得是殉情吧”一個帶著眼鏡的女生插進來“醜小鴨昨天晚上被車撞死了,腦子都被撞成漿糊了,傅學長留了封遺書,上面全是對不起。”
醜小鴨?那不是我嗎?
我。。。。。已經死了?!
一個女生吐出舌頭,扮作女鬼狀。“叫她醜小鴨,小心元妙妙晚上來找你”
叫我醜小鴨的女生假意被嚇到,徑直穿過我的身體,嬉笑著跑走。
我踉蹌著倒退,手心冒出一層冷汗。
“人死後會忘記前塵舊事,可你卻徘徊在陰陽路口,遲遲不肯離開。”
一個穿著旗袍的妖嬈女子扭著腰肢地出現在我面前,像是在閱讀理解般總結道
“說到底,你還是不願意忘記他。即使失去記憶,也要再次回到初遇那一天。”
我還沒從驚愕中走出來,呆呆地愣在原地。
“唉……。”那名女子的手指輕緩劃過我的臉頰,憐惜道“記得也許美好,可只有徹底忘記,才是幸運。”
她的氣息中涼涼的薄荷味,讓我驀然回過神來。
“我說過不會離開他的”我掏出手機,開啟相簿“我要救他。”
劃到第一張圖片,可無論如何放大傅唯一那張笑意盎然的面龐,周圍都沒有絲毫變化。
“沒用的”旗袍女搶過手機,嘆氣道:“發生的事就是發生了,再怎麼努力改變也是徒勞。”
女子眼神流轉,忽然逼近我,紅唇翕動“快走吧,傅唯一也許在等你哦”
她的聲音彷彿天上弦樂,輕柔中帶著蠱惑。
我臉紅了一片,痴痴笑道“好”
傅唯一,我說過,無論你走了多遠,我都會把你記在心裡。
所以,我來找你了。
【塵埃落定】
1
白雲蒼狗,舊事浮沉。
萬物靜息後留下的似乎只有那綿長的記憶。
可如果連記憶都沒有了,
那記憶中期待重逢的人又該何去何從?
2
2012年3月17日,重度昏迷病房。
少年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口鼻上帶著氧氣面罩,心電圖微弱的起伏著。
一個海藻般長髮的女孩正細心地擦拭著他白皙的手臂“唯一,我不會再扔下你”
良久之後,少年長睫微微顫抖,勉力睜開了眼睛。
“哎呀呀!”女護士尖叫一聲,往外跑去“9號病人醒了!”
少年用手遮住刺眼的陽光,虛聲道:“你是誰?”
“我是你的學妹”女孩小鹿般的眼睛激動地忽閃兩下,半晌後補充道“也是你的女朋友”
她輕輕吻向傅唯一的手背,溫柔笑道“別害怕,醫生說了,你大腦的淤血肯可能會導致創傷失憶,不過你放心,我會照顧你的。”
傅唯一微微點頭,笑道“辛苦你了,妙妙”
說完後,傅唯一和夏天都愣住了。
“妙妙是你的名字嗎”傅唯一迷茫地皺起眉頭,想要回憶些什麼,大腦卻一片空白。
“我叫夏天”女孩將髮絲別到耳後,自然道“那個妙妙,是以前總是追著你的一個跟蹤狂,不是什麼重要的人。”
傅唯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半刻鐘後,傅母和元父匆匆趕來。
“這是你的母親和父親”夏天貼心地介紹道。
傅唯一乖巧地喊道“爸,媽”
看著病床上溫順病弱的兒子,傅母冷漠的表情融化了幾分“嗯”
元父則一聲不吭,像吃了蒼蠅一樣板著臉。
“元唯一,感覺怎麼樣?”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推門而入。
說著,他便將聽診器探入傅唯一的病服襯衫中。
“不要!”傅唯一條件反射般推開醫生,蜷縮到床角。
點滴掛架因為劇烈拉扯,“啪”地被扯倒在地。
看著眼前緊裹病服,瑟瑟發抖的病人,主治醫生尷尬地嚥了口唾沫。
兩天後,陽光明媚,微風不燥。
傅唯一踩著潔白嶄新的板鞋,被攙扶上一輛銀色捷豹。
看著車窗外飄過的藍天白雲,卻無論如何也回憶不起過去的海闊天空。
傅唯一眉頭微皺,頭倚在窗戶上,喃喃道
“妙妙……。。。”
開啟螢幕碎裂的手機,發現相簿裡只有兩張照片。
一張是夏天摟著自己的腰,開心地比耶
另一張是自己坐在木椅上,懷裡抱著一隻雪球貓。
他仔細盯著那張雪球貓的照片良久,忽而放大圖片。
照片的背景中,一個瘦弱的女孩拿著紫菜包,正從便利店推門而出。
她的頭低低垂著,看不清模樣。
傅唯一不斷地放大,可畫面放得越大,他的頭就越痛。
“看什麼呢?”夏天湊了過來,臉色有一瞬的蒼白。
傅唯一無力笑道“不知道”
夏天奪過手機,編輯,剪下,確認,一氣呵成。
手機再回到傅唯一手中時,那張照片中的三明治女孩消失不見。
“你幹什麼?!”一股無名的怒氣從傅唯一胸腔中湧出。
夏天咬著嘴唇,委屈道“這就是那個跟蹤狂,她一直跟著你,所以你的照片才會有她的身影。”
“我以為你不喜歡她,所以才。。。。”說到這夏天的語氣愈發可憐。
“對不起”傅唯一揉揉眉心,放柔語氣“我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夏天輕吻他的臉頰“你太累了”
崔彬在副駕駛上板著臉,不發一言。
他清楚地明白,兩年前的事,傅唯一還是忘記比較好,儘管那段歲月裡藏著一個卑微女孩的笨拙愛意。煩悶地開啟電臺,裡面隨機播放著周杰倫的《晴天》,咬字不清的字元飄蕩在車廂裡。
“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
但偏偏 風漸漸 把距離吹得好遠
好不容易 又能再多愛一天
但故事的最後 你好像還是說了拜拜”
傅唯一搖開車窗,看著外面的大千世界。
天空掛著一輪太陽,熱情似火,把天、把雲映得很有色彩。
街上人來人往,俱是行色匆匆,像是奔赴下一場浪漫的約會。
陽光,喧囂,樹木,車鳴。
世界還是那麼美好、連一粒塵埃都完好無缺。
一定是我太累了。
傅唯一如是想到,搖了搖頭,甩開了腦海中那抹等待的身影。
3
白雲蒼狗,舊事浮沉。
萬物靜息後留下的似乎只有那綿長的記憶。
如果連記憶都沒有了,
那記憶中期待重逢的人又該何去何從?
――答案是,被永遠遺忘。
2021年2月6日,南京龍苑墓園。
這座小小的墓園在南京明城牆附近,平時來的人極少。
年近三十的崔彬一身黑色西裝,站在一座不起眼的墓碑前“我要移民加拿大了,來跟你說一聲再見”
他的聲音很溫柔,像是怕嚇到長眠於此的女孩。
“哦,有一個好訊息和一個壞訊息,你要聽哪一個?”
“先說壞訊息吧”崔彬蹲下來摩挲著那張佈滿灰塵的黑白照片,輕聲道“你家傅唯一要結婚了呢。”
“好訊息是,新娘不是夏天。”
“牛皮糖,不要告訴我你喜歡夏天,你才沒那麼大方。”
照片上的女孩極為羞怯,似乎不敢直視鏡頭,那笑意裡帶著深深的自卑。
崔彬注視著黑白的青蔥面孔,口吻中帶著淡淡的思念
“新娘沒你漂亮”
“土豆絲也沒有你做得好吃”他頓了頓,補充道“鹽太多”
……
走出墓園,崔彬像是想起什麼來,找到管理員“東南角的墓,都有誰來看?”
“元先生去世後”管理員推推眼鏡,翻看來訪名單,很快就給出答案“來拜訪的人只有你”
崔彬悵然若失地盯著那座小小的墓碑良久,長嘆了口氣,最終還是駕車揚長而去。
車子捲起滿地的泥土,飛揚的塵埃中彷彿站著一個穿著高中校服的瘦弱女孩。
她手裡拿著掃帚,直挺挺地站在灰塵吊子中,神色孤寞。
4
風雨滄桑百千年,斑駁城牆下有多少件傷心事?
――沒人知道。
轉自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