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情歌被打敗

(一)

會議室的大門依然緊閉著。會議室外大廳的沙發上,阿逸靠著背墊,正在閉目養神中。他腦海中正在想象著老闆張總跟客戶討價還價的激烈場面,張總有高血壓,阿逸擔心他過於激動,身體會扛不住。張總已經是快六十歲的人了,雖然精力已經大不如前,但對於公司業務方面的事情,他依然不肯撒手讓手下的人去擔當重任。

大概過去了四五分鐘,阿豪從沙發坐了起來,他看了一下手錶,已經是晚上快十點了。大廳有一個小吧檯,提供酒水和飲料,電視螢幕上正在轉播英超曼聯對陣利茲聯的比賽。吧檯後有一男一女兩個年輕服務生,目前沒什麼客人,他倆無聊地正在說笑著。女孩說:“一個追我的男生約我去廣州長隆玩,但我並不怎麼喜歡他,我該怎麼拒絕他好呢?”男孩笑著說:“直接跟他說,和你約會也是要搖號的,因為追你的人一大把,已經從寶安堵到福田了。”女孩有些慍怒,用手指彈了一下男孩的頭。男孩摸了摸腦袋,說:“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你上個男朋友不是才分了不到一個月嗎?這麼快就有人準備接檔了?”女孩不再理他,開始用手機聊起了微信。

阿逸走了過去,男服務生收斂一下,微笑地問到:“你好,要喝點什麼?”阿逸要了一瓶百威啤酒,坐在吧檯前,觀看起球賽來。上半場已經快結束了,比分是0比0。男服務生看了一眼螢幕,信心滿滿地說:“我花了一個月工資壓曼聯贏,1。5的賠率。利茲聯實力太菜,曼聯絕對穩贏。”阿逸只是笑了笑,說:“兄弟,悠著點,別玩這麼大。”男服務生也笑著說:“別擔心,我還年輕,輸得起。”

足球比賽上下半場共九十分鐘,而商務談判卻是一場持久戰。老闆和客戶的這一場關門會談已經是雙方的第五次交鋒了。對方堅持自己的報價,絲毫不肯讓步。張總私下跟阿逸說,公司如果接受了這個報價,只能獲得預期的最低盈利。張總想要再最後努力一次,懇請客戶在原報價的基礎上再加一個百分點,大家為了這個專案忙活了這麼久,沒日沒夜地加班,總不能只賺那麼一點辛苦錢。

下半場已經結束了,最終比分依然是0比0。男服務生懊惱地大罵了一聲,嚇到了身旁正在玩手遊的女服務生,結果他的頭上又捱了一下。電視上顯示的時間已經到了十一點。阿逸走到玻璃牆前,看著樓下的城市夜色。街道上依然車流湧動,遠處新開發的購物廣場上空都被燈光染成了紅色,這座城市的活力似乎永遠都那麼旺盛。

會議室的門終於響了幾聲,客戶最先從裡面走了出來,他年紀看上去比張總要年輕些,身板硬朗,面孔充滿商人的自信和狡黠,但鬢角也染上了白色,額頭起了皺紋。客戶微笑著朝阿逸打了聲招呼,然後快速走入下樓的電梯。不久後,張總從裡面挪步出來,身子有些僵硬,精神顯得依然很緊張。他鬆了鬆脖子上的領帶,對阿逸說:“藥!”阿逸匆忙從公務包裡掏出降壓藥,從吧檯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他。

幾分鐘後,張總的狀態平靜了些,他從鐵盒子拿出一支和天下煙,阿逸幫他點上。張總坐到沙發上,吸了一口,吐出一團白霧,臉上緊張的情緒都褪去,變得有些深邃。他對阿逸說:“客戶還是不肯加價,算了,就接受這個價位吧。這年頭談生意越來越難了,網際網路時代,資訊高度透明,各自的底牌很容易被對方摸到。”

阿逸從吧檯那端來一杯鐵觀音茶,他知道老家在福建的老闆最喜歡喝這種茶提神。張總接過茶杯,抿了一口,說:“唉!阿鵬這小子不長進,本以為結了婚後他會想事了,結果還是整天瞎混,公司還是得靠我這個老骨頭來掌管。”阿鵬是張總的兒子,跟阿逸是大學同學,目前是公司副總,主要負責專案實施監督。

大學畢業之後,阿鵬叫阿逸跟他一起來深圳父親的公司,那時阿逸對於未來毫無規劃,就同意了。轉眼間,五年過去了,阿逸從一個稚嫩的新員工轉變成公司的中流砥柱之一。阿逸為人處世十分謹慎,從不出錯,張總對他十分器重,讓他做自己的秘書,每次接見重要客人時都會帶他前去。

阿逸默默地聽著,他很謹慎地說:“張總,其實阿鵬也是在不斷進步的,比如說上個開發專案在他的監督之下提前一週就完工了。況且,他還不到三十歲,未來成長的空間還很大。”其實,專案表面上阿鵬在負責,實際上大部分工作都是阿逸替他做了。大部分時間,阿鵬都忙著應付他老婆的各種雜七雜八的破事。

去年,阿鵬結了婚,老婆是張總早年入行師傅的孫女。他倆婚後要麼就是去各處旅遊,要麼就是參加各自各樣的聚會,阿鵬一度對這種生活感到厭倦。他時常對阿逸說:“還是不結婚得好,單身的日子真的似神仙。看我現在呢?除了圍著老婆團團轉,啥事都幹不了。以後有了孩子,更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阿逸笑著說:“是不是你的心思又蠢蠢欲動了?還想著那些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的時光?珍惜吧!你現在的日子可比大部分同齡人好很多。”

張總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阿逸,你跟阿鵬是同學,才會總幫著他說好話。我自己的兒子有幾斤幾兩,心裡還是有底的。他要是能有你一半的能耐,我就滿足了。如果不是你提前掌握了資訊,這次這個客戶能不能吃到手還不一定。”阿逸恭維地笑了笑,說:“老闆,我只是運氣好而已,那一次參加同學聚會,有一個同學在一家大型投行上班,我剛好從他那得知這個客戶正急著尋找專案開發商,於是第一時間報告到您這。”

張總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當今這個時代,機會轉瞬即逝,要的就是你們年輕人這種迅速反應。”接著,他開始感嘆起來:“不服老不行啊,我感覺自己精力已經大不如前。這幾次談判,我感覺自己的思路沒有往日那麼清晰了,可能我不經意間說漏某一句,被對方摸到了底牌。”

阿逸開車送張總回家,回到自己住處時,已經到了凌晨一點。他匆忙洗了個澡,這時,大學同學阿星打來電話:“兄弟,我就知道這個點你一定還沒睡。我要結婚了,下個月六號,地址我發你微信上。阿鵬我也通知他了。你這個伴郎,我就算是預訂好了。”阿逸疲憊的“嗯”了幾聲,倒床上睡去。

(二)

婚車隊停了下來,前面發生了一起事故,交警封鎖了公路。

阿逸開著頭車,裡面坐著的新郎是他的大學室友阿星,新娘是阿星在大學時期認識的女朋友小希。阿逸、阿星、小希、阿鵬是在校園樂隊認識的,當時阿逸是主音吉他手,阿星是貝斯手,阿鵬是鼓手,小希是樂隊主唱。阿星跟小希表白的那一天,是阿逸幫忙錄下了整個過程。轉眼大學畢業已經五年,當初鏡頭中那兩張充滿青春氣息的臉龐如今多了些人間煙火氣。後視鏡裡,小希的眼神由幸福轉為憂慮,但願事故能夠儘快處理掉。

“小菲也會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她跟你說過沒?”阿星故作鎮靜地對阿逸說。他拉起小希的手,撫慰她內心的擔憂。

“是嗎?”阿逸愣了一下,說:“她沒跟我說。”他扭開了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口,以平復內心的波動,緩緩地接著說:“事實上……”,他被水嗆到了一下,“我和她好久沒聯絡了。”

阿星用一種調侃的笑容看著他,他拍了拍阿逸的肩膀,眼神似乎在說“阿逸,都已經五年了,你還是有些難以釋懷啊。”作為曾經的室友,阿星深知每次遇到緊張的狀況時,阿逸都有喝水的習慣。

阿逸的頭扭向窗外,避免心事被參透的窘態讓他倆看到。天空陰沉著,開始飄起來細雨,那種若即若離的情緒又開始纏繞他心頭。是啊,都五年了,該釋懷了才是。

小希說:“去年小菲結婚時,她沒有告訴大家,只邀請了我和幾個最親的閨蜜。畢業之後,我們就沒見過面了。她最後去了麗江,而我和阿星都選擇來到深圳。婚禮是在玉龍雪山下的一片花海中舉行的,那天再次見到她,她依然是那麼漂亮。”

“是嗎?”阿逸若無其事地迴應。小菲結婚的事,他是早就知道了的,因為小希之前就跟阿星說過,阿星又告訴了阿逸。他原本以為心裡會有一些波紋,但他知道了之後卻顯得很平靜,時間能將所有的情感沖淡。他淡淡地說:“不知道哪個男人,有如此幸運。”

“一個在麗江開民宿的北京男人,比小菲大了十多歲。”小希說:“一個溫柔、體貼的男人,也喜歡音樂。”

前方交通恢復了,阿逸啟動了車子,打開了播放器,響起周杰倫的《花海》。

“不要你離開,距離隔不開。思念變成海,在窗外進不來……”小希跟著音樂哼唱了幾句,然後說:“還記得我們大三那一年的那次演出嗎?小菲當時唱的就是《花海》,我覺得那是她唱得最好的一次。唱完之後,回到休息室,她眼睛溼潤著,抱住我問,將來會不會有一個男孩願意陪她去看花海呢。我跟她說,別傻了,當然會有的。她笑了,說只怕終有一天,情歌被打敗。”

不遠處,就是婚禮的舉行地,松山湖畔的一片花海。阿逸的思緒飄回到校園樂隊的時光……

(三)

有一次演出前一天晚上,小希感冒了,喉嚨嘶啞,於是第二天她臨時讓自己的閨蜜小菲替她。阿逸和小菲是在舞臺上第一次見面,她一開始顯得有些緊張,因為這也是她第一次參加樂隊演出,雖然小希說阿菲在KTV是絕對的焦點。阿逸和她對視了一下,他用眼神給她送去信任和鼓勵,小菲很快恢復到鎮靜。她唱了林俊杰的《她說》,歌聲使阿逸深深震撼,那飽含情感的聲音就像是在傾訴一個不算完美的愛情故事。從那以後,小希甘願退居二線,專門負責樂隊的後勤事務。小菲成為樂隊新主唱之後,他們參加了校園歌手大賽,並獲得了冠軍。

漸漸地,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拉近了他們的距離。這種無形的力量估計就是對音樂的共同熱愛吧。彩排的時候,他倆會經常討論各自喜歡的歌手和音樂風格。小菲特別喜歡鄧紫棋和一個日本女歌手坂井泉水,阿逸則偏愛英倫搖滾,除了周杰倫(當然小菲也喜歡),沒有其他特別喜歡的歌手。偶爾,演出時阿逸也會給小菲唱和聲部分,兩人配合得很默契。

六月,樂隊參加了草地夏日音樂節。演出地點是湖邊的一塊寬闊的草坪,來自各個學校的男孩女孩們就坐在綠茵上,享受著醉人的音樂,到了晚上還可以看滿天繁星。晚上,演出結束後,很多人在草坪上搭起帳篷過夜。音樂節是採取拼盤的形式,每個歌手或樂隊只表演1—2首歌,小菲和阿逸對於今天的演出還未盡興。他倆坐在草坪上,阿逸伴奏,小菲低聲吟唱,從兒歌《蟲兒飛》,溫嵐的《夏天的風》再到蘇打綠的《小情歌》,五月天的《天使》……這些歌平時都不曾在舞臺上演出過,因為與樂隊的主打風格不符。

倦了,他倆躺在草坪上,微風拂面,流螢點點,美好的夏夜。小菲情不自禁地說:“我覺得是音樂拯救了我的大學生活,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幹嘛?”

阿逸應道:“經歷了煎熬的高中時光,大家都滿懷憧憬進入大學校園,以為生活可以肆意一點。但大學裡的課程實在是枯燥乏味,是音樂使我遠離了很多煩惱,擺脫了心靈的束縛。但我已經大三了,說實在話,我也不知道,一年以後,出了大學校園,我還能幹嘛。”

“繼續玩音樂啊!既然熱愛,就要堅持下去。”小菲乾脆地說到。

阿逸細思片刻,淡淡說到:“畢竟自己不是專業的,將來想要靠音樂來生存,還是挺難的。”

小菲從側面注視著他的臉,悠悠說到:“也許男孩和女孩的想法還是相差挺遠吧。我就準備畢業後,去某個南方大城市,廣州也好,深圳也行,到某一個酒吧做駐唱歌手。”

阿逸點了點頭,說:“挺好的,我將來也準備到南方去。”

小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不會是因為我吧?你……對我……難道……”

阿逸一下變得窘迫起來,他坐了起來,匆忙說到:“沒有啦!我同學阿鵬的父親在深圳開了個公司,我想請他問一下他爸,看公司是否有我能做的工作。”夜色遮住了他臉上的秘密,對小菲的感情只差一張紙的距離,他卻始終不敢捅破。

小菲也坐了起來,她撿起地上的一根熒光棒,光照射在她臉上,眼神有些迷離。她緩緩說到:“情歌唱得越多,就越覺得男女之間的感情是漂浮不定的。坦誠地說吧,第一次上臺演出那天,看著你的眼神,我就覺得你是一個挺深邃的人,內心似乎有星辰大海。後來認識的這段時間裡,我又感覺出你總是有些猶豫不決,內心的想法不敢表露出來。我說得對嗎?”

心事被看穿,阿逸卻如釋重負。阿逸點了點頭,斷斷續續地說:“有些內心話……和某種情感……說出來就變了,還不如裝在心裡,留給自己繼續想象。我覺得……一些事想象一下就已經覺得挺美的了,不是嗎?”

小菲嫣然一笑,輕鬆唱起了《七里香》中的一段:“……手中的鉛筆,在紙上來來回回,我用幾行字形容你是我的誰……”唱完之後,她說到:“你應該做個作家,不然浪費了你的想象力。”她頓了一下,認真地問道:“如果你真成了一個作家,會把我寫進你的小說中去嗎?”

“其實,我更想讓你做我現實生活中的主角。”阿逸腦海中閃現出這句話,但他還是沒能說出來,而是說:“以後也許會吧,但目前我覺得自己的想法還挺幼稚的,寫不出太深刻的東西。也許工作了以後,世事變遷,我會成熟了些。到了那個時候,我會想寫些東西,關於音樂,關於……愛情。”

“是嗎?”小菲用憧憬的眼神看著他,說:“那個時候……會是多久?”

阿逸被問住了,他也看著她的眼睛,兩人對視著,像是心照不宣,又像是互相期待。小菲打破了這種短暫的沉默,說:“算了!你這種悶騷的性格還真是捉摸不透,做你的朋友,真有點辛苦!”說完,小菲站了起來,張開雙臂,又開始唱了起來,是S。H。E的《熱帶雨林》。“……月色搖晃樹影,穿梭在熱帶雨林,你離去的原因從來不說明……”她跑來了,開始追蹤草坪上的流螢。

阿逸輕鬆了些,內心又有些失落。他清楚地知道,他失去了夢寐以求的機會。兩顆心曾經靠得如此之近,但終究沒有擦出火花。

(四)

婚禮在一個開滿鮮花的湖畔舉行。阿逸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個過去很熟悉的身影。小菲也看到了他,她微笑著朝他走了過來。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連衣裙,臉上依然是那樣神情自若,只是臉蛋有些瘦削,沒有了大學時期的嬰兒肥。大學時期很少化妝的她塗了口紅,畫了眉,顯得女人味十足。髮型也變得成熟,從學生時代的丸子頭變成了現在精緻的短髮。

“好久不見!”小菲微笑著說。

“好久不見!”阿逸平靜地回覆她,內心早已波濤翻滾。都已經五年了,她變了很多,但他內心裡某種被喚醒的情感更加強烈了。大學時期的自己還很迷惘,不能給任何女孩承諾,擔心誓話成真不了,最終傷害對方。如今,他的生活軌跡已漸漸定型,在深圳這座大城市裡總算是紮下了根。工作幾年來,他也談過幾段感情,但他總覺得不對味,最後無疾而終。後來,他承認自己只是荷爾蒙作祟,他覺得她們都太俗,不值得他付出真心。午夜時分,靈魂深處的罪惡感和厭惡感時常在他內心纏繞,使他難以入眠。他想擺脫這種矛盾的境地,卻又欲罷不能。再次見到小菲,阿逸感覺靈魂中某種美好的東西又浮現出來。難道,他不能重溫舊夢嗎?

小菲上下打量著一身伴郎裝的阿逸,開玩笑說:“穿得這麼帥氣,你就不怕搶了阿星的風頭?”然後,她感慨起來:“阿星和小希真是不容易,大學三年,畢業後又過了五年,如今故事終於喜劇結尾。”

阿逸看著臺上正在跟婚禮司儀商談儀式準備工作的那對新人,說:“還有很多個八年,他們一定會繼續幸福下去。”

小菲也望著臺上,說:“一定會的!”突然,她故意裝成生氣的樣子,質問道:“說來,自從我第一次參加樂隊的演出,我們認識也有六年多了。但畢業之後,你就再也沒有聯絡過我了,這麼快把朋友忘了?”

阿逸開始審視自己這幾年的生活,小菲確實在他的記憶中日益模糊。自從那次舞臺告白之後,小菲對阿逸來說就像斷了線的風箏。環境變了,人的心境也在變化。只是現在再次相見,往日的情愫突然襲來,使他徹底淪陷。對啊,他們還是朋友,並不是分手後老死不相往來的前任。

“時間……改變了我們,不是嗎?”阿逸輕鬆地說著。

“是……也不是。”小菲說,“過去我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大學女生,如今我是一個青春不再的女人,多了些對於生活的理解。但有一點沒有變,我依然熱愛音樂,依然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情。”

她繼續說:“畢業後,我去了廣州,在朋友的介紹之下,到珠江邊上一個酒吧駐唱。我跟酒吧的樂隊合作,主要唱爵士樂。後來,我跟樂隊的音樂理念出現較大分歧,一年後就離開了那裡。下一站,我去了東莞莞城區,在旗峰山下一個咖啡館唱夜場,這一次我是自彈自唱,無拘無束,生活也自在。但女人是不容易滿足的,我覺得大城市的生活始終不適合我,周圍的氣氛始終是那樣忙忙碌碌。因此,我暫時停止了工作,獨自一人到了麗江,想要換一種心情。玉龍雪山的夕陽給我留下來深刻的印象,原來自然可以美到這種程度。那裡的人們似乎終日都生活在無憂無慮之中,這不正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嗎?於是,我就決定留了下來,用自己這幾年駐唱攢的錢租了一個店鋪,開了間手鼓屋,每天就給來往的遊客敲敲鼓,唱唱歌,偶爾也受邀到附近的酒吧演出。這樣的生活,我覺得很滿意了。”

阿逸一邊聽她說著,一邊回顧著自己這幾年的生活,發現自己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工作。雖然工作也不是很累,但很繁瑣,比如處理各種人際關係,參加各類會議,還有老闆的一些私事也要他去處理。晚上,開車經過城市街道時,阿逸也會想起學生時代的生活,但總覺得它越來越遙遠,也離當初那個少年越來越遙遠。

婚禮儀式開始了。在表白的環節,小希看著半跪在她面前的阿星,眼神中充滿了憧憬。阿逸覺得這種眼神如此熟悉,他回想起那個草坪音樂節的夏夜,當時小菲也曾用這種眼神看著他。阿逸看著身旁的小菲,她眼睛有些溼潤,當小希喊出那三個字“我願意”後,她和周圍的人們一樣,熱烈地鼓著掌,偷偷地擦拭掉眼睛的淚水。

(五)

阿鵬和他老婆麗娜剛好在儀式開始前幾分鐘到達現場。跟阿逸和小菲打完招呼後,麗娜匆匆跑去洗手間補個妝。阿鵬顯得有些無奈,跟阿逸說:“她堅持要到東莞市裡大商場挑選禮物送給新人,結果這也不滿意,那也不滿意,最後又決定不買了。耽誤了這麼多時間,差一點錯過了最重要的環節。”

畢業後再次見到小菲,阿鵬開起了玩笑:“小菲,你還是這麼漂亮,時光對你太好了。如果我沒結婚,絕對會抓住這次機會。”說完,他用眼神瞟了一眼阿逸。小菲笑了笑,說:“不好意思,太遲了點。我去年結的婚,當時沒告訴大家,只是不想太麻煩。”阿鵬當然是知道的,只是某個人裝成不知道。

儀式結束後,當年的樂隊成員又聚到了一起。臺上已經擺好了樂器,原來阿鵬去市裡除了陪老婆選禮物外,還在一家樂器店租了一套演出裝置。他說:“好久沒聚到一塊玩了,大家再嗨一次。”

再次拿起熟悉的電吉他,阿逸感覺自己又回到了年少時光。他脫掉了外套,捲起白色長襯衣的衣袖,先來了一段激情四射的solo,現場爆發出歡呼聲。隨後,樂隊演奏了《往後餘生》,新娘小希再次做了一次樂隊主唱。她一邊緩緩地唱著,一邊深情地望著彈著貝斯的阿星,彷彿在說這歌聲就是他們今後的約定。接著,阿星也唱了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到了副歌部分,全場響起了合唱。阿鵬的老婆麗娜也執意要上臺演唱一曲,她選了一首粵語歌beyond的《喜歡你》。麗娜是福建人,常年在廣東生活的她說著一口流利的粵語。但唱歌是需要天賦和訓練的,而她明顯兩樣都缺乏,最後是阿鵬救了場,給她唱了和聲,才使她的歌聲顯得不那麼突兀。

小菲緩緩地走上了舞臺,阿逸跟她對視了一下,這個場面如此熟悉。這支解散了五年的樂隊,又重新組合起來。阿逸彈起了《簡單愛》的前奏,這也是他們當年演出時的開場曲目。小菲跟隨著音樂的節奏,一邊俏皮地搖晃著身子,一邊用那清脆的嗓音唱著歌詞。快唱到副歌部分的時候,她用眼角注視著阿逸,阿逸會意地給她唱著和聲。臺下坐著的嘉賓,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自發地隨著節奏揮舞著手,音樂的感染力如春風細雨般。大家彷彿都在追憶著那青春年少時簡單愛的時光,沒有顧慮,沒有世俗,只有純粹和真情流露。小菲的臉上也是寫著喜悅和輕鬆,相比於酒吧和商業場所的演出,在這種溫馨浪漫的場合下她的歌聲是那麼自然,那麼無拘無束,不夾雜過多的個人情感。隨後幾首歌也都是青春明朗的歌曲,李玖哲的《夏天》,F。I。R的《你的微笑》,蔡依林的《日不落》,林俊杰的《小酒窩》。

這時,小希走上舞臺,湊在小菲的耳旁輕輕說:“看到了這一大片五顏六色了嗎?唱一首應景的歌吧,我想聽你唱《花海》。”小菲臉上輕鬆的表情漸漸褪去,這首歌她已經很久沒有唱過了,確切地說自從大學畢業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唱過了。她眼神有些迷離,說:“這首歌的調有些高,我很久沒唱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唱得上去。”小希堅定地說:“我相信你,可以的。”小菲看著她的眼睛,點了點頭。

這次使用的是伴奏帶音樂,因為很少表演的緣故,樂隊成員對《花海》的旋律和編曲已經淡忘了。聽著前奏,阿逸發現原來它這麼唯美。這已經是周杰倫很久以前出的專輯裡的歌了,專輯剛釋出時,流行的是《稻香》,《說好的幸福呢》,《給我一首歌的時間》等熱門曲目,這首歌卻並引起太大的反響。如今再次聽到小菲唱它,阿逸覺得甚是遺憾,遺憾自己當初沒有苦練這首歌的伴奏。

“……不要你離開,回憶劃不開,欠你的寵愛,我在等待重來……”唱到此處,小菲的聲音近乎撕破,獨特的海島唱腔這正是這首歌的魅力。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不讓眼淚跑出來。歌詞就像說破了心事,回憶的畫面在兩人的腦中迴旋,到底是誰在等著重來?阿逸深情地望著小菲,而小菲的眼睛卻看著盛開著的花海。“……情歌被打敗,愛已不存在。”結束了,小希帶頭鼓起掌,大家也都鼓起了掌聲。小菲羞澀地鞠了一躬,這才把視線轉到阿逸身上。他也在微笑著鼓著掌,她也笑了。

(六)

夜色闌珊,阿逸開著車,副座上坐著小菲。阿星跟小希的婚禮結婚後,小菲要到深圳寶安機場搭機回麗江,剛好和阿逸同路。一路上,他們聊著學生時代的趣事。

“真想不到,阿鵬最後會跟一個性格如此特別的女孩結婚。大學時期,阿鵬有些大男子主義,只有女孩聽他的,沒有那個女孩敢像麗娜那樣使喚他。”小菲笑著說。

因此長期相識,阿逸對阿鵬和麗娜之間的感情還是看得很清楚的。他說“麗娜是個好女孩,雖然性格有些強勢了點,但她對阿鵬卻十分體貼。看得出,她是很愛他的。在公司時,每次老闆張總對阿鵬進行訓話,說公司的專案進度因為他的原因遲遲無法推進,她都會站出來替阿鵬說好話。張總每一次也都是給她說服得體體貼貼,才沒有進一步發火。”

小菲默默地點了點頭,說:“所以,他們都是遇到了對的人。”他們是指阿星和小希,阿鵬和麗娜。

阿逸轉頭看了她一眼,說:“是啊!你也是。聽小希說,你丈夫是個溫柔體貼的人。我想,你們應該過得很幸福吧。”

小菲點了點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表情,說:“他是個很懂得生活的人。最重要的是,我倆的音樂品味比較接近,都喜歡民謠。我去麗江的時候,選擇的落腳點就是他開的民宿。後來,我們彼此漸漸地熟悉起來。那時,他在麗江待了有十年了,他跟我說了很多關於那裡的風俗民情,還帶我去了很多景點,看到了絕美的景色,漸漸地我下定決心長留下來。一年前,在玉龍雪山下的一片花海中,他跟我求婚了。不久後,我們就選擇在那裡舉辦了婚禮。”

阿逸也默默地點著頭,說:“有機會我也去麗江旅遊一次。”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只是一個人的旅行,未免缺了點啥。”

小菲看著他有些閃爍的眼神,笑著說:“你還是沒變,話都到了嘴邊了,就是不說出來。”

被她說破心事,阿懿覺得反而輕鬆了些,就像很久前一樣。他笑著說:“還是等自己找到那個對的女孩,再去吧。”

小菲預設不語,她靜靜地欣賞著車窗外的夜色。車已經穿過了莞深交界線,進入了深圳寶安區,隱約可以看到前海灣那一帶地區的高樓燈火璀璨,港珠澳大橋像一條火龍橫跨在海面上。

“開,往城市邊緣開,把車窗都搖下來,用速度換來一點痛快……”小菲輕聲哼著《你把我灌醉》。阿逸打開了音樂播放器,選到了鄧紫棋版本的這首歌。

“都這麼久了,你還記得我喜歡她的歌。”小菲笑著看著他。

“怎麼會不記得?你曾說過,她的鼻音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你怎麼也模仿不出來。”阿逸笑著回答。

小菲臉上的笑容淡去,她淡淡說到:“後來我才知道,她的鼻音是由於口腔內某種先天性缺陷導致的。缺陷美,是模仿不來的。”

阿逸也笑容淡去,開始沉默。他自己的性格就存在著某種缺陷,但一點都不美。

過了一會兒,小菲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到:“阿逸,我一直覺得你身上有某種很吸引女人的魅力,直到現在都是。”

阿逸將車速放緩,也看著她,眼神中飽含真誠。他以為逝去的某種美好又回來了,這一次,他不會再錯過。

小菲的眼睛又轉向前方,說:“注意車!”阿逸這才把眼睛轉回到前方。

小菲繼續說著:“你的內心裝著許多光彩奪目的東西,是你的眼神告訴我的。但是你總是猶豫不決,就像你曾經說的,美好的東西一旦表現出來,就會失去它原本的色彩。或許,你總覺得文字和語言無法徹底表達某種美好的事物吧。”

前方亮起了紅燈,將近三分鐘的倒計時,但阿逸卻感謝這種等待。他緩緩地說:“一直以來,只有你最瞭解我。那種光彩奪目的東西,就是愛情。音樂也好,文字也好,那種美感是無法完全表現出來的。而且,一旦表現出來,就會失去了意義。”

他繼續說:“我曾試著認識不同的女孩,嘗試走入某一段感情中去。但後來,我都感覺自己始終無法進入狀態。我已經辜負了她們,我跟她們道過謙,但人總是容易重蹈覆轍。我還是迷戀著過去與你相處時的感覺,至少那樣自己不會陷入到各種內心的責備和煎熬。”

他雙手捧住雙臉,掩飾住臉上的掙扎,然後放開,臉恢復到平靜。他望著她,深沉地說:“這一次……你……願意做我生活的主角嗎?”

小菲的眼神變得縹緲,她悠悠說到:“太遲了……真的已經太遲了!”她開始抽泣,用手擦拭著眼淚。

阿逸試著去摟住她的腰,但小菲用手輕輕推開了他。她恢復到平靜狀態,說:“阿逸,你要知道,美好的東西一旦失去,就永遠地失去了。不要幻想著它會再次出現。我變了,你也變了,這一次相遇也許使你產生了某種錯覺,覺得可以重頭來過。但不是的,那個夏夜是我們最後的機會,然後我們錯過了。”

阿逸試著給自己分辨:“那個時候,我還不能承諾什麼,因為我對未來還一片迷茫。但現在,我有絕對的信心……”

小菲用手指堵住了他的嘴,說:“不用再說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愛情到了最後,還是要褪去它唯美的面紗,變成現實而骨感。”

阿逸像洩了氣的皮球,感覺自己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小菲接著說:“阿逸,其實你換一個角度想想,內心可能要好過些。我們雖然無法再在一起了,但在我的心裡,始終是有一塊獨屬於你的。你也一樣,是嗎?”阿逸點了點頭。

“這就夠了,我願意做你小說中的主角。但是前提是,你的故事不能太爛哦。”兩人相視而笑。前方亮起了綠燈,他啟動了車子,向著機場的方向駛去。

到了機場入口,小菲主動張開雙臂,阿逸和她擁抱在一起。他的靈魂深處跳動著,這種感覺使他感到超然物外。多希望時光就停留在這一刻!

阿逸的車停在機場外,他靜靜地看著手機螢幕上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夜空中,一架飛機呼嘯升空,他知道那是小菲的那班機。他笑著,啟動了發動機,向著夜色中駛去……